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公朴坐牢的日子里,高士其的生活中有两件大事,一是为李公朴担心,盼望他能早日无罪释放;二是等待艾思奇的来信,渴望能早日动身前往革命圣地延安。现在,李公朴已经回来了,他就更渴望能早日得到艾思奇的消息。
那是在一个月前,6月初的一天,艾思奇从苏州探望李公朴回来后,看望高士其,向高士其说了两件事,一是李公朴在狱中的情况,二是向高士其告别——艾思奇要到延安去。
“延安?你能带我一起去吗?”高士其兴奋地问。
“恐怕不行。”艾思奇声音很轻,但语气很肯定。
“为什么?”高士其急了。
“到延安要走很远的路,你的身体状况一定吃不消;加上沿途国民党政府严密设防,困难更大,你已经是有名的进步人士,早已引起了当局的注意,目标很大;再说,即使到了延安,那里很艰苦,缺医少药,你的病会更严重。”艾思奇认真地说。
艾思奇说的都是大实话,高士其心里也十分清楚。沉默了一会儿,高士其用更加坚定的口吻对艾思奇说:“相信我,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不怕。”他越说越激动,“到延安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我知道延安的条件不比上海,但我去延安,不是去享受,而是为了革命,为了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是追求光明!现实已经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只有到延安,才能自由地参加抗日救国运动,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延安去!思奇兄,你就答应我吧!”
面对高士其的一番肺腑之言,艾思奇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三年来与高士其的朝夕相处,他十分清楚高士其的为人与理想,知道他不是简单地同情革命,同情中国共产党,而是从内心深处相信党,相信他。但作为一名成熟的有丰富斗争经验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艾思奇还是不能马上答应高士其的要求,像这样重大的行动,他必须向党组织汇报。这样想着,艾思奇心里有了底,便对高士其说:“士其兄,欢迎你到延安去。不过……”艾思奇本来想说要向组织汇报,但高士其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党员身份,马上改口道:“不过,为你的安全考虑,我得想一想,明天再答复你,好吗?”
高士其点点头。
果然,艾思奇没有食言,第二天一早就来告诉高士其,说他经过一夜的思考,已经同意让高士其到延安了。但高士其还不能与艾思奇一道走。艾思奇说:“我先走,到那里后,就给你安排,再写信告诉你怎样走。”他们约定,为避开发动当局的检查,信中用暗号“表叔”代表延安。就这样,艾思奇与周扬、周立波等同志一起,悄悄地离开上海,奔赴革命圣地延安。为麻痹敌人,艾思奇临走前给上海的多家报纸寄去很多文章,当读者不断地读到艾思奇的文章,以为艾思奇还在上海时,艾思奇早已在延安了。
李公朴出狱不久,就到山西阎锡山那里去应邀办学了。艾思奇、李公朴两位好友都不在身边,高士其感到非常孤独,到延安去的心情越发迫切。他一边给《中学生》杂志写科学童话《菌儿自传》,从1936年2月号开始连载,已经一年半了,他准备很快煞尾。说来也巧,当高士其赶写完《菌儿自传》的最后一章——第15章《经济关系》时,艾思奇通过地下党给高士其送来一封信,告诉他,延安在等着高士其的到来,要高士其马上启程。信中还详细说明了到延安的路线,以及沿途的接头地点和暗号。
高士其兴奋极了,他按照信中要求,将信中的内容全部背下来,然后将信烧了。
就在高士其收拾行李准备北上时,8月13日,驻沪日军进攻中国守军,发动了“八一三事变”,日寇的飞机轰炸了商务印书馆,高士其艰难完成的一部译稿也在轰炸中炸毁了。
1937年8月,高士其从上海出发,经南京、安庆、九江、武汉、郑州、西安等地,于1937年11月25日到达延安,历时四个月,奔波千里,在残酷的战争形势下,克服了一个正常人都难以想象的困难,终于实现了他“爬”到延安的愿望。
在离开上海时,高士其买的是到南京的火车票。高士其好不容易挤上火车,却没有座位,被挤在梳洗间里,动弹不得。但没有开出多远,火车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日寇的轰炸机炸毁了前面的铁路桥,火车不能走了,所有乘客不得不全部下车。高士其是最后一个下的车。桥被炸了,人群只能涉水过河,这对在平地行走都很困难的高士其,简直比登天还难。站在河边的高士其陷入了绝境。幸亏一位好心肠的人力车夫,十分同情高士其,不仅将他背过了河,还用黄包车送他到火车站。高士其在这位好心人的帮助下,终于又挤上了火车,一路开开停停,经过两天一夜,才从上海来到南京。
一下火车,又累又饿的高士其就病倒了,高烧不退。可是,他刚在南京湖北路住下,就遇到日机轰炸,第二天不得不抱病转移到五洲公园,在那里休息了一个星期,病情才有所好转。幸亏这时高士其遇到了他的一位姓沈的表弟,沈表弟要到汉口去,正好两人同行,从南京乘轮船直达汉口。在武汉,高士其意外地遇到了老朋友戴伯韬,当时他正在编辑《战士教育》杂志,便邀请高士其参加,希望他不要再劳累伤害自己的病体,找个工作安定下来。但高士其去延安的心意已决,婉言谢绝了老朋友的好意。可是,从武汉到南方的人很多,到北方的人却很少,高士其在武汉只找到两位北上的青年人,于是与他们一道坐上了空空的火车到达郑州,再换火车到达古城西安。按照信中的要求,高士其在西安必须找到八路军办事处,然后由办事处的同志护送他到延安。
来到西安,高士其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已经到达了延安。他想起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想起中国共产党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英明决策,心中亮堂起来,连日来的疲劳也一消而散。为着不引起国民党特务的注意,高士其不敢向人打听八路军办事处的位置。他在城里穿梭着,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表叔”。终于在一幢大楼的门前看见写着“八路军办事处”的牌子,高士其激动得几乎要喊出声来:“‘表叔’呀,终于找到你了!”
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热情接待了高士其,当天晚上,邀请高士其观看了话剧《八百壮士》。第二天,就用一辆军用大卡车,护送他们到延安。同车的十来个人,有三位是广西的青年,三位是江苏的女学生,还有几位是从国民党监狱里刚刚释放的“政治犯”,以及贵州省著名教育家黄齐生老先生和他的孙女。大卡车在崎岖的黄土路上颠颠簸簸,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在一排排窑洞前停了下来——高士其就这样来到了革命圣地延安!这一天是1937年11月25日,高士其在《延安回忆录》中写道:“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