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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奥的肖像 6 写手

文学作品和畅销书的混淆

几万光年的距离

可读性的灾难

作家的痛苦

挣不少钱

一生后悔的错误

上帝也救不了他俩

如果您不明白我的话中话

有关他的各种新闻太多了

奇怪之事

我的故土是我的孩子们

“写手”这个词是在罗贝托·波拉尼奥尖刻和挑衅的讽刺中诞生的,主要是针对他的同行伊莎贝尔·阿连德。阿连德在2003年《国家报》对她的采访中回击道:“他说这话不会伤害到我,因为他这人对全世界都这么刻薄。他是个从来不会说好话的人。在我看来,他的离世也不会把他变成好人。总之,他非常讨厌。”

2002年5月26日,波拉尼奥在智利记者安德烈斯·戈麦斯为《时代评论者报》对其进行的电话访问中创造了“写手”这个词。安德烈斯·戈麦斯询问波拉尼奥对那年智利国家文学奖候选人的看法。当时阿连德的呼声最高。罗贝托却回答:“我只觉得她是个糟糕的作家,叫她‘作家’都算是给她面子了。我甚至不认为她称得上是‘作家’,顶多算个写手吧。”这么看来,阿连德的《幽灵之家》如此畅销,波拉尼奥却对此不屑一顾:“如果把奖颁给阿连德,就相当于把普利策奖给了约翰·格里森姆【1】或者肯·福莱特【2】,完全是把文学作品和畅销书混为一谈。这两者毫不相干。”

关于阿连德这个“写手”的称号,阿根廷批评家莫妮卡·洛佩斯·奥康在2009年10月20日号角传媒集团的杂志《□》中撰文写道:“罗贝托·波拉尼奥说伊莎贝尔·阿连德根本不是作家,而是个‘写手’。如果这称号被理解为某种不断重复程式化叙事的官僚主义作风,那写作其实就是个以意识形态市场为服务目标的战场,在这里你可以把女性特质变成某种英雄主义的程式,从这个角度出发,波拉尼奥其实说得挺有道理。”

波拉尼奥自己也解释了作家和写手的区别:“像西尔维娜·奥坎波【3】这样的才称得上作家,而像马塞拉·塞拉诺【4】这样的就是写手。她们之间差了几万光年的距离。”

普埃布拉大学,一位年轻的智利教师费利佩·里奥斯·巴埃萨在一次访问中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任何一个对罗贝托·波拉尼奥有点了解的读者都能发现他作品中的一个基本问题,即他对写作这个行业在道德和审美上的高标准。道德上,他曾多次表示,对政治权力或者经济权力趋炎附势会把一个作家变成附庸的朝臣。而审美上,他认为作品具有可读性——比如那些可以带去海滩边看的缺乏批判性和艺术性的快餐文学书籍——只是给出版商带来利益的工具,对读者而言毫无意义。只有非常犀利敏锐的作家才能达到这种高标准,比如写出《艺术的法则》的皮埃尔·布迪厄和《虽然我们一无所知》的作者恩里克·比拉-马塔斯。当然,如果你想有所了解的话,也可以从波拉尼奥的《克苏鲁神话》或是《后博尔赫斯文学的漂流》读起。”

“总而言之,通俗易懂和出卖灵魂造就了写手们,他们的作品里满是惯常的伎俩和话题,出版商以此来吸引大众把眼光投射到新书区。因此,一个写手从不承担美学上的风险,他们不断重复类似的叙事情节(比如被男权社会压迫的妇女们,或者是被联合果品公司压垮的拉丁美洲的故事),通常情况下,他们只考虑如何构建故事,其他的都不管,他们根本不明白文学和其他任何一项艺术一样,需要有不同层次的审美和哲学深度。”

波拉尼奥在接受阿根廷记者耶里谢欧·阿尔贝多为《图里亚》杂志进行的采访【5】中,再次提及了阿连德和塞拉诺:“如果我一直是吃着妈妈做的菜长大的,可能我现在和马塞拉·塞拉诺或者伊莎贝尔·阿连德的风格就差不多了吧。那样可能也不差,毕竟我就不用经历作为一个作家的痛苦了,而且还能挣不少钱,这样想来,确实不是什么坏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家都开始用“写手”来称呼阿连德这样的作家,不仅是她,还包括墨西哥的安赫莱斯·玛斯特尔塔、智利的安东尼奥·斯卡尔梅达,还有西班牙的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

什么原因使得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成了拥有读者数量最多的西班牙语作家?

