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地阅读
园丁、泥瓦匠、出租车司机
他阅读的作品和我们差不多
和阿图罗·贝拉诺相遇
长兄
从新斯大林主义到主业会
21世纪是从1998年开始的
不改编,不出售,也不配合
智利的先锋
小波拉尼奥们
特佩亚克的圣女看着我,朝我眨眼,保佑我
学校旁、河岸边
空旷的街道
海滩边一个人和一条狗
和他相比,我什么都没读过
感情专业顾问
没有爱
我的甜点总是被他吃掉,如果是巧克力做的
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曾经说过,好作家能够强迫他的读者们也开始写作。
自2003年罗贝托·波拉尼奥逝世以来,新一代作家们不断地回应着我们伟大的作家,让他的影响无限传承下去。
毫无疑问,波拉尼奥一定会向他们所有人提出比奥伊·卡萨雷斯的建议:“我提议大家写作,因为它可以为你生活的空间增加维度。那里有生活,有对于生活的思考,也是另一种深入生活的方式。”
在墨西哥,罗贝托也被认为是半个墨西哥人,新型小说,比如朱利安·赫伯特的《坟墓之歌》,或是胡安·巴勃罗·维拉罗伯斯的《凌晨的聚会》,似乎都是沿着波拉尼奥标记的路线在前进。
沃尔夫勒姆·舒特曾在德意志广播电台评论维拉罗伯斯的小说:“这部作品像是从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里‘罪行’那个部分突然迸发出来的一样……作者用了大量的黑色幽默,极具讽刺意味地描绘了其国家的男性心理的基本特征。这是本令人惊叹的迷你小说。”
“科塔萨尔的影响我不是很确定,因为读他的作品实在是太久之前的事,但罗贝托·波拉尼奥无疑是我们所有现在正在写作的人的有力标杆。”【1】
“我三天就读完了《荒野侦探》。那三天我只做了三件事:边读书边吃比萨,边读书边上厕所,边睡觉边梦见我读过的内容。我曾经经历过一段糟糕的时光,那时候我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读波拉尼奥,绝望地阅读,好似能在622页中的某一页找到我自己问题的答案,就好像不停阅读是我运行的程序,是奇幻的魔咒或是神圣的祈祷。不过,它确实起了作用。当我读完整本以后,我更加绝望,也更加愤怒,但我对文学有了新的信仰,也坚定了自己要成为作家的决心。”【2】
对于墨西哥作家埃德森·莱楚加【3】来说,“罗贝托·波拉尼奥是最后一个冒着生命风险写作的作家。他像是一个从六楼纵身跳下的男人,睁大眼睛想要探究坠落瞬间所发生的一切。罗贝托·波拉尼奥是能够与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胡安·鲁尔福,以及诗人莱萨玛·利马和塞萨尔·巴列霍齐名的作家”。
“他给了我方向,我希望他能给更多人,给我们这一代人指明方向。他影响了朱利安·赫伯特、胡安·巴勃罗·维拉罗伯斯、瓦莱里娅·路易塞莉,影响了我,而且对我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埃德森·莱楚加评论说。
波拉尼奥指引着整个文学世界建立一个新标准,很多作家在向这一标准靠拢,其中包括秘鲁零点运动的诗人们,他们与现实以下主义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另外还有来自智利文坛的新声音,例如1977年出生在智利圣地亚哥的年轻作家罗德里戈·迪亚斯·科尔特斯。他初创了一种独特的文学风格,无疑未来还会有更多的读者和评论家会讨论他。他还凭借《银三叉戟》获得了第12届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小说奖的第一名。该小说讲述的是在智利圣地亚哥和瓦尔帕莱索1980至1990年代间发生的一段故事。罗德里戈用奖金买了一辆出租车许可证,以此在巴塞罗那营生。他的书《海下的诗人》也获得了西班牙年度阅读奖和巴尔巴斯特罗城市文学奖。
罗德里戈在巴塞罗那生活了十多年,大家都说他是跟随罗贝托·波拉尼奥的脚步来到西班牙的,尤其是他到西班牙后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尝试从事各种行业。他得照顾四肢瘫痪的姨妈。他是个园丁,也是泥瓦匠,此外,还在一家金属组装厂做过工人。现在,除了开出租车外,他还在格拉西亚的一家文学和电影学校的写作课上教授叙事文学的写作技巧。
他最近刚出版了小说《最糟糕的战士》。
智利新一代的叙事文学是不是都受到罗贝托·波拉尼奥的影响?
