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之说,古来有之。昔者天地未开之时,茫茫然混沌如鸡子,有盘古氏生于其中。一万八千岁后,乃开天辟地,分清浊而定阴阳,一日九变。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如此又一万八千岁,天地乃成。
人间不知岁月,世有有熊氏少典之子,号轩辕氏。生而神灵,少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居于正中,得土德之瑞,土色黄,故又称“轩辕黄帝”,正如神农氏得火德之瑞而成炎帝也。
轩辕黄帝修德兵,治五气,养万民,化四方。后与蚩尤战于逐鹿之野,得天界九天玄女之助,大胜而杀蚩尤,乃知天界之所在。人间已定,遂传位于后人,自昆仑山天柱处,去往天界不提。
白衣苍狗,沧海桑田。芸芸世间,万物并作,乃以观复。人间自此相传有仙人行走于世,济世安民,行天地正道。奈何仙踪难觅,不知其来龙去脉,直至东晋之时《道迹经》中云:五岳名山皆有洞室。凡人方知道家有洞天福地者,虽在人间,不同于人间,其中自成天地,是仙人修行居住之所在。
且说在这江州德安县北,乃是庐山地界。庐山者,又称匡庐,抑或神仙之庐。相传周时,有匡俗兄弟在此地学道成仙,固有此说。庐山东西绵延近百里,东近彭蠡湖畔,南靠洪州滕王高阁,西临南北交通枢纽,北观不尽长江。
世说庐山为道家三十六洞天中,第八洞天庐山洞所在,虽然古来文人墨客,求仙访道者不绝,却俱是未曾见亲眼见过神仙之人。其中也不乏陶元亮、李太白、白乐天、苏东坡,如此文坛圣手,不一而论,留下了多少脍炙人口的千古名篇。
唐代孟浩然有诗曰:太虚生月晕,舟子知天风。挂席候明发,渺漫平湖中。中流见匡阜,势压九江雄。黯黮容霁色,峥嵘当曙空。香炉初上日,瀑布喷成虹。久欲追尚子,况兹怀远公。我来限于役,未暇息微躬。淮海途将半,星霜岁欲穷。寄言岩栖者,毕趣当来同。
话说这一日,庐山鹤鸣峰间,一个道服少年在林间悠然而行。这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是旧衣素服,但生的眉目清秀、唇红齿白;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眉心处还有一点朱砂红,煞是好看。
鹤鸣峰上人迹罕至,并无路径。少年却是口中哼哼着不知名的山野歌谣,在树木山石之间,看似悠然,实则迈步如飞,显然走的极轻松。过了不多时候,少年便来到一处断崖边,前面再没去路,只有些经年不散云雾缭绕在山间。
少年来到崖边,也不知念了几句什么,便凌空迈了出去。若是一旁寻常人家看到,怕是真要惊呼不已。但只见这少年足下落处,空中浮现出朵朵光华,最后汇成一条仙径,径直通向不远处空中隐约而现的一处仙家门户。
待到一进了门户之中,四周景色忽然变幻,和外界大有不同。只见一座灵光四射的仙山,浮于层层云海之上,上空中日月并行,许多珍禽异鸟,萦绕徘徊。少年所在之处,正是山门正中,面前有一道石阶小径,蜿蜒没入山间。沿路上山,途中可见山中各类奇花异草,更有仙鹤、梅花鹿、白兔、灵狐,等等仙兽嬉戏欢乐,真是一派仙家福地景象。
少年速度很快,显然已是常走这路了,不过盏茶的功夫,来到了山腰的凉亭处。这凉亭乃是在山腰处不小的空地上建起,应该是作为待客之用。凉亭不远处立着一方青石,青石上面刻着四个大字:洞灵真天!
