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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胜吴广同花顺 【第十章】 秦之“比干”

【第十章】 秦之“比干”

“儿啊,吾欲与汝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追逐狡兔,如今岂可得乎!”李斯的这一声临终愁叹,穿过两千年的历史时空,至今刺激震颤着我们后继的人类者的神经。

在消灭了“大泡沫”项梁的主力部队以后,章邯觉得东南地区的小泡沫已经不值得挤压,遂把主力军队北上移动,去抓捕扑克牌里边的最后一张大牌——黑桃k,赵王歇。

暂且不表章邯北上之事,我们把目光改投向咸阳,这里流血的事也很多。

自从天下大乱以来,左丞相李斯就一直想给秦二世提合理化建议,找出解决现在天下大乱的根本办法,但是提建议需要找没人的时候说,李斯说:“什么时候您找个没人的屋子,我跟您说说啊?”

秦二世估计他不是什么好话,就再四推脱,总是不给他没人的屋子,不让他有机会进谏。

秦二世反倒以攻为守,有一次主动问李斯。小伙子秦二世也是爱读书的,他说:“我读法家先贤韩非子的书,说尧帝住的是茅草屋,连路边旅馆的条件都比他强,吃的都是粗米野菜,连传达室的人都比他好,大禹爬在泥巴里疏九河,累得腿上的毛都磨没了,民工都没他那么惨。可是我对韩非子有不同意见,难道当皇上就是为了苦形劳神活受罪吗?这是下等人该干的事情,不是上等人该干的事。所谓上等人的标准,是能够安定天下治理万民。尧帝大禹这些人,连自己的身体利益都保证不了,还怎么证明他们能治天下呢。所以我应该使劲拼命享福,永远享有天下,还不至于发生灾祸。能做到这一点,才能算有本事的上等人。你们作为臣子,怎么帮助我实现这一点啊?”

针对这段谬论,李斯刚要想着怎么匡正,突然听说章邯在前线胜利的消息——章邯已经斩灭了陈胜的下面的大扑克牌麻花a吴广。这对李斯是好事,也是坏事。因为自己的儿子李由,守着三川郡的荥阳城,长期不能肃清那里的吴广军队,现在是章邯终于攻灭了吴广,于是秦国使者接二连三被派到三川郡调查情况,这帮人都是很敬业的,追究李由为什么不能肃清吴广,偏等章邯出动才解决问题。

使者们回来又责问李斯,你身为三公,怎么把天下搞得这么乱,强盗这么多,你是怎么当的官!

秦朝官吏,真是铁面无私,令人胆寒。当时似乎司法还蛮独立。

李斯吓坏了,就在自己山雨欲来的相府里,针对秦二世不久前问的那个问题,起草了一篇著名的奏章。这回他不敢再想着进谏了,而是为了挽救自己和儿子的被动局面,保住自家爵禄,写出一篇讨好文章,题目叫做《督责术》,内容大致如下:

怎么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上等人呢?就是一定要能行督责之术。

我们先说说不行督责之术的坏处。尧帝大禹这些人,因为不能行督责之术,结果搞得自己苦形劳神,住的比狗差,起的比鸡早,干的比驴多,天下成了他的桎梏,因为他不会督责啊,反把自己沦落成了老百姓的奴隶杂役。

有本事的上等人不是这样的,他会督责,那就是重刑主义。一定要轻罪重罚,人们一看轻罪都惩罚这么严酷,那重罪就更不敢犯了。于是天下就太平了。所以先贤韩非子说“一寻长的布帛,不会武功的人也敢顺手偷走,而上百斤熔化了的金子,盗跖这样的大佬也不敢抢”——因为他怕把手烫了啊。只要你用重刑深罚,盗跖也不敢乱动,如果你不敢督责,小孩也敢偷几尺布。泰山那么高,可是一个跛脚的牧羊人也敢上去踩,城墙不过五长,楼季楼老四这样的蜘蛛人也上不去。就是因为泰山的坡缓坦而城墙的壁陡峭。高明的上等人就是要把自己修的“陡峭”,用严厉的督责让天下人都怕他。