我想是的。我最近和智利的联系不太多。据我对某些作家的了解,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是模仿阿尔贝托·富格【4】写作,另一些则跟随波拉尼奥,这是两个极端。无论如何,关于这点,我没法给出准确的答案,毕竟很少有智利的书能漂洋过海到达西班牙。
对你来说,罗贝托·波拉尼奥更像诗人,还是更像小说家?
我想两者都是。我认为他是一位叙事诗人,也是一位诗歌小说家。我读的罗贝托的第一部作品是《遥远的星辰》,那本书我很小的时候就在智利读过。之后,我又读了很多他的短篇,非常喜欢。最有趣的是,我将他视为孤立无援的一代作家的代表,没有前辈作家的支持。他用《荒野侦探》和《2666》将文学带向不可思议的境界,这也是他的天赋。
你为什么决定参加以他命名的大街的落成典礼?
对我来说,陪伴我的诗人朋友们是非常重要的,其中包括豪尔赫·莫拉雷斯,他绝对是个全能型选手。其次是,那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自此你有了一条街,有了空间,有了地方,就像豪尔赫所说,我们有了可以剪剪杂草的地方。我想所有人到那里都是为了以某种方式和罗贝托分享某一刻,即便是假象中的罗贝托,他对于我们这些年轻的智利作家来说,就像兄长一般。我想智利的文学之父应该是曼努埃尔·罗哈斯【5】吧。
罗德里戈·迪亚斯·科尔特斯知道如何与阿图罗·贝拉诺相遇。他梦想着能为波拉尼奥的作品策划特别版面,用加泰罗尼亚语和西班牙语在豪尔赫·莫拉雷斯主办的《恶狼》杂志登出。
“那个疯子坐了下来,告诉我,很快我们会穿过隧道。瞪大眼睛,注意力集中,因为那一刻你很容易变成混蛋。黑暗之后,就是灾难的到来。”【6】
在智利文学年轻的声音中,最常拿来与波拉尼奥比较的是小说家、诗人亚历杭德罗·桑布拉。他1975年生于智利圣地亚哥。他的作品有《盆栽》(获得智利文学评论奖)、《树的隐秘生活》、《回家的路》(获得智利阿尔达索尔文学奖),都由阿纳格拉玛出版社编辑出版。他已经多次参加以波拉尼奥为议题的会议了,其中包括在伊格纳西奥·埃切瓦里亚倡导下,2010年在马德里由美洲之家举办的致敬波拉尼奥大会。
在这场会议中,桑布拉确定地说:“和我们一样,许多读者都觉得离波拉尼奥很近,因为他阅读的作品和我们差不多。特别是在智利文学方面,他阅读得最多的就是尼卡诺尔·帕拉和恩里克·利恩。我觉得他就像一位兄长,你总期待着他给你讲述他的冒险经历。”
当问到桑布拉,罗贝托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位诗人还是一位小说家时,他毫不犹豫地将这种分类视为“人为”的刻意。
“它们是统一文学的不同方面而已,”他说,“波拉尼奥的诗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由他创作的角色写成的,反之亦然。小说一边要叙事,一边也需要与传统的叙事机制保持距离。因此,我认为如果你脱离他的小说,你会很难读懂他的诗歌,而他的小说也一定程度地依赖着他的诗歌。”
“波拉尼奥逝世后,突然有些人站出来宣称自己是他的朋友,也同时引发了一些隐藏的小冲突,这些冲突可能会被刻上‘波拉尼奥’的烙印。之后,《2666》的出版更是引发了与小说根本无关的争辩。这场争辩中最可笑的一刻是一位受伤的作家不同寻常的回答:他向《水星报》承认自己并没有读过小说,但这并不妨碍他发表自己的观点。智利文学向来将自己视为一个骄傲的孤岛,张开双臂欢迎游客,却对自己流浪的孩子毫不信任……波拉尼奥毫无疑问是他这一代中最杰出的西语美洲作家。忘却文学上的争论,事实上,我们还将带着满腹激情继续阅读数十载他的作品。那么,波拉尼奥是不是智利文坛的新帕拉或者新何塞·多诺索【7】呢?这是一个荒谬的问题,在一篇有名的关于多诺索的文章中,波拉尼奥已经回答了:‘从新斯大林主义到主业会,从右翼到左翼,从女权主义者到圣地亚哥男权者,在整个智利,所有人,无论是否是公开地,都宣称自己是多诺索的门徒。大错特错。真希望他们先读读他再说。如果他们能停下笔,先去读书,那真的再好不过了。’这也正是波拉尼奥让博尔赫斯走进自己的方式,而且再也没让他离开——波拉尼奥没有继任者,只有先驱者:有些声音我们尚未发现,但它们无疑隐藏在《护身符》《智利之夜》或者《2666》中。波拉尼奥的智利读者们,也是威尔科克、恩里克·比拉-马塔斯、塞尔吉奥·皮托尔、里卡多·皮格利亚、罗德里戈·弗雷桑、费尔南多·巴列霍【8】,和恩里克·利恩的读者。而这些作家通常不会出现在文学必读目录的名单中。”【9】
