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巨鹿大战
项羽呐喊一声:“凡我将士,同当生死!杀——!”然后乘着自己的猛犸就像一只狂兽一样踏尘卷沙冲向秦阵,其两边诸将的六七支楚军主力纵队好比一股股猛烈的火焰冒出地底,分成几道潮涌似的冲击向秦军的十数万人大阵,皆是诸将长官居先。
一
贵人贵的程度,就像钻石,也是有等级的。楚怀王“熊心”这颗钻石就是最高级的。作为从前楚怀王的孙子,熊心大约现在也四十岁左右了。根据楚国灭亡的时间来推算,他前三分之二的人生是在王宫里度过的,后三分之一是在淮北民间给人家牧羊。
真正王子娶了牧羊女的故事,在他身上最有可能发生。
自从项梁战败以后,楚地义军的领导大任就直接落在楚怀王“熊心”身上。由于项梁败死,楚地参与义军惧怕秦军,皆向东部彭城地区收缩,其中重点主力有四五支。其中上柱国陈婴是一支力量,旧陈胜部将吕臣军队是一支力量,项羽自统军队是一支力量,收缩驻在彭城以西不远,刘邦自统军队是一支力量,驻彭城以西八十公里的砀郡郡治今安徽砀山县,此外还有英布自统军,蒲将军自统军。其他那些诸将的队伍,就姓名不详了。
楚怀王放羊有经验,有些羊很听话,可以放心,有些羊很很,“很”就是不听从的意思,“羊淫而很”,这是古代一句俗语。据现代人观察,羊群中百分之八的公羊都有同性恋行为的,这就是所谓羊淫,至于羊为什么“很”,不听话,我们并不知道,按理说羊是很听话的,但古人就说羊不听话,大约那时的羊,还奴性弱一些吧。总之,有的羊不听从,楚怀王对于不听从的羊要管制处理。
于是,楚怀王先从诸羊之中最“不听从”的项羽开刀,把项羽、吕臣所统军夺了,由自己直接指挥。这是怕项羽势大欺主。
“楚王是我家所立的,何至于此呢。”项羽终于忍不住冒出这句话。
范增在一旁边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还年轻,楚王没有错。”他很欣赏这个八尺男儿,但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是我家所立,也可以由我家所废!”项羽说。
“技术上讲,我相信你能做到,但那是不义的。”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你们要把他叫来。”
“这是从民所望啊。实和名要相符。有其实而无其名,实就要散落。有其名而无其实,实就行之不远。楚王就是我们大事的一个大名的不二之选。”
“亚父说的,也是。”项羽仰头长喘出了一个哑口无言的长气。
楚怀王知道,触怒一些羊的同时要拉拢一些羊。于是,他随即封刘邦为武安侯,放心让他在彭城西北的砀郡驻守,当然砀郡其实也是刘邦自己打下的地盘。武安侯是仅次于诸侯王的,是个大爵了。刘邦是个可以拉近而且不用惧怕的人,他觉得。
还需要一头最大的羊。楚怀王觉得刘邦都达不到做领头羊的水平——如果他自己依旧是一个牧羊人的话。
这领头羊最好是自己一手新扶植起来的,崭新的,这样这头羊就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这时候,宋义出现在他的视野。
在九月,项梁败死定陶城下前夕,齐王田市派出使者高陵君出使项梁的军营,大约做什么联络工作,半路正遇上了项梁派赴齐国求救兵的使臣宋义。俩人进行了一场秘密交谈。
从齐王的角度来讲,必须结好楚国,才能立于不败。所以齐王迫切需要楚怀王下面有一个高官是自己利益的守护神和促进者。从宋义角度来讲,要想未来凌压项羽、刘邦等诸将成为楚怀王下面的第一号高官,需要有一国譬如齐国的军事力量支持给自己撑腰。如果他是一个一克重的微不足道的小砝码,有了齐国磁力线的助推力,他的分量都胜过一个秤砣。
“高陵君,您不要去定陶那里了,臣料定章邯必大举偷袭定陶,项梁危在旦夕,您跑过去,不但无济于事,而且身陷困厄!”
在驿站吃饭的几案旁,宋义举着耳杯说。耳杯是个小船样的漆器,红色的内底泛着酒的微光。
高陵君听罢,吓了一跳,忙问细节,宋义把形势一分析,高陵君没话说了:“如此,正是感想宋义将军的及时告诫啊,谢谢啦,谢谢啦!”
“呵呵,这没什么,另外,倘若项梁战败,楚国悬危,我真的希望楚王能够与你们齐国加强联盟,齐楚交善,方能自保,可惜这中间需要一个双方的联络人,而我人微言轻啊。”
高陵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瞳孔开始收缩,反复聚焦,好像一个发现食物的变色龙,收集起更多的影音信号。
宋义又说:“贵齐王有两个叔叔辅佐,真是乳虎生翼,但是楚王就没有那么安然了,这次倘使项梁将军再战败,就不知道他未来倚靠谁为之驱驰才好了。”
“寡君和下臣都以为宋将军韬略过人,才具足堪为诸侯卿相。如果宋将军愿意辱临敝国为相,实是寡君之不敢奢望之福。”高陵君却没有接宋义的话题,而是抛出句意外的话。
宋义放下杯子说:“在下现为楚王驱驰,只能遥谢贵齐王的盛意了。”
“那么,宋将军的贵子宋襄,怀抱异禀,诸侯遐迩无不知,也堪任王者之佐啊。索性请您的贵子宋襄来齐国为相好了。”
宋义说:“犬子为人庸碌,名不副实,恐怕只能有辱王庭。”
高陵君说:“以宋将军文武韬略,诚能为楚王器重,贵公子又辱临齐国以为相,齐楚交善,岂不是两国共同之福?”
