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袅袅,悠扬深长,流畅出华美的风韵。时而委婉悲怨,时而激越抒情,时而飘渺缠绵,宛如风中飞絮。
我的十指像是被锦夜的琴声驾驭了一般,每一个音符都与他完全契合,明明只是第一次合奏,却娴熟得像练习了千千万万次。
我就这么静静的望着这张令我牵肠挂肚却无法触摸的脸庞,郁郁的清风在我和他之间穿扬而过,时光雷电般激烈的交织着,散发出灿灿的光华……这一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结魂灯里意识混沌的那八千年,天与地与我来说不复存在,在那空茫而狭窄的空间里,唯一能听到的,便是这如梦如幻,如痴如缠的琴音。
渐渐地,有粉色的花瓣从上空飘落,蹁跹轻妙,宛如一群折翼的蝶儿。我抬头一看,蓦地发现身旁的那株含苞的海棠不知何时竟盛开到了极致,细眼瞧去,还能看到花苞绽放时花瓣微微的颤抖。
倾世芳华便在这一刻映入尘世凡人的眼中。
漠漠飞花翩然而落,锦夜的面庞隔在细细花雨后面看不真切,但我知道,他在看着我,就像我的目光不曾从他身上移开分毫一样。
一曲《于飞》终了,舒合院内静默无声,众人仿佛都还沉醉在散去的余音中,直到苏弥从软榻上站起来,快步走到锦夜面前,抄起那把朱鸢琴狠狠地甩砸在地上,众人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和诧异。
“滚!都给我滚——通通都给被少爷滚得远远的!”苏弥满脸怒气,对着锦夜指向门外,声嘶力竭的怒吼。一干丫鬟小厮吓得双腿发软,慌慌张张的往门外挤,走得一个也不剩,舒合院一时只留下我,苏弥,锦夜和兰旭四人
“子云,你这是何意?”兰旭不解的望着他,又看了看锦夜,一脸难堪。
苏弥瞧也不瞧他一眼,一脚踹在地上那把瑶琴上,又吼了一声:“本少爷让你们滚!你们没有听到么?滚!”
兰旭对苏弥的秉性应该还是了解一二的,并未像上回与苏弥在别院凉亭喝酒的梁然修那般甩袖而去,微皱着眉头有些不悦道:“子云,你若是不肯让出这朱鸢琴直说便是,我和锦夜兄又不会强人所难,你何必如此暴怒出言伤人?”
苏弥似乎是怒极了,并未理会兰旭,转身对着躲在门口的几个小厮喊道:“来人,帮本少爷把这两个人轰出去!”
兰旭没想到苏弥这回这般蛮不讲理,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气得浑身发抖:“好!好你个苏子云……我走,我走便是!”说着上去拉着锦夜的衣仟愤然道:“锦夜兄,少安交友不慎才让你受了这般羞辱,少安之过,少安之失……少安改日定当上门致歉。”
锦夜温温一笑,并不在意道:“不然不然,是夜唐突了苏公子,与少安兄无碍。”
两名小厮上来,恭恭敬敬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对锦夜和兰旭二人道:“两位公子,得罪了,请吧!”
兰旭对着苏弥冷哼一声,转而携着锦夜向门口走去:“走吧,锦夜兄,今夜你我就去漫烟楼喝个尽兴,不醉不休,权当少安向你赔个不是。”
锦夜由始至终面上都含着笑意,走到门口顿住脚,回头对我道:“琴音知己,天涯难觅,暮雪姑娘,改日夜在西子湖畔置下两把好琴,你我二人再焚香煮茶,一同切磋一番琴艺如何?”我算是看出了锦夜的企图,他分明是来气苏弥来的。可惜苏弥这个血气方刚的狷介少年愣是没瞧出来,还被他气红了脖子根。
原本我是有意要找锦夜询问一些有关西宸魂魄的事,但我怕当着苏弥的面答应了他又要动气。如此一来我不久前渡给他的那一点灵力就白渡了。
“多谢锦夜公子的美意。”我看了直直瞪着我的苏弥,笑了笑,客气道:“只是暮雪要留在舒合院侍奉在少爷左右,脱不开身,实在无暇赴会,还望公子见谅。”说完征询的望向苏弥,见他的嘴角微微有些上扬,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锦夜听我这么一说,也没有多言,道了一句客套的话便走了。我过去俯身拾起被苏弥扔在地上的朱鸢琴,半是无奈半是责备道:“好好的一把稀世古琴,就这么让你给糟蹋了……如今人被你赶走了,琴也叫你摔烂了,你心中的怨怒可有消除?”
“这琴是本少爷的,本少爷爱怎么摔便怎么摔,与你何干?”苏弥显然还有余愠,抢过朱鸢琴再次把它摔到地上,遣来一名小厮对他道:“去,把这把琴劈了送到柴房去当柴烧……本少爷今日就要吃用它烧成的晚膳。”
那小厮一脸被人抢了银子的表情,但又不敢违背苏弥的命令,诺诺点头,抱着那把断了几根银弦的朱鸢琴抱了下去。我无奈的摇摇头,伸手接住从树上落下来的一片海棠花的花瓣,兀自出神,不知这满树的繁华是因那琴声而绽放还是被锦夜的妖力催化。
“才见了一面,就将你的魂勾走了么?”苏弥双手环在胸前,冷眼看着我,嘲讽道:“你自打看见那个锦夜,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似的,怎么?芳心暗许了?……我看他对你也颇有几分心思,我与你相识半个多月都不知你会抚琴,他随随便便一瞧便瞧了出来,啧啧啧啧,当真心有灵犀,情意相通,实在叫人羡慕得紧。”
我知道他说的不过都是气话,淡然笑了笑道:“阿弥,你说这番话来气我,自己心里定然也不好受,伤人三分伤己七分,这又是何必呢?……我与那锦夜公子不过匆匆见了一面,何来你说的情意相投?我答应会护你一个周全,此生便不会离你左右……你若是不愿我去见那锦夜公子,我再也不见了便是……”我顿了顿,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会让他产生不必要的误解,又补充一句,“不过,我也仅仅只是护着你今生今世而已,我是妖,有意要修道成仙,不能在人间停留太久,也不能被凡间的情爱束缚住,你切莫投错了心思,日后落得满怀伤悲。”
苏弥望着我,静默半响,墨瞳深邃黑亮,不辨悲喜,艰涩道:“你既是这么说,便是早就瞧出了我的一番心思,如今却叫我如何收得回去?……罢了,一世的相守于我而言便是完满,我怎可太过贪心,耽误了你修仙大事。”
我不语,望着一树粉云一般的海棠,心中波澜涛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