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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拉尼奥的肖像 14 与女性们的故事

她们都是他生命中的女人

你终于露面了!

得利卡多斯雪茄

广场上的晕厥

罗贝托爱情的确定性

与***·侯赛因同一天出生

皱巴巴的纸

别让我饥饿而死

我从未看到过他沾染毒品

女人多的是

即使你痛不欲生

认识波拉尼奥的人都说他对女人很有吸引力,尽管他并不是那么地帅气,而且年轻的时候就已经掉了很多牙(就像马丁·艾米斯和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一样)。

父亲莱昂帮助罗贝托成长为一个浑身充满征服感但又有些调皮的男人:“1982年,我去西班牙的时候,他把他的妻子介绍给我,尽管我根本不清楚那是不是他真正的妻子,实际上他在女人方面,总是有些鲁莽。他太喜欢女人了。”

“在墨西哥的时候,他和一个女孩走遍了很多地方。”他的父亲回忆说。“她是一个外国人的女儿,跟他一样也是个作家。他带她去库埃纳瓦卡,他们在那里待了一个月,一直到女孩的妈妈来找她。罗贝托有天晚上请我帮他拿走那些留在库埃纳瓦卡的东西。‘她抛下我了,他们来找她了。’他跟我说。”

他是那种典型的感性的男人。在所谓典雅之爱的传统里,相比所爱的女人,他更爱的是爱情本身。这些女人都是波拉尼奥生命中的女人。数量可不少。

从不完结的重复的信,是一个天生的浪子最喜欢的浪漫手段,他有强烈地成为关注中心的情感需求。他可能会屈服于绝望爱情的烈焰,只为了让自己成为受害者,有时候,他又会扮演英雄的角色,牺牲自己,挥舞着爱的旗帜,似乎一切都只需要他一人来承担、忍受。

庞奇·普伊格德瓦说得很好:爱情并不是波拉尼奥的文学实质,性才是。他并不是深爱女人的男人,不是一个伟大的爱人,他似乎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直在寻求冒险,愿意在喷发的火山口跳舞,然后再迅速逃离,却并没有受伤。

当波拉尼奥所有的信件文档被公之于众时,一定会令全世界惊讶。如果收到过他的信的人都把内容公开的话,你会发现里面有很多重复的话语、重复的故事、以相同的方式讲述给不同的收信人。就像他的第一任出版商胡安·帕斯科说的那样,也许是因为波拉尼奥并不是为了某个特定的人写的,他只是为了未来而写,为了世界而写,所以任何一段爱情都没有成为例外。

这个男人一生中拥有过很多女人,但他只将自己的生命和财产献给了其中的一个人,那就是他孩子的母亲卡罗利娜·洛佩斯。这让人想起澳大利亚演员杰弗里·拉什在电影《彼得·赛勒斯的生与死》中所扮演的彼得·赛勒斯,那是2004年由斯蒂芬·霍普金斯执导的电影。电影里展示了一个任性幼稚的男人是如何处理他的爱情关系的,53岁因心脏病发作去世后被发现他的钱包里只有一张照片: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是他头两个孩子的母亲。

奇怪的是,所有因为这本书接受采访的与波拉尼奥曾在某个时段维持过亲密关系的女性在回忆他时都在为她们失去的爱而惋惜,她们自己都迷失在某种持久的氛围中:他们之间可能会是怎样,却没有如此发展,确实没有。

毫无疑问,就像所有的浪子一样,波拉尼奥也没能逃脱某种愚蠢的陈词滥调:这位伟大的魅力四射的征服者,向女性讲述她们想听的东西,这种模式在他的友情关系中也出现了。

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是波拉尼奥的朋友,在某个时刻,我们的作家可能会让他们觉得自己是他最亲昵的相处对象。很多女人,即使她们没有到处宣扬,但也曾觉得自己是他“生命中的女人”,只有深陷爱情的男人才会给予她们这种感觉。确实如此,就像诗人费尼希邬斯·迪摩赖斯在他著名的《忠诚之诗》中写道:“也许它不是永恒的,因为它是火焰。但它也许是无限的,只要它还存在。”

在墨西哥,很流行“老大”这个概念,说的是那些在某个组织中扮演重要情感角色的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波拉尼奥从心底里似乎很少当“老大”:他的孩子总是在第一位;他的母亲,维多利亚·阿瓦洛斯;他的妻子卡罗利娜·洛佩斯,还有他的妹妹玛丽亚·萨落梅。当然,还有个失去的朋友,也许那是他的另一个自我,接受了他自己绝不会接受的极端的生活,尽管他一直将其视为失败的乌托邦,那人就是马里奥·圣地亚哥·巴巴斯奎罗。

另一方面,一旦我们发现他的书信或者阅读到接下来卡罗利娜·洛佩斯要出版的书,我们就不会对罗贝托以爱情来替代某种欢愉感到奇怪了。

他可能也是个偷窥者,偷偷地以不同的角度观察自己:他并不喝酒,却能够描述出酗酒的折磨;他从未去过墨西哥北部,却能写出——甚至预言——华雷斯城地狱般的境况,那里的故事比血腥的墨西哥其他穷困地区还要糟糕一百倍。

波拉尼奥的生命是如此短暂,但又如此有趣,以至于人们总是将他的生活和他书里的故事混为一谈。不幸的是,只有在他的文学里我们才看到他真正的实质所在。生活对于这个聪明过人的叙事者来说单调、可预测,也要无聊许多,他远能接收更丰富多彩的世界的信号,很多他的爱人、朋友和兴趣之所以能够吸引他,只是因为他们都被他吸纳进自己梦幻的文学世界里。

回到女人的话题上,所有人的发言都概括出一个在所有海域广撒网的男人的形象,他却只允许被一个与自己同住20年的女人的臂弯保护,他也将自己所有作品出版的责任托付给她,把自己最重要的书献给了她,却很少在采访中提及她。

尽管在生命的最后年头,罗贝托·波拉尼奥似乎与卡门·佩雷斯·德维加走得很近——很多证词都说明了这点(虽然只有很少的部分是罗贝托自己所说)【1】,他一直介绍说她是他的“女朋友”,也是他生命最后阶段的伴侣,但不能否认他的妻子一直扮演的重要角色。他说卡罗利娜是自己尝试用各种方式给她煮饭的女人,也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除她之外,重要的还有他们的儿子和女儿。

女性们都认为他有很大魅力吗?他是否保留了年轻时让很多女孩叹息不已的幽默?没有人能比一位女性更好地描述这位伟大的作家生命最后几年里的形象。

身为记者,同时也是作家,佩奥拉·蒂诺科,目前是墨西哥阿纳格拉玛出版社的发言人。她于2002年陪同自己的挚友之一作家塞尔吉奥·冈萨雷斯·罗德里格斯【2】去介绍《沙漠中的尸骨》【3】时结识了罗贝托·波拉尼奥。好几个月的时间里,波拉尼奥和冈萨雷斯一直有频繁的书信往来。在这次介绍会上,他们终于要见面了。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情况如何?