宋义的心终于落定了,对高陵君会心一笑:“人事尽在天意,我们还是先尽饮此杯吧!”
高陵君紧张的神经,也顿时轻爽起来。
十几天之后,项梁果然在定陶被章邯袭击败死。高陵君也不去定陶了,专跑去了彭城,晋谒楚怀王。
一定的礼仪和正式谈话过后,楚怀王留高陵君吃饭。高陵君说:“项梁将军的败死,诚为可惜,若早听宋义将军之言,或许可以免乎此难啊。”
楚怀王因为是在休闲官室里见的高陵君,所以怀里抱着一只可爱的小山羊,他抚着小羊毛,吃惊地说:“您是什么意思?”
“咩~~~~”——这是小羊。
高陵君说:“外臣日前出使项梁军,道路半途遇上宋义将军。宋义将军说,用兵最需慎重是在屡战屡胜的时候,屡战屡胜,将骄兵惰,很容易被敌军所乘,所以建议项梁将军收缩兵力,多加提防。但是项梁将军不听宋将军的进言,终于兵败垂成,卒死甚重,致使楚王有今日之困窘。宋义将军不待兵战而先见败征,可谓是知道兵法韬略的人呐!”
“咩~~~~”还是小羊。楚怀王立刻没有心思吃饭了,他撇下小羊,传,侍者安排宴罢之后,招宋义进行谈话。
宋义进来,拜见楚怀王,抬头一看,楚怀王求贤若渴的神情使他很快找回了超然与自信。楚怀王说:“请先生就眼下的兵事谈一下吧。”
宋义一下子就仿佛火焰触动了硫黄,忽地就燃烧爆炸啦。他开始文采飞扬,口吐音乐喷泉,兵法滔滔不绝,言辞淋漓铺陈,逻辑绵密入扣,把个楚怀王听的膝盖不知不觉前移出了席子外面,连旁边的小羊都听的直打瞌睡。这好像不太合逻辑!
几次谈话之后,宋义的领头羊位置基本确定了。宋义将军胸怀韬略,竭忠尽爱,真是良臣啊。
每当宋义走后,楚怀王一个人就顿时如离群之雁,踽踽凉凉,倍感寂寞。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很有文学素养的楚怀王说。
在所有这些谈话中,宋义说了什么呢?宋义提出了密结齐国的建议,办法是派宋义的儿子宋襄到齐国为相国。这对于齐国的好处是,齐国如果未来遭到攻击,或者齐王的地位受到威胁,宋襄可以拉来楚兵赞助。对于楚国的好处是,派宋襄去齐国参控齐国政事,可以使齐国一定意义上成为楚的从属国,可以调动齐军随楚军行动。如果楚王地位受到威胁,那么齐国宋襄那个棋子放在那里,可以遥为楚王呐喊撑腰。而对于宋义的好处是,有这个儿子在齐国立功,可以维系楚怀王对他的宠信,从私人利益来讲,拉着齐国人做后援团,自己在楚王朝廷中的地位,也才可以凌压群臣。
总之,这是一团乱麻一样三方得益的美满计划。
当然,前提是宋义成为楚王驾下的最贵重之臣,否则派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宋襄过去,还不得天天受娘家气。
楚怀王遂把它暗暗决定下来了,接下来寻找一个任命宋义为自己驾下最贵重之臣的机会。
不久,到了下个一月,十月,时局像今年雨水暴多诡异多变的天气一样,又出现了新的情况。章邯在大破项梁军以后,以为楚地的残余楚兵都不足为忧,趁着士气高涨,北渡黄河去进攻赵国。
赵国国王赵王歇不敌章邯,被章邯团团围住在巨鹿城,连发使者来请楚怀王:“赵王和张耳将军被十万秦军围困在河北小城巨鹿,章邯又自提二十万大军隔断其南。赵国之亡,就在旦夕之间。诸侯恐怖,莫敢营救。”
楚怀王遂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当即决定派出两支军队,去对付章邯。一支军队北上,是楚国主力,去解赵国之围,与章邯军决战,以宋义为上将军;一支军队西去,长驱直行向关中,章邯若分兵追救,则与北上主力军决战必不能得意,若不分兵追救,则西行军直捣关中,径入咸阳,亡秦在此一举。
楚怀王把这个计划反复推敲,他披着衣服,抱着小羊,站在王庭的院子里,月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似乎看见了楚国的复兴就在不远。他像一个看瓜老头从他的一片瓜地里站起,而春天绿色的瓜秧就正在地球上蜿蜒。
二
彭城是在一马平原上,大军出发之前,楚怀王准备召开一次kick-off meeting。
在王宫之殿里,楚怀王坐在主席。所谓主席,就是主要人物屁股下铺的席子,当时人们坐在地上,但是有席子,作用就像椅垫儿。一群令尹啊、柱国啊、君侯啊、诸将啊,全体跪下,给楚怀王施礼,高呼大王,然后分到两厢侍坐下。
