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从一个混沌不分的世界开始,那里没有光,也无所谓暗,李念试着用尽全力也无法动弹分毫,环顾四周也难以看见自己在何处。
直到良久后,那混沌之中不知从何方落下一粒水滴,仿佛越过了重重空间,滴落在李念眉心之上,随后李念的耳边也传来了潺潺的水声。那水声开始不过似涓涓细流,但没过多少时候,声音渐强,最后竟成了怒涛一般轰鸣不已,好似那黄河之水由天而降,又好似那长江之水滚滚而来。
在那涛涛水声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古老苍凉的叹息:天生一水……
青石上酣睡的李念,没发现他的身上早已汗水淋淋。那一丝从天而下的光华,径直射入了李念的眉心,而眉心那点朱砂,却是异芒大放,灵光流彩。
这边李念正在梦中游曳,远处的灵剑宫中,景宏真人和天玄二人忽有所觉。双双闪现在屋外的观星台上,看着后山山谷方向,若有所思。
“师父,刚刚的是……”天玄虽然目不能视,但以心剑所见却更为惊讶。在他神识感应之中,洞灵真天本是如黑夜一样静逸,却划过了一道流星似的光华,直奔后山谷中。
“莫要惊慌,且同去一观。”
景宏真人说罢,二人足下流光同起,汇成剑形,直向后山飞去。转眼间便到了李念所居的山谷上空,此时四下里也是射来了多道剑光,乃是掌门天亦真人与门中其他高手。见到景宏真人在此,连忙拱手行礼,口中都道:“见过景宏师叔!”
“掌门师侄不必多礼,列位也且作壁上观,莫要打扰。”景宏真人摆摆手,便把心思放在谷中李念身上了。
“师父,那道流光中所含灵力实在匪夷所思,如此没入师弟身中,恐怕……”
景宏真人摇摇头,说道:“此流光,极不寻常。其中灵力为师亦有所不及。”又指了指谷中李念的眉心处,说道:“你且看,念儿眉心之处,似是绵绵不绝的吸取流光中灵力。我苦思多年不知,为何念儿所修灵力不知去向。如今看来,原来是归向此处了。”
那流光中灵力极是充盈,流入李念眉心之中,李念眉心的一点朱砂变的灵动非常。如此一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流光中的灵力却终于未能坚持不住,弱了下去。流光消散于天地之间,朱砂之印也恢复了正常。
“师父,适才我以心剑观之,见师弟眉心中似有一物。如此多的灵力进入其中,却仍未见盈满。现在灵力消去,那眉心之物,又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了。”
“欸……生而神灵,亦不知是福非福。”景宏真人长叹一声。
“师父是说,师弟眉心之中的,便是天生元神?”天玄惊道。
景宏真人没有答话,只是对天空中掌门天亦等人摆摆手,说道:“此间事了,诸位这便散去吧。今日所见之事,切记莫要外传。”
“……景宏师叔放心,我等告退。”天亦真人也不多问,向景宏真人拱了拱手,便同其他人一齐退去了。
“你与我且下去照看照看,莫要出了岔子。”景宏真人吩咐天玄道。二人剑光落在谷中水潭边上,见李念犹自睡的正香。二人这才出了口气,放下心来,便在一边坐定照看。
李念一觉醒来,还未睁开双目,便觉得有些不同于往常。谷中的微风轻轻的拂过身上、花香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游鱼戏水传出的声响……各种感应交汇而成的,是识海中,浮光一样的画面。
那画面好似映在水面上,波纹浮动,有些看不真切。但李念从中很容易便看出,此地正是自己所居的山谷,流水、游鱼、奇花、竹屋……以及坐定在不远处的景宏真人和天玄。
……诶?怎会有师父和师兄?
想到此处,李念急忙张开双目,向一边看去。果然见到师父二人正坐在不远处,此时景宏真人正手捻胡须,怡然自得的看向这边。旁边师兄天玄也是微微现出一丝笑意。
“师弟昨夜……休息的可好?”天玄双目虽是阖着,却早已感应到李念醒来。只是刚刚李念身上传来扫过山谷的元神波动,倒是让他有些感叹。
须知元神者,乃是修行人修为到了“炼气”之境的圆满,第三重天之时,方才可“炼气化神”。且没有各自的机缘引动,想成功“炼气化神”可是千难万难,。而到了“化神”之境,便可以化生元神、开明神识、久长寿元。自此已经是极高的修为境界了。
天玄自己,更已是到了“化神”之境的第三重。只差不多时的火候,便能修为圆满,把身内元神化阴为阳,达到“阳神出窍”的大关,步入“还虚”之境,成神仙果位。
只是李念并不相同。李念生而神灵,天生便有元神存于眉心之印中。怎奈那眉心之印乃是一件极为玄妙之物。连景宏真人亦不知其所在,更别说感应其中的元神了。
往日里李念所修的一点点灵力,便都是流向了那眉心之物,尚还供不应求。直至昨夜,那黑衣男子引下来一丝天河之水。其中的仙灵之力充盈,让眉心之印恢复了些许效用。这才能引出其中的元神归于李念的识海之中。
李念见师父、师兄二人俱都在此,连忙起身拜见。却一时间也没有多想,更是早忘了刚刚元神感应的事情。景宏真人示意李念坐下,师徒三人一时都没开口。
“为何师父、师兄来到此地……且还坐在一边不声不响的,很是吓人。”过了半晌,还是李念挠挠头,先忍不住问了起来。
景宏真人微微笑了笑,抚须说道:“……若是说吓人,念儿昨夜可是无人能及。”
天玄在一旁也是偷偷掩口,把李念看的心里发毛,不知发生何事。
“且先不说这些……念儿可觉身上有不适之处?”景宏真人说道。
“回师父的话……说来奇怪,徒儿自刚刚醒来,只觉得神清而气明、心旷而神怡。浑身上下飘飘然然,有驾波而云步之觉。”李念说道,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
“元神归位,天地清明。”景宏真人点点头,又正色说道:“古来有天生神灵之异者,非是大贤便是大恶。念儿今后仍要恪守正道,未可失了赤子之心。”
李念听的似懂非懂,喃喃自语道:“……元神、正道?”