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还是伊莎贝尔·阿连德,这都不要紧。弗耶还是他那个年代法语文学中拥有最多读者的作家呢。

那您又怎么看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进入皇家语言学会呢?

皇家语言学会就是个有着特权头衔的空架子。胡安·马塞【6】不在里面,胡安·戈伊蒂索洛【7】不在里面,爱德华多·门多萨和哈维尔·马里亚斯【8】也不在,奥尔维多·加西亚·巴尔德斯【9】在吗?也不在。我记不清阿尔瓦罗·庞波【10】是不是在里面了(可能在吧,就算他在里面,估计也是学会弄错了)。不过你看,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居然在里面。对了,保罗·科埃略【11】还在巴西的皇家语言学会里呢。

阿图罗·佩雷斯-雷维特也反过来斥责道:“我对罗贝托·波拉尼奥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感兴趣的作家都已经死了……”【12】

波拉尼奥的读者应该都明白写手这个词的含义和范围。这其实不是有意去定义阅读的等级,像胡里奥·科塔萨尔时期区分女读者(被动的)和男读者(主动的)那样。

如果您和伊莎贝尔·阿连德或者安赫莱斯·玛斯特尔塔一起喝醉了,是否会改变您对他们作品的看法呢?

不会的。首先,她们俩是不会跟我这种人一起喝酒的。其次,我已经戒酒了。再来,即使是在我烂醉的时候,我也没有失去理智、韵津和节奏感,我仍然坚持反对剽窃,对抗平庸,拒绝沉默。

特别要说的是玛斯特尔塔,1999年开始,波拉尼奥就和她有些纷争。当时,波拉尼奥因为《荒野侦探》得到了罗慕洛·加拉戈斯文学奖。他在加拉加斯那场著名的获奖感言中说:“利用这个机会我再次感谢评审团给我荣誉,尤其是要感谢安赫莱斯·玛斯特尔塔……”

《普埃布拉情歌》【13】的作者是评审团中唯一一个给波拉尼奥投反对票的人,她把赞成票投给了古巴作家耶里谢欧·阿尔贝多【14】的《蜗牛海滩,一只孟加拉虎》。

2008年11月16日,在杂志《周日c》【15】中,安赫莱斯·玛斯特尔塔回应了这个话题:“没有投票给《荒野侦探》可以说是让我一生后悔的一个错误。现在能说出来真的是太好了,从没人问过我这件事。对,我确实投了波拉尼奥的反对票,显然,我大错特错。我的确更喜欢耶里谢欧·阿尔贝多的作品《蜗牛海滩,一只孟加拉虎》,至少来说,我更能理解这部作品,但现在波拉尼奥变成了大家崇拜的对象,我也渐渐开始懂他,可以说,我尊重他,虽然他的文学风格并不是我所钟情的那种。我再也不会做这种蠢事,和整个评审团对着干,投票的那天下午我丢失了应有的公正性。事实表明,波拉尼奥的粉丝中很少有喜欢我的,但我不会为此伤心。更重要的是,我现在了解了波拉尼奥是怎样的人,而且我也变成了他的粉丝之一。”

《火热的耐心》和《我梦见了被焚烧的雪》等作品的作者安东尼奥·斯卡尔梅达也和波拉尼奥有点私人恩怨。在前文提到的安德烈斯·戈麦斯为《时代评论者报》对波拉尼奥进行的电话访问中,波拉尼奥还谈到了对2002年智利国家文学奖的候选人的看法(最终花落博洛迪亚·泰特尔鲍姆手中):“斯卡尔梅达应该是电视人物吧。我根本没法看他的书,即便是随便翻翻他的散文都会让我反胃。我想说:阿连德的作品很烂,但至少还算是能看的东西。至于斯卡尔梅达和泰特尔鲍姆,就连上帝都救不了他俩。”【16】

安东尼奥·斯卡尔梅达曾经邀请你上他的节目吗?