项羽施礼和坐下的姿势最规范,他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而且他也喜欢那些善于礼仪表演的人。其他将军也不是粗鲁之辈,施礼也都很漂亮和讲究。据后来的郦食其在观察了数十个经过他的家乡高阳的起义诸将之后,对最后经过这里的刘邦说:“这些诸将都是好苛礼自用,唯独你最大度。”意思就是诸将讲求苛细繁琐的礼节。最初我读到这里非常惊讶,这些起义军的首领怎么会喜好“苛礼”呢?其实,楚王下面的群臣诸将多是贵人、豪强、豪杰、官吏来的,社会中层的豪强家族的子弟和代言人,而不是农民,所以才是这样“好苛礼”。你非要把他们想象成农民李自成,当然就会惊讶了。实际不是。这也不是农民的运动。而且郦食其遇到的,也不会全是楚怀王下面的诸将,甚至也包括从前陈胜下面的人,说明其他的义军势力领导者,也都是豪杰士人官吏们。
往对面瞧去,项羽看见刘邦也以目观鼻地坐着。刘邦本来是个魁伟的身量,现在一副大胡子也有点潦草了。他是从百里以西的砀郡赶过来的。项羽记得两个月前自己和刘邦联手击秦,在杞县大破李由,刘邦手下的曹参阵斩李由。两人都是项梁麾下的骁将,在并肩战斗中所向往往无坚不摧,并且俩人还结拜为兄弟,互相凝有战斗中共生死的友谊。后来,当项梁在定陶被章邯杀得大败的时候,俩人还在中原共同攻打陈留。看看形势不好,俩人只好退却,约连共同退到东方。
“刘邦对我们项家还是够义气的。”项羽有一次说。
“你叔叔当初一直照顾他。在他刚起事不久,你叔叔曾赠给了他五千人马和五大夫十人。”亚父范增说。
“现在好像大王很留意他。”
“砀郡的兵总得有人要带啊。”
“现在,”楚怀王开始说话了,“寡人和诸位老将,还有宋义将军,都反复计议了。”
众人立刻敛起了耳朵,听贵人说话。
“赵王、张耳被困在巨鹿,齐王、魏王、燕王闻知赵国之急,皆发兵奔救。我听说,辅车相依,唇亡齿寒。我们楚国,先王时代,东及大海,西抵川东巫郡,绝长续短,犹以五千里数,持戟之士百万,足以踊跃中原。寡人无德,赖先王之灵,诸将列侯拱附,幸能重修先王之业,复先王之旧土。秦其无道,灭绝六国,寡人无德,赖先王之灵,诸将列侯拱附,幸能重修先王之业,复先王之旧土。现在我宣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寡人扫境内楚兵,全部付三位将军,率兵北上解救赵王、张耳,然后兵发西行,沿黄河以北,西行攻打关中。另,以刘邦统砀郡兵马,向西略地,走黄河以南,西行直攻关中。诸将先人定关中者,寡人愿以关中之地,王之!诸将列侯以为如何?”
大家都被楚怀王的气势镇住了。宋义嘴角的小胡子撇起一屡窃窃的微笑,连忙站起来发言,表示坚决不辱使命,不克破章邯,此躯绝不南归。
诸将列侯一听,自己是随宋义北上,也纷纷松了一口气。因为人多势众嘛,大家聚在一起走,虽然章邯可怕,也未必就会轮到我自己死。
刘邦也站起来表态,先把无道的秦国痛骂了一顿,然后说诸侯并起,旨在亡秦,我不敢自爱,但楚王的命令,自己有死而无所辞。
楚怀王想不到会议这么顺利,呵呵地露出笑的样子。
轮到项羽讲话了,项羽说:“我希望大王做一点重新考虑。”
一下子空气就紧张了。宋义忍不住了:“项羽将军,难道对当次将不满意吗?”
“不是,我是想说,我愿意与刘邦一起行动,向西入关。”项羽说。
宋义脸上有点红,他误解了,但他咀嚼了一下,把红给咀嚼掉了。
项羽说:“我叔叔项梁,昼夜以亡秦为念,治数万之众以攻中原,不幸喋血沙场。亡叔之痛,切肤透骨,项羽寝食不能得意,必欲西行破关入秦,奋报此仇。项羽不愿北上曲折救赵,愿直与刘邦西入关灭秦!”
很多人窃窃替项羽哀悼。这个傻小子真是莽撞得可爱了。
要知道,关中地区是秦国本土,地广兵强,秦军出关以后,那毁灭性的坚甲利兵和令人窒息的攻击速度,东杀北捣,常乘胜逐北,项梁、吴广、周文欲西入关,都为之折头呕血,以一支偏师西去,独攻关中,去打秦人的老窝,相当于母鸡去进攻狐狸,送上门去的肉嘛。虽说先入咸阳者可以被封为关中王,但你不要利令智昏,以一支偏师,攻进关去,能活得下去吗?那是炮灰嘛!诸将谁都不愿意先攻入关中。刘邦被派主攻向西,已经够倒霉的了。这个傻小子要跟了去,你比你叔叔还厉害吗?也真不要命了。
楚怀王想了想,问:“太仆在吗?早饭怎么样了?”
一个胖胖的太仆赶紧弯着腰,从人群远处喊:“禀告大王,饭已经熟了凉了好几遍了,领导们开会不要太辛苦了。早可以米细了。”
大家就忍不住一阵笑。把刚才紧张的气氛打散了。
楚怀王说:“寡人宣布,早朝先到这里,诸将列侯臣僚先退朝列鼎吃饭吧。”
吃完饭,楚怀王把一些参谋和老将,都召集到小屋子里去了,楚怀王说:“项羽想要和刘邦西行入关,你们怎么认为?”
一些老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个很倔的人就带头说起来了:“我们吃饭的时候都已经议论了。我一贯看着项羽就来气!大王不要怪我说话粗鲁,这个项羽一贯是傈悍猾贼,人品很有问题。我举个例子,大王尚没有辱临楚军的时候,项羽被他叔叔派去西攻襄城,占领襄城以后,直杀的无遗类也,不论军民皆被坑之。那可是好几万人啊!他经过的地方,无不残灭。这样的人能派遣吗?”