罗德里戈·弗雷桑说很多人会抢着购买赫罗纳罗贝托·波拉尼奥大街2666号的房子。
这条街的揭幕仪式于2010年6月18日举行,参加的人包括波拉尼奥的妹妹玛丽亚·萨落梅,他的女友卡门·佩雷斯·德维加,他的出版商豪尔赫·埃拉尔德,还有美国创作型歌手帕蒂·史密斯。那是城市郊区的一条荒凉的路,在多梅尼街区,被林荫树和石筑广场包围着。
以波拉尼奥的名字来命名街道用以致敬我们伟大的作家,这项计划的发起人是智利诗人、小说家豪尔赫·莫拉雷斯,他还和阿尔伯特·康普特在2011年共同创立了文学杂志《恶狼》。豪尔赫·莫拉雷斯承认罗贝托·波拉尼奥是一种“激情”的存在。
“我在2002年第一次读到波拉尼奥。米兰·昆德拉曾经解释说,文学世界能给人的震撼感是你通过书籍走近作家,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发现也许他们并不是如此的重要,但是确实能帮你在某一刻给你自己的创作带来启示。”莫拉雷斯说道。
“我身上的这种启示作用就是波拉尼奥带来的。我读的他的第一部作品是《杀人的婊子》和《通话》。当我开始阅读故事《圣西尼》时,我也在赫罗纳,当时非常穷,甚至连合法身份都没有,跟波拉尼奥住在这里时一样。我是2001年到的赫罗纳,只为寻找一条能以诗歌为生的道路,读了波拉尼奥就让自己理解一切皆有可能。”
当然,莫拉雷斯这样的人,像一只凶猛的狼,在文学素养方面有着敏感的嗅觉,他能够组织波拉尼奥大街的命名工作并不仅仅只是巧合。
“对我来说,21世纪是从1998年《荒野侦探》的出版开始的。这话我应该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莫拉雷斯总结道,他有一本未出版的小说,叫作《不幸》。
你是26岁的时候体会到你所谓启示作用……我们是否可以说波拉尼奥的作品应该被归到年轻人爱好的文学中?
我不这么认为。比如说《2666》,毫无疑问,它一定是现代文学的一部伟大作品。我所读过的关于20世纪最好的描述就在这本书里。可以肯定的是,年轻一代最早以热情和欣喜接受了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作品。我想这是因为作者本身从来没有停止过让自己继续停留在年轻时期。他不改编,不出售,也不配合,一直保持着叛逆精神,直到最后。正是这种精神促使他1976年创立了现实以下主义运动,也是这种精神让他在1973年回到智利为革命和社会主义而战。
他说,如果他不做作家,他会成为一名侦探,而我觉得,他会成为摇滚明星……
但是问题是他得会唱歌才行。无论是侦探,还是作家,我们每个人可能都有在淋浴间唱歌的经历,不过……
罗贝托的作品中会淡化我们所谓的“智利性”,你也是智利作家,你同意这个说法吗?
关于这点,我最近在《国家报》上读到一个智利青年作家的访谈,他说罗贝托不是智利作家,而是墨西哥作家或者加泰罗尼亚作家。我呢,因为10年前也住在赫罗纳,我可以说加泰罗尼亚进步的知识分子们一定会很骄傲地说波拉尼奥是加泰罗尼亚作家,但是对于普通的加泰罗尼亚人来说,波拉尼奥只是一名优秀的拉丁美洲作家而已。他自己也回答过这个问题:“我是拉丁美洲人。”宣称自己是拉丁美洲人,并不只是一个单纯的肯定。“拉丁美洲”这个概念是智利著名的思想家弗朗西斯科·毕尔巴鄂提出的。我们这些拉丁美洲的居民们有着共同的身份,最重要的是,我们面临着共同的问题。就波拉尼奥而言,他的文学中有很多智利元素。例如洛斯安赫莱斯这座城市,我在小时候的某个暑假也去过;或者是我们国家近期的政治历史等。此外,在对于智利近年来历史的政治评判方面,波拉尼奥也是先锋人物。他摆脱了左翼和右翼的教条,诉诸更为普世的价值观。
智利文坛仍有很多反对的声音,他们拒绝接受罗贝托·波拉尼奥……
首先,智利并不属于智利人,就像墨西哥也不属于墨西哥人一样。在智利,右翼吹嘘了很久,说那里是拉丁美洲最像英语国家的地方。当我在赫罗纳的22号书店发现一些我们这一代的作家,比如写了三部新型风格的小说亚历杭德罗·桑布拉,我何必再去为所谓的标准而担忧呢?我去谷歌搜索人们对于桑布拉的看法,纯粹都是些胡说八道。比如他们说有些作家比桑布拉更值得被归入阿纳格拉玛出版社的名录……你可以想象,只要智利文学评论界一直这么庸俗或者说这么低级,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他们接不接受罗贝托·波拉尼奥。我更关注世界其他地方是如何评价那些能征服我们的文学作品。
在这么多智利文学的新声音中,你还会提到谁呢?
