妖界的都城幽都,并没有我想象的阴森冷寂,相反的,魅君的宅邸照影殿甚至还很不合时宜的种了满满一大院子的宝珠茉莉。沁透心脾的迷人芬芳萦绕在鼻息之间,叫人灵台为之一清,困乏顿消。
那翠绿茂密的枝头沉甸甸的缀着一朵朵洁白素雅的花儿,远远望去就像草木葳蕤的时节突然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场雪。时而能看到娇巧可爱的蝴蝶精和花妖舞着绿幽幽半透明的羽翼,在花丛中上下环绕翩飞,笑语盈盈,美妙得像春天里一支唱不倦的歌谣。
这位新上任的魅君倒还有些风雅的情趣,比我们天界那些冥顽不灵,循规蹈矩的老神仙要新潮得多。我安安分分的跟在鬼束身后,心里暗暗对这个素未蒙面的魅君萌生出那么一丁点的好感。
照影殿的守备相对来说还是很严谨的,一路走来时不时的都有笔挺挺站在路边的妖兵对我们做例行检查,好在有鬼束这个大护法在,虽然耽搁了一点时间,却也畅通无阻,很是顺利。
也不知道这位魅君为什么对宝珠茉莉有这么近乎偏执的喜爱,偌大的照影殿除了宝珠茉莉,竟找不到其他的花草。宝珠茉莉固然娉婷秀雅,惹人怜爱,但是极目望去,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实在让人觉得花儿的美感大打折扣。
在我出神唏嘘之间,蜿蜒曲折的花廊已经走到了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方不大不小的天然湖,湖水清澈透亮,宛如明镜,两旁茉莉花的倩影倒影在水中,仿佛一池开在水中的睡莲。一条小径自花廊蔓延出去,弯弯转转的通向湖心的座四角飞檐亭,亭的四壁由一层烟色的虾须垂帘遮着看不清亭中的身影,隐隐有笑语清歌从里面传出。
“陛下,天界的使臣已经带到。”鬼束上前一步,微微躬下身子,语气谦恭道。我不敢失礼,也学着他的摸样躬下了身,嘴上道了一句:“小神拜见魅君陛下。”
那边的歌语蓦地停住,隔了半响才听到里面一名男子低哑娇慵的嗓音,悠悠飘了过来:“鬼束,你还记得来见本王?之前让你查的那件事办得如何?”
“陛下问多少次,属下还是那个答案,生死薄上根本没有您说的那名女子,她的魂魄只怕早已破散,还请陛下节哀。”
“鬼束,如果本王没记错的话,本王还在冥界的时候,你就一直跟着本王了。四大护法中,本王最器重的就是你,你可不要让本王失望。”
鬼束脸色一变,跪倒在四角亭前,恭声道:“属下不敢,只是暮雪姑娘的魂魄……属下实在是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魅君冷笑一声,“本王的身边不需要这样的废物!”
语罢,一道凌厉迅疾的光芒自垂帘后面咆哮着冲了出来,雷电一般直直的取向鬼束的胸口。鬼束躲闪不及,光芒自他的胸前贯穿,黧黑色的血液从他的胸口和后背涌了出来,在他石青色的长衫上泅开,诡异而妖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两腿抖了抖有些发软,心中惴惴难安,刚踏进照影殿时对他萌生的那么一丁点好感顿时飞到了九霄云外。
对待忠于自己的下属都能下这样的毒手,我这个天界派来的使臣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破军那个家伙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龙潭虎穴,我也只能安慰自己,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我一个送请帖的女神,他们总不至于太为难我吧。
“谢陛下不杀之恩。”鬼束青幽幽的脸上白了几分,一手捂着胸前的伤口,躬了躬身。
“刚才说的那件事,抓紧去办,同样的话,本王不想再说第二遍。”四角亭内,女子抑抑扬扬的歌声合着灵动的琴音再次响起,“你下去罢。”
鬼束稍稍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领命,拖着一条血迹退了下去。
说实话,被人无视的感觉实在不太好受。也不知道是我自身的存在感太薄弱,还是这位魅君有意要让我难堪。我踌躇了一阵,整了整仪容,走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小神云岫,奉紫薇天帝之命,前来邀请魅君陛下去参加天帝的寿宴,还望魅君陛下不要推辞。”
“云岫?……果真是天界的上神”那边的语中似乎有几分诧异,沉默了半响,良久才听他漫不经心的开口:“天帝抬爱,本王心领了。只是本王最近颇感不适,不宜饮酒作乐,怕败了诸位仙家的雅兴。”魅君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叫我找不出借口拒绝。况且他要送紫薇天帝贺礼,已经显出了欲与天界交好的诚意,我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微微颔首:“那小神就叨唠了。”
由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这位新任魅君的庐山真面目。听说魅君和那位鬼束护法一样,都是地狱里的恶灵所化,我潜意识里忍不住把他和鬼束那张绿意森森,毫无美感的僵尸脸联想到了一起。
领着我去西厢房歇息的侍女是一只长着可爱小虎牙的狼妖,因为只有一千多年的道行,修为不够,所以才将将勉强幻化出人形,灰不溜秋的狼尾巴时不时的还会跑出来吓人一跳。
厢房的装饰摆设也比我想象中的要古朴素雅的多,和凌霄殿那种金光闪闪,耀人眼眸的华贵有着天差地别,让人住着很是舒爽宁静。
“小悠,你知道你们陛下为什么在照影殿种这么多宝珠茉莉么?”我按耐不住好奇,指着院子前面的那片花海,一本正经的问伺候我的狼妖小姑娘。
小悠摇摇头,狼耳朵突然从头顶冒了出来,她慌忙用手捂住,“我不知道,没听姐姐们说过。”
现在很显然不是茉莉花开的季节,以魅君的妖力,想维持片花海终年不败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也太耗费心思了一些吧?再说,花开花败,自有定数,何必去自作主张,毁了它满腔的生机呢?