我们说,秦汉之际,掀起了一种屠城的歪风是以前战国时代所没有的。一般攻城一方的牺牲往往可以是守方的十倍不止,因为攻方的伤亡非常大,所以出于恼怒,往往会在胜利后屠城。这位老将说的就是项羽的屠城,因此他还为项羽创造了一个成语“噍类无遗”。噍,就是嚼吃东西。噍类无遗意思是,破城以后,把所有有咀嚼器的生物,全都杀死。
其实,刘邦也干过这样的事,刘邦和项羽攻破城阳以后,也屠之。但是,这是楚怀王来了以后的事情,举这样的例子,恐怕对楚怀王脸上也不好看。而且老将也不愿意说刘邦的坏话。老将说:“刘邦是个长者,素来宽大,气量不似项羽那样小。我们觉得,西攻入关,不能靠硬打,以前陈王胜和项梁将军,硬打,都失败了,像项羽这样硬打,也会失败的。这是因为越是靠近关中的地方,越是对秦比较忠诚的,到了关中里边,就更是了。所以必须是改派长者去,扶义而西,向秦本土的父兄讲明道理。这些秦本土的人,也被他们的主子搞得很苦,如果这位长者不侵暴,行道义,告谕秦国的父兄脱离他们的主子,或许是可行的。总之项羽不能派,他太慓悍了,如果激怒了秦人,只能误了大王的好事。”
这位老将啰里啰嗦,总之作为老家伙对于少壮派军官不信任,但说的似乎也满有道理。楚怀王听了,又考虑再三之后,也就不犹豫了。楚怀王觉得,秦国的关中,富庶是天下的十倍,如果项羽被封在这里为王,而项羽又这么“暴”,那未来就是又一个“暴秦”啊。项羽居关中山河之险固,守财粮之富有,志欲膨胀,以临山东,我们楚国就又要亡社稷了。总之,有一万个理由不能冒险让项羽去。
“为了安慰项羽,我们加封他为鲁公吧。鲁国这个地方,人最孬种了,而且在东边,让项羽去那里,就万不能兴风作浪了。”不知是楚怀王想的这个主意,还是老将们想的,总之鲁公的封号就这么定了。
在接下来的朝会上,楚怀王把决定告知了项羽:“我们还是维持原来的决策吧,项羽将军忠勇可佳,依旧为北上次将,同时加封鲁国公,北上救赵的大计,不毂就托付宋义上将军和项羽将军等一干众将了。”
项羽知道王命是不可违的,于是拜手施礼。
“鲁国廉节好礼者很多,倒是我喜欢的。”项羽心想。他特别喜欢礼仪之士。
楚怀王说:“所有一干众将,不论爵位高低,此次共赴大义,当竭诚一心。今日就在朝堂上,诸将列侯按年龄长幼,约为兄弟,从此义结同死,患难相扶,不负寡人以国事相托。”
众将皆感慨动容,有人甚至对这个想法呼起了万岁,表示魂灵被触及了。于是胖太仆窜窜地过来,安排诸将开始拜把子!
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也不算牵强啊。那是要共同赴死的。
三
楚怀王深深明白这个道理,进攻同时必须防御。如果敌军卷甲疾驱来攻自己的老窝,自己境内之兵全部奔赴赵地了,那不就弄巧成拙了吗。但是楚怀王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太有私心。“如果分了半数大兵守戍寡人,前方将士会怎么想呢?”
楚怀王把这个任务交给刘邦的砀郡之师,作为他西行前的一部分职责,就好了。而且,彭城以西北的山东河南交连地带,也是从前刘邦从前连战的中原战区的一部分,比较熟悉这里的情况。
所以,当刘邦策马回到砀郡驻地的时候,很快就约集自己的军队西北上,打回山东河南交临地区去。听说老部队又打回来了,这一中原西部地区原来离散的项梁、陈胜军队旧部将士,趋之若鹜,十里百里来归。
虽然楚怀王给他的补充很少,加上这些散卒之后也不过人马数千,但刘邦的丰沛两县精英将士善于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作战。他们首先行军八十公里到山东西部的成武地区,遭遇秦东郡官兵。东郡副省长——郡尉亲自带队,与刘邦厮杀,被刘邦击破。其中刘邦的媳妇妹夫屠狗的“职业杀手”樊哙把秦军一部杀退,本人斩首十四级,捕虏十一人,被刘邦赐爵五大夫。再西北行八十公里,到达山东河南交界的城阳,与守戍这里的两支秦军对垒交战。一场凶杀恶斗之后,刘邦破杀秦二军。其中卖布出身的灌婴,因为“疾斗”,就是打斗打得凶,被赐爵七大夫。再往下,刘邦楚军与秦国高级将领王离的一只偏师战斗,大破之。
但是,攻到这儿以后,刘邦就开始转运了,在进攻昌邑(山东西南部的金乡)时遭遇失利,然后向南收缩,几乎退回到了砀郡的原出发地,半路上还截了刚武侯的一支军队,刘邦采取强力手段,把他给收编了,吃了刚武侯的队伍四千人。此时刘邦的部队才达到近万人,而时间已经磨磨蹭蹭地到了公元前207年的年初二月了,基本完成了廓清彭城以西北二百公里内秦兵,保证彭城外围安全的任务,随后就是西进以争取攻入秦国本土了。
而这时候,楚军主力早已在数月前上路了——公元前208年的十月深秋,宋义上将军的楚主力,在“kick-off meeting”结束后开拔出发了。宋义号称“卿子冠军”,意思是贵卿公子担任的诸军之冠。
遗憾的是,大军行到彭城以西北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安阳(山东西部成武县)时,这位卿子冠军突然觉得停下来看看大平原上的秋日景色也不错。
天已经比较冷了,十月的深秋飒飒地吹着风,秋风吹动了越来越低的夕阳,却一天一天吹不动这只迟疑的军队。
“上将军为什么按兵不动了呢?”
按一般军事规律,长官一味保存实力,就会引起下级的疑惑。宋义拒不进战,谣言就开始在队伍里滋长了,“秦军已经打胜了,大王叫我们撤退呢?”
“宋义将军要叛国了。”
宋义打算对这些谣传进行惩戒,写一个训戒的命令,正在这时,项羽找到他来,说:“我们已经十几天休息在这里,请问将军还在等待什么呢?”