很混乱,因为他邀请我们去布拉内斯吃饭,而我们当时在巴塞罗那。我们本以为近郊火车和城际火车应该相差无几。所以我们就上了经过我们那个站台的第一趟车,车上写着“布拉内斯”的字样,却去了相反的方向。我们晚到了三个小时。下车时,我们打他手机,他说会和儿子劳塔罗一起来接我们,我们约在了车站的一个角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后来突然换到另一个角落,所以他到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就这样,我们又等了1个小时才见到他们。我们当时还饿得要命。跟料想的一样,他和家人已经吃过饭了。不过,最终我们还是见到了,他请我们去他家喝了一杯。空着肚子干喝酒啊!我们连早饭都没吃。半小时后,我们实在忍不住告诉他我们快饿死了,好心的卡罗利娜给我们面包加番茄……这就是我们和波拉尼奥的第一次会面。

你还记得他家里是怎样的吗?

到处都是书,甚至那些我都够不着的高处也摆着书,当然他应该可以够着,不过那些角落可真够黑的。

那他呢?是怎样的人?

不得不说,他不算是特别有吸引力的人,却有种莫名的扑面而来的魅力。在与女性打交道的过程中,他有某种东西总能够吸引你的注意力。我认为他的魅力在于挑战和对抗。他会问你这样的问题:“你呢,你读过谁的书?”或者因为你是女性,他会问一些你理应知晓的墨西哥女作家的相关问题。我回答:“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读女性文学呢?”他就会反问:“为什么?因为在墨西哥有像玛尔戈·格兰茨和卡门·博洛萨这样的女人啊!”“这两个我都读过。”我说,然后我们都笑了。

他和塞尔吉奥之间的会面呢?

“你终于露面了!”罗贝托对塞尔吉奥说。他们开始讨论自己正在写的东西,塞尔吉奥才得知自己也是《2666》里的一个角色。“我正在写人生中最长的一部小说。”波拉尼奥说。塞尔吉奥也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小说里了,他也曾是哈维尔·马里亚斯作品【4】里的一个角色。不过他还是很开心。

你是什么时候再次见到他的?

我第二次见他,是在巴塞罗那的一家日本餐厅里。陪他来的还有个女孩,并不是他老婆【5】。这次我见到的是一个和善得多的男人,面带微笑。女孩似乎传递给他另一种能量。在她身边,罗贝托就像只“摇铃”,充满活力,闪闪放光。他想要忍住不抽烟,但我一直引诱他,因为那段时间我一直抽烟,随身带着得利卡多斯雪茄【6】,那是他在墨西哥时习惯抽的牌子。我记得他一直想表现出很严肃的一面,他内心却很温柔。我知道这么说很愚蠢,但这确实是我对他印象最深的部分。他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作“魔女”,因为我能让他的女儿亚历珊卓安静下来。亚历珊卓当时还很小,经常像旋风一样,从这头跑到那头,但是和我在一起时,她就不那么闹腾。所以我是“魔女阿姨”,这个称呼很棒。

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书在墨西哥卖得怎么样?

他去世后,书的销量开始激增。去世之前,只有《荒野侦探》卖得还不错,不过之后,其他书也渐渐热销起来。《2666》为阿纳格拉玛出版社打破了墨西哥的销售记录。在波拉尼奥之前,只有保罗·奥斯特【7】和亚历山卓·巴利科的书畅销过。

你是怎么看待罗贝托死后出版的作品的?

我认为罗贝托想说的话在已出版的书里表达得很清楚。在我看来,《2666》之后出版的作品,包括《未知大学》,都是波拉尼奥不想让人们读到的文字。那些都是没经过他同意就公之于众的东西,不过也经过一些人许可的,也许是他最信任的人,这我并不怀疑,但是没有人能比作者更合适来决定自己的作品是否要出版。

你是什么时候得知波拉尼奥快要去世的消息的?

是最后一次回巴塞罗那的时候。我记得我看到了一条他的留言,他觉得自己在广场上突然晕厥过去很可笑。他是开玩笑的,所以你也会把它看作玩笑。之后,我才知道他之所以晕倒,是因为他情况已经很糟糕了。他应该接受肝移植手术,却因为他一直抽烟而延后。他试图想要减少吸烟量,我可以证明这点,但是这似乎很难,他还是一直在抽。有件事很感动我。塞尔吉奥给他带了一包哈瓦那咖啡,罗贝托长时间闻着那包咖啡的气味,带着极大的怀念和遗憾,因为他再也不能喝咖啡了。他每周四都会去巴塞罗那看医生,也会去看看卡门,她似乎成了他治疗的一部分。事实上,罗贝托和卡门在一起时,他的情绪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她出现时,他会看着天空,说着笑话,甚至耍宝逗笑别人……卡门是个美丽的女人,她的面孔似乎告诉别人,她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他俩在一起时总是很美好,我没办法想象罗贝托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样子。

圣地亚哥·奥赛隆的歌经常在未来广播台响起,歌中唱着:“如果你向我的真心宣战,如果你伤害了我,那我就把你唱进我的歌里。”如果生活也像歌里唱的一样,那么罗贝托·波拉尼奥一定曾深深伤害过他年轻时的女朋友,以至于30年后,她写出了《致幽灵的信》【8】。这本书是一张诉状,当你读到“如果罗贝托是和我在一起的话,他就不会死掉”,你会不禁生起气来。

书的作者是艾德娜·里博曼,她21岁时和波拉尼奥恋爱,当时,他26岁。他们一起在巴塞罗那达耶勒斯大街那间简陋的小隔间里短暂地生活过一段时间。她也算是一位给波拉尼奥书中角色创作带来灵感的人。

里博曼是波拉尼奥的诗集《浪漫主义狗》(2000年)里诗歌《缪斯》《艾德娜·里博曼的灵魂》的灵感来源,是小说《通话》(1997年)里的“墨西哥女人艾德娜”,是《荒野侦探》(1998年)里的“埃迪斯·奥斯特”,是诗集《三》里“在亚特兰蒂斯消失的陌生女人”,是诗集《安特卫普》(2002年)里的“脸上有雀斑,腿很细,头发是红褐色的墨西哥犹太女人”,也是《未知大学》(2007年)里的“艾德娜”及《2666》里的“艾德娜·米勒”。

