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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胜吴广同花顺 【第七章】 群雄大泡沫

【第七章】 群雄大泡沫

作为古代一位著名的肌肉男,项羽却非常斯文,后来连刘邦手下的人都称赞他“项羽仁而爱”,和刘邦“慢而侮人”形成鲜明对比。

七月,陈胜起事为王,八月,他派出的武臣在赵地自立为王,九月,武臣派出的韩广在燕地被立为燕王,随后武臣为李良所杀,赵王歇继立。同在九月,在南方,又有两支重要的楚人力量也加入了进来,那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项羽先生,以及刘邦。

项羽,本名项籍,字羽,在国外的英文名为armstrong,擅长举重运动,是个肌肉男:全身肌群发达,肱二头肌超有力,力能扛鼎,气概可以拔山,体魄高人一头:身长八尺有余,当时八尺相当于现在的一米八四,是男模标准身高,魁伟壮大,在遍地短人的江苏地区一眼看去,直接高出那些未成年人的百分之四十。

如今走京沪高速公路南下,进入江苏,有宿迁市收费出口,立着一个项羽举鼎的广告牌子——因为这里是项羽的籍贯地,古代叫下相。只不过广告牌子上的鼎举反了:图片上的项羽大哥,两手举着鼎的两个腿,高擎在空中。此真未得举鼎的动作要领。他应该是抓着两个鼎耳,翻转鼎腹举至头顶。

项羽若按广告牌子上的那种举法,是不能计入成绩的。

作为古代一位著名的肌肉男,项羽却非常斯文,后来连刘邦手下的人都称赞他“项羽仁而爱人”,和刘邦“慢而侮人”形成鲜明对比,因为刘邦喜好狎侮自己的衙门同僚,揪着别人的帽子往里边撒尿,但项羽没有这些粗俗behavior。总之,项羽仁而爱人、斯文有度,据韩信后来的观察,项羽跟人说话时“恭敬慈爱,言语呕呕(说话都是温和的声音)”。意思是项羽的贵族教养好。他说话时绝不会像刘邦那样动不动就“你老子你老子”(尔公)地骂粗口。韩信还说,项羽一见到别人闹病了,就为之涕泣,分割饮食给对方吃。总之,仁爱柔雅,教养非常好——这是他斯文的一方面。

总之,既肌肉,又斯文,项羽终其短暂的一生,都是一个性情极其复杂的矛盾体。

项羽斯文,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世世为楚将的贵胄之家,自小受教育使然。

但是由于莫名其妙的原因,项爸爸后来在史书上就没有出现,一直是项爸爸的弟弟——项梁叔叔,拉扯项羽长大。

据现代一些小资的人说,培养一个贵族需要三代时间。项梁叔叔也有志于此,他对项羽的适龄期教育抓得很认真。首先是学文化课。

但项羽对文化课学习不够专心。背着背着书就烦了。这些密密麻麻鬼画符一样的呆板文字,除了有损视力以外别无它用。而且看书太多,会看出神经衰弱症来了。

于是,项羽就撇掉了书籍,改学习宝剑。但是抡了一段时间宝剑,终究还是没有达到华山派岳不群的水平。他就又懈怠了。

项梁叔叔就怒了:“干什么你都没有恒心!”

项羽却伶俐善辩:“作文嘛,不是重点,会写名字就行了。剑术嘛,一人敌而已,不值得太下功夫,我请学万人敌。”

于是项梁大喜,赶紧搬出家藏的一大堆《孙子兵法》、《太公兵符》之类的万人敌的大书请项羽学。项羽颇为振奋,把这些兵书堆在书案上,看了一看,“略知其意”之后,就又“不肯竞学”了。什么意思呢?他大概基本领悟了书中的意思,二八原则了,也就不肯再多费时间给它了。大约项羽禀赋优异,能闻一知十,触类旁通吧。

项羽虽然不爱念书,但是出人意料的是,司马迁却称赞这位斯文肌肉男“才气过人”。具体表现为:项羽说起话来文采飞扬、俊词飘逸,辞意和逻辑,叮当作响,仿佛飞花满眼,把人喷得理屈词穷、抱头鼠窜,居然吴中子弟都因说不过他而忌惮他。如果他有机会遇上“吴中四杰”,就是唐伯虎、祝枝山这帮花花公子,这帮人也在苏州,他一定可以上去比比对联的。

项羽曾经给他的女朋友——我断定项羽很早就有了女朋友的,因为像他这样男模身高、力能扛鼎、却又能言善讲、斯文仁爱、才气过人的人,肯定被美女见了,尖叫指数一百,围观人群三层。而且他平素既不念书、也不舞剑,每天吃完早饭后,大把的时间都干什么呢?大约只有去泡妞吧——所以项羽肯定有女朋友。他给他的女朋友写过这样的纸条:

“——这样的时刻,由衷地想为你祝福,在你的生日里由衷地想为你守夜。我可以说出一整个未来我不可目睹的春天,将以你为独生的女儿吗?我可以说请将所有春花的幸福集于你的一身吗?虽然我总是那么颓唐而又错误,我却仍能被允许去比喻你的一缕黑发便是我一生的忧郁所在吗?你的一道眼波就是我远行以后的无限江山吗?”

哈哈,对不起,这不是项羽的纸条,这又是我的大学情书来的。我只是把它抄在这里,以证明项羽才气过人罢了。不过,这似乎也无法成为证据。不管怎么样,项羽确实有文学才华,比如他后来作的“时不利兮骓不逝”的歌,就是很好滴。

此外,项羽还是个不错的男高音,会唱“力拔山兮气盖世”。

这样一个能唱能打、能文能武的人,自然不能浪费自己的才气。项羽注定要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切将从他二十四岁那年开始。

苏州这个地方,在两千年前,是个吴王夫差经营过的、出过烈士专诸要离、喜欢以性命惨烈相搏的江南水城,有过伍子胥、夫差、阖庐等等好战分子和动不动就喜欢抹脖子的一班君臣士民的硬苏州,却是与而今吴侬软语、琵琶弹词的软苏州,有着正反宵壤之别。

据汉朝人回忆,“吴越之君多好勇,其民好用剑,轻死而易发”。说明当时的苏州人,喜欢以“勇”相标榜,喜欢击剑、搏杀、私斗,刚烈直猛,易于被激怒和attack别人,一旦打起来,又把生死看得很轻。不论报恩还是报仇,都会轻易地以生死相搏。

总之是非常生猛海鲜,不似现在这样温文柔雅。人气古今难道会有这么大变化吗?