我想提到卡多·雷蒙、阿尔瓦罗·比萨马、罗德里戈·迪亚斯·科尔特斯……我们在智利称他们为“小波拉尼奥们”【10】。他们都有正直的批判精神,也都逃离了西班牙文学的影响,力求在幽默和讽刺上做到更加极致。
你是如何摆脱波拉尼奥的神话的?又是如何看待他死后围绕他在身上的媒体、市场光环呢?
我认为这对于罗贝托·波拉尼奥的新读者,对于那些从未读过他作品的人来说是个问题。关于神话,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我读到一些出处可疑的文章,不断描绘他的私生活或者强调所谓的其实根本不存在的毒瘾问题。这都是美国市场喜欢玩的那一套,把他归于“垮掉的一代”。一看到这类文章,我立马就会扔掉。比如说,“赫罗纳这座拥有70万人口的小城首次有了以拉美人名字命名的街道”的这条新闻,《时代评论者报》的评论文章只关心:到底是波拉尼奥的遗孀还是他最后的情感伴侣出席,这简直是无聊至极。这根本就不是文化新闻,什么也不是。这种报道只应该出现在《你好!》这种杂志上,而不是报纸的文化版上。
赫罗纳时期的波拉尼奥是什么样的?
那时,他是个28岁的年轻人,已经在文学世界开启了自己的事业。他发起了现实以下主义运动等。他刚到这座城市的时候,一定很艰难。赫罗纳近些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波拉尼奥是偶然来到这里的,只因为他的妹妹在这儿。玛丽亚·萨落梅和一个叫纳尔齐斯·巴塔切的加泰罗尼亚人结了婚。之后,他们决定离开赫罗纳去墨西哥。赫罗纳不是波拉尼奥选择居住的地方。现在你也许可以在赫罗纳开展自己的文学、文化项目,但是25年前,这是很难的。波拉尼奥刚到的时候,这座小城里的所有活动都集中在一条街上,人们一早就从家里去上班,很晚再从工作的地方回家。罗贝托到这里只为了那个不用交房租的住所。那时候,他会在夏天去卡斯特尔德菲尔斯露营地工作。他是在一个秋天来到赫罗纳的……
赫罗纳时期是他最贫困的时候吗?
呃,我也不清楚他在巴塞罗那时有多穷。但经历过那段时间的人都告诉我,波拉尼奥当时真的很贫困。不过,所有人的日子那时都过得紧巴巴的。你想象一下,那时候甚至没有现在这种公共图书馆,你连想去读书、逛一逛且比较暖和的地方都没有。
所以你一到赫罗纳就已经听说过有关罗贝托的事迹了……
你读某个故事,然后你突然身处故事发生地,这是非常棒的一件事。后来我渐渐认识了22号书店的一些人,比如庞奇·普伊格德瓦和姬兰·特里巴斯。你在这里很容易就能找到罗贝托·波拉尼奥留下的痕迹。他在这里写下了《赫罗纳秋天散文》,留下了《莫里森信徒致乔伊斯粉丝的忠告》的一些笔记。【11】
一个人——应该说一个陌生女人——抚摸你,跟你开玩笑,和你亲昵,还把你带到悬崖边。在那里,主人公一声呻吟或脸色苍白。仿佛在万花筒中看见凝视万花筒的眼睛……于是秋天开始,在奥涅尔河与佩德雷拉山丘之间。【12】
“有时,布卡雷利大街会被人们叫作罗贝托·波拉尼奥路。”你很容易就会有这种联想。想象一下,在靠近墨西哥城《新闻报》办公楼的哈瓦那咖啡馆附近走一走,那里有不同的,甚至立场对立的新闻记者聚集在一起:在布卡雷利大街,有《宇宙报》,拐个弯有《改革报》《新闻报》和《至上报》;再过几个街区的莫雷洛斯街,有《千年报》。这多么有吸引力,多么神奇啊。
你也不会感到奇怪,在瓜达卢佩特佩亚克区,波拉尼奥目睹成千上万从他家门口经过前往瓜达卢佩圣母大教堂的信徒们,从男孩长成了男人。这座大教堂里保存着胡安·迭戈的遗体。据说,1531年,圣母玛利亚曾在这个印第安青年身上显灵。也许有一天,萨穆埃尔大街也会以我们《荒野侦探》的作者的姓名来命名。