高明的上等人一定要排除三种人对他行督责之术的干扰。一种是整天嚷嚷节俭仁义的人,一种是天天谏说论理的人,一种是烈士刚直的人。这三种人在他身边或者在社会上活动,他就没法督责下去了。对于这三种人,办法就是闭上眼睛,塞上耳朵,让他们没法影响您,高明的您才能一路通畅地督责下去,于是您把臣子们督责的都没有邪心二意了,臣子们没有邪心二意了,天下也就太平无事,天下无事君主地位就尊严,君主尊严就督责的更有力,督责的有力国家就富强,国家富强君主就可以乐得撒欢儿随便恣意享福了。这岂不是比尧帝大禹高明得多吗?这样才叫明君呐!而且,群臣百姓被您这么督责着,一天到晚都想着怎么别犯事儿,哪里还敢图谋造反呢?

李斯写的这篇文章,简直不是人话,真可谓人头畜鸣!当然“人头畜鸣”这个词是后人形容秦二世的,长着个人脑袋,却发出驴子鸣叫。

秦二世看了李斯这篇文章,高兴多了。李斯还算是明事的人啊。于是秦二世严厉推行督责术,提出“税民深者为明吏,杀人众者为忠臣”的督责标准。经过一番努力,秦二世终于把整个帝国变成了一个大监狱和大屠宰场:“刑者相望于道,而死人日积于市”。大街上走的都是缺鼻子少脚的,而死人一天天地在农贸市场堆积起来,杀人比杀猪还多。本来已刀兵相见的群臣百姓与帝国之间的矛盾,经过李斯的这份奏章,被进一步激化了。

是什么使得李斯放弃原有的进谏尝试而改献媚求荣,这不能光怪李斯这入骨头软。事实上,就像在皇权专制体系下出现赵高这样的佞臣和整人专家是必然的一样,皇权专制体系下大臣们变得软骨头和没有职业原则心,也是体制引发的必然趋势。

秦二世暂时收起对李斯的不满了,然而赵高却又不给李斯好日子过。

赵高和李斯之间,原来也有积怨。这个积怨是这么来的。原来,自从赵高获得秦二世宠信以来,就一直在和秦二世展开杀人比赛。赵高把自己的异己和仇人,拿法网罩住,胡乱地杀了。滥杀的人太多了,也怕这些人报复自己,于是赵高必须遮住那些告御状的人,办法是劝秦二世从此不要上朝。他说:“陛下,不是我说您啊,陛下富于春秋,年纪不大,未必国家的事您都懂,一旦说好说坏说错了,大臣岂不笑话您。你跟先帝不同,先帝临制天下三十几年,经验丰富,群臣当面蒙不了他。”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老师?”

“您应该深居禁中,找一帮懂事的秘书班子,还有我,跟您一起研究事情,研究清楚了再回复大臣。大臣就不敢蒙您了,天下就都称您是圣主了。”

秦二世是个要面子的人,觉得在朝上现场被群臣诘难了,很没面子,于是就改躲在禁中,不见大臣,跟赵高等人研究问题,然后再回复大臣们。于是,就听凭赵高在旁边忽悠,各种大事皆取决于赵高的好恶。

李斯对此情况大摇其头,心想,皇帝被赵高蒙蔽霸占了,国家的事还怎么管好啊?由于李斯摇头摇得动静太大了,被赵高知悉了。赵高于是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儿恨上了李斯。

现在,李斯虽然因为上《督责术》获得了天颜暂开,赵高却觉得有必要开始进攻和报复李斯。于是他跑来诳害他说:“丞相啊,现在关东群盗非常嚣张,皇上好像还在沉迷搞大项目,我是一个刀锯余人,身份太低贱,说话没分量,你作为元老级的丞相,不能不说两句啊。”

李斯说:“我正有此意,现在我看不惯的事情太多了,这长时间都想讲,只是没得当面进谏的机会呢?”

