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思索片刻,横竖把那杂念放在一边,径直走到妙音身边,右手微伸,便牵起了妙音柔荑。眼见妙音美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李念轻轻摇头,说道:“师姐莫怪,且让我来帮你抵挡这最后一道劫雷。”
妙音欲言又止,惊讶之色更浓,此时她与李念两手轻牵,自然感到这小师弟体内的灵力如沧海涌动,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心下思索道:“莫非是洞灵宗的景宏前辈曾赐予他什么仙家灵宝,此时通灵护体不成?”这一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天劫者,自古来哪个修士不是谈之色变?更不用说胆敢数人一起渡劫了,是以场中这三人心下都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这最后一道劫雷到底是何威能。要说起来,这三人的情况当真是特殊之极,一个黄须老怪已是渡过大天劫的人物,一个李念却是连小天劫都没历练过,只有个妙音乃是中规中矩,合当渡劫的人儿。
过了盏茶功夫,只见那上空的劫云越聚越小,越压越低,一丝丝雷光在其中蠢蠢欲动。妙音蛾眉轻锁,低声道:“来了!”她话音方落,只见那雷云已经化作一片雷海,向三人头上压来,端的是天威不可测度。那边黄须老怪见状,不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抵挡。反观李念,拉着妙音的玉手,面色严肃,却并不慌忙,只是催动天一真水不停的吸收靠近二人的雷光。妙音虽知道他或有些秘法应对,却不想是如此轻松,眼看着李念的长衫在风雷中猎猎舞动,竟有一分说不出的威仪。此时,便连他尚有些稚嫩的面容,也都显得庄严了许多。
那雷海仿佛生生不息,没有穷尽,一旁的黄须老怪渐渐有些招架不住,哇哇怪叫起来。此时性命堪忧,哪里还在意什么劳子法宝,连忙祭出了四杆白骨幡,不料只抵挡了三个呼吸间,便在纯阳雷光中化为灰烬,真是可怜了其中不知道多少冤魂,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白白的灰飞烟灭了。
李念却无暇去管黄须老怪生死,天一真水吸收了太多的天雷之力,此时那一滴真水之中,灵力真如江海般浩瀚无涯,海啸声居然透体而出,那磅礴的气息渐渐向四周弥漫开去,竟把那环绕四周雷海生生逼退了数丈远。他心中思绪百转,暗想道:“如此下去,只怕天劫消散之刻,便是这气息暴露之时,到时候气机牵引之下,我那便宜仇家定然不会放过我。”想到那威能无双的“玄辰杀法”,李念也不由打了个冷战,若是上次没有离恨,自己断断生还无望了。
正思索间,却听身旁妙音一声娇呼,李念连忙看去,那漫天的雷光终究是缓缓退去了。感觉到妙音不自觉的握紧自己的手,李念也是微微脸红,说道:“师姐,这……这算是渡过天劫了吗?”说罢看了看毫发无伤的两人,又转头看看那边的黄须老怪,只见他那须发早已被劫雷烧的焦黑一片,可笑之极,身上的法袍更是破烂不堪,比那要饭的乞儿还有不如。再看他那威风八面的阳神,此时也是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的停在身前。
妙音见劫雷散了去,险死还生,哪还不欣喜异常,法诀一动,召回了化作发簪的白露剑,斜插在头上。这才对李念说道:“小师弟,这次姐姐我可是借你的福气,才能安然无恙的渡过这场劫数,你让姐姐如何谢你是好?”说话间,还玩笑似的轻轻握了握李念的手掌,倒把李念闹了个脸红,心中恼道:“才刚刚渡过大劫,又来拿我取笑。”
刚想还嘴几句,却发现妙音神色一变,连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一看可真是大惊失色,只见那些退去的雷光不但还未消散,竟然又在天空中聚起了一朵雷云,缓缓转动起来。
“这……莫非天劫还未过去?”妙音自言自语道,说罢想起什么,连忙阖目内视,良久,才叹道:“果然如此,我的元神还未能化为纯阳,无法聚起阳神……只是刚刚明明天、地、人三劫皆毕,为何竟会如此?”
妙音话音放落,那边闭目歇息的黄须老怪惊呼一声,喊道:“莫非?莫非是我等三人在此处,便要渡三次不成?”妙音和李念闻言,暗暗吃惊,还未等答话,却听不远处自风雷中传来一个声音。“哼!那小黄毛倒是说对了一半,你们确实是要渡三劫,盖因刚刚所降下的,只是三劫之中的人劫罢了!”
李念听到那声音,心中就是一动,再见到那缓缓走来的人影,不由欢喜的叫道:“离恨先生!”只见那来人一袭黑袍,剑眉星目,不是离恨还有谁来?
妙音和黄须老怪见来人漫不经心的便穿过了天劫的封锁,来到李念身边,都是惊异莫名,又听他说方才渡过的只是一场人劫而已,不由脸色大变。却见离恨对李念苦笑道:“我三次寻你,你便惹下了三次麻烦,当真是……”话未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首望了望西方的天际,又自言自语道:“倒是忘了,你自从前便是那惹祸的祖宗来着。”
李念听的不明所以,也不去多想,只道:“离恨先生,你刚刚说方才的只是人劫,那岂不是说剩下的两次雷劫,威能要更甚一筹?”
