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正是姓王的粗人身边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 见到这少年走过来,其中姓周的书生首先回过心神,指着黑脸少年说道。
“哼!小爷姓赵名连虎。我恩师乃是江湖人称‘文武双绝’的王钏王大侠。似尔等这般的迂腐之徒,不晓得我师父的威名倒也罢了。”那赵连虎说话间,便来到了石亭之中,站在几名书生前面,喝道:“但尔等万不该出言不逊,且看看小爷我如何将尔等打翻在地,好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
几名书生见赵连虎来到近前,撸胳膊挽袖子的样子,不由惊慌失色,乱成一团。口中连忙叫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贤者先礼后兵之类的言语。
李念在旁看热闹看的正欢,忽然元神一动,神识中“看到”两个人影由远及近而来。其中一中年儒生,正是白鹿洞书院的院主张善景先生。另外一人看上去四十岁许,身高八尺有余。国字脸,眉目方正,颇有侠风。想来便是赵连虎口中号称“文武双绝”的王钏了。
那王钏还在远处,见这边似要动手,高喝道:“虎子莫要胡闹!”声音好似洪钟大吕,在林间回音不绝。
赵连虎见到师父前来,便放下了架势。走到王钏跟前,说道:“师父,这几个书生在此胡言乱语……张院主莫怪,小侄也不是动武,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王钏笑了笑,蒲扇大的手掌拍在赵连虎肩膀上,把赵连虎拍了个趔趄。说道:“吓唬吓唬?如不是为师不来,倒是真让你吓唬到了。”又回身对身边的院主张善景一抱拳,说道:“小徒顽劣,王某在此给善景先生赔不是了。”
张善景微微一笑,摆手道:“这些学生平日里只在此苦读诗书,无异于闭门造车。为人见识到底还是差了许多,这也是我这院主治理无方。”又上下打量了赵连虎一阵,对王钏赞道:“不愧是王贤弟的高徒,小小年纪便如此英雄了得,真是难得。”
说罢张善景又回顾亭中几名书生,说道:“汝等往日里,素来敬仰那镇守边关,抵御夏、辽虎狼之国的赵老将军。如今赵老将军的二公子在此,汝等怎可如此不敬,出言不逊。”
听闻此言,几名书生俱都惊讶不已。相互看看,一齐对赵连虎躬身施礼,口中称道:“原来小兄弟是赵老将军的公子,无怪乎如此威武不凡。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赵连虎哼了声,扭过头去也不说话,让几人好不尴尬。
不远处看热闹的李念也是心中吃惊。他虽然不曾出过庐山,但也知道这“威武将军”赵显烈元帅的名字。这赵显烈天生神力,自幼从军。每每在战场上纵横睥睨,无往不胜。直把那虎视眈眈的夏、辽二国杀的是几十年间,不敢再越雷池半步。吐蕃、回鹘更是偃旗息鼓,无胆出头。如今天下间无论何人提起这位一生戎马,保国安民的赵元帅,那都是要高声称赞不绝的。
原来这个名叫赵连虎的黑脸少年,竟是赵老将军的二子。李念见他师徒二人俱是英豪任侠,品貌不凡。有心上前去结交结交,但却不知道此时上前,是否有些唐突。
李念正思索间,那边的王钏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在那边偷看的,看了半晌热闹,也该出来亮亮相才是正理。”
李念听言也便不再多想,漫步而出,来到众人跟前。先对张善景一拱手,笑着说道:“张院主,小子适才经过,却见众人聚集在此,不知道发生何事了?”