公元前209年九月,当时正在苏州城里上班的会稽郡的郡守——相当于江苏、浙江两省的总省长,名字叫殷通,是个胸有大志的家伙。两个月前,陈胜吴广在大泽乡攘臂而起,七月在陈城自立为王,整个楚国地区都沸腾了,消息传来,殷通也技痒难耐了。

作为吴越两地的最高行政长官,秦帝国的封疆大吏,殷通脑子里却没有一点儿保卫帝国的意思,而全是造反的邪念。殷通不是活不下去的“农民”,他为什么要起义呢?

这天,殷通把项梁叫进自己的省政府大院里,当时叫做“府”,对项梁说:“老弟啊,陈胜前月在陈城起兵,你大概也知道吧。现在我们整个江北地区也都沸沸扬扬了,人心思变,大秦帝国恐怕残喘不了几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听说,‘先即制人,后即为人所制’(意思是,先进入互联网,就发了,进晚了,就没戏了)。所以我也要立马办网站,对不起,立马发兵,也加入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运动中去。将来在吴越地区称王道孤,岂不美妙。”

项梁说:“这个想法听上去激动人心,但是你办网站人才都到位了吗?”

“这就是今天为什么我叫你来了。你老弟一直承办政府项目,我早就觉得你是个人才,最适合帮我忙了。此外还有一个桓楚,也适合来帮忙。我准备让你俩带着兵,出去给我占地盘。”当时,桓楚正逃亡在大泽中,不敢出来。不知是犯了什么法。

项梁说:“桓楚现逃藏在不知什么名字的湖里,云深不知处,长河落日圆。”好惊讶哦,唐诗!

“但是,”项梁又说,“我的侄子项羽,一贯跟桓楚拍拖,知道桓楚藏在哪里,应该能寻到他。”

“贵侄子在哪里?”

“现在堂下侍立。”

镜头随之摇到堂下——公元前209年九月深秋,寒风舔净的会稽郡郡府堂下的庭院里,空气陡然间变得很冷。香樟树的黄叶划过九月秋天的庭院里伫立的那个人的额头,混入千千万万的落叶之中。那个人被横风冷吹的脸膛侧面,微微闪映着西天云尽头等待搏杀的最后一轮太阳。一时有些目眩。满眼看见江南浓郁的树林。

这位独站在庭院里的,正是力能扛鼎的、有文学才华的、会唱歌的、仪表堂堂、有着远大进取心的、仁义又像妇人的——斯文肌肉男,项羽先生。

他是跟叔叔项梁一起来的。

项梁奉郡守命,下堂,走到庭院当中,对侍立等侯已久的项羽说道:“你今天要做一件大事了。”

“什么事?”

“不要问。你的剑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在屁股后面。”

“待会要请你杀死郡守殷通。”

“敬受命!”

项梁听罢,点点头。很好,从来没杀过人的人,突然被告知要杀人的时候,居然如此沉着、平静。不愧是项氏的传人。

这时候要插播解说词:

据知情人韩信先生事后向刘邦转述,项羽这个人,平时特腼腆,待人斯文有礼、言语亲切。韩信用“恭敬慈爱,言语呕呕”来描述他。但是阵上要杀人的时候,他就一下子“喑恶叱咤,千人皆废”了,完全像换了一个人。总之他是一个极端斯文,有时又极端狂暴的矛盾的人。

另外,“喑恶叱咤”是怎么叱咤的呢?我估计大约就像李小龙那样,在激烈的搏击中,发出奇怪的、凄厉的、仿佛怪鸟与敌缠斗时的激啼:“恶~~呜!~~恶呜!~~~恶呜!~~~”,听得敌手耳根乍麻,半身残废。李小龙的这个叫声曾被评为好莱坞“十大最性感叫声”之一。而我们项羽大哥的“喑恶叱咤”,程咬金的“哇呀呀”的暴叫,张飞的当阳桥上一声吼,以及邓亚萍击球时的“啊啊”的尖叫,也同时被我评为“中国古今十大最杰出的叫声”。其它六个入选叫声还请网友补充。

书归正言,项梁对项羽交待完毕,重复登到堂上,坐下,说:“我问了场外亲友团——我的贱侄子了,他确实知道桓楚的下落。”

“甚好,召他上来。”

于是项羽登台阶而上,一壁登,一壁夹着肩膀,俯着首,必恭必敬。每登一个台阶,要停留一下,俩足都落在同一级台阶以后,再升上一级,以示恭敬谨慎。但又不能太磨蹭,还得尽可能显出急惶惶的样子,趋赴上面的召唤,怕堂上贵人等得着急。到了堂门口,他又停下来,一丝不苟地脱下鞋子,摆在门外,和旁边项梁的鞋子、殷通的鞋子,以及一群防暴警察的鞋子,都停泊在一起。而且还把别人没摆好的鞋子摆摆规整。出于格外恭敬的表示,他还应该按照最严苛的礼仪把袜子也脱下来。但当时还没有美国杜邦公司发明的尼龙,所以袜口没有弹性,需要用两根绳子,吊着捆在小腿脖子上。大约现在的和尚师傅还是这样的。

于是项羽慢吞吞地解袜子。一点都不着急。真是杀人之中,亦有礼焉。

“不必了,你快上来吧。”殷通说。

“敬诺。”

项羽穿着袜子入堂,跪坐下来,膝盖距离殷通的膝盖不甚远。

殷通问:“项羽,桓楚是你的拍拖吗?他躲到哪儿去了?”