他的一个女秘书,也有可能是他的女佣吧,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我说我太忙了。

无论是对阿连德的批评——她最终获得了2010年智利国家文学奖,还是对斯卡尔梅达的攻击,都反映了《2666》的作者,也就是我们的波拉尼奥与智利文学界之间深深的怨气,波拉尼奥让他的同行们心烦意乱,其中很多人甚至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一点儿消息。

2010年在萨卡特卡斯市一次未公开的访问中,斯卡尔梅达再次明确拒绝聊关于波拉尼奥的话题,他自我保护地说道:“讨论这些话题就是引发争议,我不想引发争议。”

此外,在好几次不同的采访中,斯卡尔梅达都被要求聊聊关于拉美文学的新走向,但他和他的尼加拉瓜好友塞尔吉奥·拉米雷斯一样,都只将多米尼加作家朱诺·迪亚斯的作品列入“必读清单”。

在巴西的一次学术会议上,当一位阿根廷的文学教师请斯卡尔梅达聊聊自己和朱诺·迪亚斯之间的关系时,他说:“如果您不明白我的话中话……”

《奥斯卡·瓦尔短暂而奇妙的一生》和《男孩》的作者朱诺·迪亚斯听到这种评论倒是乐了:“这是说我的两本拙作比波拉尼奥所有的作品还要重要?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了。不过在纽约,我确实每天都会听到些滑稽的事情。”

迪亚斯评论道:“这些事会发生,都是因为在拉丁美洲,男性作家太多了,我们根本不明白阅读别人的作品不代表要和作者交朋友。我认为文学是种战略,没人可以否认或者拒绝某种战略。同样,写作也是很难的事情,难到以至于我根本不想拒绝我的敌人们,也许不知何时别人的作品会挽救你的写作事业。”【17】

波拉尼奥本人也承认拉丁美洲男性作家这种概念的存在,尽管他的解释和科塔萨尔当时的定义完全不一样。波拉尼奥在称赞秘鲁作家海梅·巴以利时说:“在读完一大堆拉美男性作家的作品之后,能看到巴以利真是感到一丝安慰,毕竟他们大多数人毫无天赋可言,一个个写着干瘪的八股文,讲述着无产阶级高谈阔论的官僚英雄们的故事。”

一次,塞尔吉奥·拉米雷斯接受了记者西尔维娜·弗列拉对他的采访,报道发表在2010年10月20日出版的阿根廷报纸《12页》上。其间,塞尔吉奥·拉米雷斯特别提到了波拉尼奥:“对于我们的新生代来说,最伟大的作家一定是博尔赫斯——注意,不是加西亚·马尔克斯——而我可以说波拉尼奥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博尔赫斯。新生代的拉美人没办法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学之声。有些人可能会说波拉尼奥是个伟大的反叛者,但是作为指路人,他还缺了点什么。我不是批判他,这很自然,毕竟现在就来断言新生代会如何发展还为时过早,你怎么知道拉丁美洲文学的新历史会如何被撰写呢?”

波拉尼奥宣称相比其他人,自己有着更漫长的历史和更短暂的未来。他似乎是有道理的。

达里奥·奥赛斯说您是拉丁美洲最有前途的作家,您对此有何看法?