赵高说:“我去给你安排,过两天等我消息。”

过了两天,秦二世在宫里搞奢靡聚会,一帮美女穿得很少在面前列着,赵高看他玩得很高兴,就派人去通知李斯:“丞相,皇上现在正有空,你快来进谏吧。”

李斯立刻穿戴整齐,撅着七十多岁的老腰,巴巴地坐车赶到宫门,拿着名贴说要见皇上。卫军把名贴送给秦二世了。秦二世正在发情,急得不得了,怎么这么讨厌,人家刚要发情,他就来捣乱。鉴于李斯辈分比较高,他只好喝了口汤,也穿戴严肃了,去办公室见李斯。

李斯见二世之后,立刻扑通跪倒,声泪俱下、须发戟张地嚷嚷形势坏得一塌糊涂了:“现在关东群盗并起,数千人为聚,不可胜数,我们发兵诛杀攻击,所杀亡的不计其数,可是仍然不能控制局势……”

“咦,谁说不能控制局势,章邯不是已经把周文打出去了吗?吴广不是已经死了吗?”秦二世最不高兴别人说他把天下没管好。

“没有啊,根本问题没有解决啊,现在群盗甚多,都是因为我们赋税太重,人们水运之后又陆运,把征粮千里迢迢运输到都城和边境,奔波甚苦,还有其它劳役苦作,兵役联翩,老百姓受不了啊。”这里,李斯还不敢把他们说成造反的,如此太平盛世怎么会有造反的呢?

“咦,难道臣民们不应该做这些事吗?”

“有些事情是可以少做的啊。这些年来,我们北有长城之役,南有五岭之戍,都消耗了大量兵源和物资,还有阿房宫,这些昂贵的政府形象工程,都可以减一减啊。这不光是我的意见,右丞相冯去疾和将军冯劫也是这个意见啊。”

“咦,这是先帝就定下来的事情啊,我怎么能改呢。”小伙子秦二世很孝顺,他有两个凡是,凡是我爹搞的项目都不许停,凡是我爹用的人才都必须杀。

他说:“先帝搞的都没有错啊。先帝已定天下,就外攘四夷,戍守边境,有什么不对的吗?建作些宫室以威服天下,彰显自己的得意,让你们和臣民看见先帝遗留下来的功业,以景仰和顺服,这不也很好吗?现在我刚刚继位两年,群盗并起,你们这些人不能禁断盗贼,却要中断先帝经营的项目。这是向上对不起先帝,向下对不起我啊!你们这样的人,难道还算称职吗!”

秦二世说到这里,自己也气坏了,李斯更是吓了一跳。

李斯走了以后,秦二世嘟嘟囔囔地对赵高说:“这个老丞相,实在是糊涂了,光挑我的茬。我平时有的是闲着的时候,他都不来,我刚想要有一点私人空间,喝喝酒泡泡妞,他就准来请示事情,而且来了就专找我的不是!”

赵高落井下石地说:“我是很懂心理学的,您哪有什么不是可找,丞相是想表达他的想法的。”

“他有什么想法?”

“当初在沙丘的事情,丞相也是出力了的,如今陛下已经当了皇帝两年,李斯的官职还是那么大。他是希望您嘉赏他,封他为王,裂土一方啊。另外,他的长子李由是三川郡的郡守,守着我们函谷关的东大门,可是李由却放纵关东这帮盗贼自由经过他的地面,从来不肯出城进攻。我听说他们跟陈胜互有文书往来,这事需要查查。想必丞相是因为怨望自己不能封王,所以阴谋串通陈胜吧。他和陈胜,其实都是楚国的邻县之人呐!”

能把心理学运用到这个水平,赵高也真是个人才了。

赵高为什么这么坏呢?这恐怕不能光从利益竞争上分析,总之他是我国古代第一个整人专家。随着皇权专制时代的来临和加剧,这种整人专家就越来越多了。几乎每有一个皇帝,就要配俩仨这样的人。而先秦时代,似乎却没有这么多。这大约又超出了心理学分析,需要从社会结构上找原因了。

与此同时,李斯发现情况对自己更加不利,因为他听说秦二世又正在派人,屡屡跑到三川郡,暗察自己的长子李由暗通楚盗的事情。

李斯越想越害怕,大约皇帝对我的忠贞发生怀疑了吧。

是赵高无中生有编说三川郡李由暗通楚盗,从而想把李斯绳之以法网。李斯发现自己脖子上的绳越来越紧了,就打算拼个鱼死网破。这一天,秦二世正在甘泉山上的林光宫里看角抵戏和古代小品。角抵戏是表演军事格斗,而古代小品则是化妆的俳人的诙谐滑稽剧,当时秦朝有一个赵本山级别的小品演员叫优旃(念沾)——有一次,秦始皇商量扩建皇家野生动植物园(苑囿),把它向东扩建到函谷关,向西到老祖宗的雍城。优旃说:“这个主意好,在里面多纵放些禽兽,敌寇从东方来的时候,让麋鹿顶他们的屁股!”于是秦始皇遂罢此议。还有一次,优旃在殿上陪着秦始皇吃饭,看见殿下执盾的军士被雨淋的很冷,就跟军土约好,然后他喊:“执盾郎?”“what?”“你们个子高,有什么用,只便宜了你们在雨里站着;我个子短,却在这里享受着哈!”