30年后,上面提到的所有文学作品让艾德娜发现波拉尼奥从未忘记她,因此,她有必要写一本书以同样的姿态回敬波拉尼奥。

“当我于2007年4月从巴塞罗那返回时,我确信罗贝托曾深爱过我。这并不只是基于我自己的猜想,在我和波拉尼奥的母亲维多利亚·阿瓦洛斯见面时我也跟她确认过,我和她一直走得很近,直到她住院,然后遗憾地离开人世。那次旅行回来后,我决定将个人经历、失败的情感及许许多多的感受写成文字。我进入自己的想象世界(这是小说创作的基本要素),试图给予可能发生的事和从未发生过的事一种合理的解释,这是我当时强烈的愿望。就这样,《致幽灵的信》开始逐渐成形。”艾德娜2010年在接受智利《号角报》采访时这样说道。

里博曼以截然不同的结果重复了罗贝托所做的事情,试图将过去转化为文学。她在此刻写信给幽灵,用胡安·维尧罗的话说,这是给“私人写的信”,她混淆了现实和虚构世界,以至于某些章节对波拉尼奥身边一些重要的人产生了冒犯。例如她称卡门·佩雷斯·德维加“假金发女郎”,并且贬低波拉尼奥的妻子卡罗利娜·洛佩斯在其生活里的重要程度,还暗示她外貌有缺陷。

这部艾德娜的作品将她带入狂躁的极端,以至于人们有时会怀疑她的心理健康状况,也怀疑三十年前年轻的她是否真的和波拉尼奥有过浪漫的爱情故事,毕竟当事人已离开人世,无法证明某些回忆是否准确。

认为诗歌中的奉献精神或是故事中角色的隐喻构成了“罗贝托爱情的确定性”,这就像是一个少年的迷思,而认为爱情的真谛只在于情歌的歌词中,这也唯有青春期的人才能相信。

然而,里博曼的书中也记录了26岁波拉尼奥的一些性情故事,尽管并没有得到可靠的证实,却能够突出一个坚强而充满激情的男人形象,这种形象一直持续到波拉尼奥生命的尽头。

艾德娜说波拉尼奥把她关在达耶勒斯大街【9】的那间隔间里,正是由于他的自私和畸形的嫉妒心,他们开始恋爱关系几个月后她就被抛弃了。

您是不是把爱过的人的名字刻在了一棵树桩上?

我还有过更大的过失,但我们至少可以遮掩一下。【10】

无论如何,艾德娜·里博曼的回忆和悔恨里似乎并没有盖上这份遮掩的面纱,也没能阻止她犯下最大的错误:她说每当听凯丽·金【11】时,就会想起波拉尼奥。

另一位在波拉尼奥生命中重要的女性,是他年轻时在墨西哥的好友,帕洛马·迪亚斯。她说自己是“一位带有瓦哈卡和尤卡坦血统的墨西哥女画家”,并且说自己一点儿也不介意能赚点小钱,不过名声这种东西她倒是完全不在乎。

帕洛马对于罗贝托的去世感到非常震惊。她才刚刚和1976年就结识的这位老友恢复来往。她是suma组织的成员,这是一个与现实以下主义者合作的艺术运动组织。

“我与他没有学识或是艺术上的关联。罗贝托是我的朋友,他是个很慷慨的人,我们的生日恰巧是同一天(4月28日)。他住在通往墨西哥城中心维拉区的一条道上,是座很简单普通的房子【12】。有一次,我不记得我们在他家干了什么,他突然从他那张非常简易的行军床底下拿出他的护照,只为了向我展示我们是同一天生日,不是在开玩笑【13】。之后,我们就变成了兄妹。和我们同一天生日的还有***·侯赛因,我很有必要在这里提一下。”

于帕洛马而言,罗贝托是一个“伟大的浪漫主义者”。她那时不喝酒,不抽烟,不吸毒,她总觉得自己应该躲藏起来画画,“因为在我的观念里,画画是一种异教行为。相反,罗贝托却非常欣赏我的画”。

在她的记忆中,波拉尼奥并不企图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而是希望成为一个可以写作的人,因为“除了写作,他别无其他”。

“他从不停止写作,身上总是带着皱巴巴的纸。当我们互相写信时,他的信总能逗得我哈哈大笑,因为他的信总配上插图,他也是个爱画画的人。”

波拉尼奥非常喜欢哥斯达黎加诗人宁法·桑托斯【14】,她是帕洛马的外婆,所以很快便也和她搭上了关系,并且从来不会忘记在信件里问候她。

帕洛马和罗贝托之间有着非常深厚的兄妹情,“这种感情通常在亲兄妹之间都不太有”,我们的这位艺术家也经常去巴塞罗那拜访他。那些会面,总是非常愉快,波拉尼奥总是把自己不多的时间腾出来给她,“即使他总是忙于处理自己某段焦头烂额的感情”。帕洛马在巴塞罗那期间也会去看看布鲁诺·蒙塔内和他当时的女友,因玛,她们也是非常好的朋友。

把我的吻献给你的外婆宁法,献给罗马,也献给我那留在墨西哥城的灵魂。你外婆身体怎么样?替我亲亲她,握握她的手。当然也把我的吻献给你,同时邀请你带着画笔和颜料来寒舍一聚。【15】

“他写信给我是为了回应我在芬兰访问时所说的一段话。因为我想看雪,所以是1月去的,那里确实银装素裹。”帕洛马说。

有时,我会想一个人就这么结束,当然,这是我好奇的事。所以你和一个智利人在一起了?那也替我问候他一下。我真希望现在能和你在一起,听听你给我讲讲墨西哥的笑话,讲讲你的爱情故事,说不定我们还能睡在一起,在被子里打来打去。你什么时候会回墨西哥?布鲁诺和因玛会在梅诺卡岛待到9月份,如果你来的话,还能认识些新的朋友。我有可能10月份会去意大利。记得联系我,别让我饥饿而死。