他一定是开玩笑的。我应该是拉美最没前途的作家才对。不过,我却是有着最漫长的历史的作家,我想这到最后可能会是最重要的事情。

除了个人的喜好和品位,假设你彻彻底底地否定波拉尼奥这类作家的作品所带来的影响,实在是过于狭隘。无论如何,文学不是,或者说不应该只是反映将要发生什么,其更多的含义应该是被写下了什么,或者说被阅读了什么。在否定波拉尼奥的这些看法当中,或许大家能感觉到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对他的厌恶。爆炸后文学的作家们将波拉尼奥塑造成一个“挑衅者”的形象,排挤他在文学圈的地位。

哈罗德·布鲁姆评论说如果将作家和作品都以统一的标准来评判,这是非常奇怪的事情。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能客观地看待某种独特的形式,不管这种形式是否能被我们接受,我们都不再会觉得它是奇怪的”。

在《罗贝托·波拉尼奥:世纪末文学的决裂与暴力》【18】一书的序言中,费利佩·里奥斯·巴埃萨提道:“和恩里克·比拉-马塔斯【19】、马丁·艾米斯【20】、米歇尔·维勒贝克【21】或者约翰·马克斯维尔·库切相比,爆炸后文学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贡献。直到20世纪末,一位拉丁美洲的作家有了一个绝妙的想法:潜入西方经典之中,以其形式和风格来洗劫它,写一本既是字典又是传记的小说。就像胡安·鲁道夫·威尔科克的《偶像毁坏寺》、博尔赫斯的《恶棍列传》、马塞尔·施沃布的《虚构的生活》这些作品体现的风格一样。1996年,西班牙塞依斯·巴拉尔出版社【22】编辑出版了当时还无人问津的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作品《美洲纳粹文学》。”

墨西哥作家豪尔赫·博尔皮是《寻找克林索尔》的作者。他在《传染的谎言》一书中宣称拉丁美洲文学已经终结,并且指出了一些症结,解释了拉美文学界为什么这么勉强才能给波拉尼奥一个能与卡洛斯·富恩特斯、加西亚·马尔克斯、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和胡里奥·科塔萨尔相提并论的位置:“……你看看40岁以下的作家们(你肯定能在某个酒吧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然后问问他们对波拉尼奥的看法:我不夸张,绝对有超过80%的人都会说他是他们的精神导师,说他是个非常棒、无与伦比的好作家。然后你再去问问40岁以上的作家(你肯定能在某个政府部门或养老院附近的酒吧找到一个):80%都会表现出对他的质疑。”

2000年,卡洛斯·富恩特斯为1999年去世的长子卡洛斯·富恩特斯·勒姆斯宣传诗集时,他被问及对罗贝托·波拉尼奥的看法。当时波拉尼奥刚拿到罗慕洛·加拉戈斯国际小说奖,而富恩特斯自己也在1977年凭借《奥拉》拿过该奖。我们的墨西哥作家只简短又严肃地回复了一句:“我不认识他”。

2011年8月27日,富恩特斯在《国家报》发表了一篇文章,为他即将问世的作品《拉丁美洲的伟大小说》做了个介绍。在这篇文章里,富恩特斯并没有将波拉尼奥列入21世纪最重要的作家行列,而是彻彻底底地忽略了他。

2009年4月13日,在智利圣地亚哥的合作广播采访中,富恩特斯再次确切地说他会晚几年再去读波拉尼奥:“我还没读过他的作品,因为有关他的各种新闻太多了,声音也太多了,特别是有些只是因为他已经去世了而产生的评价,我不是很喜欢,所以我会等几年再去认真地读他。把他看作一个还活着的作家。”

秘鲁作家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却有着不同的回应。2000年,在一次记者采访中,他说:“有个智利作家刚出了几本书,他叫波拉尼奥,是个非常棒的作家。我推荐他的所有作品,不过最值得一读的是小说《荒野侦探》。”

2010年,略萨在意大利电视台的一次采访中,更是说道:

“有些悲观人士说西班牙语文学时代快要终结了,它正处于衰退中,对于西语以外的文学世界的影响力不再。当然,围绕在波拉尼奥身边的神话似乎贡献了不少,或者说他本人就是个神话,他戏剧性的人生,他的早逝,最后几年在病床上的挣扎,即便一脚踏进了坟墓还在继续着写作的事业,所有的这一切都创造了一个神话……但是神话是用来帮助人们了解作品的原创性和高质量的。认识真正的波拉尼奥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今天这个公众人物波拉尼奥,不是这个由评论家、读者和所有关于他的传说编造出来的国际人物。一个人可能可以理解,有的时候人们谈到波拉尼奥会说:‘不,他们搞错了,不是这样的,事实并非如此……’好吧,不管他们有没有搞错,一个人物形象的塑造,不仅仅是他自己经历的事情带来的,还有些是这个人所写的文字赋予读者的图像、想象带来的。他写评论文章时是六亲不认的,他严苛地批评了很多前辈作家,当然这是挺好的一件事。对于孩子们来说,唯一能释放自己展示个性的方法不就是杀死父母吗?他只是在执行这个仪式而已。