秦始皇听了,就让这些执盾警卫一半都去休息换衣服,一半站岗,轮流替换。从这件生活小事看,秦始皇也有比较可爱随和之处啊。

还有一次,秦二世突发奇想,打算把咸阳城整个用油漆涂一遍,这可能也属于政府形象工程吧。优旃一本正经地说:“这事儿好啊,虽然给老百姓带来点愁费,但是敌人来打的时候,城墙光亮亮的,他爬不上来。只是难办的是,荫室不好弄。”所谓荫室就是油漆在干之前,需要在荫室里荫凉着,没那么大的荫室。连大坏蛋秦二世听了都笑了,于是也把此事作罢。

这一天,优旃这帮人,正在给二世演小品,外面说,李斯丞相求见。秦二世说,真讨厌,这老混蛋,不见。

李斯没办法,只好给秦二世写信,信中讲了古代权臣的例子来攻击赵高,又说赵高的淫威赶上了古代权臣,恐怕他要造您的反啊。

秦二世说:“赵高只是一个宦官出身,靠自我努力和忠心获得现在的郎中令职务,我是信任这位久经考验的宦官的。您岁数这么大了,说不定哪天就要和帝国告别去追随先帝,我不依赖年富力强的赵高依赖谁呢?您不要胡思乱想了。”

李斯又写信说:“不对呀,赵高是个低贱的人出身,低贱出身的人,贪欲大,我觉得您很危险啊。”

秦二世深信赵高不疑,又恐李斯利用自己的丞相职权杀了赵高,就提醒赵高小心点。赵高说:“我不用小心了,我被他杀了好了。丞相所忌惮的就是我,他杀了我,他就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实行他篡位的素志了。”

随后,又拼命说李斯要篡位。

秦二世想了想,到底李斯和赵高谁想篡位,还是李斯篡位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宣布:“朕命令,把李斯交付司法部门审查!”

还有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因为也是一再逆鳞劝谏者,也一并抓进监狱去,调查审问他们的罪行。

二冯看见吏人来收了,就打算自杀,每人弄了一些苏丹红,泡水吃了。临死前,他俩说:“将相是不能受辱的。”

这二冯,都是当年冯亭的后代。冯亭是“长平之战”里的上党郡郡守,在对白起的鏖战中阵亡,也是个慷慨的人物啊。后代成为秦朝的将相,竟也如此直烈。

但李斯和“二冯”不同,李斯是布衣出身,像刘邦那样,对生命和尊严看得比较变通,但可能同样也是由于布衣出身吧,他的私心也比较重,没有贵族那么有原则性和信仰,李斯觉得在监狱里住着也比“二冯”那样嘎崩死了强。

于是李斯就带着行李到监狱里去了。作为帝国的宰相,到了监狱才发现,原来人间的地狱就在这里。他对狱吏提意见说:你们这里条件太差了,为什么虐待犯人。

“他们都是坏人,为什么不虐待他们。”狱吏说。

李斯在囹圄之中,天天受罪,无奈,只好仰天而叹:“嗟乎,悲夫!这个无道之君,我拿他有什么办法啊!一万里江山没有励志开明的君主,谗邪阿谀的各姓同僚也不是我的知音。我就好比是从前的王子比干啊。夏桀杀了关龙逄,纣王杀了王子比干,夫差杀害伍子胥。我这样的大忠臣就要死啦。不是我不进谏,而是他不听啊,我看,用不了多久,麋鹿就要游于皇帝的朝廷啦!”——意思是这样要被敌人攻占,变成废墟荒野啦!

到了审判的时候,法官问李斯:“你为什么要谋反?”

