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沉迷在元神的世界之中。
识海中的世界,比用眼睛看的更加直观。那是形、声、色、味、触,五感交织而成的,更加全面的世界。而且通过元神,李念有生之来,头一次“看到”了眉心之印中,那个不断吸取灵力的东西……那是一滴水。
一滴水就这么悬浮在李念的识海之中,仿佛亘古如此。李念能清楚的感觉到,那水珠里有些和自己紧密相连的东西。说来也是,连自己的元神都是累世封在那水珠里,必然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李念控制神识小心翼翼的围绕着水珠观察,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也没有再发生什么前几日师兄所说的,吸取流光的现象。想到那道流光,李念似乎印象中闪过一丝东西。回忆起那晚临睡之前,似乎那天上星河中,也有一道流光似的东西划过来着。想到此处,李念不由得有些好奇,下意识的作出决定……他控制神识慢慢绕开水珠,向天空中的繁星探去,想要看看神识中的星河,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哪想到神识与天空中漫天的星辰才一接触,便感觉到一股磅礴的星辰之力从天而降。李念淬不及防下,毫无防备的元神首当其冲。如若被这股星辰之力击中,恐怕自己这肉体凡胎,连带着这才成就没几天的元神便要碎裂当场,后果当真不堪设想。眼看着那星辰之力便要击中元神,万劫不复。眉心那水滴之中竟然也涌出了一股极为强大的灵力,堪堪将那星辰之力抵挡住,才未酿成大祸。
黑衣男子正在福地仙山中漫步而行,忽然一道璀璨的银色光柱自星空中射下。那光柱虽然是炫丽夺目,耀眼非常,但洞灵宗中弟子却无一人发觉,当真是匪夷所思。只有那黑衣男子看看光柱落下的方向,当即脸色大变。
“遭了!”黑衣男子暗自啐了一口,连忙闪身向那谷中而去。
此时李念已是到了危急关头,那眉心水滴中虽存有自己多年苦修的灵力,还有前几日那流光之中所含的仙灵之气。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敌不过这无穷无尽的星辰之力。将将抵挡了几个呼吸,水滴中的灵力便要消耗殆尽。
李念不由苦笑连连,从未听说以神识窥探会引来星辰之力反噬的事,莫非自己乃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转世,要遭此因果报应。正乱想间,那水滴中最后一丝灵力也告用尽,李念当即心中一沉,便准备引颈受戮了。
千钧一发之际,那星辰之力突然一滞,竟也是无力为续,渐渐消散了去。李念虽不知为何如此,但终归算是脱离了绝境。在生死边缘走了个来回,此时才终于能长呼一口气。睁开双眼全身上下打量了半晌,却也并未受到什么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真胡闹。”一个声音自身后不远处传来,李念还以为是师父景宏真人前来相救。连忙转过身去定睛瞧去,却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黑衣男子立在那里。只见那男子四周仍还残有点点星光,被他运功渐渐化去,想来刚刚便是这男子出手相救。
待到星光全都散去,李念这才看清那男子面目。男子长相极为英俊,但却又不似师兄天玄那般儒雅俊秀。一头长发随意的扎在脑后,身上穿了一袭皂色锦绣短袍,手腕带了一幅雕饰精金护臂,足踏一双纹龙紫金靴,颇有些狂野不羁的武者豪气。
李念见他打扮不像中原人士,又不知道为何出现在了洞灵真天福地之中,心下不禁有些怀疑。但看情形这男子竟是强行那星辰之力破了去,救了自己性命,于情于理都该先行谢过救命之恩再说。
念及此处,李念走到那黑衣男子跟前,双手作揖,行了一礼。口中说道:“适才可是先生救了小子的性命……小子这里谢过先生的救命之恩哩。”
李念说完这话,不见那男子有何反应,奇怪的抬头看了看黑衣男子。却见定睛看着自己,面色十分古怪,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黑衣男子将李念从头到脚打量了半晌,目光又在那眉心的朱砂红痣上停留了片刻,然后长叹一声。
“说到底你此番劫难也是因我而起,不用谢我。”黑衣男子见李念不解,又说道:“前几日我引下那天河之水中的仙灵之气,助你放出封在那‘天一真水’中的元神。却不想也因此暴露了你的方位,这才引得你那几位仇人警觉,降下这‘玄辰杀法’来寻你晦气。此中种种,是我考虑不周了。”
一番话把李念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只知道前几日那道流光,竟是眼前这黑衣男子引到自己的识海水滴中的。原来那道流光唤作“天河之水”,而自己识海中这水滴唤作“天一真水”。却不知这男子到底是何许人也,但一身修为当真惊世骇俗,能够击散什么“玄辰杀法”那磅礴的星光之力。
黑衣男子既然引那流光给自己,又知晓自己的元神所在,显然与自己颇有渊源。但李念却不知自己何时结交过如此人物,哪怕是一面之缘都是没有见过的。
李念挠挠头,又问道:“先生刚刚说是我的仇人想要杀我,可是小子我自幼便在这庐山福地之中,哪里有什么……咦?莫非先生说的是谋害我一家人的那个大仇人么?”李念想着想着竟,除了当年杀害自己家人的元凶外,自己实在记不得有什么仇家了。
黑衣男子正不知想些什么,被李念言语打断了思绪。看了看他,问道:“你可是不记得我了?”见李念摇头,黑衣男子虽早知结果,也不由暗叹一声,又问道:“你如今……叫做什么名字?”