“同时呢,你也不能说波拉尼奥不是个宽容的人,因为他也对许多的前辈作家非常崇拜、敬仰。比如说博尔赫斯:他写了很多关于博尔赫斯的东西……我开始读《美洲纳粹文学》时,我才发现那是本虚构小说,都是些虚假的东西,就好像博尔赫斯喜欢玩的文字游戏一样,他会编造几个作家,编造几本书,然后评论评论他们,通过评论自己编造的作品的方式,串联成一部虚构小说。那是一部非常有智慧的作品,精彩绝伦,极富创造力和想象力,并且充满了讽刺。另一方面,我确实觉得《荒野侦探》是本伟大的小说,野心满满,尤其是有个绝妙的开头。刚开始的一百页描述墨西哥流浪人的世界,几乎算是对下层社会的描写,我认为他完成得非常好。然后,小说突然画风一变,进入一场游戏。波拉尼奥的人生就是场冒险,可以算是一部悲剧收场的小说,英年早逝,最后几年绝望中还在写作、写作,文学对他来说,就像是溺水中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所有的这一切创造了叫作波拉尼奥的神话,然而在我看来,他的神话也在他的文学中,赋予了他的作品强大的生命力和极强的戏剧性。”

所以,波拉尼奥真的是一位无可救药又没法抗拒的挑衅者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原因是什么呢?他又在挑衅什么呢?据现实以下主义运动的发起人之一——诗人鲁文·梅迪纳所言,波拉尼奥写诗的态度是类似于“靠近深渊,因为深渊是其他作家没有触及的领域,这是他探索的方式,始终以一种惹毛别人的方式创作,所以我们才会去读书会上抵制别人,我们并不想进行文明的对抗,开展诗歌竞赛之类,我们不满足于‘只是你读读诗,我读读诗,然后公众来做个评判就结束了’,如果仅仅这样,那在我们看来基本就只是权力的再分配而已”。

然后才是智利的文学,它深深地唤起了波拉尼奥内心的激情。他在这个圈子里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冷酷批判者的角色。

什么是智利文学呢?

可能是怨恨最深、内心最灰暗的诗人所做的噩梦吧,也许是智利最怯懦的诗人:20世纪初去世的卡洛斯·佩佐·贝利斯,只有两首值得人们记住的诗,却是真真正正令人难忘的诗,让我们继续怀揣梦想和苦痛。佩佐·贝利斯或许还没死,或许还在垂死的边缘,他人生的最后一分钟一定无比漫长,对吗?我们所有人都和他一起经历着这最后的挣扎。至少所有的智利人都在经历着。

在2010年9月18日刊登的《水星报》的一篇采访中,墨西哥作家豪尔赫·博尔皮说:“回到智利时,波拉尼奥就像一头冲进瓷器店的公牛,距离和怨恨的积蓄让他毫不留情地开始摇晃整个文学圈,左嘲右讽,前打后击。我目睹了他的两张面孔:私下里的天真、温柔和公众面前的冲动、凶猛。”

阿根廷国立科尔多瓦大学的学者瓦莱里亚·布里尔写了一篇文章,名为《波拉尼奥:智利文学中迷失的人》。她在其中写道:

“对于罗贝托·波拉尼奥来说,智利的‘虚构’文学让他倍感沮丧,因为那已经不是文学该有的调性了。在他看来,智利文学人忘记了60年代典型的乌托邦式的全面叙事风格,开始屈从于几乎不关注文学传统的个人主义作家一代。罗贝托·波拉尼奥的文学观念,尤其是他对智利文学的看法,可以总结成以下几句话:‘关于文学,我已经阐明得很清楚了,它和国家奖项一点关系都没有,它应该是一场由血水、汗水、精液和泪水共同汇成的罕见的大雨,尤其应该是汗水和泪水的结晶。(……)我不知道智利文学应该跟什么有关。坦率地说,我也不关心。这应该由在逆境和黑暗中工作的诗人、小说家、戏剧家和文学评论家们来说明。毫无地位的他们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试图把现在的智利文学变得更体面些、更深刻些、更光明磊落些。他们有的肩并肩,有的独自一人,面对着这样的挑战,希望智利文学能够合情合理,能够富有远见,这是一项智力的挑战,也是一场充满风险、考验耐力的挑战。’”

智利曾把1951年的国家文学奖颁给1945年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加夫列拉·米斯特拉尔,而且“智利人涌入文学圈的精神状态就好像纽约人去看心理医生时似的”【23】,所以不怪波拉尼奥用他那句有名的“地狱世界”来形容自己国家的文学圈。

“这就是我从智利文学圈学到的东西。你别想要求什么,反正你什么都不会得到。你也千万别生病,因为没人会帮助你。你不要期待能够被编进某本文选,反正你的名字总会被遮住。你不要斗争了,因为你一定会失败……如果你不想活在地狱世界的话,请不要吝惜你对那些蠢货、瘾君子或是庸人的称赞。这里的生活还是会继续,和从前一样地继续着。”【24】

众所周知,罗贝托·波拉尼奥即便离世后也没有拿到智利国家文学奖。关于这个奖项,智利作家、记者,现居住在巴拿马的罗兰多·加布里埃利这样说过:“智利国家文学奖对于这个国家文学圈的人来说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它作为国家基金项目于68年前诞生,每年颁发一次,旨在帮助一些没有其他经济来源的作家解决贫困问题。尽管这个奖项的名字夸张地显示出自己是最高荣誉,但它并没有成为一个人人追捧的奖项。什么缩减人员啊,公开获胜者、落选者或是候选人的一些私事啊,这些都是政府的作为而已。”【25】

罗贝托在智利获得的最后一个奖项是圣地亚哥市级文学奖,获奖作品是《通话》。当时评委会是由作家、外交官罗贝托·安布埃罗领导的。

“从一开始,我就对罗贝托·波拉尼奥非常感兴趣,我一直认为他在智利没有得到应得的待遇。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加入了呼吁颁给他和伊莎贝尔·阿连德国家文学奖的队伍。我只和他在电话里交谈过一次,为了通知他得了市级文学奖。他表示无法置信。”安布埃罗回忆说。

不难想象,波拉尼奥认为自己唯一可以落叶归根之处就是他的孩子们:1990年出生的儿子劳塔罗和2001年出生的女儿亚历珊卓。

“我的故土是我的孩子们。”他曾经说过。丝毫没有提到智利。

【1】约翰·格里森姆(1955— ),美国畅销作家,作品多为法律惊险小说,代表作品有《杀戮时刻》《终极证人》等,多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译者注

【2】肯·福莱特(1946— ),英国历史小说和悬疑小说家,其代表作《针眼》曾获得爱伦坡奖,另有《圣殿春秋》《无尽世界》等作品被改编为电视剧。——译者注

【3】西尔维娜·奥坎波(1903—1993),阿根廷作家、诗人,代表作品有《遗忘的旅程》《重复》,1962年获得阿根廷国家诗歌奖。——译者注

【4】马塞拉·塞拉诺(1951— ),智利作家,代表作有《我们如此相爱》《十个女人》等,2001年获得西班牙行星小说奖最终提名。——译者注

【5】刊登于2005年6月的《图里亚》。

【6】胡安·马塞,西班牙“50年一代”小说家,2008年获塞万提斯文学奖。——译者注

【7】胡安·戈伊蒂索洛,西班牙当代著名作家、思想家。2014年获塞万提斯文学奖。——译者注

【8】马里亚斯于2008年进入皇家语言学会。

【9】奥尔维多·加西亚·巴尔德斯(1950— ),西班牙作家、诗人、翻译家,代表作品有《第三花园》《夜间猎物》等,2007年获得西班牙国家诗歌奖,2016年获得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译者注