波拉尼奥和阿瓦洛斯的家距离大教堂只有十多个街区,所以那里总有大量的游客涌入,这里是大部分来墨西哥旅游的人的首选目的地。罗贝托也曾陪着智利诗人海梅·克萨达参观过,海梅当时想买些宗教性质的纪念品送给他在圣地亚哥的母亲:“我骑在一匹硬纸板和石头做的小马上照了张相。罗贝托,也学着我的样子,说:‘我也留个纪念。’……在大教堂的门口,我买了印着圣母像的贡品,里面还有彩色的卡片……罗贝托呢,在我的旁边说:‘特佩亚克的圣女看着我,朝我眨眼,保佑我。我向她鞠个躬’。”【13】
然而,正是在赫罗纳,1980年罗贝托·波拉尼奥刚满28岁时到达的地方,那个据姬兰·特里巴斯的说法,他“糟糕地”住了六年的地方,罗贝托·波拉尼奥有了一条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街道。
在赫罗纳,他认识了他的妻子、他两个孩子的母亲,卡罗利娜·洛佩斯。在赫罗纳,据他的妹妹玛丽亚·萨落梅所说,他找到了一个“能够幸福生活”的地方。
豪尔赫·莫拉雷斯说:“学校旁、河岸边,现在已经变成了运动场,有很多花园,绿树成荫,是我们理想中可以在夏天去散散步、抽根烟、读读书的地方。”
跟我说说罗贝托·波拉尼奥大街的事情吧。
那得追溯到2008年。当时我们正准备启动《恶狼》的项目。我们将杂志第8期的整个版面都献给了罗贝托·波拉尼奥,希望能够好好分析他的作品。我们刊发了亚历杭德罗·桑布拉、阿尔瓦罗·比萨马、庞奇·普伊格德瓦的文章,也摘录了罗贝托和他的朋友布鲁诺·蒙塔内合创的杂志上的一些片段——那本杂志叫《贝尔特·特雷帕》,是用来纪念胡里奥·科塔萨尔《跳房子》里的角色【14】的。我们在一次大型活动上推出了这期特别版的《恶狼》,同时我们正式向市政府提出想要以罗贝托·波拉尼奥的名字来命名一条街。2009年12月,赫罗纳市议会议员一致同意将在2011年6月18日举办罗贝托·波拉尼奥大街的揭幕仪式。
你是如何得知政府的决定的呢?
我当时人在智利。我在巴塔哥尼亚旅行了很多天,有一天,我终于能联上网了,我才看到市政府发来邮件告诉我他们的决定。我当时跟伙伴在一起,周围有几个智利人,那些常年与动物打交道的人显然不认识波拉尼奥。罗贝托讲的很多故事都是发生在大街上的,更不用说他那些与朋友马里奥·圣地亚哥·巴巴斯奎罗一起度过的具有传奇色彩的旅途时光了。何塞·马蒂说诗人这份职业就是赞美一切美好,点燃人们对高尚的热情,激发人们崇拜伟大。美好、高尚和伟大,是我们工作的源泉。一个人读了很多书,而且大部分是好书,但他在某一刻与另一人相遇,此人能把他带至文学的高地,这是值得庆祝的事。在罗贝托·波拉尼奥大街的落成典礼上,伊格纳西奥·埃切瓦里亚邀请在场的人“开心大笑,就好像罗贝托知道了这里以他的名义开通了一条街道,而且还是一条空旷的街道”。
“罗贝托·波拉尼奥写了很多有关被遗忘的作家的文章。我想能拥有一条以自己名字命名的街道,他会很高兴的,就像得到一种遗忘的承诺似的。他希望在一两百年后,在他渴望实现的未来幻想中,到处都是杂货店、电影院和酒吧,儿童、青年和成人口里都说着这个属于他的地址,‘罗贝托·波拉尼奥大街25号,第二个阁楼’,这些人根本不知道罗贝托·波拉尼奥是谁,街道的名字总是有这类问题。”豪尔赫·莫拉雷斯补充道。
庞奇·普伊格德瓦像是从罗贝托·波拉尼奥小说里走出来的人。不是忧郁的那类,也不是沮丧的那类,他很孤独,就像罗贝托第一次在赫罗纳的街道和他唯一的陪伴者——他的狗盖塔——闲逛时那么孤独。这位写了《干燥的沉默》《是个秘密》《加尔梅斯相册》和《安静的一天》的加泰罗尼亚作家,在圣费里乌德古绍尔斯的兰布拉大道漫步,带着他名叫“竹子”的德国牧羊犬。狗好似主人,狂吠但并不咬人。
可以想象波拉尼奥见到庞奇立马就会产生共情,因为庞奇这样的人会以悲剧的眼光看待整个世界和居住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他将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外壳里,而那只会更加突显他真诚的脆弱。
你读罗贝托·波拉尼奥的第一部作品是什么?