“当然,他一直都在挨饿,因为他什么都没吃,只抽烟。在我看来,他生活得如此糟糕,似乎也算是浪漫的一种形态。”帕洛马说。

我的小说难产了。我正在写的事情不断变化游走,就像打一局《阿帕奇:空中突袭》,你也不知道对方是想给你一击,还是想亲吻你。【16】

帕洛马·迪亚斯所认识的罗贝托·波拉尼奥是“马里奥·圣地亚哥身边的小猫,而我们却很怕他。他其实很和善。当然,我们的关系也仅限于他和我之间,因为我并没有参与他们的冒险行为。罗贝托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当然也很亲切。任何一个曾成为他朋友的人,今天肯定还是他的朋友,当然前提是他还活着。罗贝托不会主动切断友谊的纽带”。

美丽的帕洛马,我给你写了封特别悲伤的信,但我不想再告诉你悲伤的事情了,所以我就把它给撕了,是的,我经历了些艰难的时光,包括爱情,包括我那无从下笔的小说,还有钱。你跟我说你夏天会来,你知道的,我家永远欢迎你。我很想见你,想和你说说话,也想和你出去吃吃东西。如果我继续给你写信的话,我会忍不住告诉你我所经历的痛苦,这可不行。我想可能有的人会选择这么做,毕竟他们可以给你递一张手帕。你到巴塞罗那的话,记得通知我,别忘了写信告诉我你的情况。给你很多很多吻。再给你一个拥抱。

罗贝托

烧焦塑料的气味【17】

献给帕洛马·迪亚斯

如果我真的认识你,我会潜入消防队

那么所有的大火会像那比派的画

磨坊将无法挽回地燃尽

倚在水桶上,我时常梦见你

热和紧张会让楼梯汗毛竖起

被困在七楼的人

会从空中跳下,大喊着继承人的姓氏

一个流浪汉会拿地心引力定律开玩笑

火焰会在云朵胃里写下你的名字

红色的小鸽子【18】

水管会向被定罪者的胸膛喷洒可乐

空中别墅的居民哼着民歌死去

受辱的行李员会和我一起在人行道上笑

然后我们会因一个温暖的日落

一起走向你的小屋

在那里,回忆和照片因为缺席而闪耀

烧焦塑料的气味

“罗贝托在他的房间给我读了这首诗,我异常悲痛。那时,我只有十八九岁,自然从没有人给我写过诗。我确实有些紧张,因为我真的感到害怕,但是我喜欢这首诗。它仍然在那儿。罗贝托非常照顾我,我曾陷入狂热的诗人和画家的世界中,诗人和画家都像是缺失纽带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害怕。罗贝托总是确保他没有愚弄我,没有让我感到烦恼,这也是我会如此喜欢他,感激他的原因。

“我认识罗贝托的时候才刚刚在意大利罗马读完高中。我来到墨西哥,以为自己会进入墨西哥国立装饰艺术学院学习画画。结果他们并没有接受我的申请,原来在墨西哥人们已经不再画画了,所有人都在做概念艺术,这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真实。但我还是加入了街头艺术运动,那是段让人难以忘怀的经历。我也成了墨西哥城的一部分,这个美丽又令人恐惧的城市。我们所有人都游荡在大街上。在哈瓦那咖啡馆,从一次行动到下一次行动,从一家到另一家。那是一段辉煌的时期,很神奇,也很可怕。

“当我听说罗贝托可能因吸食海洛因要死的消息时,我非常震惊。我从来没看他吸食过任何东西。我的意思是,他是很疯狂,但他只抽烟啊。我听到人们说他吸毒成瘾时真的感到不快,因为不管是在墨西哥,还是在西班牙,我都从未看到过他沾染毒品。”

卡拉·里皮是1970年代时在墨西哥认识罗贝托·波拉尼奥的。这位美国艺术家就是《荒野侦探》中的卡塔利娜·奥哈拉的原型。她曾在智利住过一段时间,从1985年开始定居在墨西哥。

她对波拉尼奥的记忆让人非常感动,她也是他很亲密的朋友。罗贝托起身去西班牙后,她一直与他保持着频繁的通信往来。63岁的她,仍然是一位美丽动人的女性,她的艺术生涯更是热烈而势不可挡。

罗贝托是魔鬼吗?

(笑)他确实变成了鬼,虽然他对我来说,自从失踪后就变成了鬼,我已经27年没见过他了。他26岁时,我25岁,是我陪着他去墨西哥城的机场,带着我的儿子卢西亚诺,罗贝托很喜欢他,还有我抱在怀里的儿子安德烈斯。那时,我见到了罗贝托的父亲,他也去机场同他告别。他的母亲我之前就已经认识了,是在罗萨区伦敦大街上的一间公寓里,她和女儿玛丽亚·萨落梅在那住过一段时间。

当时你认识的那个年轻人身上有没有什么迹象预示他会带来今天这样大的文学风潮?

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甚至在1995年前后,我开始想:“真奇怪,罗贝托怎么还没出名!”我很荣幸收到过他的很多信,如果我写信也能写得很好,我可能收到更多。有一段时间,我不再回他信了,所以我们断了联系。1994年,我收到了一封他写得很长的信,那是他给我的回信,回应我之前寄给他的我自己的展览目录。之后,我又失去了他的消息。几年后,我开始寻找他。我很懒,不喜欢给他写信,而且也不知道他的地址还对不对。他去世那年我开始在网络上搜寻他的消息,我联系上一位记者,他刚刚在智利采访了罗贝托。我给这位名叫费利佩的记者写了邮件,请他把罗贝托的邮箱转给我。

像你所说的,你是他早期的读者,那么你是怎么看待他的文学作品的呢?

首先,我读了他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信,我觉得它们都值得被出版。他的诗歌也很棒。罗贝托认为他们这个团体中最好的诗人另有其人,那就是马里奥·圣地亚哥。罗贝托去世前一个月,在我和他的一次谈话中,他跟我说,他真希望有时间能够亲自去汇编马里奥的作品。

他是个温柔亲切的人吗?

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时,是的。对待马里奥、布鲁诺·蒙塔内、我、我的孩子们,还有我的前夫,他都非常好。但他和现实以下主义者的关系呢,似乎要更加紧张些,没那么亲密。他对于他真正在乎的人都非常关心。我曾收到过他的一封信,信里告诉我他在西班牙看见我的前夫【19】上电视了,出于本能,他想拥抱电视。

卡拉认识罗贝托时,她肚子里正怀着卢西亚诺,如今,卢西亚诺已经37岁了。就像波拉尼奥在《荒野侦探》中描述的那样,她是组织里第一个怀孕的女子。

你读《荒野侦探》时有什么想法?