据不佞我的估计,项羽大约是这样说的:“他在阳澄湖大闸蟹养殖场养螃蟹去了。”

“不会吧,现在是冬天呐。”殷通和我们一样惊讶。

“大闸蟹不怕寒气,喜欢生活在深水里,即使浸泡在冰水中,别的螃蟹冻死了,大闸蟹还照样生龙活虎。”

“为什么?”

“因为大闸蟹的种与众不同。”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与众不同的种!”

“你是什么种?”

“我是前楚王国大将世家项氏家族嫡传正孙!”项羽朗声答道。

“甚好?……”殷通愣了好几秒,“你……你意欲何为?”

“欲扫除秦政,兴复大楚。”

“甚好。我今天也正有此意。不过,……”

项梁叔叔觉得已经够多的了,就突然打断,朝着项羽一使眼色,说道:“好了,时间到,可以动手了。”

“好!copy!!”……项羽呼的一声从席子上跃起,竟从半空中拔出屁股后面的宝剑,一个鹰隼扑鸡,伴随着怪鸟般的磔磔啸叫声,将青铜宝剑向殷通的脖颈砍去。

伴随着殷通的头颅滚落在地板上的轻轻敲击声,是一种沉闷无奈的叹息。

殷通亦点儿背者也!

接下来,项羽和防暴警察展开肉搏。按《史记》的记载,“籍所击杀数十百人”——项羽单独一人,居然击杀了数十百人!可见,他虽然身高一米八四,但是灵活性并不减差,否则不容易搏杀数十百防暴警察。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为了保护项羽,出资方给他安装了钢丝绳,使他借助了钢丝绳,凌空踩踏旋转跳跃,把人杀得更多更快,自己也更无恙。总之,郡府内的所有保安和警察,居然联手也不能抵挡项羽的血色铜刃,很多对手还没来得及拔出武器进行反击就被他强大的攻势淹没了。

郡守府内血流成河。

终于,场面静下来了。《史记》给出最后的定格是:一府之人不管活的死的,全部恐惧战栗地俯在地上,莫敢起来。

有权力的人未必有影响力,有影响力的人未必有权力。

前者譬如郡守殷通,后者譬如平民项梁。

当时郡县制的官僚,只是一份任命书派过去的,而当时民间的豪强有势力家族,其实更是主宰着地方事务。这种家族世世代代几百千年生活在这个地方,在从前的分封制下甚至一度拥有着一块封邑,他们是地方上的真正主宰者,譬如项氏就是这样的,他们通过门生、宾客、子弟、姻亲,以及受封得到的官职,紧密地控制着某一地区,他们无论如何是要支持带有分封性质的政治结构的,而对于秦始皇那种试图把天下每个人、每个家庭都变成自己的编户齐民由自己的下派官吏去直接控制的高度专制的体系,其中包括郡县制的形式,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你可以说这是一种不安定因素,但也可以说它是一个反专制因素。

不管怎么样,项梁家族就是一个豪大的家族,时人谓之“名族”,比一般的豪强家族不同,它甚至还曾经是贵族,是从前楚国分封制下的贵族,封地在项,所以也姓项。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们替楚国复辟,不仅仅是出于一种忠义,而是豪强家族自身利益的考虑。项氏家族在苏州早有影响力。据司马迁说,项梁在苏州,他一直承办政府项目——可能比如城市道理工程改造、修个宫殿、城墙什么的。项梁把这些项目组织落实得如此成功,以至于苏州本地的贤士大夫们,都自认为能力不及项梁。据说,他是拿兵法来管理这些项目的。

项梁同时还有一个hobby,就是喜欢当主持人。据司马迁说,项梁主持了很多苏州当地大人物的丧礼。那显然他也是有头面的人物了。

总之,项梁在当地人气很旺,是个不可忽视的影响力甚大的家族的掌门人,下面还有宾客和子弟,以致于连郡守殷通都欲请他作自己的将军。殷通也看到了,不倚靠这样的家族,自己不能成事。

项梁举着殷通的人头,召集跟自己关系好的豪吏议事[1]。这帮人早就是项梁的崇拜者,晓得项氏家族在地面上的力量,从之如流,异口同声推举项梁为领袖。项梁擎起了东南人民反秦之巨帜,当即收了苏州城里的“吴中兵”,也就是官兵了。有了兵,但是得换将,项梁把军中的校尉、司马、军侯等官职,则分别授予吴中豪杰,也就是豪强家族的掌门人们。

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高兴。在分官授职的时候,有一个豪杰就大发牢骚:“我大小也是个有头有脸的,项梁居然连个队率的官儿都没分给我!我明天非……!”

第二天,他把家里的两把菜刀磨的雪亮,前胸后背各掖一把,决定去和项梁摊牌。

项梁见到他,说:“上次某某某死了,丧事由我主办,你还记得吧。你是怎么怎么办的,出了多大多大的事。你说你能力这样,我能用你吗?”

这人被问得哑口无言,羞惭而退。众人皆服。

从前,项梁在主办政府项目和丧事时候,就有意识地观察了解下属被委任事务者的办事能力,以备未来干大事之选。

项梁随后选了一批能力强的人,派他们到会稽郡下辖的各县去收兵。这是个无本吆喝的生意,全靠特派员的家族的实力声誉和地方关系。

当时的会稽郡面积比较大,含了古代的吴和越两个地方,就是如今的江苏、浙江的大部地区。郡有郡兵,县有县兵。县兵主要是维持地方秩序以及防范动乱用的,都是地方正规武装,是朝廷中央军和边防军的后备力量。

特派员们在各县走了一圈儿,凭着项梁的名望,以及他们个人的影响力,更重要的是苏州城里已经跟着项梁宣布起事的官兵的威摄力,几番苦心陈说,终于说动一些县的县令、县尉,宣布跟从项梁起事。项梁随后又在这些县的县兵里,精选了八千子弟兵,都是现役军人,都是牛人。