塞依斯·巴拉尔出版社的《美洲纳粹文学》。那段时间,我一直致力写文学评论,之前从未听说过罗贝托·波拉尼奥。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这本书的书名和封面都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读了,真的很喜欢,之后我又读了阿纳格拉玛出版社的《遥远的星辰》,这本书对我来说代表了一种崭新的面貌,它属于拉美文学,却又和我们所了解的这片土地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所有读书的人都会直接受到爆炸文学的影响,因为我们有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和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然而,波拉尼奥的作品属于另一个时代,更加接近我们的文学、美学趣味。波拉尼奥是一个新发现,他与年轻人的联系更加紧密。
关于他写作的方式,哪一点最能引起你注意?
最引起我注意的应该是勇气。一本类似于《美洲纳粹文学》的书,没有任何羞怯,也没有虚伪的谦逊,完完全全就是另一个版本的《恶棍列传》。从这本书,你就已经可以瞥见罗贝托·波拉尼奥文学作品的特点之一——道德和审美上的勇气,甚至可以和博尔赫斯相提并论。他是个相当大胆的作家。此外,这本书里也体现了波拉尼奥另一个不变的主题,那就是文学本身。《美洲纳粹文学》可以说是虚构类作家的宝典。当然,这本书还体现了作者新颖的创作本能,他可以用简单的手法复杂地描绘出让人能亲身感受到的陌生气氛。
还有远离陈词滥调的高潮和缘于苛刻幽默的绚丽笔墨……
是的,这些都是他的特点。具有讽刺意味的幽默,在他需要的时候,甚至会变得有些粗鄙。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呃,我那时候也悲惨地生活在赫罗纳,我经常去22号书店,认识了那里的一位书商菲利普·奥尔特加【15】,他后来在巴塞罗那管理一家图书之家【16】,之后又成立了自己的书店。他是位不太寻常的书商,因为他会读自己所卖的书,所以我们总是讨论他的一些新发现。波拉尼奥出版《通话》后,我让他赶紧也读一读,他读完后立马决定要在自己的书店办一场活动。他们就这样联系上了,奥尔特加让我介绍这本书。那一晚对文学圈来说非常重要,因为大家见证了哈维尔·塞尔卡斯和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会面【17】。之后,当我出版《是个秘密》时,我也请波拉尼奥来当我的推荐人,在那次新书会上,他认识了之后变成他诗集出版商的约姆·巴尔科瓦【18】。从那时起,波拉尼奥和我就成了朋友。我们时不时地会见面,他不开车,我也不开,所以我们常常打电话聊天,而且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住在布拉内斯,去他那儿太麻烦了,要坐公交,还要坐火车,但是我们还是会经常设法见个面。
你会如何描述他呢?
首先引起我注意的事情是他不喝酒;其次是他烟抽得跟我一样凶,甚至抽得比我还多;再来是我以为自己已经阅读面很广了,谁知和他相比,我就跟没读过书一样。我还以为自己看过所有的电影,而且能把这些电影的每一帧每一幕都记在脑海里,事实证明我错了。他还会给我很多的建议,关于生活,关于日常的东西,我现在很后悔当时没有采纳他任何建议,事实证明我总是错的。波拉尼奥还有一种幽默感,可以抚慰那些常年沮丧或者情绪低落的人。
他总是坚持他那些建议……
(笑)是的。你自然的反应就是不理会他,但如果我当时听了的话,可能对我还是有很多好处的。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我在把自己卷入乱七八糟的事方面是专家,而罗贝托呢,则是这方面的专业顾问。
他的加泰罗尼亚语怎么样?