李斯说:“这个说来话长。”

法官说:“那就下次再讲吧!——来人,打他一百棍子!”

于是不由分说,捆起李斯,打了一百竹板。打完之后,李斯嘿嘿呀呀,皮开肉绽,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法官问他:“怎么样,你态度老实了一点没有。”

李斯说:“确实……没有要造反啊。”

“好,再打八十!”

李斯又给拉到板子上去了,噼噼啪啪被打得浑身发热。拉下来以后,法官问他:

“有我想听到的东西吗?”

“我是忠臣啊~~~!”

“好,再来八十!”

狱吏说:“大人,打死了没法向上边交待啊。”

“押回牢里,上束缚,免得他越狱!”

所谓束缚,就是刑具枷锁,于是李斯被带上了桎梏。双手背在身后,用桎夹住双手,两脚则用梏捆索起来,这样李斯就像一只被夹住的老鼠,没法越狱了。李斯发现,自己的宾客、亲戚们,也全带着桎梏住进来了。妻子孩子一大家族,全在监狱搬家住着来了,哀呼怨高之声此起彼伏,彻夜不绝。早期的桎梏是木头的,铁器时代的桎梏是铁的。

赵高是李斯案的钦定主审,法官也是他安排的私人,所以这法官对李斯毫不讲理,前后累计对李斯榜掠千余。李斯这样的老身体能受得了千余板答打而不死,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李斯不但能忍着打,还能坚持创作。他拖着没有寸肤完整的残体,在监狱里开始写起了革命回忆录。

他希望写一封辩书,总结自己的历史功劳,幸其万一秦二世读后醒悟过来能赦免他,以及赦免整个家族的死罪——后者其实是更重要的。李斯在狱中写了长长的革命回忆录,总结了自己三十年丞相生涯的七项功劳。当然,他有辩才,不敢自伐其功,而是名义上写作自己的七宗罪。

一、帮助秦始皇统一六国。

二、北驱匈奴,南定百越。

三、尊高诸大臣们的爵位,使他们亲近效忠皇室。

四、修建宗庙社稷,凸显君主的贤明。

五、统一度量衡。

六、修治驰道。

七、缓和刑罚,轻赋薄敛,以完成君主获得民心的愿望。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这最后一条,李斯在写自己的最后陈情上书时,应该不敢妄加捏造夸饰,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在秦始皇为帝的某一时期,秦王朝是执行了轻刑薄税的政策的。都是秦始皇末期或者从坏小子秦二世才开始滥用刑罚,虐使其民的。

李斯最后越写越high,越兴奋激动,写到后来被自己的三十年苦心穷虑忠心耿耿的历历功绩感动得直哭。我们相信,这封信如果秦二世看到的话,铁石心肠也会软动的。

遗憾的是,秦二世根本不可能看到这封信。赵高对法官说:“囚犯哪能给皇帝上书!”于是这封信就去了它应该去的地方。

接下来,赵高又命令法官:“继续提审,继续用刑。”李斯就又被提审,又被用刑,由于熬不住拷打,前前后后被合计榜掠了千余下,在最后一次,李斯就只好自诬承认是和长子李由串通楚盗陈胜谋反了。赵高乐了。

但是,像李斯这样级别的高官,秦二世会最后派人复审的。李斯也知道这一点,他把机会寄托在秦二世亲自派人复审的时候翻案。

赵高也明白这一点,赵高也是有门客的,他派自己的门客分成前后十几组,伪装成秦二世派来的御史、礼官、侍中一班人,来提审李斯。

“你是李斯吗?谋反事实俱在,你服法吗?”

“不服法,”李斯说,“都是曲打成招的,你看我这身上还有好肉吗?”

于是,假御史走后,赵高作为主审法官,就把李斯再榜掠一通,然后告诉李斯:刚才那些御史,是我们假扮来试探你的,看来你还不服,我打死你这老狐狸。

下次,假御史换了一个演员又来,李斯又口称喊冤,走后,又被打一顿。如是者十几回。后来,秦二世派来的真御史来了,李斯以为这又是赵高派人假扮的,为了不等会再挨打,就口称服法,不再喊冤了。

真御史把情况报给二世,秦二世欢喜地说:“多亏了赵老师了,如果不是赵老师,真发现不了身边潜藏着这么一个罪恶的丞相,差点被李斯丞相卖了。”

呵呵,一说赵老师,不知就怎么想起赵忠祥。罪过。

于是,李斯的谋反死罪就这么定下来了。李斯事后知道以后,不知该如何跌足而叹呢!