这八千名来自报仇雪恨之乡越国和轻死易发之国吴国的壮士,跟从项梁叔侄随后转战南北东西,北击燕赵,西战三秦,但是在短短不到五六年时间里,这些人全都阳寿告尽,连同他们的领导者项氏叔侄,没有一个人活着回到故乡。他们的血肉像土豆泥一样碾入了异乡的泥土。这就是项羽死前所哀叹的:

“我与江东八千弟子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

许多年后,他们的家中妻子,一定像人说的那样,在苏州百花的深处,住着老情人,缝着绣花鞋,面容安详的老人依旧等着那出征的归人。而那良人,一定像人说的那样,会在寒风起,站在城门外,穿着腐锈的铁衣呼唤城门开,眼中含着泪!one night in suzhou,倘使你回到公元前,你一定留下许多伤心的情。

然而,现在的公元前209年九月——陈胜起兵两月后,这八千穿着簇新的铁衣,还是欢蹦乱跳、眼光明媚的苏州子弟兵。项梁此时自任会稽郡守,命项羽作为裨将,带领这八千子弟,又去徇下面的更多的会稽各县,以求整个占稳会稽郡。

那具体的做法,不外乎类似武臣、陈余那样,以手上已有的兵,去攻击城邑,如果是攻破,就收其县兵,如果对方迫于攻势而投降,那也收其县兵。

陈胜在大泽乡时是九百戍卒,然后相继攻下六个城邑,同时“行收兵”,到了陈城,已经有“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这里用的都是“卒”和“兵”,到底认为他收的是流民和难民军,还是像武臣、项梁那样,收所攻破城邑里边的守戍部队,那就由您自己判断和认识了。

同月和项梁一起起事的,还有刘邦。刘邦这人,一直喜欢搞怪。

我们知道,丑人好搞怪,比如芙蓉姐姐。搞怪,是丑人吸引别人注意力的唯一办法。在古代,出身卑微的人要想求发展,也得搞怪。譬如刘邦。

刘邦在数年前因犯了渎职罪——私自释放了押赴骊山的刑徒——于是他不得不放弃“泗水亭长”这个很没有前途的职位,带着十几个他所偷放的劳改犯人,躲到砀山里去从事“强盗头”这个更没前途的职业。附近的强盗们听说派出所长也来了,纷纷跑来入伙。于是刘邦身边的人数最多时候有“数十百人”。刘邦领导着这一百来人每天聚在砀山,不知以何为生。他的媳妇吕雉,偶尔也偷着来找他,估计是送饭。刘邦问她:“我这里深山大泽,你又没有雷达探测仪,怎么一下子就能找到我啊?”

吕雉说:“老公,你的头上常有一块云气,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所以我望着云气,就能找到你啦!”这些云气就好像耶稣头上的光圈一样。

刘邦的手下弟兄,听完吓了一跳,都以为刘邦是上帝的选民,不敢打刘邦的财物的主意了。我们知道,项英在山里当游击队长的时候,他的手下就是因为看中了他的手表,把他给杀了。

其实,“云气”这种说法,是刘邦和吕雉故意在搞怪。故意吓唬手下人的,以免他们反刘邦。从这一点上看,刘邦注定比项英要有更大的成就。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个“云气”的故事传出去以后,远在沛县县城中的士民子弟,纷纷打算去依附刘邦。刘邦的人气更高了。

对不起,顺便问一下,项英是不是项羽的后代呢?呃,不会的!以后不要乱说。

有时候,刘邦的岳父,也配合刘邦搞怪。刘邦的岳父,叫吕父——因为他是吕雉的爹嘛,英文名father lv。father lv据说是县令的好朋友,特有身份。这一天,father lv正在一个party上和沛县的各级官吏们聊天,当时尚担任“泗水亭派出所所长”职务的刘邦也来了。father lv故意作出大惊的样子:

“oh my god!oh my goodness!~~~”他不顾腰间盘突出,连步跑到堂下的大门口,直拉住刘邦的手迎他进来,然后请到上座,说:“哎呀妈呀!老夫是从小就喜欢给别人看相。我相看的人老了鼻子了。但是,像你如此形貌状伟,而且这儿,这儿,还有这儿!——哎呀妈呀!刘老四你这不是一般的贵人相啊。你这是贵人中的极品贵人啊。一品贵人,天高云淡啊!刘老四我跟你说啊,你以后可得自爱。别浪费了自己的好命啊。这么着吧,我这个闺女吕雉,我也不要了,给你当小媳妇吧。”当时刘邦已经有一个夫人,一说二奶,姓曹,生了一个儿子,极胖,叫刘肥。

father lv的太太——mother lv,也赶紧跑过来凑戏:“不行!老公,你不早跟我商量好了吗:咱这掌上明珠,是一个奇货,可不能浪费了,一定要嫁给一个贵人。所以我一直把她扣在手上不发出去。县令大人的二公子,天天流着哈喇子来要,我都没答应。就刘老四现在这德行,官儿这么小,一生的成就,除了搞了个老相好、养了个私生子以外,啥都没有。我凭啥给他耶!”

father lv说:“你妇道人家懂啥呀。这是贵人种来的。”他和老婆吵了半天,然后硬是当场宣布,把掌上明珠吕雉,给了天高云淡、一品贵人的刘邦。

看到father lv如此抬举刘邦,在场官吏们,被惊得一愣一愣的。再不敢小觑刘邦。

其实,这一套脱口秀,全是演戏。甚至连这场戏本身竟其实都并不存在,全是刘邦编造的,吕父默许的。

翻开《史记》,里边说:father lv的第二个女儿,即吕雉的妹妹吕须,嫁给了樊哙。而樊哙不过是沛县农贸市场里一个屠狗的而已。这就戳穿了吕氏二老以女儿为奇货以钓贵人、甚至连县令的儿子都不给的谎话。而且说明吕家只是个寻常人家,名位并不高。