他阅读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不太会说。他在《赫罗纳日报》上的专栏都是找人翻译的。这也是挺奇怪的事。一个已经拿了罗慕洛·加拉戈斯文学奖的作家还在为这种地方级别的报纸写专栏。《赫罗纳日报》当然挺好的,我的意思是波拉尼奥完全可以有更大的野心,我想这可能是因为他对在报纸上发表文章不感兴趣吧。另外,很有意思的是,赫罗纳在罗贝托文学中所展现的模样。当地的很多作家都是写民间故事的,他们笔下的赫罗纳是老城区的奇景,有着穿过城中的干涸的河流。而在波拉尼奥文学作品里,赫罗纳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城,和别的地方一样,发生着各种人间炼狱的故事,它能给出的唯一答案,也是所有城市都能给出的答案:一无所有。
除了告诉他你的那些情感纠纷,你还跟他说过什么?
我记得有一次,是圣胡安节的晚上,我和恩里克·比拉-马塔斯在一起,在他布拉内斯的出租屋里,当时还有贡萨洛·埃拉尔德、哈维尔·塞尔卡斯和另外几个人。我那晚留宿在他家。我醒来时,罗贝托已经在写作了。为了让我摆脱困意,他给我读了几首古希腊诗歌。早饭时,他给我讲解了他前晚写的东西。中饭时,他给我介绍他下午会写些什么。陪我去火车站的路上,他又开始跟我讲他晚上打算写的内容。那是我的一种特权,因为波拉尼奥的一个优点,就是他是个极好的讲故事的人。你有两种方式可以处理文学:一种是危险的,另一种是安全的。安全的方式是,在你文思泉涌时就将它写出来,而不是让它变成你生活的重心。危险的方式则相反,你会将生活里发生的所有场景变成用以平静或者激动地写作的时机。就像佩雷·吉费尔勒【19】,波拉尼奥非常崇拜的作家,他从头到脚都是为文学而生,我们看不见他内心发生了什么,我想那里只会有更多的文学吧。
你也在这条路上吗?
不,我不在,但我希望我在。我写作是因为当我写作时,我会忘记很多事情,这样我就可以不用陷入纠结。
你怎么看待《2666》?
这是一本你第一遍读它时就不会感到疲倦的书。这可是很难做到的。它像所有的那些纯粹利己主义的书要求的那样,会让你全身心投入。我想如果有人开始寻找《2666》里隐藏的线索、秘密和玄妙,那只会有永无止境的活儿等着他。
你目睹了一个作家的作品变成了一代人的灯塔,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影响吗?
一方面有惊喜和愉悦;另一方面也有悲伤和沮丧,尤其是因为围绕在他身上的那些谣言。我真希望波拉尼奥能继续写作,希望他还没像现在这么成功,也希望根本没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街道。这些谣言跟他的文学根本无关。
是不是有条街以他的名字命名让你感到很好笑……
是啊,尤其是它还在赫罗纳的郊区,周围连建筑物都没有……如果波拉尼奥知道,应该也会乐死了。
你觉得我们应该从波拉尼奥的哪部作品开始读起?
我会建议从短篇故事开始,这样你可以理清他作品中不变的主题。然后再开始看那些更知名一些的,如《荒野侦探》和《2666》,接着是其他的一些虽然没那么出名但同样重要的,如《智利之夜》之类的……
正是这些不变的主题让我开始思考文学中的主题是否有价值。实际上,波拉尼奥的作品里没有多少主题……
是的,他的主要主题就是文学本身。作品里的角色都是作家或者和写作有关的人。当然还有暴力和性。他小说里的女性角色也非常有趣,但他的主题似乎没有爱。
你有因为深受罗贝托的影响而写的作品吗?
没有,是这样的,我所做的就是延续他的狂热。我不得不说,波拉尼奥是非常狂热的,我沿用了一个他经常用的角色,就是比利时诗人索菲-波多尔斯基【20】,我把他塞进了我的一篇小说中,这也是致敬波拉尼奥的一种方式。
如果有人问你有关波拉尼奥的事,你会怎么样?