原来此处便是传说中的第八洞天,庐山福地。
凉亭中早有两名执巡弟子,正在盘坐静修。远远见到少年自山下而来,二人互相看看,面色有些古怪,却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只好起身上前见礼。
“见过李念师叔。”二人虽是心中不忿,奈何少年李念年纪虽小,却是太上长老的关门弟子,虽是修为并不高明,但这辈分委实高出二人许多,自然不可乱了礼数。
“玄真、玄华,不必多礼。”李念挠挠头,笑着说道:“我虽是恩师的弟子,但这剑道修为上实在与列位师侄相差太远,你们自去修行,不必在乎我。”
二人闻言告罪一声,便继续打坐修行去了。李念见二人如此,早已习以为常,也是乐得不再客套,自顾自的上山去了。
待看到李念去的远了,玄真才对玄华说道:“小师叔年纪虽小,为人倒是极好的。又蒙太上长老收为弟子,本来是天大的好事,怎奈小师叔体质奇异,竟然无法修行灵气,想来只可当一介凡夫俗子,浑浑沌沌的度日了。”
玄华答道:“我曾听我师父说,李念师叔天资乃是极好的。门中各类法术全能一一融会贯通,更是常有些出人意料的见地,但不知怎地,体内就是无法生出一丝的灵气。想来莫不是天妒英才么?”
玄真长叹一声,说道:“也罢,此事也不该咱们议论,还是止言慎行为好。”
说罢二人不再多言,继续入定修行去了。
原来这李念本是江州人氏,其父李仲德在朝为官。李父老来得子,本是欢喜无限,一家人回乡途中,却不想遭人谋害。幸得庐山洞灵宗的太上长老景宏真人偶然路过,才把这尚在襁褓之中的李念救了下来。可叹李家二老却已是无力回天,临终之际将孩儿托付于景宏真人之后,便长辞人寰去了。于是景宏真人便把李念带回庐山洞灵宗,养育成人,又收为关门弟子,可谓是恩同再造。
再说李念一路上山,并没有再见到其他同门。庐山洞灵宗人丁并不兴旺,门下弟子又多一心闭关修道,是以门派中虽是亭台楼阁,雕栏缦回,却极少见人走动。
李念轻车熟路,来到灵剑宫外,才见有守门弟子。灵剑宫乃是其师景宏真人道场,通报过后,李念便入内前行,径直来到景宏真人居室外面请安。
“师父,念儿回来了。”
屋内半晌没有动静,李念正觉奇怪,却见房门无风缓缓自开,里面传来景宏真人的声音。
“恩,进来吧。”
李念在屋外先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这才缓缓走进景宏真人的居室内。放眼看去,室内的格局极是简单,却不失古朴。一应家居事物,多是古藤、紫竹所制,别有淡泊之风。客室正中间,供有道德祖师画像,前面有一条木雕的案几,上面香炉贡品俱全,下面亦有三张蒲团摆设于地面。
景宏真人于正中间的蒲团上盘膝而坐。他内着一件玄色道袍,道袍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流云鹤氅。景宏真人的相貌极为年轻,看上去不过三十岁许,面如冠玉,短胡长须,温文尔雅,潇洒不凡。
“给师父请安。”李念进到屋里,笑嘻嘻的给师父请安。景宏真人对他也是极是喜爱,所以李念虽然行礼周全,但在师父面前却也并不作拘谨之态。
“恩……足带风尘、身沾雨露,想来又跑出去顽皮了吧。”景宏真人抚了抚李念的头顶,李念只觉一身风尘尽去,倦意亦是不知所踪。
“师父您老人家的清心咒真是不同凡响……我只是把经书阁中的书看的差不多了,在门中闲着又实在无聊,这才跑去五老峰的白鹿洞书院去找书看,还能听那里的先生们讲学呢。”
“敏而好学,乃是好事。”景宏真人点点头,又问道:“这几日间,身体可有异样?”