我就很不喜欢动不动就用法术满足自己的需求,所有的事情若是都能用法术摆平,这几万年几十万年站在这朗朗乾坤下,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到最后说不定就和三万年前那个翊圣仙君一样,厌倦了神仙的生活,跑到诛仙台上,眼睛一闭跳下去,一了百了了。
“云岫上神且先在此休整一番,陛下说昏时在夙音阁摆下酒宴,要为上神接风洗尘。”小悠奉上香茗,退至门口,怯生生的开口道。
“好说好说!”我捧起茶碗,揭开瓷盖,一股热腾腾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望见里面冒着热气的红色液体,慌忙捂着嘴鼻,把茶盏推到了老远。
“小悠,能不能帮我换一杯清……”我抬起头,愣了愣,看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姿曼妙,面容姣好的美丽女子。她神情惬意而妩媚的舔着指尖上的鲜血,小悠瘦小的身影则倒在她的脚边的血泊了,嘴唇微张,双目睁圆,显然是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就被人一招毙命。
我打开天眼,目光冷冷打量了她一番,诧然脱口道:“猫妖?你是采蓝洞的猊珂?你为什么杀她?”
“陛下安排在西厢的客人,身份何其尊贵,这肮脏的人血怎能端出来招待贵客。”猊珂伸出丁香小舌,优雅的舔了舔朱红色唇畔上沾染的几滴鲜血,望着我笑了笑。然后用脚尖勾着小悠的尸体,把她的正面朝上翻了过来,五指一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贯穿她的胸口,掏出鲜血淋漓,仍然微微跳动的心脏,笑容迷离的向我走来,“刚刚修炼成人形的小妖,心口之血最为鲜美,贵客远道而来,一定要品尝品尝。”说着将那颗心脏用力一握,把鲜血滴到另一个干净的茶碗里,笑不改色的推到我面前。
“你……”我蓦地站起来,身体不可遏止的一阵颤抖,袖中的千折尺滑到了手心。
“贵客不喜欢狼妖的血么?那猊珂再去找些其他小妖来。”猊珂语中虽有遗憾,眼神却满是戏谑之色。
“不必了!”我把千折尺紧紧的握在手心,不断的告诫自己不要冲动。这是他们妖界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没有理由插手。如果猊珂来我这里挑衅是魅君本人授意的,那我就更要冷静,不能让他们有借口再次挑起两界的战火。
“上妖的一番好意,小神心领了,只是我们仙界有令,禁饮生血。小神突然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妥,在此别过,劳烦上妖代为转告魅君陛下。”我拱了拱手,抬脚就要往门外去。
“这可不行。”一条白练像藤蔓一般牢牢的缠住我的手臂,猊珂娇慵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陛下若是知道我一来就把他的贵客气跑了,他会不高兴的。”
我一个回转,衣袂翻飞,手中的千折尺割断白练,退后两步,冷冷道:“那小神只有亲自去向魅君陛下说明情况,当面向他辞行了。”
“云岫上神贵人多忘,不记得猊珂,猊珂这八千年来,却每天都想着云岫上神。”猊珂挪着莲步,轻飘飘的向我靠来,柳叶一样狭长的眉眼中隐隐含着嗜血的锋芒。
我微微皱起眉,不解的看着她,问:“上妖这话从何说起?”
“也难怪……”猊珂幽幽叹了口气,“我和姐姐的容貌本就没几分相似,云岫上神自然不记得我。”
“你这话是这么意思?”我被她越说越糊涂了。
“天极之战中,我姐姐和云岫上神曾交过手。本来我姐姐已占了胜势,不想却被半路杀出来的泉逸上神一掌击碎了元神,散了一身妖力,魂飞魄散。”
我心中惊骇:“你姐姐可是那六尾猫妖紫瑶?”
猊珂掩嘴一笑:“呀,真难为上神还记得我姐姐。”
我沉默半响,理了理思绪,才开口问:“上妖此时翻出陈年往事,意欲何为?”
“上神真是痛快之人。”猊珂又笑:“姐姐与我素来亲厚,我日夜只盼着有朝一日能为她报仇雪恨。云岫上神虽不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却也是间接害死我姐姐的帮凶。上神是陛下的贵客,猊珂不敢无礼,只要上神在此自断一臂,猊珂便不再追究此事。”
我被她的一番请词夺理给气乐了,心知对方既然是来找茬的,跟她多做解释也是枉然,干脆把千折尺亮出来,笑问道:“若是我不愿,你又能如何?”
猊珂轻轻一笑,一条白练被她自袖中抽出,举到面前遮住半张娇媚的脸孔,露出含着杀气的一双瞳孔,“那猊珂只能杀了你以后,再去向陛下请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