我们所有认识罗贝托的人,第一时间所做的事都是在小说里找自己出现的地方。对于有些人,比如玛拉·拉罗萨和贝拉·拉罗萨姐妹来说,读完所有自己出现的段落可是个力气活——因为她们俩是第一部分的重要角色【20】——特别是还会发现自己被描绘的与现实完全不符。至于我,我确实有个孩子,而且刚刚离婚,尽管罗贝托并没有目睹我的这些经历,他离开墨西哥时,我还和我前夫在一起。我们分开后,我在书信中告诉了罗贝托整个经过。书里也有不真实的描述,比如与之相反,我家其实经常会有聚会。我当时参加的那些激烈的政治活动也没有出现在书里。皮诺切特军事政变发生时,我和我前夫就在智利,而且我还曾是波士顿女权主义运动的参与者。

你们会谈论智利或者墨西哥的情况吗?

实际上,我们那时唯一关心的是彼此间相处融洽,并且对相同的东西感兴趣:艺术,以及我们想要拥有的生活……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不想回墨西哥?

显然,罗贝托在墨西哥建立了一块对他的文学世界来说非常重要的个人领地,而且他想一直维持着这块领地。说起这个,我想起了我在哈拉帕住的那五年,我在那里还嫁给了个当地的小伙子。第一次去那儿真的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去了几次以后,对那儿的回忆似乎渐渐就淡了。所以我的感觉是,如果罗贝托真的回了墨西哥,那他的墨西哥文学就将不复存在。

只有这样,他才能写出被很多人评为墨西哥最伟大的现代小说《荒野侦探》……

对我来说,《荒野侦探》是他和马里奥·圣地亚哥私下里开的一个玩笑。我想,罗贝托一定觉得《2666》是他最优秀的作品。至少在1994年他给我写的一封长信里,他是这样告诉我的,当时他刚刚开始创作《2666》。《荒野侦探》是他青春的漫长旅途。墨西哥城是他心中的圣地。这从他的信里也能看出,他还跟我稍微讨论过一些,他说他出生在小镇上,长在小镇里,他不是个来自大城市的人,不过最后……

你觉得他最好的作品是哪部?

《2666》,尽管有点恐怖。罗贝托文学作品中让我喜欢的特点之一是,即使他讲述了最最可怕的事情,他仍然能找到一种让读者抽离的方法。《2666》并不是他最有趣、最具娱乐性的作品,但是里面三位老师之间的对话真的很有意思。

他写作时有什么规矩吗?

当然有。他一写作就停不下来。抽烟,写作,抽烟,写信,这就是写作时的他。

你从他口中得知了他的病情吗?

1995年他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中,他告诉我:“快回我信吧,我再告诉你其他一些事情,包括一些疾病的事。”但他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如果他很明确地告诉我,我肯定会立即回他信的。事实上,我当时也有相当多的抱怨要写给波拉尼奥。我很爱他,如果我一直给他写信会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因为我没办法像他那样把所有的事情都分得非常清楚。我可能会开始爱上他,如果那样就太糟糕了,也不会有之后我去西班牙等诸多事情了。我想这是我没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况的原因。

你对此感到内疚吗?

当然,非常内疚。最遗憾的是,我永远失去了他。我是从报纸上读到他生病的消息。在他病情已经很严重的时候,大概是三四个月前,我在网上开始联系他,我自认为这样会减轻我会失去他的痛苦,不过显然,这对我打击反而更重了。他去世前,我们通了一个小时的电话。我俩之间能说上话真不容易,因为他从未找到过我,而当我想给他打电话时,又总是没有他的号码。他说因为粉丝,他没装电话……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他一直想找丽萨,他曾经在墨西哥交往过的一位女友。他想和她和好,据他所说,他以前对她很不好。所以我找到丽萨,和她谈了谈。但是她不想知道任何事情,她说她与罗贝托的恋情已经是过去时了。我才得知,罗贝托曾经让他的妻子卡罗利娜·洛佩斯给丽萨留言,之后,丽萨通过卡罗利娜把话传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不清楚。在我跟他的通话中,他告诉我他会带女儿亚历珊卓去海边,每次回家时都筋疲力尽。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放弃与死亡的抵抗。他的血型让移植手术变得更加复杂,他死的时候还排在等待接受肝脏移植名单的第三个。也许说不定,他的手术能成功,谁知道呢。他很担心术后的康复,不知道手术结束后他家人该怎么生活。

他写作时开心吗?

我认为不写作的话就不是他了。在一封信里,他告诉我他被诊断患有躁郁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躁郁症,但是他的性格确实很极端。在我看来,当他得知自己快死的时候,他加快了写作的速度。我们曾有过一段非常特殊的关系。我的大伯胡安·帕斯科是他的第一任出版商,而且他和我的前夫关系也很亲密,当然他们俩之间的关系更为正式一些。我想因为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所以我俩关系会更为紧密,因此我那时决定切断这种关系。你怎么可能长距离地保持这种亲密关系?

你是不是曾经爱过罗贝托·波拉尼奥?

不算吧。好吧,其实我们在一起时,这绝对不会发生,因为我那时深爱着我的丈夫。过了一段时间,我确实开始有这种念头,但那时他已经去西班牙。我很喜欢罗贝托,也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时光。当我们分开后,我首先想到的是罗贝托不在墨西哥真是太糟糕了。我的大伯胡安总是说“你亲爱的罗贝托”,但我也知道,罗贝托对待他喜欢的人都像爱人一般。除了他的女朋友们,他也爱他的朋友们,比如马里奥·圣地亚哥,罗贝托也把他当爱人。另一方面,我必须说,是罗贝托的人文关怀促使他成了如此优秀的作家。你没有办法把这部分从他身上剥离出去。当然也有人,比如伊莎贝尔·阿连德,他们认为罗贝托是个混蛋,不过我是没看过他可怕的那一面。我只看过一次他沮丧的模样,但并不可怕,也不凶恶。

他一点儿也不帅,但仍然很有魅力……

谁告诉你他不帅的?他很帅啊。

你认识他的妻子卡罗利娜吗?

不认识。因为我们1994、1995年恢复联系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开了。我和卡门有些来往,她是个非常谨慎的女人,从不希望给自己的家人带来任何麻烦,也不想成为任何事情的主角。

如果你现在还能给他写信,你会写些什么内容呢?