李念见他问的奇怪,却也并未在意,说道:“姓李名念。”
“李念……李念……也罢也罢,天意如此,我多事作甚。”黑衣男子摆摆手,又对李念说道:“我本想借天河之水中的仙灵之气,把你留在天一真水中的记忆引出来。不想如今竟然横起事端,将其中的灵气耗尽,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黑衣男子见李念满脸不解的样子,又说道:“其中原委如何,日后自有云开雾现的时候。你现在既然在天河宗修行,也是天命使然,只不过为何你身中灵力全无?须知这‘天河诀’乃是与你系出同源,你修炼起来该是境界极快才是。”
李念奇怪道:“小子不明先生所言,我宗乃是叫做‘洞灵宗’。且门中所传乃是‘明月诀’剑法,未听说有什么叫‘天河诀’的功法。且小子自小身体特异,所修灵力都归于这个‘天一真水’之中了,因此修为十分低微,与寻常人无异。”
黑衣男子闻言轻咦一声,转念想到了山门处那两名执巡弟子所言,略微思索便明白了其中关窍,这才说道:“天一真水中的灵力早在轮回之中消失殆尽,你又未曾修习天河诀中的驭使法门,自然要被其吸取本身的灵力。”顿了顿,又说道:“至于天河宗之事,想来是洞灵真天中出过什么变故,这天河一脉才没有流传下来,此事你自去师门打听便是。”
李念不禁问道:“如果学了这天河诀,我便能控制这天一真水,修炼灵力了么?”这无法修行之事,一直如鲠在喉,是李念心中的隐痛。而且虽然意外之下成就了元神,但没有自身灵力温养,终究难成阳神正果,长生久视。
黑衣男子点点头,说道:“你也莫要高兴的太早,天河诀既然失传已久,想要寻找也绝非易事。在此之前,你尚无自保之力,可要好生珍惜性命才是。”说罢此言,那黑衣男子便深深看了李念一眼,转身向谷口而去了。
李念心中的疑惑尚还很多,也不知他所说的轮回、仇人、天河宗到底和自己什么关系。看到男子似要离去,却也不好开口多言,踌躇着不知说什么。
黑衣男子走到谷口处,顿了半晌,才又说道:“心中所疑,待下回相见时自会分晓。”说罢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那黑夜中,一个声音幽幽传来,道:“我名离恨,谨记在心……”
“离恨……”李念喃喃的念了几遍,又看了看那无垠的星空,仿佛正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其中最黑暗的地方窥伺一般。连忙摇摇头,把这些荒唐的想法赶出脑海,这才觉得身心俱疲,便转身进屋休息去了。
转眼间便到了和王钏师徒约定的日子,李念前日已经拜别了师父与一众师兄弟,但却并未提起黑衣男子与天河宗之事。打点好行装,放在那系在腰间的百宝囊中,又随手在剑庐中拿了柄无人问津的铁剑负于身后,这便轻装上路直奔白鹿洞书院去了。
书院门口,王钏与赵连虎早在那里等了半晌。见李念前来,三人先是辞别了院主张善景先生,便一路有说有笑,自五老峰下山去了。到了晌午时分,三人在山脚下寻了个茶摊歇脚,听周围的过路客商讲些江湖轶事,也正好用些干粮茶水。
“李念小道长,王某见你背负长剑,莫非在剑技上颇有涉猎?”王钏见李念此次下山竟还背负一剑,又见那剑似是极为不凡,这才开口相询。
李念笑了笑,说道:“小子我对于武艺一道是一窍不通,这剑带着也是吓唬人的。”说罢将那铁剑解下递到王钏手中,说道:“我见王大侠对此剑饶有兴趣,不妨拿去一观。”
王钏拱手称谢,似他这般江湖武人对好兵刃的狂热追求,不在他的棋瘾之下。只见他将那铁剑接在手里,先上下打量一番,叹道:“真乃是绝世好剑,虽尚未出鞘,已能感受到杀机重重,扑面而来。”
这边几句夸赞,倒是引得赵连虎也连忙引颈来看。能得到师父如此推崇的,定然不是寻常之物,恐怕是只有他爹爹赵显烈将军手中那柄“伏威剑”能够相提并论。怎奈赵连虎定睛一看下不由大失所望,所见不过是一柄寻常不过的铁剑,从材料到制式全无出奇之处,哪有半分名剑的气势。