刘邦和吕父编这种故事,就是为了给刘邦造势。

此外,刘邦又伙同酒店老板娘王媪、算命的老头子等人,制造了其它一系列神话:诸如刘邦在酒馆里醉卧,显身为一条黄龙;算命老头儿在田里看见吕雉和俩孩子以及刘邦,相之为“天下贵人,贵不可言”。通过这一系列搞鬼活动,刘邦在沛县大有名气,当地父老听得久了,都认为刘邦身上浑是珍奇异事,未来当贵。

刘邦为什么要在沛县变着花样给自己造势呢?并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刘邦在反秦起事前,有长期秘密的准备宣传工作,而且串联了一批人。这些人在他未来的领导集团中,占了将近一半的人数比重。刘邦和他们一起策划故事、编造搞鬼,并且大力散传出去,让民众都知道,都知道这个刘邦有特异功能,就是特异的贵命。目的是打造刘邦在沛县中的威望,以便乘势而起。最后,这种政治神话宣传的社会效应颇好,在刘邦起事的时候,沛县的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于是投票选举让他当了沛县县令。而且,“诸珍怪”一词,使得我们推测,刘邦在沛县搞出的搞鬼事迹,还不止史书上存留的那三四条。而且是“平生所闻”,那就是父老们经常能听到他这样的搞鬼故事了。总之,父老们很迷信他,说他“当贵”。这就够了。

沛县里流传的最著名的一条搞鬼活动,是刘邦带着劳改犯往砀山去落草的路上,刘邦杀了一条小蛇。杀小蛇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后面的故事。

杀了蛇以后,刘邦带着一帮劳改犯继续往前走。但是,他忽然又派人回到死蛇旁边去看。那人回来报告说:“各位劳改犯、各位刘邦先生(吓得语无伦次了),刚才,我回去看死蛇,结果呢,我竟然看见死蛇旁边有一老妪,在星夜下哭泣。我问她哭什么,她说这蛇不一般,这蛇是她跟白帝生的儿子,刚才却不料被赤帝的儿子杀了,因此哭呢。说完,老妪却又不见了。”白帝是秦朝的吉祥物,是秦皇帝历代祀奉的祖先。

大家闻言,毛骨悚然,纷纷望着刘邦,眼中又怕又喜。怕的是:这刘老四刘邦竟是赤帝的儿子,虽然不完全可信,但我们也不敢轻易干犯他了啊。喜的是:假如刘邦是赤帝的儿子,而且居然杀了或者注定要杀了白帝的儿子秦皇帝,那我们跟着刘邦,未来岂不也能封侯耀祖,得志光宗啊。

“老妪夜哭”这事肯定是刘邦在搞鬼,并且搞鬼的预期目的也达到了。大家都崇拜他了。这使我们又想起了陈胜、吴广的“篝火狐鸣”。

虽然搞了一系列的鬼,知名度也像芙蓉姐姐那样一路飙升了,但是刘邦一直到了五十来岁,仍然没有“天高云淡”。他丢了泗水亭长的位子以后,所从事的事业,就是长年窝藏在砀山里,带着数十百个弟兄,当强盗头。sigh!

山郊的夜色显示出它浓郁的面目,星星披挂满天往东南垂落,人生道路总是柔软的颠簸。

在砀山的日日夜夜,刘邦忧心忡忡,他望着星空,不知道自己和这一群弟兄的出路在何方。如果不是随后沛县里出大事,遂使英雄乘风而起,刘邦也许要在深山当一辈子的拉登,直到闹痢疾拉稀拉死。

潇水曰:耶稣的跟班曾说,他曾看见耶稣在水上行走。刘邦的跟班则说,他看见刘邦斩蛇以后,有老妪夜哭白帝之子被斩。不管这事是真的还是当事人自己苦心编制的,但是百十相传,耶稣和刘邦,从此就开始有了影响力。人们开始跟随他们。大约没有权力的人,就需要这样造势吧。

这样造势,也很辛苦啊。看来,弄一场起义,也够累的。你不要光羡慕人家未来当皇帝时舒坦。

同时我们意识到,没有哪一场起义是突然临时激发的,前期的密谋、串联、宣传、搞鬼遣势,并且把搞鬼造势的东西传扬出去,永远是不可或缺的准备功课。包括大泽乡起义,也是如此,绝不是仓猝激变之举,而是早有“死国可乎”的“大楚兴”的预谋。

公元前209年深秋九月,也就是项梁起兵的当月,江苏的北部也在下着秋雨。

秋雨如一首挽歌,凄凄沥沥,让人措手不及。有人注定将活不过它。一些古代的蟋蟀,也侦知了这场冷雨。它们趴在自己的地下室里,揣测着自己的前程,偶然用一百五十个齿的翅膀,摩擦一下自己的提琴。但由于智商太低,蟋蟀们不能破译雨点中的含意。

沛县县令,正在自己的会客厅里,望着秋雨,同时对身边的大小官吏们忧心忡忡地说:“当前形势一派不乐观啊。陈胜两个月前起于淮北,天下攘乱不堪。很多郡县的人,也趁机起来了。他们纷纷拿着剑戟,冲进郡县府,捅进郡县长官的肚子里。然后自立为侯王,跃跃欲向西伐秦。你们说,我们县应该何去何从?”

没有人作响。沛县县令的心中,已经有了造反的想法,但他不好直说,就说,“某某某,你说一说你的看法。”

某某某道:“我个人认为,当然我不能代表所有人意见,我个人认为主要还是看领导的意见,我个人的看法是尚不成熟的,可能还存在着比较片面的地方,我觉得吧,如果讲的不好领导可以批评啊,我觉得吧,这个说来话长啊……”

“那就下次再讲吧!哼。”县令一看下属不肯说出造反的字眼,就气哼哼地站起来,走到窗口去。

窗外,秋雨还在纷纷扯扯,大秦帝国的江山,所有经遇里的繁华,都如纸屑,给这换季的雨,扫来扫去。

县令转过身来,自问自答道:“我认为,与其坐等人来捅我的肚子,不如我率领着子弟们去捅泗水郡守的肚子。我们也响应陈胜,起义算了!萧何,你怎么认为?”