我会在里面写上令人发笑的事情,让他知道他死后的公众形象变得如此高大,他会笑得很开心。虽然,老实说,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死亡会带来什么样的重要影响。

实际上,他活着时就已经声名鹊起了。所以,我想他大概从那时起就左右着我们对他的所作所为。我记得在我们最近的某次电话交谈中,他告诉我:没人愿意告诉他马里奥·圣地亚哥已经死了。还是胡安·维尧罗在两三个月后才鼓起勇气跟他说起。我就像是《荒野侦探》中的卡塔利娜·奥哈拉,一个爱哭的喜欢尖叫的外国人,我确实很爱哭,当我得知罗贝托离开我们时,我哭了很久。

罗贝托·波拉尼奥在最后一次采访中提到他因为爱情第一次感受到了痛苦。“之后我就学会了以幽默的方式去对待它。”他也说他一生中曾多次想要自杀,“有些时候能够幸存下来,正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情况变糟的话,我可以选择自杀”。

因爱情而受苦和自愿选择死亡,这是两码事,这都和他年少时期的初恋有关,那个女孩叫丽萨·约翰逊,她听从母亲的命令,把我们年轻的罗贝托抛弃在瓜达卢佩特佩亚克简陋的家里。

“罗贝托曾带着他的女友丽萨·约翰逊住在那个房间。但只住了一个月零几天,丽萨的母亲就去找她,劝她离开我们年轻的作家。罗贝托很沮丧,也很伤心。有一次,我不记得为什么我提早下班,听到他隐隐的呜咽声,我敲他的房门,他没给我开,于是我自己走了进去,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突然口吐白沫。”伊雷内赶紧跑到附近的诊所求救,他们给他“洗了胃,因为可怜的罗贝托服了很多药”。回到家之后,罗贝托和他的父亲关上门深谈了一次。“‘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而自杀,天下的女人多的是。’这是莱昂后来告诉我的。”波拉尼奥的继母伊雷内说道。

他们很相爱,但女孩儿的母亲强硬地把他们分开了。“你能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作家那里得到什么?”她妈妈教训她。罗贝托情况很糟糕。他不睡觉,他深爱着她,于是想到了自杀。“我劝他,为了一个女人自杀简直是胡扯。”莱昂·波拉尼奥说【21】。

“她本是他该结婚的对象。她很迷人,也是一流的作家。对我来说,她就像另一个女儿;不过,你也知道,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别人不应该插手。”罗贝托的母亲维多利亚·阿瓦洛斯对智利记者安德烈斯·戈麦斯·布拉沃说道。

丽萨的这记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波拉尼奥的生命里,所以艺术家卡拉·里皮在和他最后的通话中,听到他说他想要和年少时的女友(《荒野侦探》中的女诗人劳拉·豪雷吉)重归旧好,“因为那时他对她太不好了”。

丽萨的嘴唇,于波拉尼奥而言,是他所拥有的对拉丁美洲作家最清晰的记忆,他在最后一次采访中也证实了这点。此外,她还常常在波拉尼奥的作品中出现,比如像诗歌《丽萨》(有时我梦到她,看到她很幸福/又很冰冷地在墨西哥/犹如洛夫克拉夫特设计的人物一般……)和《关于丽萨的回忆》(我叫墨西哥/我叫墨西哥城/我叫罗贝托·波拉尼奥,正在寻找公用电话/在混乱和美好中/只为打给他唯一的真爱……)。

丽萨·约翰逊如今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著名的生物学家和研究员,她并不想谈有关罗贝托·波拉尼奥的事。她还住在墨西哥城。

在布拉内斯,罗贝托还结交了一位年轻美丽的女性朋友——玛尔塔·马塔斯。她曾在好几个夏天收留过他。之后,我们的作家和他的新婚妻子才在美丽的加泰罗尼亚海滨定居下来。

80年代中期的时候,玛尔塔在做保姆,她陪当时的一名雇主曾去过维多利亚·阿瓦洛斯的杂货店,而波拉尼奥呢——玛尔塔说“他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和女孩儿搭讪的机会”——立马就试图和她攀谈起来。

杂货店里卖的东西都是些常见的小玩意儿,“这些跟其他商店都差不多”,罗贝托不是个很勤快的售货员,“他当时完全分心了”。

玛尔塔记忆中的这位朋友是个“很有魅力、很亲切的人,我们很快就成了朋友”。他还拥有“很柔性的一面”,这促使他们的友情可以发展到很亲密的程度。

“也许和他生活在一起,共度每一天并不容易,我不知道,但如果你见到他,和他交谈一番,相处一会儿,你会很快感受到和他在一起是件愉快的事情。”玛尔塔回忆说。

“他说他很喜欢倾听,但事实上,他最喜欢的还是诉说,用他那低沉的声音,手指间永远夹着根香烟。”

谈到爱情,波拉尼奥始终坚信女人们应该试试和一个拉丁美洲男人谈谈恋爱,因为“他们是最棒的”。这也是他给像玛尔塔这样的朋友最主要的建议。

玛尔塔·马塔斯说:“他经常来我家,因为有段时间,他很孤独。有一次,我在医院照顾一位生病的亲戚,他也进了那家医院。他举着点滴瓶来找我。一直找,一直找,终于找到了我……说真的,我也很想念他。

“我目睹他经历的许多经济上的困境。他那时很穷,没有几个朋友。在布拉内斯仅有的几个朋友,还死去了好几位。你也知道,这群垮掉的一代都迷上了毒品,罗贝托也和瘾君子成了朋友【22】。他总是对遭遇困境的人奉上特别的关怀。

“他的儿子劳塔罗是他的一切,尤其是他病情恶化之后。他每时每刻都要与他待在一起,去游泳,去海滩,去玩那些战争类游戏。【23】

“在认识罗贝托之前,我最喜欢的作家是哈维尔·马里亚斯。当他的作品开始出版时,我非常高兴,因为我可以把他的书放在马里亚斯的作品旁边了。罗贝托也非常喜欢马里亚斯。

“如果他缺钱或是缺食物,他不会问人要,他会跟我说:‘玛尔塔,今晚我要去你家吃饭。’有一年的圣诞节,他也是这么做的,当时他孤独一人,于是来了个自我邀请。我和我的家人们在一起,罗贝托就这么出现了。共同举杯后,我们玩了一局智力游戏。

“有时候我很烦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懂。我有时会说:‘那这是什么?’有一次,他居然说:‘我是这里的知识分子。’当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开始出版作品了。之前,没有说过这样的话。罗贝托还是有些改变的。也许改变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在他获得认可之后,有些事情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成名之后,就会有很多人徘徊在他的周围。

“他走了以后我非常想念他,其实我很早前就开始想他,应该是在他出名的时候就开始了。我知道他和以往身边的人有了距离,一点儿都不好,但我知道这是正常的,当你变得重要的时候,就会这样。

