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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奥的肖像 7 两位异见人士和一个孤独的高乔人

反传统的拉丁美洲小说

波拉尼奥和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

在某种意义上保持着眼神的同步运动

我们再见,在这里或是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们的预期寿命不断延长,未来的人说不定甚至能活到千年之久,这么想来确实不得不承认,波拉尼奥不是走得年轻,而是太过年轻了,可以说他走时还是个少年。

我们还必须承认他确实是神圣的文学圈里的初生牛犊,轻轻一挥笔,就抹去了原有的规则。当我们讨论长寿的作家时,总是会想到若泽·萨拉马戈。1982年,60岁的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重要的小说《修道院纪事》,自此他的文学事业开始大踏步向前,之后还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辉煌一直延续到87岁去世时。

就像评论家伊格纳西奥·埃切瓦里亚所说,“如果波拉尼奥能目睹自己在当今世界所获得的卓越成就,我认为他一定会通过夸张的手法假装或者伪造出这一切都是自己恶作剧的结果”。

谁知道如果波拉尼奥还没走的话,他和他的同行们的关系到底会如何发展下去呢?他的那些评价他人的标准,常常是他无法抑制的激情所造就的,或者是被他高低起伏的情绪控制的任性的笔端带来的结果,当然也是他天性爱阅读反学术教条的产物。尽管如此,他本身的多变足以让他获得了解当代文学谱系的广阔视野,如果他还在世,一定会经历无数次转变。

您和罗德里戈·弗雷桑谁读书读得更多些?

看情况吧。罗德里戈读西方的作品比较多。我呢,则更感兴趣东方的。看完之后,我们俩会交流读后感,这样就相当于我们交换了彼此的书。

2001年,《国家报》的副刊《巴别塔》将拉丁美洲文学爆炸里的两位异见人士邀请到了一起,他们是智利的罗贝托·波拉尼奥和阿根廷的里卡多·皮格利亚。他俩互通的电子邮件内容被公开发表在期刊上。两位作家在这段虚拟的网络对话中都用到了“拉丁美洲性”这个概念来讨论自己的作品或者是前辈作家的作品。

阿根廷文学界可以说一直成长在巨匠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的影子里。1941年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里卡多·皮格利亚是新时代叙事典范之一,他能够平等地与那个“影子巨匠”对话。如果想要理解南美洲国家所拥有的那种强烈而密集的叙事风格或者解开它一些令人费解的谜题,那么里卡多·皮格利亚的作品一定是不可回避的参考读物。

在他的作品中,最有名的当属1980年出版的《人工呼吸》。当时阿根廷独裁政府通过1976年的政变上台后以暴力和血腥统治国家。这本书的问世就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每个角落,作者以他特有的远见卓识为自己和他不肯依从的传统之间建立起坚固的沟通渠道。自此,里卡多·皮格利亚成了全球知名的作家,他的作品被全世界不同背景的读者喜欢。

不仅是他的小说和短篇故事(里卡多·皮格利亚于1976年出版了第一本短篇故事集《入侵》,并获得美洲之家文学奖,之后开始有了名气),还包括他伟大的散文作品都使得坚如磐石的皮格利亚成了世界当代文坛上最迷人的复合型作家之一。时不时地,他还会化身为湿润的潘帕斯草原,一望无垠,不可度量,创作出如《夜间狩猎》这样广受赞誉的小说。

他巴洛克式的文风和犀利的笔触带有罗伯特·阿尔特【1】、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以及曼努埃尔·普伊格的痕迹。这些文学巨匠聚力形成的影响力,培养了里卡多·皮格利亚的体验意识及无懈可击的知识素养,最终得以促成他发出最强的文学之声。