萧何,长期担任沛县“主吏掾”[2]一职,号称“豪吏”,说明出身也不错,是官吏中的大佬,比较有面子的。萧何为人工于心计,多次利用职权庇护原泗水亭长刘邦,有政治预谋已久,长得比较清瘦——一般工于心计的人,需要多想问题,于是就把脸上的肉给分解耗光了。这是思考问题减肥法。

萧何扯着脸上减肥以后剩下的皮和筋,说:“县令大人,您想率领本县的子弟,去捅您的长官的肚子,最终起义响应陈胜,这事要想可行,非得本县子弟们同意才行。而不是我认为就能怎样了的。”

“那本县子弟能同意吗?”

“恐怕他们不会买帐。”

“因为我平时砍他们的手脚和脑袋太多了吗?”

“有些子弟百姓好勇斗狠、违法犯禁、危害乡党,您砍他们的手脚和脑袋都没有错。但是,他们也对您积怨甚深啊。”

“那怎么办?”

“我有一个‘驱狼斗虎’的主意。原泅水亭长刘邦,因为公务失职,现在芒砀山啸聚,手下有百十号杆子。这百十号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劳改犯和强盗出身,都是正宗的pure罪犯,各个都是狼。如果让刘邦带着他的这班弟兄,为您效力,那么,本县城里的一般子弟百姓们,哪个还敢捅您肚子呢。这就叫做‘驱狼斗虎’。”

列位看官,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提醒您:如果将来您有幸当了县长,或者其它领导岗位职务,遇上大困大厄的时候,千万不要轻易使用“驱狼斗虎”之术。因为,一旦把狼群引来,虎老爷倒是被赶跑了,但是狼们也喜欢上你的bedroom和kitchen,再也不出去了。你也就引狼入室,被狼占鹊巢了。三国时代,袁绍为了斗宦官,就调董卓带着西凉兵进京帮忙。结果引狼入室,到持未裂开戈,授人以柄,导致董卓残害两京,汉献帝也成了窗边族。

沛县令没有看过《三国演义》,遂对萧何的办法大加激赏,说:“虽然,刘邦一伙属于啸聚山林的恐怖分子,但是,欲行非常之事,必得非常之人。刘邦是个能帮我反秦的英豪啊。看来这个棋子放在那儿,真是上天意外留给我的燃料箱啊。”

曹参走上前说:“要想联络刘邦,下官倒有一个路子。我认识一个职业杀手,跟我关系特好,叫做樊哙,是刘邦的媳妇的妹妹的老公——呃,对不起,这个关系复杂了一点。总之他知道刘邦的基地组织在哪里,可以把刘邦请来。”

于是县令迫不及待地召见樊哙。

但见樊哙此人,满脸钢针般的胡子,好像试管刷一样;浑身肌肉绷满,人好似一个捆好的粽子。县令问他:“你叫樊哙?你是职业杀手吗?”

“是的。我在农贸市场里专门杀狗。”

县令略一错愕:“好吧,不管怎么样,你是敢杀点儿什么的。壮士!今天请你替我效力,你好好干,我会让你得到提升的。”

于是樊哙答应一声“诺”,就赶奔芒砀山找刘邦去了。

沛县县令觉得如此布置甚好,于是轻松愉快地散了会,回到后府的bedroom里,打开cd播放机——两个丫鬟,笑着欣赏古代音乐去了——就像一只还在高歌的秋天蟋蟀。他对自己的属吏非常满意,觉得一切非常顺利。

潇水曰:项羽被召至会稽郡守面前时,敢拔出利器,砍郡守的脑袋——而且郡守是省级干部,同时又击杀郡府内数十百人。而樊哙被引见到县令跟前时,不敢砍一县令,而另去找什么劳什子刘邦。樊哙的勇猛指数不如项羽啊。

不久,有一群强人,冒雨走在从芒砀山到沛县县城的官道上。雨水落在官道两旁的长林里,我们知道,当强人并不是件舒坦的事,会经常被关节炎、痔疮、胃溃疡、消化不良、高血脂、淋菌性尿道炎、习惯性流产等疾病长期困扰。

现在终于到头了。他们愉快地叫喊着。

领头的人,身材状伟,美髯飘飘,眉骨高高隆起,龙睛大眼,饱满自信——从长胡须和大眼睛上看,有点儿像拉登。这就是五十来岁仍然落草为寇、郁郁不得志、在群山里打游击的刘邦。

刘邦到了沛县县城下面,却像来商场来得太早的人那样发现:四个城门紧闭,城墙好像一圈麻将牌,上边还设置着弓弩。

正疑惑间,沛县县令像步枪打靶用的半人形靶子那样,凸现在城墙上,笑眯眯地对下边说:

“喂~~~~,刘邦!我差一点中了你和萧何一帮人的计策啦。”

“怎么了?县令大人。”

“萧何说你是狼,萧何要我‘驱狼斗虎’。但是,根据我对野生动物的研究和观察发现,狼是不会出售自己的牙齿的。你刘邦既然是狼,怎么会把牙齿出售给我呢?恐怕你是想进来咬我的吧。好在,生物学家的话提醒了我,我已经醒悟啦!”

这时候,旁边秘书过来:“报告县长,我们已经对萧何、曹参展开抓捕行动。”

“很好。”

“但是这两个人跳城逃跑了。”

“算他俩神通广大。好,刘邦——,你听着,你现在只有一条出路,就是放下武器,后撤五里,等待收编。快点,后撤!”

“呵呵,”刘邦说,“你知道吗?我也观察过生物,我发现——狼如果把头伸进了羊圈,就决不会再把身子留在圈外。哈哈哈哈!”

刘邦乐得前摇后晃,直拍车上的牛皮座垫。他性格爽朗,爱笑爱骂。笑的时候,十分豁亮,笑声好像几十把水壶同时在滚泡,又有水壶盖儿噼啪作响。笑完,刘邦开始大骂:“传尔翁的命令,攻城——!”