“除了耗费很多精力处理恋爱关系,罗贝托在布拉内斯的生活还算平静,也算是中产阶级的生活。他不吸毒,也不喝酒,他的生活习惯很健康,当然,除了抽烟。他爱过很多人,每段爱都不持久,他最爱的,在我看来,不是哪一个具体的女人,而是爱情本身。

“他不喜欢借书给别人,也不喜欢别人在他的书上写写画画。有一次他想让我送他一本伊塔洛·卡尔维诺的书,因为他说他书房缺这本,而他的书房又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书房,所以我该送给他。我当然没给他,为此他有点不高兴。

“有时他会忘记去看医生,然后自己吃很多药,我想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患的病有多严重。我呢,当然也没想过他会因为这病离开。

“他很瘦,没错,但是他有肚子。他每天都是差不多的状况。突然有一天,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听说罗贝托死了。我那时还不相信,我还在想他可能只是出去旅游了,很快就会回来。我去了他的葬礼,然后我就离开了巴塞罗那。在葬礼上,我痛苦万分,甚至没法看他最后一眼。我们还是不要谈这个了。

“如今,当我听到很多人谈论罗贝托时,我都不知道他们在说谁。关于他的形象有很多不同的声音,有时我觉得他们谈论的这个人根本不是我认识的罗贝托。他们混淆了他的作品和生活中真正的他。我知道他写了非常复杂的作品,但是他的生活,至少在这儿的生活,是非常简单的。一个作家就是故事的创造者,但并不意味着他自己是故事的主角。”

本书中所有关于罗贝托·波拉尼奥的母亲维多利亚·阿瓦洛斯的回忆都是愉快的。罗贝托的朋友们和女友们都觉得她是个善良、包容、没有偏见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很有教养。

毫无疑问,波拉尼奥是她的亲儿子,这位数学老师在教育自己的儿子时遇到了很多麻烦。“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智利人帕特里西奥·哈拉对其进行的电台采访中说道,“有一次,我们去瓦尔帕莱索,他那时才3岁。我们经过瓦拉尔德电影院,他看了看招牌,然后开始拼读电影院的名字。起初我以为他在默念,后来发现他是大声朗读出来的,我被吓到了,所以带他去看了医生。他们告诉我,我得拿走罗贝托的书,太危险了,他可能会在某个年纪陷进去而无法自拔。实际上,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遥远的星辰》是继《荒野侦探》和《2666》之后波拉尼奥获得好评最多的一部作品,作者将这本书的版权献给了自己的母亲维多利亚·阿瓦洛斯,她也是唯一能够让罗贝托安静的女人,他小时候的朋友们都确认了这个事实。

维多利亚2008年在加泰罗尼亚菲格拉斯镇因呼吸衰竭去世,享年81岁。她赞扬自己儿子对待“在海滩救下的年轻的瘾君子们”时展露的慷慨大方,尤其是他的同情和善心。“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每个人都喜欢他。”

小的时候,“他很顽皮,也很有意思,喜欢装扮成牛仔,喜欢跳来跳去,也喜欢骑自行车到处转转。他对自己的朋友都很够意思,算是罗宾汉的代名词:他总是送给他们东西。后来,他长大了,仍然非常关心自己的朋友和年轻的人们”【24】。

与罗贝托父亲的意愿相反,维多利亚支持她的儿子全身心地投入文学中,并且始终坚信他在这行的天赋。她的影响从罗贝托的文学创作上就能看得出。只要他需要,她就在身旁。

“我不喜欢听人们说他太穷了。事实上,他从不缺任何东西,只是他总是想自己照顾自己,他也确实能应付过来。”维多利亚说道。她把自己经营的杂货店也带到了布拉内斯,带到了罗贝托身边,而罗贝托再也没离开过布拉内斯。

卡罗利娜·洛佩斯是罗贝托·波拉尼奥的遗孀,也是他20年的妻子。她50来岁,魅力十足,也是个谨言慎行的女人。自她丈夫、她两个孩子的父亲去世后,她只接受过两次采访。

他们1981年在赫罗纳认识,那时候波拉尼奥很年轻也很穷,已经有抑郁的倾向了。1985年他们结婚了,从那以后,他们总是想法设法地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直到2003年作家去世。很多证词都说他们从1994年就已经分居,且各自都有自己的伴侣。在分开后的某次亲密接触中,他们有了女儿亚历珊卓。“他是个愿意倾听的男人,总是陷入各种关系中,难以自拔。他也非常健谈,随便遇到谁都可以聊起来。他最初结交的朋友就是渔民、服务员等,之后才有了文学圈的朋友。”洛佩斯在纪录片《走近波拉尼奥》里对埃里克·哈斯诺特说道。

1998年,波拉尼奥在一次采访中宣布:“我们家每个人都在,我们也很好。我跟我的妻子已经在一起17年了,她也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绝对尊重彼此的自由空间。我很推荐这种模式。”

这对夫妻搬到了布拉内斯,这样罗贝托可以在维多利亚·阿瓦洛斯的杂货店帮忙。不久之后,洛佩斯在市政府获得一个公务职位,基本都靠她一个人的工资来维持家庭开支。

在接受记者何塞普·马索特为西班牙《先锋报》进行的采访中,卡罗利娜回忆说自己的丈夫很过分,她不能原谅他的不忠及他对策略类游戏的着迷。

在她几次公开谈话中,她都一再否认波拉尼奥是靠着吸毒或者靠着文学比赛而活着的谣传。

卡罗利娜最近因为她丈夫对作品处理权的决定而深受打击,她还迫切想要抹掉波拉尼奥最后一位女友卡门·佩雷斯·德维加的所有痕迹。有传言说,卡罗利娜也要出一本回忆录。

卡罗利娜也是波拉尼奥遗作的唯一管理者,她在采访中这样说道:“罗贝托死后,我们发现有些盒子里装了大量的手稿、笔记、提纲,尤其多的是诗歌和打印稿……这些资料很多都是打字机打的,所以我们很容易确定它们的日期——因为1993年家里才买了台电打字机,1995年我们又添置了台电脑。还有些电子文件,其中的一些,罗贝托没有存盘或者备份。我们已经开始对这些材料进行分类,并且开始初步的阅读工作。目前正在研究阶段。”

玛丽亚·萨落梅是波拉尼奥的妹妹。她不喜欢公开露面和讲话。她性格内向、腼腆,甚至有些阴沉。不过,她却破例参加了罗贝托·波拉尼奥大街的落成典礼,陪同的有她的丈夫和儿子。