景宏真人也不和李念多说,站起身来。又回顾对天玄说道:“天玄且留下陪陪你师弟……待晌午过后,你二人同来灵剑宫中见我。”说罢轻叹一声,身形闪动,化为剑光去了。
李念见师父去了,连忙问起师兄昨夜发生何事。天玄亦是全盘相告,听的李念在一边,瞠目结舌好不吃惊。不过李念生性淡泊,也并未把这眉心之物过多的放在心上。倒是此次以外之下成就了元神,让他新奇不已,缠着天玄问个不休。
“师弟天生元神,虽然看似来之容易,但万不可轻视,更不可让元神离窍。须知元神者,性命之根本也。元神乃是成仙成道的根基,一旦伤及元神,便极难复原。只有日久温养,把元神化阴为阳,方能阳神出窍,修成正果。”
“师兄说的容易,可是师弟我一来无法修行灵力,二来无法以剑法入道。这可是大大的麻烦,怎么温养元神?”李念想了想,便看出了问题所在。
“这……连师父都没有办法,我却更不知了。”天玄苦笑一声,旋即又说道:“不过师弟莫要灰心,万物各行有其道。昨夜在灵剑宫,我已用心剑之法刺看天机,得知你的机缘,倒是要应在人间红尘之中。”
李念闻言一惊,连忙说道:“剑典中所言,心剑之法有无上神通。以之窥探天机,能除重重迷障,直见因果。但施法之人必受锥心之伤,师兄你何必……”
天玄摆摆手,说道:“不必担心,昨夜有师父在侧护法。而且我的心剑之法已有小成,所谓的锥心之伤,也只是几日之间便能消去,尚奈何不了我。”
李念心下隐隐激荡,感动不已,却没有说什么。能得师父、师兄如此疼爱有加,已不必宣之于言语之中,只在心中默默记下这份恩情便是。
天玄微微点头,心剑之法玄妙非常,有类似佛门“他心通”的神通,自能看到一丝心中所想。自己这小师弟年纪虽幼,但却极是通灵聪慧,明白事理。且自十三年前师父将他带回门中,天玄一天天看着他长大成人,感情自然是极深,早已不必多言。
师兄弟二人半晌相谈,天色便已经近中午时分了。两人携手向灵剑宫漫步而去,李念好奇的问道:“师兄可知师父叫我们去有何事?”
“师父虽未言明,不过我猜多半是……让你下山历练之事。”天玄笑着说道。
李念闻言高兴不已,连忙说道:“真的?我前些日子和师父提过几次,想要下山见识见识,都让师父赶出来了哩。”
天玄说道:“那时你要下山,师父自然不放心。如今元神已成,虽仍然无法修为灵力,但终归在世俗之中,有了些自保之能。”顿了顿,又说道:“况且我刚刚说过,你的天机福缘乃是应在红尘之中,徒留你在山中也是无用。”
二人谈笑间来到了灵剑宫,进内拜见师父过后,便立在两侧,听从景宏真人教诲。
“……天玄可还记得,距那十年一度的,太苍山法会还有多久?”景宏真人端起茶,饮了小口,问天玄道。
“回师父,是在明年重阳之日。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天玄恭敬的说道,不过神色却有些古怪,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宏真人幽幽长叹一声,说道:“如此说来,洞灵宗已是近三十年,没有参加太苍山法会了……当年如果不是为师争强好胜,又怎会害得你双目尽盲。”
天玄听了连忙说:“师父说的哪里话……当年弟子年少轻狂,不甘败于他人。这才剑走偏锋,自残双目以求成就心剑之法,与师父并无一丝关系。”
“……此后你修为有成,为师却下令我洞灵宗门下,不许参加太苍山法会。自此一过三十年,你心中可有埋怨为师,不成全你雪耻之愿望?”