宋义说:“这个……,我自有分教。”
“士兵们都很疑惑呢!”
“我会发一道军令下去的,鲁公太惜护自己的士兵了,对有些士兵是要严厉惩戒的。”
“末将明白。但我听说秦军二三十万围困赵王在小城巨鹿,巨鹿旦夕不保。我们急速引兵过河,疾趋巨鹿,楚军击其外,赵军应其内,则大破秦军必矣。”
“真的能大破秦军吗?我们为什么非要去破章邯。”
项羽不懂了,这也算是个问题吗?
宋义说,“现在,赵人见楚军出动,必然士气旺盛,与章邯据城相斗,如果秦军战胜,但也自是疲惫,不能复战,我承其疲敝,以逸待劳,一鼓而搏击之,则章邯之人可尽灭。如果赵王能与诸侯军战败秦军,则我们直接引兵击鼓西行入关,收亡秦之利。所以,不如使秦赵先斗,我们驻而不攻。呵呵,若说冲锋陷阵,披坚执锐,宋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决胜千里,公不如宋义。”
宋义末尾口吻略带轻蔑。你没有我能做战略谋划啊。
项羽还要想再说什么,宋义说:“请将军回去想一想,我这里起草一个军令。”
不久,军令发下来了,写在木板上的,用的大家好辨认的隶书,而且写的很生动易懂,使用了很多动物作比喻:“下面的人皆军法斩之: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项不听使唤的!”这里又说羊很,不顺从。
项羽说:“这个命令不用往下发,发给我就行了。”
又过了十几天,宋义大约也在安阳呆烦了,就带着自己的儿子往无盐邑去了。无盐姑娘,是齐宣王的一个丑老婆,长得好像车祸现场。因为长得太悲惨了,许多人见面都好想捐助她,最后被充满爱心仁义的齐宣王把她娶了。这个无盐邑就是无盐姑娘的老家。
从安阳往东北到无盐(今山东东平)有一百五十公里,而安阳往西北到巨鹿战场,则不过二百二十公里。跑这么远的路,来回的时间,都够把巨鹿之战打完了。
宋义把儿子送到了无盐邑,和齐王使者以及无盐邑齐国官员,置酒高会。所谓“高会”,就是高级干部的会。
“这次我亲送我的公子襄到贵齐国为相,感谢齐王使臣枉驾相迎。襄啊,快给列公们敬酒!”
随后,宋襄自己直往齐国去,宋义返回。宋义回来之后,和自己的宾客幕僚以及随来的部分齐国使者,又是整日置酒高会。餐案上摆的全是珍鲜奇味,而天上却下起了寒雨,门口站岗的寒瑟瑟的士兵,望着餐桌上的美味,露出了欲吃炙肉的神色。
雨水夹带着寒凉,冷风也跑来助纣为虐,气温降到了接近零度。因为已经停留了近四十天了,军粮的积存也一天天越来越少,士兵们的口粮,减为每日两餐,继而由两餐干饭减为一稀一干,最后由一稀一干减为两餐稀饭,最后稀饭都一天一餐了,士卒冻饥。营房也简陋,茅草的屋顶像筛子一样,营房里的楚兵,光脚沤在雨水里。雨滴突然下得凶猛起来,棒子猛擂一样,楚兵们在营房里被浇得实在受不了了,干脆抱着脑袋跑出来到雨地里避雨。
项羽披着一个古代塑料雨衣,走在军营中巡察,看见士兵们抱着兵器,枵腹终朝。项羽一贯有妇人心肠,看见士兵疾病痛苦,常常会哭泣出来,分掉自己的饮食给病者。如今见士兵饥寒,项羽感同身受,坐立不安。
项羽回到自己的屋子,哀愠两集地对着油灯闷想:“叔叔的仇什么时候才可以报啊!”这时候,范增进来了。
“亚父,我们本应该戮力攻秦,可是却久留此地不行。”项羽站起来说,“今年楚地收成极差,老百姓穷的叮当作响,我们的士兵也因此没有吃的,整天拿芋头对付。军中已经没有现粮了,可是上将军还在饮酒高会,不赶紧引兵渡河去赵地吃好的,与赵人并力攻秦,却说什么承秦兵疲敝。以秦军之强悍,攻刚刚造建之赵国,其势必然灭赵。赵被灭而秦益强,有什么疲敝可承的!我们刚刚在定陶打了大败仗,楚王为此坐不安席,扫境内之兵专署于上将军,欲与秦兵决一死战。国家之安危,在此一举。如今上将军不体恤士兵,只为自家利益与齐人徇善,这能算是社稷之臣吗?”