【10】阿尔瓦罗·庞波(1939— ),西班牙诗人、小说家、政治家,代表作为《玛蒂尔达·图尔平的财富》,2006年获得了西班牙行星小说奖。——译者注

【11】保罗·科埃略(1947— ),巴西作家,代表作是著名语言小说《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著作全球销量超过2.1亿册,是历史上作品最畅销的葡萄牙语作家。——译者注

【12】出自莫妮卡·马里斯坦《最后的访谈》,轴心出版社,2010年。

【13】安赫莱斯·玛斯特尔塔著。——译者注

【14】第11届罗慕洛·加拉戈斯文学奖评委会由索尔·索斯诺夫斯基(阿根廷)、安东尼奥·贝尼特斯·罗霍(古巴)、安赫莱斯·玛斯特尔塔(墨西哥)、乌戈·阿丘加(乌拉圭)和卡洛斯·诺格拉(委内瑞拉)组成。他们在加拉加斯集合,对来自19个国家的共计220本小说进行了评审。评审团一致通过了在以下十部作品中选定最终获奖者:胡安·何塞·赛尔(阿根廷)的《云》,西尔维娅·伊帕拉吉尔(阿根廷)的《火地岛》,罗贝托·波拉尼奥(智利)的《荒野侦探》,耶里谢欧·阿尔贝多(古巴)的《蜗牛海滩,一只孟加拉虎》,赫苏斯·迪亚斯(古巴)的《告诉我关于古巴的一些事情》,何塞·普拉特斯·萨里奥尔(古巴)的《玛丽埃尔》,安东尼奥·穆尼奥斯·莫利纳(西班牙)的《满月》,玛丽亚·路易莎·普加(墨西哥)的《创造城市》,塞尔希奥·拉米雷斯(尼加拉瓜)的《玛格丽特,大海多美》,以及维多利亚·代·斯蒂法诺(委内瑞拉)的《行进的故事》。最终,罗贝托·波拉尼奥的《荒野侦探》获得了4票,以绝对优势获奖。颁奖典礼于1999年8月2日举行,当时的委内瑞拉总统何塞·比森特·兰赫尔和外交部部长伊格纳西奥·阿尔卡亚也出席了颁奖礼。

【15】已倒闭的报纸《阿根廷批评报》的副刊。

【16】出自伊格纳西奥·埃切瓦里亚主编的《括号间》中波拉尼奥的文章《关于文学,国家文学奖和业界罕见的安慰》,阿纳格拉玛出版社。

【17】出自莫妮卡·马里斯坦为阿根廷报纸《12页》对朱诺·迪亚斯进行的采访。

【18】普埃布拉大学编选的21篇评论文选集。

【19】恩里克·比拉-马塔斯(1948— ),西班牙作家、电影导演、评论家,2001年凭借《垂直之旅》获得罗慕洛·加拉戈斯奖,2006年获得西班牙皇家语言学会奖。——译者注

【20】马丁·艾米斯(1949— ),英国作家、文学评论家,代表作《雷切尔文件》获得1973年毛姆文学奖,另有作品《金钱:绝命书》入选《时代》杂志“一百部最佳英语小说”。——译者注

【21】米歇尔·维勒贝克(1956或1958— ),法国作家、电影制作人、诗人,代表作品有《抗争的延伸》《平台》《一个岛的可能性》等。——译者注

【22】最早提出“文学大爆炸”这个概念的出版社。

【23】出自《没有明显出口的走廊》的文章,由波拉尼奥发表在现已倒闭的西班牙杂志《冷汤》上。后由伊格纳西奥·埃切瓦里亚收录在《括号间》中,阿纳格拉玛出版社。

【24】出自《回到祖国的片段》,由波拉尼奥发表在智利杂志《宝拉》上。后由伊格纳西奥·埃切瓦里亚收录在《括号间》中,阿纳格拉玛出版社。

【25】出自加布里埃利的博客,网址:www.letrali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