和另外一位已经去世的阿根廷作家胡安·何塞·赛尔一样,皮格利亚也是一座灯塔,尤其是对有别于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领头的爆炸文学圈的其他作家来说。20世纪70年代,全世界的目光都被魔幻现实主义吸引时,他的异见是极富创造力的,他的成果是丰厚的。他以一种不同的路径去展示文学,和创造《百年孤独》等闻名世界的作品的马尔克斯一样多产。如今,他好似那些早已存在的事物,如恐龙般,重新被人们热情地挖掘出来进行评价。他的文学风格中用怪诞、挑衅的超现实主义替代了泛滥的魔幻现实主义,漫不经心却又机智地调笑着诸如“阿根廷性”或者常常被大家谈论的“拉丁美洲性”等概念。

皮格利亚对波拉尼奥说:“在我看来,新的星盘就要形成了,它就是我们每晚通过望远镜观察星空发现的那个。”

作为这个耀眼星盘中的一颗璀璨之星,皮格利亚把自己定义成博尔赫斯光圈里的一部分。“有时候,我觉得只要有一些朋友能读我的书,我就成功了。”他温柔又坚定地说。

成名13年后(1997年出版的《烈焰焚币》,之后被成功地翻拍成电影)皮格利亚出版的小说《夜间目标》将他推至阿根廷乃至整个西语世界关注的中心。之后,他宣布开始致力于短篇小说的创作,并且确切地说:“出版市场已经不欢迎短篇了,因此我必须这么做。”

《夜间目标》讲述的是一起在压抑环境下发生的犯罪故事。小镇里的每个人都相互认识且了解彼此的过往,突然有一天一位来自波多黎各的访客惨遭杀害,于是探长克罗赛和他的助手便开始调查这起事件。

随着故事的进展,作者经常用幽默或者讽刺来嘲笑阿根廷高乔人的一些传统,正如皮格利亚本人所说:“屈服于大家印象中的阿根廷形象。”

《夜间目标》所产生的一大影响还包括它对城乡关系的探讨,有关这一点,皮格利亚提到美国作家威廉·福克纳是他灵感的主要来源。

“是他先创造出了约克纳帕塔法县,之后才有了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和胡安·鲁尔福虚构的科马拉。”皮格利亚确定地说。

皮格利亚还提到了从博尔赫斯那里听到的一件旧事,他说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曾幽默地说过,“高乔人存在的意义就是在牧场里驯马”。这种大方的自我嘲弄和保守派向来对民间传说秉持的庄重态度是完全相反的。他们所谓的庄重不能成为束缚整个国家文化的枷锁,这也是皮格利亚作品里的实质性内核,不断吸引着敬仰他的新生代读者群。

不表达自己反传统的态度几乎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并不是对过时的文学传统进行嘲讽,而是用新的双眼去审视早已存在的风景,以类似“无法忍受的高乔人”(皮格利亚献给他的朋友和同行阿根廷作家罗德里戈·弗雷桑的作品,被收录在波拉尼奥去世前一直在选编的短篇故事集中)这样精湛的故事来阐释,在皮格利亚的叙述里,“高乔人将自己的马儿卖给了屠宰场,愿意在潘帕斯绵长无尽的道路上步行、骑车,甚至搭便车了”。

律师赫克特·佩雷达说:“布宜诺斯艾利斯正在堕落,我要去庄园了。”之后便搬到了还没被开发的土地上,不过那里现在已经用不上马儿了。阿根廷出了名的牛肉也被野山兔肉所替代,小酒馆里除了抽烟的顾客,还多了聚在一起玩大富翁游戏的人。

在这个话题上,波拉尼奥似乎算得上一位专家,正如他被发表在《括号间》上的遗作《爆炸文学的偏航》所彰显的内容一样,那是献给另一位阿根廷作家阿兰·保罗斯的讲稿。

他说:“如果马丁·菲耶罗统领了阿根廷文学圈,占据了中心位置,那么现在算得上是拉丁美洲最杰出的作家的博尔赫斯可能只能做个脚注了。”

多年后,墨西哥作家阿尔瓦罗·恩里克计划出版另一本反传统反经典的小说,名为《体面》,其中以相同的方式集结了很多具有墨西哥代表性的特征。作者甚至把墨西哥比作国酒龙舌兰,因为龙舌兰试图用黑糖带来的伪造的甜味来掩盖它苦味的本质,就像这个遭受着苦难也给别人带来痛苦的国家掩盖其粗暴荒蛮的本质。