“是的,他是我亲爱的哥哥,但也是个经常惹我生气的哥哥。”波拉尼奥唯一的妹妹承认说。

在典礼上,玛丽亚·萨落梅说她在母亲去世后去清理母亲的公寓,发现了罗贝托保留的很多份报纸,其中还有份报纸里包了张纸条,上面写有12条建议,这让她很开心。这或许也是在如此苦难的境地能让她感受哥哥存在的一种方式:

1.爱自己,也爱他人。

2.学会不断发现事物的美好,即使痛不欲生。

3.对朋友微笑,让他在记忆里留存你的笑。

4.不要害怕孤独,相信自己的未来,被爱的人永远不会消失。

5.用心触碰,用心看,用心听,用心去闻世界的变化,你要记住,你是唯一能治愈自己的医生,也许布鲁诺也可以。

6.一百个人的冷漠,不代表一千个或者一万个人的冷漠。

7.成为忠诚、有批判性的人,保持客观,但要减少客观带给你的偏执。

8.请记住,你的身体很美丽,即便是缺少爱,你的身体也美丽依然。

9.不要恨别人。同情他们,爱他们,帮助他们,亲吻他们。

10.毫无疑问,即使你痛不欲生,也要继续生活,也要爱自己,看看生活能给你什么。

11.沉默,欢笑,相信。

12.如果你孤独终老,请在医院或者花园里将你所知的秘密写下。

【1】出自《阿尔瓦罗·罗赛洛的旅行》,收录在《无法忍受的高乔人》中,其中有一段献词:“献给卡门·佩雷斯·德维加”,但在英文版本中却被波拉尼奥的遗孀要求去掉。在《括号间》中,卡门出现在了第一版的人名索引的字母p下。其中显示书里的第363页可以找到“佩雷斯·德维加,卡门”,但是书中此页却找不到这个名字。

【2】塞尔吉奥·冈萨雷斯·罗德里格斯也是《2666》中的角色之一,“我认为这是一种荣幸,因为当我读小说时,这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很难去形容看到自己出场的感觉,即使是在文学作品或者说是在如此戏剧性的环境中出现,虽然里面的故事我自己也亲身体验过。只有像罗贝托·波拉尼奥这样大师般的作家把现实场景重现时,你才能理解人间戏剧的维度”,《讯息报》,2010年9月。

【3】塞尔吉奥·冈萨雷斯·罗德里格斯的著作,2001年由阿纳格拉玛出版社出版。这是一部关于华雷斯城女性谋杀案的报道作品,也是对波拉尼奥《2666》的创作影响最深的作品之一。

【4】即《时间的黑背》,旺泉出版社。

【5】这里是指卡门·佩雷斯·德维加。

【6】delicados,墨西哥雪茄品牌。——译者注

【7】保罗·奥斯特(1947— ),美国小说家、诗人、剧作家、翻译、电影导演,代表作品有《4321》《纽约三部曲》《布鲁克林的荒唐事》等,2006年获得阿斯图里亚斯王子奖。——译者注

【8】陶瓦出版社出版。

【9】“当他黎明时分到达时,看到我缩在梯子和墙壁之间,半醒半睡着,盖着不是自己的衣服,他很惊讶,然后喃喃自语:‘宝贝,我带错了钥匙,把你的拿走了。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出自《致幽灵的信》,艾德娜·里博曼著,陶瓦出版社。

【10】出自罗贝托·波拉尼奥在《最后的采访》中所说的话。

【11】美国萨克斯管演奏家、音乐家。——译者注

【12】瓜达卢佩特佩亚克区萨穆埃尔大街27号。

【13】出自里卡多·奥斯为《未来的战役》对帕洛马·迪亚斯进行的采访。

【14】“她嫁给了埃尔米洛·阿布瑞尤·戈麦斯,与他维持了一段艰难的婚姻,并且生了女儿胡安娜·伊内斯(1939)。一结束哺乳期,她就和丈夫离了婚。后来,她的女儿嫁给了波菲里奥·迪亚斯的曾孙贝尔纳多·迪亚斯,但宁法保守了这个秘密,没告诉别人,这激怒了埃尔米洛·阿布瑞尤·戈麦斯。宁法搬到了墨西哥,一开始住在她的姨妈卢佩家里,但是她很快就离开了那里,因为她的姨妈试图给她强加很多严格的限制。1953年,她在美洲国家组织的墨西哥代表团工作。在那里,她开始了自己的外交生涯。1958年,她被提拔为副领事。1963年,她前往纽约。1967年,她又远赴意大利罗马,在那里住了13年。之后她回到墨西哥,于1990年7月26日去世。”出自哥斯达黎加作家米格尔·法哈多·科瑞艾于2008年所写的文章。

【15】出自罗贝托·波拉尼奥在赫罗纳写给帕洛马·迪亚斯的一封信。

【16】出自罗贝托·波拉尼奥在布拉内斯写给帕洛马·迪亚斯的一封信。

【17】本诗的翻译得到文学博士张悦的帮助,特此感谢。——译者注

【18】paloma既是帕洛马的名字,又是鸽子的意思。这里具有双关的语义,理解为作者对帕洛马的昵称。——译者注

【19】卡拉·里皮的前夫是墨西哥政治家里卡多·帕斯科。他是左翼政党民主革命党的创建者之一,2003年他离开了该党。他是比森特·福克斯当政时(2003年—2006年)墨西哥驻古巴的大使。通过里卡多,罗贝托结识了胡安·帕斯科,他的第一任出版商。

【20】小说中的玛丽亚·丰特和安赫利卡·丰特。

【21】出自2002年5月26日安德烈斯·戈麦斯·布拉沃为智利《时代评论者报》对波拉尼奥进行的采访。

【22】“我在布拉内斯结交的第一批朋友几乎都是瘾君子。这听起来很可怕,但事实确实如此。如今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死了。有些死于服药过量,另一些死于艾滋病。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年轻英俊的小伙子。他们不是好学生,没有人上过大学。但是他们的生命如此短暂,就像是一幕希腊悲剧。”出自《布拉内斯街头公告人》,罗贝托·波拉尼奥,1999年。

【23】“‘他非常非常非常照顾我。’劳塔罗·波拉尼奥对埃里克·哈斯诺特说道。”出自纪录片《走近波拉尼奥》。对玛尔塔·马塔斯进行的采访是在一家海滩边咖啡厅的露台上进行的;当她讲述劳塔罗对波拉尼奥的重要性时,劳塔罗正从她眼前经过。他停了下来,与录制团队友好地交谈了几句。

【24】出自安德烈斯·戈麦斯·布拉沃在智利《时代评论者报》上发表的文章,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