天玄闻言并未急着回话,默默站了半晌,然后笑了笑,对景宏真人说道:“弟子因三十年前太苍山之失败,苦修心剑之法。待到十几年之后,心剑之法有成,对争强斗胜之事,却反倒已经看的淡泊了。正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景宏真人连连颔首,极是满意。见自己的大弟子早已放开心结,以心剑智慧,斩了争斗妄念,怎能不心怀甚慰。说道:“三日前,罗浮山青阳门的朱明真人致信掌门师侄。邀请我洞灵宗赴此次太苍山之会。我宗与青阳门素来交好,且近三十年间我宗淡泊不问世事,名声不传,以致人丁不旺。长此以往,非是良策。”
顿了顿,对天玄道:“掌门师侄与我商定,率众赴此次太苍山法会。天玄既然已经看破了迷惘种种,亦当准备周全,随我左右。”
“念儿你且上前来。”景宏真人叫李念来到近前,右手轻轻拍了拍李念的头顶。“为师知你想要下山游历之心已久。只是前些年你年纪尚幼,又无自保之能,为师放心不下。”
李念听的认真,景宏真人又自怀中取出封书信,说道:“想来来此路上,你师兄已和你说了世间机缘之事。当知天命如此,人力未可强求。今次着你将此信送往罗浮山青阳门,掌门朱明真人处,不得有误。”
见李念颇为紧张的接过书信,景宏真人笑了笑,安慰道:“此信不必急于送达。你只需重阳之前送至便可,算来尚有半年时间,念儿可不必如此紧张。”
李念点点头,将书信贴身收好,才颇为忐忑的问道:“师父,徒儿何时离山?”李念自小无法修为道法,便常常于书卷为伴。又常听书院的先生讲学,对书中所写的大千世界期望已久。但再怎么说,自己最远也没出过庐山地界,如今事到跟前,倒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师弟莫要着急,时间尚还充裕的很。”天玄在旁说道。“此去罗浮山,走陆路满打满算,便也只是两个月的路程。师弟自可以游山玩水,增长见识。”
“天玄所说的不错,念儿你新得元神之力,未能全然驾驭。这几日且与你师兄处好好讨教讨教,便待下月初下山不迟。”
李念点头应是,师徒三人在灵剑宫用过午膳,天玄、李念二人便告退去了。
几日无话,转眼间已是过了三天时候,李念对这元神之力愈发运用纯熟。且发现他这元神与其余人颇为不同,平素隐藏的极深。便是以景宏真人、天玄之能,以元神交感之法相探,亦是泥牛入海,无法察觉其元神所在。只有李念动用元神之力时,才有几分神识波动,平素里不知是否仍隐于那眉心之印中,几于常人无异。
且说这日于师兄处修行完毕,玄功运转的一丝灵力照旧归于眉心,李念却早已不以为意。自青雨台出来,回自己所居谷中拿了几本书卷,便一路下山。出了庐山洞天,直奔五老峰的白鹿洞书院去了。
白鹿洞书院始建于南唐,乃是京城之外首家官学,名列天下四大书院。李念沿着山路而行,大约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五老峰南麓的后屏山处。只见楼阁庭院隐于山林之中,偶露一角,清幽古朴、秀雅不凡。
来到门前处,自有相识的书童过来招呼,对李念拱手道:“原来是李念小道长来哩,这几日间书院中来了客人。这会儿院主正与客人在正厅相谈,小道长且自己去书阁好了。”李念显是常来此地,和书童道声多谢,便往后院的书阁,还书去了。
白鹿洞书院并不是单独一栋古建筑,而是和四周的山峦、峡谷、溪流、清泉、森林化为一体密不可分。书院中亭台、石桥、路径、阁楼等等,无一不是妆点的恰到好处,无负白鹿洞书院的“海内书院第一”之名。
李念一路来到书阁之中,将借来的书还了回去。然后便径自在书院中闲逛,欣赏这和洞灵真天福地之中截然不同的景色。正悠然漫步间,忽听不远处的竹林间,传来阵阵悠然的琴瑟之声,伴着学子吟诗谈笑的声音。
“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是道人来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寻。”
“刘兄所吟的这首‘白鹿洞诗’其中一首,正是应情应景,真是不凡。”
“周兄所言甚是,我等儒门子弟正该追寻先贤,成就一世功名,名留青史。莫不可学前几日来的那位姓王的粗人一样,浑身凛然之气。还有他身边带着的那个黑脸的少年,也是只会打打杀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
李念转过山间,见到右手边竹林中有一石亭,有几名书院的学子正在其中夸夸其谈。听他们在背后对人评头论足,李念心中颇感无趣,便想转身离去,却听石亭后面传来一声大喝。
“你们这几个无知腐儒,竟敢在背后诋毁小爷。更是辱及小爷授业恩师,当只会作些狗屁文章,便能言出无忌了吗!”
说话间,由打石亭后走出一个黑脸少年。那少年看上虽只有十三四岁年纪,却生的身材高大,英武不凡,发如钢丝,声如雷震。只见他两道卧蚕眉竖立而起,一双虎目正如铜铃也似,圆圆的瞪着石亭中的几名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