张善景见他装傻,也不点破,抚须笑道:“喔?……原来是李念小道长,可是又来书阁找书看了?”李念常来书院中,院主张善景对他印象也颇为不错,又转身对王钏师徒二人介绍说道:“这位是在山北‘遇真观’修行的李念小道长。别看年纪不大,但可是博文强记,见识不在我之下。尤其这弈棋之道,我白鹿洞书院中可是无人能敌,甘拜下风。”
这遇真观乃是庐山中规模比较大道观,但并非修行人的道场。遇真观中道众甚多,李念便伪托是观中之人,平日来白鹿洞书院也较为方便。毕竟仙山福地之说,不好宣之于众。
王钏号称“文武双绝”,其文章学问也是颇有见地的。否则也不会和这白鹿洞书院的院主,张善景相交甚厚。听了张善景的话,倒也对李念这小道士另眼相看。张善景能出任院主之位,学识见闻自然是极为不凡。他既说这小道士不在他之下,想必定有过人之处。
念及此处,王钏便对李念说道:“没想到小道长年纪轻轻,竟能得善景先生如此夸赞。王某虽然不才,也颇爱围弈手谈之道。小道长既是此道高人,有暇之时,少不得要指点指点。”
古之君子,琴棋书画乃是必学。因此儒门子弟相交,除了议论文章之外,便多以琴棋书画之事为乐。王钏与张善景一般,俱都是爱弈之人,听闻李念之技高,亦难免见猎心喜。
李念闻言连忙道不敢当。倒是那一旁不语的赵连虎,对李念颇为不屑。心下只觉得山野之中的小道士,能有什么能耐。
李念平素里在山中无事,除了读书之外,其余的消遣无外乎和师兄天玄下棋、学琴之类。奈何天玄的棋力极为高超,常把李念杀的无力还招,半路而逃。李念每每心中不忿,便到白鹿洞书院中。借着学习请教棋艺为由,把书院的一众书生杀的是胆战心惊,就连院主张善景亦是动容出战。怎奈几个回合下来,便被杀的丢盔弃甲,绝口不再提下棋之事了。
虽然李念棋艺尚差天玄颇多,但仙家技艺,自然不是凡俗能比。
王钏见李念推辞,仍是不依不饶,浑然不觉张善景在一旁窃笑不已。张善景与王钏厚交,自然知其心性,心中暗笑道:“王贤弟啊王贤弟,怪只怪你昨日对弈间不留情面,让我在书院弟子面前无光。这回且也让你吃个哑巴亏,可不好过我独自受罪呐。”
想到这里,张善景轻咳一声,佯做正色道:“恩……在此林间相谈总不是礼数。眼看着日近正午,几位且先随我用过午膳,王贤弟才好向李念小道长讨教。”
王钏闻言拍了拍脑门,说道:“正是此理,吃饱了饭才好讨教。”方才说罢,张善景便引着众人向客厅方向而去。
李念见院主张善景推波助澜的样子,心中哪还不知他是要借自己出气。无奈的叹了口气,也只好紧随其后去了。只是没料到这王钏王大侠,看上去是个草莽不拘之人,但竟然是个爱棋痴之辈。
一顿午宴过后,倒也是宾主俱欢。席间王钏对李念小小年纪博览群书,惊异不已。便是那黑脸少年赵连虎,对其才智也颇为服气,言语之间也缓和了许多。
午膳过后,张善景便吩咐下去,在花园中摆开棋局。倒是引得不少书生学子前来观看,见原来是李念和人对弈,俱都幸灾乐祸的在旁议论纷纷。
“王兄,我猜只需一个时辰,便要将那王大侠杀的落花流水。”一个书生手持折扇指指点点,颇为肯定的说道。
“诶!孙兄此言差矣,我看半个时辰内,就可分出胜负。”姓王的书生摇头晃脑,满脸得意的样子,便好似赢了的是他一般。
“周兄你如何看……”
“还是吴兄有见识……咦?开始了开始了。”
待到棋局中二人开始后,一众书生也安静下来。只是没想到这人来的快,散的也快。局中二人落子如飞,才只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王钏便汗如雨下,坚持不住了。又过了片刻,见再无回天之力,只好弃子认输。王钏黑着脸四下看了看,吓得四周学子全作鸟兽散去了。
“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王钏长叹了口,对李念拱拱手,说道:“今日与小道长手谈一番,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张善景在旁见王钏苦着脸,忙笑着上前,说道:“诶……王贤弟莫要灰心,李念小道长的棋力早已超凡脱俗、出神入化了。以你我之能,还相差甚远呢。”
王钏见张善景笑的古怪,哪还不知自己中计。苦笑道:“你呀你……”
赵连虎虽然不通棋艺,但见李念这小道士能让师父心服口服,倒也佩服的紧。走到李念跟前,瓮声瓮气的说道:“你这个小道士倒还有些本事,可惜武艺差了些,要不然到我爹爹帐下当个将军,也是不错的。”
李念笑了笑,说道:“那你为何不留在军中杀敌,要跟着王大侠来庐山呢?”
赵连虎说道:“我爹爹说了,师父的武功高强。我自小便在师父身边学习武艺、兵法、军争、国策等等,便是为了将来上阵杀敌,保我家国。”
李念闻言不由惊讶,没想到这王钏不但通晓武功、棋艺,还能得赵老将军的青睐,教导赵家二公子兵家之术。须知这些学问,可是远远超过了一介江湖中人的见识了。
张善景见李念神情,知道他心中疑惑。说道:“小道长不必惊异,我这位王贤弟,可非是寻常的江湖好汉、草莽之人。乃是先秦名将王翦之后,自然于精通于军争兵法。”
李念这才恍然大悟,对王钏行礼道:“原来是名将之后,小子失礼。”
王钏摆摆手,说道:“先祖威名,王某哪敢仰仗。如今山河摇动,外敌当前。王某不才,也只能尽微薄之力罢了。”又对李念和张善景说道:“王某当年行走江湖,有幸结识了赵老将军。蒙他教诲,才明白了放浪任侠,终究是匹夫之勇。这才安居赵家,教导虎子这小子。也算是不负我王家祖宗之学。”
“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李念赞叹道。
王钏哈哈大笑,乐道:“好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小道长真乃是奇人也。”说罢又转对徒弟赵连虎,训道:“你这浑小子,只知道争强斗胜。若是能有李念小道长一半明白事理,我也好和你爹爹面前交差了。”
李念微微笑了笑,问道:“不知道王大侠和连虎兄弟,因何来庐山?总不会是为了游山玩水才是。”
赵连虎抢着说道:“自然不是,既李念小道长兄弟问,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此次出行乃是南下去惠州,一来是为了爹爹所托付的要事,二来也是为了出门历练。正好途经庐山地界,师父与张院主乃是好友,理当前来探望。”
原来赵连虎见李念聪慧过人,心中颇为亲近。又听李念以兄弟相称,连忙一本正经的拱手作答。只是这“李念小道长”的称呼,未免不伦不类,惹得王钏、张善景二人在旁大笑。
李念也笑了笑,说道:“惠州?那倒是巧了,我也正要前去惠州一行呢。”沉吟了片刻,又道:“不瞒连虎兄弟,我奉了师命要去罗浮山办些事。怎奈我从未出过庐山地界,不比你见识广博,正为了此事发愁哩。”
赵连虎得了夸赞,得意洋洋的说道:“那不要紧,你便跟着我和师父一起好了。”说罢才觉得不妥,转头看看王钏,忐忑的问道:“这个……不知道师父意下如何?”