王钏见徒弟如此表情,哼了一声,说道:“目光如此短浅,怎能担当大事。此剑重意而不重形,虽用的凡铁、制的是凡胎,但铸剑的却不是凡人!”一边说一边将铁剑半出剑鞘,赵连虎只觉得大中午的,自己周围似是忽然冷了许多。
“这铸剑师能以如此凡铁,将重重剑意加至其中。对敌时候,只怕敌人光只抵挡这如同实质的剑意便已极为困难,更别说发挥实力了。”王钏说着,又将铁剑还到鞘中。
赵连虎才又觉得周围恢复了正常,张大了嘴,指着铁剑说道:“这剑、这剑好……”还没说完便被王钏瞪了一眼,不敢吱声了。
王钏将铁剑送还给李念,拱手说道:“小道长当真非是出身凡俗之地,竟能以如此神剑给小道长作防身之用,王某今日可是开了眼界。”
李念挠头笑了笑,吱唔道:“我那……我那遇真观……”
王钏摆摆手,笑着说道:“小道长莫要再欺瞒我等,那遇真观前几日善景先生也带去闲逛了番。观中都是些寻常的道人,并无什么高人,且也无人识得一个叫李念的小道士。”
李念脸红了红,连忙喝了口茶掩饰着,才说道:“诶……这么说岂不是连张院主也知晓我的底细了?往后可没有脸面去借书蹭课了。”
王钏哈哈一笑,说道:“你且放心好了,善景先生早就知道你不是遇真观中人。你既然不便透露来历,自然有你的难处,我等是不会强求的。”
李念这才知道自己可是小看了那位看上去和善可亲的张院主,不由轻叹声道:“张院主心胸开阔,倒是小子我着相了。”
赵连虎在旁拍了拍李念的肩膀,高声道:“有什么要紧的,李念小道长兄弟的为人我甚是喜欢,而且你本事又这么大,是哪里出来的都无关紧要。”
李念点头笑了笑,说道:“连虎兄弟叫我李念便好了,哪有那么许多的名字。”
赵连虎闻言欢喜的很,说道:“对对对!叫李念好,要不那么多的字,我说着别扭的很。”王钏见二人说的有趣,也是连连微笑不语。
三人正说话间,邻近桌坐着两个渔民打扮的汉子,正喝着小酒闲聊。其中一人说道:“张二哥,这回跑了趟洪州城没有白去吧?起初你还不信,我给你介绍的人家,哪里还能差了。”说话间捻起几个瓜子嗑着,又说道:“这韩家可是洪州的富户,而且这次要宴请江湖各路豪杰,一应准备自然要上下打点。若不是我跟那二管家熟络,且咱们渔阳村中打的鱼又极是肥美,可也捞不到这次的好生意。”
另一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渔民也是极为高兴,连忙道:“是好生意,是好生意,这趟下来足足赚了有十两银子哩。”他拿起桌子上的酒杯,美美的抿了口,又问道:“周老弟,俺只听说韩家是豪绅,却为何要办什么劳子‘英雄会’,和那些刀头舔血的绿林好汉扯上了关系?”
那姓周的汉子闻言连忙道:“张二哥可莫要灌了点黄汤便胡言乱语,那些江湖中的大侠岂是我等能背后谈论的。”说着连对张姓渔民打眼色,看到李念几人带着兵刃,连忙闭口收声不再多言。
赵连虎在旁听的真切,便对王钏道:“师父,你不是说洪州城的韩家是你的故交?如今有一场大好的热闹摆在那里,可不正好去见识见识。”
王钏闻言点点头,说道:“不错,洪州韩家的家主韩修文老爷子与我相交颇厚。这位长者乐善而好施,多年间结交了不少江湖侠士。况且这位韩老爷子虽不是江湖中人,但其胞弟在江湖中可是大大的有名。
赵连虎想了想,吃惊道:“可是那位人称‘八臂神刀’的韩修武大侠?”
王钏点头道:“正是此人,只是市井之人不知其中关系罢了。为师我在北地军中多年不问江湖事,还不知此次韩家发下了英雄帖。想来汇聚天下好汉,所图之事定然非小,此大好良机自当前去一观。”说罢又转对李念道:“小道长既非是江湖中人,不如便在洪州城中游玩,等我师徒事了再起程如何?”
李念本想跟着去凑凑热闹,但转念一想,便答应下来。一者王钏师徒去洪州韩家定然有要事去办,自己不便跟在左右;二者李念从未来过洪州,也想自己游历一番。他本就是修道之人,对那什么‘英雄会’实在兴致索然。
须知李念平素所见,都是那些仙家神通,而且还是像景宏真人、天玄这等的高手,因此对这凡间武艺委实是有些瞧不上眼。
事情既然商定,三人也便不再多留,起程往洪州城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