范增听了,说:“你快点行动吧,我的关节炎疼死啦。椎间盘也突出啦。”
项羽遂不再犹豫了。
第二天一早,雨水还像挂面一样下着,被饥饿的士兵们看着。项羽结束完毕,按着宝剑——这是他的招牌动作,就像关羽丹凤眼一睁就要杀人一样——直趋宋义的寝帐。门口的卫兵说:“项羽将军。”
“请通禀一声,我有要事报告上将军。”
卫兵说:“上将军刚刚起来。”
“十万火急,这事上将军还不知道。我和你一起进去。”
进去一看,宋义还在床上睡呢。项羽揭帐踏入:“将军算出今天是你的死期了吗?”宋义啊呀瞪起眼来不明白,等慢慢清醒明白了,吓得舌敫不能发言,摸出一个暖水袋想要抵抗,就听见一声辨识度很高的喑恶之吼,宋义当时觉得冷风过颈,天立刻就黑了,头滚落在地上。
项羽拎着宋义的人头踏门而出,直走到中军鼓前击鼓。
将官们闻鼓,冒着雨,按着盔,半披着甲全跑出来了。就见项羽拎着个人头,当众高呼:“宋义与齐国串通谋反,楚王已洞烛其奸,阴命项羽诛之。”
诸将全傻眼了,尽皆折服,没有一个敢横着说话的。等诸将找回了理智之后,都说:“首立楚国社稷的,是将军家啊,如今将军又诛杀了乱逆之子。我们共同推举您当假上将军吧。”
雨水终于解脱了项羽多日的积愁。
项羽又派人,去追杀宋义的儿子宋襄,一直追到齐王都,把他追着杀死了,一点不给齐王面子。这宋襄也够倒霉了,死前还白跑了这么远的路。
然后项羽又派遣桓楚回到彭城向楚怀王报命,这个桓楚就是前面传说去阳澄湖大闸蟹养殖场养螃蟹的那个,他亡命于湖泽中,看来还是从泽里出来追随项梁革命了。
几天后,桓楚回到安阳,带回了楚怀王的“圣旨”:“任命项羽为最高统率上将军,英布、蒲将军两支劲旅也归属项羽指挥。”
众人无不喜悦,个别以前巴结上将军宋义的,也没有成为捣蛋分子,因为他们很快成了巴结项羽的积极分子。
楚怀王是有王者之才度啊,不论对项羽有多大的不满,但他宁可确立项羽已然具备的地位,甚至专门强调英布、蒲将军这两支悍将的部队也专署于项羽领导——既然用项羽,就让项羽做成大事,何惜小的芥蒂。这算是一个用人不疑了。
项羽诛杀卿子冠军宋义,海内骚然,威震楚国,名闻诸侯。大家都说:呦,楚国出来一个叫项羽的人啊。
项羽是谁?
就是杀了楚卿子冠军宋义,夺其十万大军的。
项羽像马家爵一样,立刻在全国有了名了。
项羽整顿数万楚国大军,向二百多公里以北的巨鹿进发,瑟瑟秋风摇动蒿草遥遥万里,大风中的楚马长鬃像风吹起一垄春麦。
志愿军行军去朝鲜的时候,七天步行二百公里,但接下来需要休息一两天。我们以此可以知道项羽北进的速度。他最快十天可以赶到巨鹿。但是由于宋义的耽搁,实际到达赵国时已是十二月初。
潇水曰:读史通常让人喜少怒多,大约古代的人,自秦汉以后,性情越来越软弱了,被人欺负成了历史的主流。然而中国毕竟有强项不屈之人,项羽与秦汉之际的一干英雄,是强项者的最后一批绝唱。
四
赵国这里的事情,需要追述一下。最先,陈胜部将武臣奉命北渡黄河,进入赵国略地,在张耳、陈余襄助下,基本得了赵国地盘,并且自立称王,以张耳为丞相,陈余为大将军。但是不久,武臣的姐姐吃饭的路上不给武臣部将李良见礼,李良一怒之下,杀了武姐姐,又攻进武臣的老窝邯郸,杀掉武臣,然后占据邯郸。
张耳、陈余从邯郸城里落荒逃出,随后收罗了万余人,向北保据邢台。张耳、陈余看看如今赵王武臣死了,就立了赵国王族之后名“歇”的为王,是为“赵王歇”。随后陈余离开邢台,往赵国其它地区略地夺兵。这些都是发生在陈胜死掉之前,是去年的事了。
如今,转到了今年的十月,章邯在平灭项梁以后,以二十万之众移师北上,来攻击赵国。邯郸城的李良当即顺降。同时王离十多万大军也同步从山西跃过太行山涌入赵国。张耳数万人与赵王歇见秦军势大,只得仓惶走保巨鹿小城。王离大军立刻将巨鹿城层层围住,巨鹿好像大海波涛涡流中的一只小岛。
陈余则在西北常山郡(属赵地)收得了数万赵兵,回到巨鹿以北扎营,看着被围困的巨鹿城里自己的“父亲”张耳,进退不敢略动。
巨鹿,是位于今邢台地区平乡县境内的秦末小城。张耳在城中忙向楚怀王等诸侯大王发使求救。外面的王离却不管他,开始攻城。王离是秦朝将门世家出身,王翦、王贲、王离三辈人,及蒙骜、蒙武、蒙恬三代人,并为秦国宿将,帮着秦王朝打下了一半多的江山。王离如今大约是接手了蒙恬原统领的北方防御匈奴的三十万边防军,除留下一部分防范匈奴以外,余众向西移动,进入河北,直至这巨鹿城下了。正是秋天十月,王离坐在大车上,传令攻城。
数万秦军在大地上如蝗虫般汇淹上去。走在最前锋的秦军,已经在附近森林砍来圆木,制作了飞桥。飞桥是保障攻城部队通过护城河的,两根长圆木,上面横铺木板,下面还有一对木轮,可以推动。秦军吱吱嘎嘎推动着十几辆飞桥,直淌水走进齐胸深的护城河里,把飞桥架通。于是数万秦军像蚂蚁一样缘桥而过。
张耳在城头拿着望远镜说:“不用射击,壕沟是保不住的。”
越壕以后,秦军开始有序地分工协作攻城。有的从城底挖城,有的爬城,上下作业。
城墙上布满了蚁附之的秦兵——这些秦兵都是从关中秦本土而来,效忠秦王族的——为了避免影响攀爬,他们都不带长武器,最多挎剑,留出俩手顺着云梯猛蹬,一旦登上去,就夺了守军的弩箭,向守军射击,他们的一部分目标是从城头顺马道杀落城底,劈开血路,从里面打开城门。
王离就这样不断地拼死往城头上输送自己的秦兵,好像液体违反了重力原理,顺着云梯的管子往城上流去。但是城墙毕竟稀释了抵达城头的秦军,在飞蝗乱石中,城墙顶上堆积了越来越多的秦兵尸体和血肉。张耳在城墙顶上杀红了眼,一边在杀爬上来的秦兵,一边在杀自己胆敢在每个垛口退后一步的校官。张耳要誓与巨鹿共存亡了。
王离暂停进攻。“用不了太久,巨鹿城里就会慢慢兵少食尽的。”王离采取死困的办法,等待张耳在里边自己把自己吃死,一困就是两个月。当然他有时候也会再发起一两次大的进攻,因为赵军经过运动之后,饭量可以增加得更大。
张耳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两个月下来,再坐等下去就是待毙了。于是他命自己的两个将军张黡、陈泽杀出去骂陈余去。这两个将军是怎么穿过秦兵的围困到达陈余那里的呢,大约是通过直升飞机空降到秦军的北后方的吧。其实,围城的军队即便人数再多,夜里也必须囤营栅休息,营栅不外乎是圆的方的,而且离城又不能太近,一个个即便犬牙交错,也不可能连成一个大圈密密地把城围住。总是有间隙可以穿插的。
张黡、陈泽冒着九死一生跑到了陈余那里,传达张耳的骂街的话:“丞相说,他当年与您号称刎颈之交,如今赵王和丞相冲突数月不能得脱,大将军您拥兵数万之众,居然未曾发一兵一卒相救,丞相说,你们相为效死的誓言哪去了。丞相每日在城中怒火灼灼,不怨秦军,只恨大将军不肯来!”