李念摇摇头,说道:“还不是老样子,每次周天行毕,才生成的一丝灵力又不知道去到何处了。不过师父也不用过于担心,起码天天运功修行,这身体却是强壮了许多。”
景宏真人思索了半晌,缓缓说道:“天地万物,终有来处去处,灵力亦是如此。似你这样,灵力有来无去,不知归于何方,乃是极不寻常,为师也不好妄自猜测。”顿了顿,又说道:“只是为师苦思不得其解,为何你身中灵力全无,但修习门中各类仙法都是毫无阻碍。天资之高,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李念挠挠头,苦笑道:“师父,徒儿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哩。再者说,我把门中法门全个学会了,也还是没有灵力施为。”
景宏真人点点头,说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只是你的情况,为师也不知该如何指点与你。或许你师兄的心剑之法,能助你一二。”说罢,景宏真人轻叹一声,才道:“若论这心剑之法,非有大能大贤不能解其中之妙,为师苦参多年,也是只得皮毛而已,未窥门径。我洞灵宗内,也只有你师兄天玄长于此道,便是为师亦不能及也。”
李念闻言,默默点头不语。
景宏真人见状,问道:“念儿你不长道法,这些日间,门中弟子可曾有无礼于你?”
李念连忙说道:“门中同门都是心地极好的,自然不会对我无礼。”
景宏真人微微颔首,说道:“你之为人,聪慧而忠厚、明理而良善。想来门中弟子也不会过多为难。”
见李念点头,景宏真人又道:“你的这种情况,便是在为师观来,亦是匪夷所思,与剑典中所记更是相背而驰。然而念儿大可不必挂心,有道是尽信书,则不如无书,门中剑典所记,亦是前人经验之谈,也未可尽取。我相信终有一日,会找到你体内之灵力问题所在。”
李念拱手道:“师父说的极是,徒儿谨记于心。”
景宏真人点点头,说道:“如此便好……几日不归,你天玄师兄甚是挂念,既然回来,且去他处探望一下才是。”说罢轻轻挥了挥手,让李念退下,便又闭目入定去了。
李念拜别师父,一路出了灵剑宫,心中仍在回味景宏真人的话。
庐山洞灵宗以其剑修之法名扬于修行界,不同于其他洞天福地的门派,将修行层次依次划分为:筑基境、炼精境、炼气境、化神境、还虚境、合道境。洞灵宗的修行在这些境界之外,最为重要的乃是“天河明月剑法”,此法一身修为全在剑上,依次分为:铸剑、养剑、形剑、人剑、心剑。剑锐则人强、剑在则人在、剑毁则人亡。
怎奈何李念不但无法修行灵力,亦无法与灵剑共鸣,只有别人忙着修行,他忙着看书打发时间了。
剑典中所言,剑修之法,乃是经过“以材铸剑”、“以血养剑”、“以形御剑”、“以人合剑”四个阶段后,达到了人剑合一,剑术通神。纵横天下,妖邪辟易。唯有这心剑之法,剑典中言之不详。只说四剑之后尚有心剑之法,非大智慧之人不能习之。
洞灵宗几代先贤,通晓铸、养、御、合,四剑之法的剑仙高人不知凡几,李念的师父,景宏真人便是人剑合一的大高手。然而学会这心剑之法的人,历代屈指可数,由此可见修行此法之艰难晦涩。
曾有洞灵宗前辈,穷其一生苦研,最后竟然心力交瘁而亡,临死前只留下一言:心剑之外,皆乃凡间之剑!到了这代,洞灵宗上下修这心剑之法的,也只得景宏真人的大弟子天玄,区区一人罢了。
自灵剑宫出来,李念便径直往后山去了。后山青雨台上几间竹屋,淡淡然不落凡尘,便是师兄天玄修行之处。一条青石小径直到竹屋门口,李念才到门口,还未开言,屋后便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是小念,呵……你这小子,来了自进来便是,来后院寻我。”
李念长叹一声,心中暗道:这师兄,倒是愈发和师父一个脾气了,都爱玩这人未至而声先到的把戏。
推门而入,转过正厅,便看到师兄天玄,正在后院花园的石几上悠闲的下棋。见师兄自己和自己杀的不亦乐乎,李念不禁失笑起来。
“我说师兄诶,师父说你挂念我,我还感动不已来着。现在看来,你这是好几天都没人陪你下棋,无聊之中,这才的想起我的好处了吧?”