强人们遂开始向前移动。

沛县县令满脸涨得通红:“给我开弓放箭!放箭!放!放!”然后他跑着给士兵鼓气:“不要怕死,根据我的体会,死亡并不可怕,不过就是一场分解和化合——!”

既然死亡这么好玩儿,于是官兵们就喜刷刷喜刷刷地往下放箭。

空气中用于分解人体的青铜箭簇,嗖嗖地扎在攻城者的脖子和屁股上,和后者的肉身化合起来。刘邦的人登时死倒几排。余者退回。

刘邦再行组织进攻,又被弓箭射倒了一批。

一共才有百十号人的刘邦,看看实在不是办法,只好传令向后收拢。

刘邦的小车司机夏侯婴,一向是妇人心肠——后来他曾经救过临刑的韩信,还冒死把刘邦踢下车去的儿子闺女从乱军之中抱上车,总之,是个人权主义者——他扭头对刘邦说:“老四,你看,雨下得这么大,咱们干脆别打了,收兵回去吧。”

刘邦说:“不能回去!下雨淹不死人,快淹死的人也不怕下雨!”

“那你赶紧想想办法啊。不能老死人啊。”

刘邦望着夏侯婴的下裳,说:“要想不死人,还能攻进城去,我想想,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城里的人接应我们。”

“怎么能接应啊?”

“你把你的裙子脱下来。”

“不必这样吧!脱裙子能有助于想问题吗?”

“尔翁(你爷爷我)让你脱,你就快脱啊!”

我们说,夏侯婴的裙子比较好。这位夏侯婴先生,原是沛县县政府的股级干部,专门管理政府小车队。起义后,长期给刘邦开车,最后当了大汉王朝的太仆。因为是官吏,总得穿的像样点。不能穿布衣。即便里子是布衣,表面面料也应当是丝质的。

刘邦遂把夏侯婴的丝帛裙子,裁成几块,在上面提笔刷刷点点,写成了几份发给沛县父老的信,卷在箭杆上,乘夜射进城里,内容大意如下:“秦皇帝残暴,以天下为猪狗,天下苦秦久矣,诸侯已然并起。今天,沛县父老如果帮助反动县令守城,诸侯军一旦开到,势必杀个鸡犬不留。”刘邦的威胁书里提到了“屠沛”一词,就是灭掉城里一切活口。

大约是惧怕被灭活吧,收到威胁书的当天夜里,沛县父老赶紧召集“子弟”们,密谋商议对策。这里的“子弟”是指依附于有势力的父老的百姓或农民,而这些父老应该不仅仅指年岁大,应该也是豪强家族、地主家族里的资深人物的意思。

次日,这帮父老率领子弟共同冲向官兵护卫下的指挥守城的县令,砍散官兵,追上县令,一把按倒在地,砍下人头。然后举着县令人头,登城从女墙后向刘邦喊话,同时下面大开城门。

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一座阳光下的苏北古城,一群父老子弟少年千百双眼睛的寄托,就这样定格在历史中了。正是公元前209年九月。

刘邦进城以后,父老们一致投票让他当沛县县令。刘邦再三谦让,父老们说:“我们沛县这里没有什么稀奇特产,有的就是刘老四这个异能人物。我们平生听说关于刘老四的稀奇诡异故事太多,每个故事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就是刘老四这人未来一定大福大贵!故此,我们顺应天意,全力拥护刘邦作我们的沛县县令。我们还征求了乌龟壳和蓍草的意见,这些上帝派遣在动植物界的邮递员,也纷纷道出了上帝的意见:‘选择刘邦最吉!’”

这都是刘邦搞政治神话的成绩啊。

终于,人们拥戴刘邦为沛县县令,号称沛公。

为什么萧何官更大,却让给城外一个强盗头领刘邦来当沛公呢,因为刘邦是有目共睹更具备领导者的要求。刘邦大度、公道、虚心、有信用,也具备听取意见的辨别能力,具有坚定的追求目标的意志。刘邦具备了领导者的诸多要求,可以说古来领导者达到如刘邦这种全面素质的,并不多。首先说大度这一条,就把很多人给排除在外了。吕布、袁绍这些都是外宽内忌,陈胜更是没有肚量。所以大度,伴随着前提是公心,很多的领导者都是私心太重而使得自己越来越留不住英才。

秋雨下得如醉如痴。随后,刘邦在沛县“少年”和豪吏如萧何、曹参的协助下,收得了沛县子弟两三千人,成了刘邦的主力兵员。

刘邦带着沛县子弟二三千人,队伍开拔出去,开始了对周边地区的征伐。他们攻下了几座城邑,在攻破砀县后还收得了五六千兵,随后没有收得兵的记录,但他们一度打败了前来清剿的泗川郡郡守的政府军。刘邦属下的左司马曹无伤,甚至在战斗中俘虏了泗川郡守“x壮”先生(姓氏不详)。而以织造蚕匾为生兼从事丧葬队伍鼓吹手的莽汉周勃,和屠狗“职业杀手”樊哙,以及后来长期担任韩信副将,武功名列除韩信以外汉将的第一名的曹参先生,这三人,都分别在攻打附近城邑的战斗中,有着率先登城的记录,即“先登”,以及斩首十几级到数十级的具体勋劳。刘邦针对他们的功劳,给予及时的奖励,将他们的爵位,按照秦帝国的二十等级爵,逐渐上升,而进入五一九区间的大夫爵位段[3]。

我们有理由相信,来自沛县、丰县地区的这些猛厉之士,死不旋踵之徒,就是死也不掉脚跟反走的人们,不论战事反覆、成败利钝,一直坚定不移地跟随着刘邦,所谓“丰沛功臣集团”,成了刘邦草创天下和治理天下所依赖的核心中坚。