陈余说:“你们两个先去吃饭,吃完饭咱们详细计议。”
张黡、陈泽急了:“城中已经一天吃不上一顿饭了,孱弱的老百姓在被饿死之前都被士兵们趁着肉多把他抓住夜里偷着杀了,取作人肉吃,有的士兵也被如此吃掉,全靠着吃这种夜宵才还维持了一些活人。我俩不愿无功在此享受用饭。你快给个痛快话吧。”
陈余的部将说:“两位,大将军说了,吃完饭必与你们商议,难道大将军说出的话还要收回吗?”
张黡说:“好!”说完,抓住陈泽的脑袋,抱住一口啃下他的耳朵,在嘴里乱嚼了几下,一口吞下,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好啦,大将军我已经用饭完毕,可以说了!”
众将全看傻了,陈泽捂着耳朵哀叫:“你!!你你,你干吗不咬你自己的耳朵!”
“我够不着啊!”
“啊!那你手指也可以吃啊!”
“呃,抱歉,我这手指还要打仗以报赵王呢!”
陈余看此场面,实在是没法推搪了,他说:“我的本意,日夜愿求赴汤蹈火,以救赵王丞相倒悬。但是我考虑去了只能白送死。王离十多万人马,还有章邯呼应在巨鹿之南,我军一出,必然尽亡,如同以白肉去委给饿虎,你俩说的十分之一二的成功把握都没有!”
张黡、陈泽刚欲嚷嚷,陈余压住他俩又说:“所以我的本意,是留在这里,留得我在,未来为赵王、丞相报仇!”
张黡、陈泽大叫:“丞相待你如父子,号称同死,如今就当同死守信,哪里管得以后的事情!”
“好吧,两位将军的雄义,我为之折服,虽然这么决定没有什么好处,我还是答应你们!”
于是,陈余交给张黡、陈泽五千赵卒,为先锋,然后说自己驱数万之众为后队。张黡、陈泽终于乐了,第二天就催促着整装出兵。结果王离布置有方,早在陈余以南的锋面上集结了精锐,而且含有很高比例的北方骑兵。
张黡、陈泽杀来,立刻被黑黢黢厚实实的秦兵大阵迎面撞住,那些骑兵更不断结队,反复冲锋穿插轰击赵人行列,主要从侧翼轰击,或者迂回到后路打散赵军。张黡、陈泽的感受,基本上相当于遭受飞机空袭扫射。行列完全大乱,赵卒散自为战,被彪猛的秦军咬杀得最终竟一个都不剩。这次杀戮是如此干净,没有一个活口走失,以至于城里的张耳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这场战斗。
陈余看张黡、陈泽和五千人,全没了,刚才活蹦乱跳的五千人转瞬全都消失于阳光世界,成了鬼了。陈余回头对诸将说:“你们觉得我们还要再试一下吗?”