赵高这里用的,大约就是术。

这时候,李斯的长子李由在中原被刘邦项羽击败杀死,消息传来,这种为国殉职本来可以抹去赵高对李斯的泼污,但是被赵高混乱编排了一下李由的死因,丝毫没有影响李斯案子的进程,就过去了。

判决书下来了,是腰斩,具五刑,灭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

李斯从此变得很宁静,狱吏也似乎开始善待保护他,怕他自杀。早晨还给他打来洗脸的水,他用凉水浸面,迟钝的清晨局面就忽地明朗了,感觉自己又像一个聪明健康的学校少年,在临庭的窗户下或泛波的小河边,温习一些荀子老师教授的功课,考试还远得那,他只须是一个少年,无忧无虑。啊,我还能不能再一次青春年少,再一次纯净如初。

李斯在这间幽暗的房子里,被一连串关于从前的空洞的回忆,反复敲打。

李斯这时又想起自己的同学浮丘伯,浮丘伯和他一样,都是荀子的学生,也都是优等生。李斯入秦,遂取三公之位,据万乘之尊,以制海内;而浮丘伯则吃着麻叶藜蓬,住白屋之下,乐其人生选择,虽无赫赫之势,亦无戚戚之忧。

公元前208年七月,料峭的晨风吹拂着,李斯及其夫人,及其家族数百口人,裹着赭色的囚衣,排成一队,从国家监狱向咸阳“农贸市场”走去。李斯走在队伍最前头,他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因为伤痛,他行动得很慢,整个队伍被他压低了速度。大地上触目悲感,人生略无欢情。

李斯看见,两旁涌动的没有声音和面孔的人,仿佛一串串隐约飞翔的鸽子,一些建筑以一种逆来顺受的姿态站在人群之外。夜里似乎下过雨,夏夜的雨水降下冰凉一片。那些曾经经历过的几十个春秋的雨,至今仿佛一场幻觉,埋入李斯的记忆,似乎不见了。而自己那波澜一生中轰轰烈烈的所有往事,也都不过是飘忽不定的一阵潮湿空气而已。

跟在李斯后面共同走向刑场的,是他第二个儿子,他的长子已经在杞县阵亡了。李斯抬头,但见万鸟齐飞,掠过黎明的咸阳天边,极目纵观,使人心驰神往。李斯不由得回过头来,对陪同待宰的二儿子说:

“儿啊——,吾欲与汝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追逐狡兔,如今岂可得乎!”

我欲和你一起,牵着黄犬,俱出老家上蔡县的东门,追逐野外自由的狡兔,这样的日子,复可得乎?

这一句人生的哀叹,使头顶的苍天一时变色。李斯的这一声临终愁叹,穿过两千年的历史时空,至今刺激震颤着我们后继者的神经。父子二人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遂在路上抱头相哭。

人生岂能发行往返的车票。

生和死就是一只筛子的两面,人像虫可以在筛上的一面无限自由地任意爬行,也可以轻而易举掉到筛子的另一面,只经过小小一个网眼,而不受阻拦。

人该如何走完和面对这道路的两端呢?

来不及思考了,惨烈的行刑开始了。根据史书记载,李斯死时所受的是“具五刑”。所谓“具五刑”,按当时秦汉的法律,是“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五种刑罚的叠加使用,是刑罚的展销会。其场面跟地狱一日游差不多。毫无人道可言,全是兽道。

首先,请美容师给受刑者修脸,就是在脸上刻字,然后涂上墨汁,大约用的也是小篆。如果受刑者嘴巴上诽谤骂詈,就要先割掉他的舌头。如果李斯临死大骂秦二世修改诏书和继位怎么办呢?