这些刘邦南征北战所依赖的骨干分子,主要来自沛县、丰县地区。刘邦集团核心成员中籍贯可知者共有73人,其中籍贯为沛县者有33人,约占45%。汉初封侯据不完全统计有147侯,籍贯在丰沛砀三地的51人,占了1/3强。萧何、卢绾、周勃,王陵、周昌、周苛、夏侯婴、曹参、薛欧、任敖、曹窟、刘泽、卫无择、冯无择等人,这些来自沛县的普通人,几乎垄断了汉朝头两三届皇帝朝中三公九卿的一半以上比例。一直到汉文帝为止,担任汉朝丞相一职的仅有两人不属于丰沛功臣集团。这批追随刘邦起兵于沛县的“丰沛功臣集团”,构成了刘邦集团的核心,他们人数虽少一总计不超过三千人,但地位最高,踞于金字塔的上层,竟统治了未来整个汉初两三千万的全部人口。

潇水曰:刘邦这里的沛县子弟二三千,和项羽的“八千江东子弟”,可以辉映。这些子弟,是什么人呢?上文说了,父老曾经率领子弟杀县令以迎刘邦,则他们是城里人,因为他们如果在城外农村怎么办这迎刘邦的事呢?总之他们并不是农民或者流民和难民。

此外,项梁也是带了八千子弟,作为自己的启动力量,刘邦则是二三千子弟,而他们又恰恰是两个月前的七月份起兵的陈胜之后,楚地响应陈胜的数千人数千人为聚、不可胜数的响应团体的一个典型代表。那么,当时起义者的主体兵力是什么,也就可以大略知道了。

从这个发展模式上看,没有看到大量流民和难民的涌入,这些子弟都不像是破产者。所以,我认为,秦对普通民众的“迫害”并不是甚严重。

陈胜和刘邦、项梁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呢?我觉得不过一个是在野外起义,项梁是在城内政变,刘邦是野外进攻城邑。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不管是陈城的三老豪杰父老,还是刘邦所依赖的豪吏父老,都没有什么区别。而刘邦是下岗亭长,陈胜是在岗屯长,俩人的出身又有多大差别呢?

总之,俩人实际上完全可以放在同一个范畴来看。

秦汉时代也是有奴隶的。就像商周时候的奴隶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多,秦汉时代的奴隶也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少。即便到了明朝——在周星驰的电影里——“唐伯虎”还硬是要把自己卖给华家为奴,以方便在华家里泡妞呢[4]。

公元前209年的九月,跟项梁、刘邦起事同一个月,山东北部一个叫做田儋的豪族大姓家里,就有一些奴隶。这一天,田儋把一个家奴捆起来,要押送官府杀了。当时按照政府规定,不能随便杀人,即便是杀自家奴隶,也得见官才行。县官老爷说可以杀了才可以杀。

于是,田儋就找了一帮街上的“少年”,在前边押着家奴开路,田儋带着自己的族内兄弟——田荣、田横,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往县令府去。

这位田家,也是当时狄县里的豪强家族。所谓豪强,当时史书上多叫作豪杰,有四个特点:

家资巨万,农业、林业、工商、副业多种经营。

聚族而居,还养着大量的宗族、宾客、子弟。

没有很值得一提的官职和俸禄,但祖上可能是名人、大官和贵族。譬如这田儋家族,据说是从前齐国王族田氏家族的支脉。

社会活动能量极大,上可以“交通王侯”,与官府分庭抗礼,下则“武断乡曲”,在地方极有势力。

总之,这些豪强家族是地面上的实际控制者,是“分封制”的社会基础和呼唤这种社会结构最迫切的人,也是秦始皇打击锄杀最毫不犹豫的人。秦始皇收天下的兵器,主要就是收这帮人的,把十二万户“豪富”迁到咸阳去,就是迁这帮人,避免他们呆在原地,控制地面。这是对“分封制”社会基础的一个重要的撼动工作。

田儋家族大约没有被迁到咸阳去,大约他的资格还不够大吧,或者老秦对远方齐国的地面撼动工作,做得也不够彻底。于是,他带着一帮“少年”,来到县令府。狄县县令见到他们,不敢怠慢,连忙让到堂上。县令说:

“本官这几天忙于应付城外的反贼,正欲有求于田先生。刚好田先生今日登门,不知有何见教啊。”

当时,陈胜的部将——扑克牌必杀令里边的一张大牌——“方片q”周市,正在山东地区拓展根据地。狄县县令不肯反秦,周市的军队就在外面连日猛攻狄县城。

田儋说:“我有一个家奴,胆敢违抗我的命令,按照家法我要杀了他,特此前来禀请父母官批准杀了他。”

“哦,这是小事,你要杀就杀吧。”

田儋腾地站起:“好的,县令大人发话,要杀就杀。给我动手。”

于是,田荣、田横带着一帮“少年”,拔出武器,登堂而上,猛扑县令而来。县令大叫:“不是杀我啊,是杀……!”不等喊完,已经被乱刃分尸。

田儋抢过死尸身上的官印和绶带,系在自己腰间,宣言道:“从今天起,狄县的大大小小事情,就是我田儋一个人说了算了。县尉在吗?县尉,我说话你同意不同意。”

负责管理一县官兵的县尉战战兢兢,唯唯叩头,献出兵符。

于是,田儋收编了狄县的县兵武装,打开城门,去跟城外的方片q鏖战。方片q周市不是对手,一路被田儋打出了山东。

随后田儋带领着狄县子弟兵,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搏杀,居然数月不到的时间,控制了山东齐国大多地区,田儋因此自立为齐王。这是山东半岛上勃起的一个复立之国,紧随陈胜起义之后。

而方片q周市被田儋打败在狄县城外之后,就把略地的半径向回收缩,改去到中原大梁一带(河南西部、山东东部)占了一些地盘,光复了魏地。他下面的人们都想拥他为魏王,但是他就是不肯,非要找个真的魏国贵族之后当王,就想起从前魏国贵族“宁陵君”魏咎了。这个魏咎,目前正投在了陈胜麾下,呆在陈城。周市于是派使者跑去跟陈胜要了五遍,终于把魏咎要过来,陈胜对于六国贵族,一贯是不给开绿灯的。周市立魏咎为魏王,自己做魏王的相[5],时间也是九月。

就这样,齐地、赵地、燕地、魏地、楚地,都有王了,山东五国已经尽数复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