我觉得我把能说的都说了。至少是我知道的都说了。我们经常通电话,偶尔一起吃饭,我的甜点总是被他吃掉,如果是巧克力做的。
【1】出自本书作者为阿根廷的《12页》对胡安·巴勃罗·维拉罗伯斯所进行的参访。
【2】出自一篇题为“我们都很爱罗贝托·波拉尼奥”的葡萄牙语文章中胡安·巴勃罗·维拉罗伯斯的谈话,巴西文学出版公司。
【3】1970年出生于墨西哥普埃布拉市的帕瓦特兰。埃德森·莱楚加的作品包括《萤火虫的光》和《水星泪滴》。
【4】阿尔贝托·富格(1964— ),智利记者、作家、电影制作人,代表文学作品有《超剂量》《汗水》《红墨水》等,电影作品有《同居损友》。——译者注
【5】1886年1月8日生于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1973年3月11日死于智利圣地亚哥。智利作家,创作了20多部作品,1957年智利国家文学奖获得者。
【6】原作中没有标点符号。
【7】何塞·多诺索(1924—1996),智利作家,拉丁美洲“文学爆炸”的参与者,1990年获得智利国家文学奖,代表作有《淫秽的夜鸟》《旁边的花园》等。——译者注
【8】费尔南多·巴列霍(1942— ),哥伦比亚出生,墨西哥籍作家、生物学家、思想家、电影人,代表作有《蓝色的日子》《杀手的童贞》。——译者注
【9】亚历杭德罗·桑布拉《致敬罗贝托·波拉尼奥》,刊登在《恶狼:艺术与诗歌》,2008年9月,豪尔赫·莫拉雷斯负责的特别版,西班牙语和加泰罗尼亚语双语出版。
【10】波拉尼奥称何塞·多诺索的继任者们“小多诺索”:“他的追随者们,那些高举多诺索大旗的人们,那些小多诺索们,试图像格雷厄姆·格林、海明威、康拉德、冯古内特和道格拉斯·库普兰一样写作,无论遭遇怎样的命运,无论是否遭受排挤,通过阅读那些糟糕的翻译,他们开始了解他们心中的大师,开始公开解读这位伟大的智利小说家。”
【11】波拉尼奥的第一本小说,和安东尼·加西亚·波尔塔合著完成。
【12】出自《赫罗纳秋天散文》,献给作家庞奇·普伊格德瓦,收录在诗集《三》当中,阿坎提拉多出版社。(此段译文出自罗贝托·波拉尼奥:《未知大学》,范晔、杨玲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译者注)
【13】出自《成为波拉尼奥前的波拉尼奥》,海梅·克萨达著,加泰罗尼亚出版社。
【14】“我们取名为‘贝尔特·特雷帕’,因为他贫穷却诚实。我们希望你能给我们写篇稿子。杂志还没出来,所以你还没看到,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出到第10期的,你一定要给我寄稿子来。”罗贝托给他的朋友海梅·克萨达写信时提到。
【15】“我唯一能说的是,在22号书店我看见有个人本来是取报纸的,结果带走了四本《没有个性的人》,就像我看见菲利普·奥尔特加招募那些愿意为了加布里埃尔·费拉特、博尔赫斯或者拉法埃尔·桑切斯·费洛西奥粉身碎骨的粉丝一样。”哈维尔·塞尔卡斯在《国家报》写道。
【16】西班牙连锁书店。——译者注
【17】“我仍记得很多关于波拉尼奥的事情,因为我非常爱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也很爱我。我记得我见到他的第一天,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他;也记得我们见面的最后一天,不知道那居然是我们的最后一次相见。我仍记得我们连续数小时不间断的通话,真的是这样。我记得最后一次通话,应该是在深夜时分。挂掉电话时,筋疲力尽,手因为一直拿着电话都发麻了,他却又给我打了回来,他恐惧地告诉我,埃塔组织刚刚杀死了埃内斯特·留奇。我记得那天下午,他在家里告诉我他病了,也记得他并不喜欢跟别人说他生病的事,除了我姐姐,因为他们同病相怜。我记得那些欢乐的呼声,在他打电话告诉我《荒野侦探》获得了罗慕洛·加拉戈斯文学奖时。我记得有一晚他兴奋地打电话给我,只为了给我读《萨拉米斯的士兵》的第一篇评论。我记得所有取笑过他作品、看不起或者忽视他的人,他们现在都在写关于他的文章,就好像曾是他的密友一样。我记得无数其他事情,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他的书。它们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波拉尼奥的一切都在其中。剩下的文学作品,你根本不用说,都是不好的。”哈维尔·塞尔卡斯在2006年接受秘鲁《商报》的周末杂志《我们是》的采访中说道。
【18】“我越来越少和人谈论文学。这很奇怪。我曾经跟罗贝托·波拉尼奥聊得很多。我们一起吃饭,讨论很多关于诗歌的东西。但波拉尼奥死了。”约姆·巴尔科瓦在elmalpensante.com网站的采访中说道。
【19】佩雷·吉费尔勒(1945— ),西班牙诗人、散文家、文学评论家、译者,1985年成为西班牙皇家语言学会委员,1998年获得西班牙国家文学奖,代表作品有《弗坦尼》。——译者注
【20】“有一个比利时的诗人叫索菲-波多尔斯基。他1953年出生,1974年自杀。他只出了一本书,叫作《一切都可被允许的国家》,蒙福孔研究中心,1972年,280页临摹本。”出自《杀人的婊子》中的故事《跳舞证件》,阿纳格拉玛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