正如里卡多·皮格利亚在《夜间目标》中描述说高乔人之所以早些时候不吃肉,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牙齿;恩里克也粉碎了墨西哥人的爱国神话和民间传说,将这个国家扒得一丝不挂,只露出最贫瘠的沙漠。

“如果媚俗的知识分子接手这个国家,这个曾为自己人民的愤怒而骄傲的国家,无论如何,他一定都会去回忆自己在某个故乡度过的童年时光。而对这个故乡所有的赞美实际上只不过是对无聊生活的嘲讽。”年轻的恩里克这样评论。

在皮格利亚和波拉尼奥的这场隔空对话中,还出现了有关译者的问题,我们的阿根廷作家称这些人是“真正讨厌的人”,而智利作家则发表了自己所观察到的阿根廷文学的“四个关键参照”:马塞多尼奥·费尔南德斯、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罗贝托·阿尔特及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众所周知,最后这位实际上是波兰人,意外搬到了阿根廷度过余生。就像马尔科姆·劳瑞写《在火山下》一样,贡布罗维奇也在帮助困于民俗故事的人民(比如墨西哥人)或是被外国势力诱惑的人民(比如阿根廷人)编织属于自己的民族服饰。

两位作家还提到了胡安·鲁道夫·威尔科克,阿根廷人,之后加入意大利国籍。波拉尼奥非常崇敬他。当然还有曼努埃尔·普伊格,《红红的小嘴巴》的作者,他也和劳瑞一样,在墨西哥的库埃纳瓦卡居住过一段时间。

这些作家,包括波拉尼奥本人,都曾自愿或非自愿地背井离乡,但他们并没有满足于只找一处住所遮风避雨,相反,他们在每一寸自己踏过的土地上都留下了意义深刻的足迹。

2010年,在智利圣地亚哥迭戈·波塔莱斯大学举办的波拉尼奥讲坛的开幕式上,里卡多·皮格利亚又将贡布罗维奇和波拉尼奥联系在一起。

他说:“我想在这里提下我们的罗贝托·波拉尼奥,我和他有过几次热烈、有趣的对话。我这次的演讲题目是《作为读者的作家》,这其实就是对波拉尼奥人生和工作的很好的定义。

“我这次选择的主题和波兰作家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的一些经历有关,我想,如果波拉尼奥看到会很满意的。曾几何时,他说过——当然是带着他极富创造力的讽刺意味——‘如果你不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罗贝托·阿尔特身上,而是愿意集中注意力读维托尔德·贡布罗维奇,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我总是问他:‘会有什么不一样呢?’所以,为了能尝试着有些不一样的改变,我觉得很有必要在回忆波拉尼奥时也提到贡布罗维奇。在我看来,贡布罗维奇和波拉尼奥的“眼神”似乎存在着某种联系。

“我们这里所说的‘眼神’是作家的诗性:他们阅读的方式和看待世界及他人的角度。因此,我们可以说波拉尼奥和贡布罗维奇在某种意义上保持着眼神的同步运动。

“我想说的是,每一个作家的作品中都有他阅读的痕迹。在波拉尼奥的小说中,他阅读虚构作品的痕迹成就了他,使其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无论是在任何语言背景中:他一次又一次成功地将阅读的冒险变为某种计谋、某种追踪或是某中搜寻。”

皮格利亚和波拉尼奥还谈到了友谊。我们的智利作家将其称为爱情的对立面,他说爱情里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邪恶,但友情里绝对不行。

对话最终以皮格利亚热情地邀请波拉尼奥成为他书本之外的朋友而结束,他说:“有空时,来加利福尼亚找我吧,我很快也会去巴塞罗那,希望到时能见到你。”罗贝托回答他:“希望我们能早日再见,在这里或是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1】罗伯特·阿尔特(1900—1942),阿根廷小说家、戏剧家、记者,代表作品有《七个疯子》《喷火器》《愤怒的玩具》等,其作品《七个疯子》和《愤怒的玩具》还被改编搬上了大荧幕。——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