不过,这个不必担心李斯。李斯也是一代名臣,有古大臣之风,即便含恨受死,也不会说出泼污自己国君的话的。而且他在临刑前对儿子的讲话也是很镇定和理智的。

虽然没有断掉李斯的舌头,但鼻子却是要割的——这个事情请雕塑家来完成,比如中国的米开朗基罗,他拿着凿大卫鼻子的凿子,咔察戳断了受刑者的鼻梁骨。一旦整个鼻子下来了,脸上就血肉模糊了。如果李斯捱到这里,围观的人们恐怕渐渐不能分辨这个七十多岁的受刑者,就是用事三十年,功高位重的老丞相李斯了。接着,外科医生拿着斧子,给受刑者做双脚截肢手术。再接下来,可能是马车司机,用鞭子、竹板或者荆条,一鞭一鞭,照着受刑者浑身乱打,直到血肉飞溅、人躯翻滚,把受刑者活活“笞杀之”。一般,如果手重的话,一百下就可以完成任务,如果是为了教育群众,可能打上一千下才让他断气。

随着答刑进行,李斯在手术台上满嘴喷着血,浑身糜烂,他喃喃自语一些语不成声的词句,光荣与梦想退缩到了最深最后的角落。当人间最后一次竹板举起,遮住了阳光,李斯脑中突然一片眩晕,一切愁闷、痛苦、耻辱突然之间被格式化了,他解脱了,灵魂冉冉上升,脱离人世苦害,直到不可目及的渺杳高处。

从此再无痛苦了,但也再无乐趣了。

最后,刽子手走过来,举起青铜大钺,一挥,砍掉了李斯的头颅,举起来向四周宣示。接着“菹其骨肉于市”,这事情需要请郑屠来作,地点刚好也是郑屠熟悉的农贸市场。也就是说,他要用刀子、斧子把李斯的骨肉,一点一点切成细细的精肉,像饺子馅一样。

整个具五刑就是这样的,其血肉模糊的场面超过了影片限制级的最高标准。

好啦,我们放下这个恐怖的变态场面不要提了。

李斯不知做着怎样的感慨,走出很远之后,当刽子手砍掉了他的头颅以后,他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排遣不去。

一代名相,中国皇权专制的首位丞相,就这样完结了他沉浮荣辱的一生。

大哲学家叔本华说过:“小人常为伟人的缺点或过失得意”。

那么,我们该怎样正确看待李斯呢。李斯虽然有着人性上的弱点和私心,虽然犯过了一种乃至多种的错误,但我们认为,他依旧是中国历史上伟大的一流的政治家。李斯为秦始皇书写并刻在泰山的碑文,至今应该依旧保留在峰顶,是他在我们历史和心目中的高度。另外据说,自赵高以下人们咸服于他书法的高超。

李斯是个好人,走的是中央集权的思路,法家的信徒,只是当时一下子全搞中央集权还不符合历史进程,导致他的事业的总体失败。至于他向赵高妥协,其实,这对于他的中央集权的思路,似乎也是不违背的,因为如果扶苏上岗,可能扶苏就会一定程度地放弃中央集权而走部分分封制的路线,跟老秦始皇的一贯方针是不吻合的。所以,也不能一味责怪李斯的顺从赵高是怯懦和无耻。

还有一些话要讲。我要问大家一个问题,如果你拐卖了一个妇女,你该怎么把她卖掉呢?——对不起,这不是一个高尚的问题。

据《清稗类钞》说:当时清朝的人贩子,拐来农村妇女之后,先将她痛打一顿,并告诉她:“你已经落入我们的陷阱,不依从我们,就打死你。”随后,流氓的同党就将村妇奸污,名之曰:“灭耻”。村妇不但受到恐吓,而且失身于人,也就逐渐心灰意冷了。于是,他们就让同党扮成买主,前来买为妾,然后好言相问,问其从何来而已。妇人听后,必然哭泣,并诉告冤苦。此同党就假装目不忍睹,然后退下。接着拐匪又将村妇痛打一顿。不久,又让一匪前来购买,相问如前,如果村妇还诉冤,就再痛打一顿。如此三四次后,村妇就不敢再说了,然后才将她带到市镇上卖掉[1]。

这种人贩子的丑陋技术,其实大秦王朝堂堂的中书令赵高也实行过。赵高派自己的门客,去假扮天子的御史,盘问李斯然后又反复拷打李斯,是一样的伎俩。

这里用的,就是术!

术,这个东西,是战国申不害的发明。什么是术呢?