天玄缓缓回过头来,看上去二十来岁年纪。身着白纹直裾长袍,其上金丝银绣,日月并行,星汉灿烂,华美非常。只见他,剑眉入鬓、唇如脂涂,黑发如流、身如玉立,真好似个神仙中人。
可惜美中不足的却是,那双秀美的眼睛中并没有常人的光彩,只有一片浑浑沌沌的天青之色。
“小念莫贫,且先与我说说,这几日又去何处闲逛了?”天玄一边对李念说话,一边扬了扬手,只见棋盘上的棋子俱都落入竹盒中,黑子白子一丝不差。
虽然李念和天玄感情极好,但每每见到师兄的眼睛,李念仍然有些叹息。
天玄似是知道李念心中所想一样,笑道:“我当年为了修心剑之法,自残双目。后苍天不负,让我窥见一丝天机,入了大道之门。待后来,心剑有成,这不良于视,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天玄轻轻一笑,对李念说道:“听说你这个小怪物,居然只看了看书卷,便把门中各类法门学了个七七八八,真是奇哉怪也。无怪乎师父也说,不能以常理度之。”
李念挠头笑了笑,过去坐在天玄对面,说道:“我说师兄,我体内又没有灵力可用。虽然学的多了些,但实在不知这些法门有什么用处哩。”顿了顿,又佯做正色,叹道:“师父说了,让你用心剑之法助我一二,师兄能否发发慈悲,以心剑大法让我纵横天下,行侠仗义去吧。”刚刚说完,自己却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玄无奈的摇摇头,他为人素来淡泊,便是对掌门师兄也是不假颜色,但独独对这个小师弟却怎么也严厉不起来。
李念在天玄处盘桓了一阵,二人谈的欢喜。但见天色有些晚了,李念这才告辞而去了。
不多时,李念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此处距师兄天玄的青雨台并不远,乃是后山的一处山谷之中,初行时还径细路窄,忽然间眼前一亮,目中豁然开朗。
只见一道瀑布自谷中崖上激流而下,飞如白练。其下是一滩碧水,清澈见底。水中红锦黑鳞,巡游嬉戏。水潭边上,繁花锦簇,彩蝶翩翩。花间一栋翠竹小屋,悠然而立,与谷中景色相得益彰。
到屋内休息片刻,便有执勤弟子送来晚饭。李念草草的吃过,出了屋子,躺在水潭边的青石上,借着星月之光,翻看几卷从白鹿洞书院借来的书卷。也并不是什么神仙方术,反倒都是些市井杂谈,看得倒也有趣。直到将近深夜,这才有些乏了,便躺在青石之上,望着头上繁星灿烂,若有所思。
正所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自己虽然家门不幸,但却仙缘深厚,得以拜在洞灵宗门下。但如何能想到天生特异,居然无法修习道术。世间之事,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是师父、师兄与一众同门,俱是道法高深,寿元长久。师父景宏真人今年已是近三百岁高寿,便说是天玄师兄,也早在几十年前,就名扬修行界了。
却不知自己将会何去何从呢?
李念想着想着,不由困意渐生,便阖眼在那青石之上睡去了。并没有注意到夜空之中,皎皎天河之上,似乎泄下一道流光向这山谷之中而来。
这边李念美梦正酣不提,远在千里之外的昆仑山巅。一名男子立于雪峰之上,身形容貌隐于黑云之中,看不真切。
只见他顺着天河之中洒下的光芒远远望去,黑云中一双朗朗星目看过了重重山河,直达庐山地界方才穷尽。
“哼!原来如此,神仙之庐者,庐山也。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在庐山之中,坐享清平景秀之福。若不是我用尽心思引下一丝天河之水来,还不知道要让你躲到什么时候!”
方才说罢,男子回头看了看九天之上的无尽虚空中,啐了一口,恨声道:“这些杂鱼来的倒快……哼!待我打发了追兵再去寻你不迟。且先收下我这份见面之大礼,可也再不好说我小气。”
话音未落,这男子的身影便渐渐消散于黑云之中,直至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