王钏微微点头,笑着说道:“小道长无须客气,只是这路上还需你多多指点棋艺才是……哈哈哈哈。”
见王钏如此胜不骄、败不馁的样子,李念轻轻叹口气,倒有些后悔起来。
众人又聊了片刻,定好两日后启程,李念便起身告辞了。回到山中,见过了师父景宏真人,自然少不得几句教诲。旋即又来到了青雨台上,见师兄正好收功完毕,便将今日之事一一都与天玄说了。
“喔?这个王钏,年少出道,在江湖中也曾大大的有名呢。原来竟是名将之后,当真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啊。”天玄悠悠的说道,一边李念自去取了器具,泡了茶水递来。
“你这小子……还没下山,却先找了两个好伴,看来我是白白担心了。难怪师父他老人家老神定定,一点也不担心。这剑心虽明,也比不上师父他老人了解你啊。”
李念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颇为感动的说道:“师兄说的哪里话……你这叫关心则乱,师弟我心中自然是知道的。”
“哼!修为不高,说话倒是愈发花巧了。”天玄又自腰间解下一个锦囊,说道:“这个百宝囊你且收好,此物炼制不易,莫要丢了……其中有些衣物、干粮、盘缠之类,还有刚刚几本师父拿过来的书,于你打发路途之用。”
李念闻言,心中一酸,眼角便要涌出泪来。
“修行中人,莫要作此儿女之态。”天玄将百宝囊递到李念手中,这才摆摆手,说道:“这便回谷中去吧,明日早些起来,去拜别掌门师兄才是。”天玄说完这些,犹自入定去了。
李念见状,默默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缓缓离身,出了青雨台,回山谷中去了。
是夜,李念躺在谷中青石上,望着头上璀璨的天河。想起马上要离别师父、师兄下山游历去,让他有些若得若失的感觉。左右睡不着,便试着感受元神之力,闭着双目以神识察看谷中景色。只是这次再看去,已没有了初时的朦胧之感,识海中的景象也颇为清晰。即便是在此黑夜中,花草树木也是分毫毕现。
便在李念在此神识感应之时,洞灵宗的仙山之下凭空出现了一名黑衣男子。庐山洞灵宗福地之入口的法诀,非本门中人不可知晓。况且此时庐山福地的门户并未打开,这男子又是从何处进来?!
只见这男子沿着山路缓缓而上,不多时便来到了山腰那个凉亭处,今夜的两名执巡弟子名唤玄中、玄合。二人正侃侃而谈,交流一些修行中的心得,却丝毫未看到他们眼前站着的黑衣男子,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玄中师兄,我有一事一直不明,为何我洞灵宗法门号称‘天河明月剑法’。但你我平日里所修的,都只是其中的‘明月’剑法,这‘天河’又是何意?”叫玄合的道人问。
“无怪师弟疑惑,此事乃是牵扯到门中秘辛。我也是听门中长老无意间提及,我庐山福地在几百年以前,并无洞灵宗此门。乃是分为‘天河宗’与‘明月宗’两派,据说这两派开山祖师乃是上古时候的一对兄弟。只是后来为何合而为一,创立了我洞灵宗,就不是我等所能知道了。”这叫玄中的显然颇为健谈,滔滔不绝的说了很多。
黑衣男子听了二人的话,竟然也是流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口中喃喃说道:“天河宗、明月宗。天河、明月,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命数?莫非冥冥之中……真有命数?”说罢又摇了摇头,不再听二人闲聊,信步闲庭的上山去了。
此时洞灵宗上下,从执巡弟子到天亦真人,乃至景宏真人、天玄。竟然对黑衣男子的到来全无一丝所觉,如此修为,当真是……骇人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