术就是设计一种场景和技巧,使得对象没法判定施术者(通常是入主)的考察意图,而只好乖乖地接受和遵守入主的指令或意愿。这是人君用以驾驭臣子的办法之一。

我们说,人君的数量有限,只有一个,而人臣数量上百千,人主一人怎么能监控和制约臣子都听他的呢,除了用势和法以为,就是这术了。法,则是法令的约束与考核,势,就是赏罚予夺的大权,这里则是术。

譬如在人事管理中,要求员工之间不能互相打听工资,新员工也不许泄漏自己的工资,这是法。可是人事部只有一两个人,怎么看得过来几百个员工呢。于是这样,当有新员工人职的时候,人事部就派人假装是普通员工去问他:你好,贵姓,请问公司给你开多少钱啊?

如果他说了:两千五一个月。

好了,于是你把这个员工辞退。这要求你必须具备势和法,势就是你人事部有这个权力能辞退他,不管他是谁介绍来的多重要的岗位的人,你也能辞退他。如果你没势也不行。前面咱们说过势。而法就是人事部定的工资保密的制度。处罚了这个新员工以后,并且把这个故事到处散扬,让大家都知道。以后再有新员工来了,别人问他:你挣多少啊。他就不敢说,因为他不知道这是人事部派来的试探者呢,还是好奇的同事在打听。总之他索性不敢说。于是你人事部就成功了。

这种就是术。设置了一种场景和技巧,使得对方只能乖乖地接受执法者的约束,保证人主一个人可以监控百千人确保他们都不敢犯法。呵呵。

法家讲的君主管控臣子的“法”“术”“势”,就尽在这里。它和儒家的“仁义忠孝”,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供入主驾驭臣子的工具。

还有一个例子,我们从前高中一个教导主任,他给学生监考的时候就这样:坐在前面,举拿着一张报纸,看报,然后在报纸上抠两个可容眼睛大小的洞,就完了。哈哈,学生们没有办法,谁也不知道他何时在张望,在朝哪里张望,只能乖乖地都不敢动,都被他一个人制了。这个教导主任,一人而轻松制数十人,亦可谓深知用术者也!

有了法术势和仁义忠孝,入主就轻松了,就可以垂衣拱手而治天下了,这也就是道家了。

所以,法家、儒家、道家,虽然纷纷争争,但在皇权专制体系下,实际是一码事情。三者一也,可以不必争,都是为了人君服务的,只有方法论上的些小差别。

关于“法势术”,“势”前面曾经讲过,“术”这里也说了,再最后说说“法”吧。

秦帝国的“法家”讲“法”,就是用一套法令和相应随之的赏罚刑罚来管理控制自己的民众和官吏。这个很好理解,也是促成秦国能并吞六国的胜利原因,因为它规范了秩序又调动了人民按照君主的意愿和设计去积极努力,包括打仗。但是法家的“法”和现代“法治”是不同的。并不是有了法,就必然有了法治。

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法家是把“法”(法令和法律)作为君主手中的工具,帮助君主控制官吏和民众的,是为了皇权集权服务的。它不是独立于皇权之外的。而现代“民主与法治”的“法治”的概念,是指法律司法体系,成为一个自我独立的体系。美国的司法体系可以弹劾***,台湾的司法机构可以调查和审查陈水扁的女婿。现代的“法治”体系,是用一套客观的标准体系来控制从最高领导人开始的一切官吏和民众。它因为相对独立,所以可以保持理性和相对公正。而皇帝手中的“法”这工具,其实毕竟为“人治”服务。所以它时日久了,就失去其客观公正,被皇帝为代表的特权阶级和强权阶级(如赵高)所利用、扭曲、滥用。所以,赵高可以派人干涉司法,化妆锻造李斯的罪证。

当一个帝国的法家体系,已经连宰相的审批都可以弄虚作假,那民间的法令法律体系的腐败和败坏,就可想而知了。它已经不再能够像秦国初期运用法家体系那样,积极调动民力和管理社会与官吏民众了。它只成了一种新的意义上的人治工具,并且随着最高统治者的反动,而使得它本身的性质和表现也走向反动。

由于法家从来都是君主进行人治的工具,所以,法家除了在初期也许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法治从而给秦国带来的迅速发展和成功。但它最终堕落为人冶下残害民众的工具,秦帝国的灭亡,也就势不可避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