“哼!当然如此,你们三人同在劫场之内,当真是胆大包天,自古来也未有几人胆敢如此,可不是自寻死路?”
李念闻言暗自咋舌,他自然知道离恨连那“玄辰杀法”都能轻易击散,该当强横到什么程度,连他都不敢轻视,只怕剩下的两次地劫、天劫当真是有神鬼莫测之威。转念一想,李念又像是发现了什么,笑吟吟说道:“离恨先生,你既说三人同渡危险,此时你闯进来,定然是有办法解救,还请先生助我师姐一臂之力可好?”
离恨瞥了李念一眼,又转头看了看一旁好奇不已的妙音,才道:“你倒是聪明,不过你这位红颜知己,我却是帮不了她。”见李念着急要说些什么,离恨一摆手,又道:“你无需多说,我虽然不能插手人间界的因果,但你却可以帮她。”
“天机不可欺,你用真水助她渡劫,本就不是正道,反倒会害了她的根基,元神不经天雷历练,如何成就阳神果位?”离恨说着,伸出右手,用食指抵住李念的眉心,片刻,才缓缓说道:“封印既然解开,也是时候带你回去看看了。”
李念不知他所说何意,便急着问道:“先生说我能帮师姐渡劫,却又说不能靠着我体内的真水,那该如何施为?”
离恨闻言邪邪一笑,说道:“你不在这场中牵动劫力,三人变成两人,岂不便是帮她了?”说罢右手一挥,妙音那流霞白露剑化成的发簪便落入了他手。“你同这小子,缘分匪浅,日后说不得还会有些因果,我也不好太过小气,便送你一场机缘,权当做见面薄礼。”只见他眉心闪出一道白色光华,径直没入白露剑中,紧接着双手虚合,轻喝一声“咄!”,再看那白露剑瞬时光华流转,宛如脱胎换骨一般。
“我将瑶池金沙炼入你这本命飞剑之中,此剑再也不是凡物可比,你当善加养护。”离恨说罢挥手将发簪扔还给妙音,有转对李念道:“你那小情人有神剑护身,天劫之下当可全身而退,如何?你我这就起程吧?”
李念见离恨口是心非,到底还是给妙音留下了能抵御天劫的手段,心中哪还不欢喜非常,开心道:“是是是!离恨先生,要带小子去哪里,哪怕路途再远,小子跟着就是了。”转头见妙音神色复杂的盯着自己,似是想对他说些什么,还未来得及问,便感觉离恨搭住了自己的肩膀,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远,就去……天界。”
妙音只见眼前光华一闪,再定睛看时,哪里还有二人的身影,过了半晌,朱唇中才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我等你回来!”说罢她看了看已经聚成的劫云,心下忽然有了一丝感觉,只怕这一等,时间不会太短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古来圣贤,也无不曾仰望星河,感叹春秋苦短,人生无常。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李念浑浑沌沌之中听到一阵箫声,这才自熟睡中醒来,初时并未睁开双目,只是静静聆听,他虽不通音律,也知道这箫声不凡。乍听声,断断续续,呜呜咽咽,似是毫无章法,但隐隐之中却透露出丝丝杀伐之意,好似一名百战之将,在阵前纵横睥睨,傲视天下。
缓缓张开双目,四下打量,却是在一间石屋之内。屋内的摆设十分朴素,唯有一床、一案、一凳而已。那案几上摆放着一张木质古琴,却是给李念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细想之下,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李念起身盘坐在床上,闭目内视,却发现眉心处识海中的天一真水静静悬在那里,竟有一种和周围天地融为一体的感觉,但仔细探查过去,却发现其中空空如也,没有丝毫的灵力,全身经脉之中也是毫无灵力的痕迹,简直就与普通人一般无二。
“莫非就这样失去修为了?”李念苦笑着,却是对这种状况不明所以,是以也无法想出什么解决办法。
从床上下来,略一回忆,记得是离恨碰了下自己的肩膀,自己便昏睡了过去。只是现在四肢并没有僵硬的感觉,应该不是太久。李念在略显空旷的屋子里四下打量一般,最后仍是来到那张古琴前面,仔细看上去,才发现琴尾处依稀刻着两个古字。
“折……木……折木琴,倒是个古怪的名字。”李念自言自语道,用手轻轻拨弄琴弦,却没有发出声音,看这琴上一尘不染,想来并未损坏,却不知为何,拨弦而不鸣。
“你醒了。”
李念回过头,见离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见他拨弄古琴,竟摇头轻叹了一声。
“你如今尚是肉体凡胎,无法承受破界之力,是以刚刚将你击晕,免得给我添麻烦。”听离恨说得毫不留情面,李念也是微微脸红,不过心下倒是颇为欣赏他这种直率的性格。转念想了想,便问道:“先生说破界之力,莫非这里已经不是人间了?”说罢下意识的看看这间石屋,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离恨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也并未多说,直道:“你随我来。”说罢出了屋子,李念跟在后面,也迈步出去,这一出门外,他便看呆了。
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世界啊!只见这石屋乃是建在一处也不知几千丈高的高崖之边,极目远眺,天空中日月并行,五色纷飞,瑞彩千条;近身俯察,悬崖下乃是一条让最伟大的诗人也会穷尽言词的河流,其东西也不知多浩瀚,其南北也不知多宽阔;那河流之底,仿佛兮若星光流转,光彩夺目,好似一颗颗星辰在河中流淌,不知从哪里来,不知往哪里去,亿万年不曾改变。
“此处名曰忘情川,风光如何?”离恨淡淡说道。
“这里……是天界?那这是……天河?”李念皱眉道,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来,想要仔细看时,却什么也抓不到,这种感觉当真让人懊恼。
一旁的离恨仿佛知道他识海中的变化,说道:“不必多想,天一真水只是一个引子,前因后果,一会儿你自知晓。”顿了顿,又说道:“忘情川乃是天河的一段水域而已,谁也不知道天界有多广阔,因为谁也没有到达过尽头;所以谁也不知道天河有多长,因为,这条天河将天界一分为二!”
李念呆呆半晌,才长叹口气,说道:“小子今日才发现,自己真是井蛙观天,河伯入海,只能望洋兴叹而已。”说话间,二人便来到了高崖边,离恨席地而坐,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李念坐下。
“造化之威,便是我也难以测度,更何况你一个小小的人界修士。”离恨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葫芦来,自顾自的喝了几口,这才又指着石屋的方向道:“这条天河将天界一分为二,这边地势渐高,多是仙山洞府,美不胜收,称之仙界。”说罢又指了指高崖下面远处的天河,道:“那天河对岸,地势极低,多是魔城险地,杀戮不断,称之魔界。”
李念闻言大吃一惊,问道:“人间界也分仙魔两道,所修功法各有不同,正道之人所求羽化成仙,破界飞升;魔道中人却望杀伐证道,立身魔界,莫非这两处竟然是在同一处不成?”若是真如离恨所说,这秘密传到人间修行界,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离恨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复杂的看着李念,半晌才道:“说是在一处,又不在一处;说不在一处,却又在一处,此事缘由却是一言难尽。”
见李念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又笑了笑,说道:“不如我与你讲个故事罢了。”
也不等李念答话,离恨便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传说这天界,在上古之时,只是一片混沌之地。无生无灭,无不生无不灭,也无天、地、水、火、风、雷、山、泽,此后不知过了多少元会,虚空中竟不知从何处诞生了一滴先天真水,正所谓天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自此天地初分,万物生化,才有了天界的雏形。”离恨说着顿了顿,见李念听的意犹未尽,笑了笑,继续道:“此后又不知过了几万年,这天界中慢慢有了生灵,这些生灵或清静无为、或天真自然、或豪放重义、或逞强好战,彼此之间也都互有往来。自此又过了不知多少年,这些生灵到底天性不同,渐渐有了分歧,到后来还是引发了一场惊天大战,当真是惨烈无比。最后,谁也没想到,竟是那一滴先天真水早已有了通灵之性,不忍看到生灵涂炭,将自身化作了这条涛涛天河,阻断了征战不断的两方,自此将天界一分为二。而那一滴真水之灵,便化作天河的河神,亘古以来守护在天河岸边,让两岸生灵再也不敢跨过天河一步,这便是如今两岸仙界、魔界的由来。”
听到这里,李念不由问道:“离恨先生,你是说仙界与魔界的人,都是生于天界?难道是说人间界的修士羽化飞升之后,并不会来到这个天界?”
“哼!羽化飞升,自然会通往天界……不过我且问你,人间界可还有修士能够修行到合道境圆满,最后羽化飞升的?”离恨不屑的说道,只是打量李念的目光却是更复杂了几分,有同情、有戏谑、有怜悯,有敬佩,还有无奈。
李念并未注意离恨的眼色,只是低头想了想,总觉得离恨的话里有一丝他十分在意的地方,却有想不起是何处,半晌才叹气道:“听师父说,自上古之时,天柱崩塌,人间界再也无法沟通仙界的仙灵之气,是以人间界的修士最多只能停留在合道境的境界上,再也无法羽化飞升了。”
“那你可知,昆仑山上接天界的天柱峰,是如何崩塌的?”离恨问道。
“这……小子可不知道。”李念喃喃道。
“天柱峰……是被人一剑斩断的……”
李念闻言吃惊不小,天柱峰之事在各大门派都算得上是秘辛之事,他也只是听师父偶尔提起过,毕竟是上古之事,便是连景宏真人知道的也并不详细,乍一听离恨如此说,倒是把他惊的嗔目结舌,连忙问道:“什么!被人斩断?是……是谁斩断的?”
离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才吐出一个字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