五
张耳坐守枯城的时候,章邯没有休息。
章邯考虑的是粮食的问题。
粮食的运输通常不是个头疼的事情,因为运输队可以借助复杂的地形获得保护,而不是像我们想象中依赖保护运输队的军队。在复杂的地形下,敌人难以对运输队发起有效的大规模进攻,进攻了,在复杂崎岖的地形下,也难以把粮食都带走。
倘若运输队是呆在本方军队的后方活动,那就更好了,因为敌人只能派过来较小的军队来截粮。
但是巨鹿战场的粮食运输线形势不是这样的。
河北省南部的漳河是一条知名的河,就是从前西门豹工作过的那个地方,大巫婆往水里扔大闺女的。它自西向东流动,带着历史的记忆和战火的叹息,穿越河北河南两省交境,向东流去。从漳河往北,全是平展无垠的河北大平原,往南也是。漳河往北行进四十公里,就是章邯控制的邯郸城——当然这里已经被他夷为平地了。再往北五十公里,就是攻守之场的巨鹿城。章邯、王离都在这一带屯扎。
楚人就正在向漳河南岸踊跃。是张耳以赵王歇的名义招来的。
楚人会威胁到大平原上的粮食运输线。
可以用人工的办法建立起一种复杂地形,弥补大平原上毫无遮拦容易被抢粮的缺点。
章邯找来几位技术干部,说:“从漳河到巨鹿的运输线,必须用甬道保护起来。”
章邯善于集中大规模兵力进行快速持续打击,也善于在运动中作战,同时他把工程兵发挥到极至,这跟他从前主持骊山工程不无关系。当然据说他在统一六国的时代也有战功。
章邯说的甬道,就是在道路两旁修筑了瓦顶高墙的。从前秦始皇为了避免被凡夫俗子看见他的尊容,并且给老神仙下凡见他创造一个私密的空间,就从咸阳一直到骊山等重要景点都修筑了甬道。老秦一个人在里边走去景点,就像走在放假期间的宿舍楼走廊里。
一两个月的时间过后,一百公里长的甬道完工了,好像一列凝固的火车,耸爬在地面上。从漳河上游过来的粮食,通过它源源不断地往巨鹿城下输血。
王离吃的又肥又白。
公元前208年的十二月初,巨鹿城被围两个月后,也许一个孤灯寒照的夜晚,项羽的十万楚国大军,中间经过了宋义四十多天的耽搁,已经行军,终于全部抵达了漳河南岸。漳河南岸的一些小城邑立刻遭了殃,楚军住进去,立刻在里面猛吃一顿。
他们都听说赵国的粮食好吃。这些人脸上是瘦削的肌筋,没有什么胖大的家伙,但各个像拉紧的弹弓。
“要不要全部过河呢?”项羽问。
范增说:“以我之见,全部过河的话,大军暴露在平原之上,不如留在这里,可以凭着漳河的遮拦,让主力获得更大的安全。然后,我们派出一支先遣队,过河破坏秦军的粮道,等秦军缺粮疲乏,大军再过河决战。”
项羽将军点点头:“那就传英布、蒲将军进来。”
次日黎明,阳光把喧嚣带回大地,小城邑里开始鸡飞狗跳,英布、蒲将军的二万队伍收集了这些小城邑里所有的夯锤,以及各种工具和农具,然后人喊马嘶地,渡过漳河出发了。
朔风吹撼,白沙平野,人气寡淡,在北方冬季的原野上,地面上的夯土甬道好像国家的电缆设备一样吸引着他们。
英布额上有刺字,肌肉发达,以勇力闻名,是鄱阳湖大盗出身,走起路来像黑道大哥那样外八字的走法。蒲将军也是个投身革命很早的家伙,但是遗憾的是史书上连他的名字都没留下来。
英布对蒲将军说:“你带领你的人,负责砸烂这些甬道。注意,每隔几百步砸一段,不用连续砸。要小心秦军。我在这里等着你。”
蒲将军转身离开,就听英布接着说:“放心点,这不要紧,你会没事的!”
“真的吗?”
“我是在对我自己讲。”
哇,蒲将军哭丧着脸拎着夯锤往国家电缆工程去了。
英布则带着自己的一万人,驻兵在附近担任警戒。英布把部队展成战斗队形,那边则乱糟糟地开始乱砸。蒲将军指挥着喊:“注意,注意,把乱土块堆在甬道里面,不要往外倒,不要往外。”
几百米、几百米被捣烂的甬道墙,很快在漳河以北的天空之下,一段段地暴露出来了,好像蛇蜕掉了几段皮。
就像神经被一根针刺了一下,秦军很快感受到了有人在破坏粮食运输线。章邯命令就近驻扎的秦军,出壁垒前去讨伐。“一定要保住甬道。”后面则跟着大队的工程兵。
英布看见秦军穿着黑色的军服,从地平线上涌现出来了。一开始只是一个点,随后变成一大团。英布赶紧派出骑兵通知远处的蒲将军的人拿着榔头转移。
英布知道,自己和蒲将军有可能遭受敌人分出一部分纵队进行迂回和包抄后路的攻击,因而陷入泥淖成为困兽,无路可走。但是一般来讲,这种危险往往是很小的,因为敌人会怀疑英布身后有大批主力在跟进,又摸不清义军“主力”距离先遣部队有多远,担心自己派出迂回侧击或包抄的纵队会遭到义军主力的夹击。所以,前进中的秦军总是保持在同一条线上,而秦军只有在确实查明英布一方情况以后,才开始小心谨慎地分兵迂回至英布军的某一侧翼。由于秦军处于这样摸摸索索、小心谨慎的行动状态,英布、蒲将军在真正的危险来到以前往往可以先行转移。
英布本人则率一部分兵力留下来进行抵抗,尽可能借助一些有利的地形比如丘陵。当他的人马在顽强地以弓箭继而长矛与秦兵厮杀缠战的时候,其余主力部分则继续迅速退却,并且在退却中不断分出小股部队,作迟滞秦兵的阶段性抵抗。为了激励这些留下来死战的勇士,英布经常守在前锋与他们并战,甘冒锋刃,直到斗到兵尽力竭的最后一刻方才策马飞离。
就这样,在运动和转移与穿插进行的小规模抵抗中,英布与蒲将军的军队,始终顽强地保持独立机动,避免与秦军全面接触决战,同时不断伺机毁坏甬道。
总之,根据史书的记载,英布、蒲将军为秦军造成的后果是,又肥又白的王离开始吃不到东西,变的不肥不白了。
那些甬道被破坏得酣畅淋漓,好像被孟姜女哭倒的长城。
六
十余天过后,项羽和范增认为十万大军开始渡河的时机已经到了。
项羽想表示一下自己作为主将的不可动摇的求战的决心。于是他传下命令去,渡河之前,釜和甑全部凿烂。所谓“釜”,就是陶制的大锅,中间鼓,上面开小口,像个缸,是古代最流行的煮饭锅。而甑,就是罐子底下有孔的。把甑置于釜上,燃火后,釜内的蒸气通过甑底的孔,将甑内的饭蒸熟。“甑中生尘”、“釜中生鱼”,就是形容这家人贫困断炊甚久了[1]。我今年过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锅子里也生尘了,因为做饭的阿姨,回家过年去了。
房子也要烧了,楚兵举着火把,把庐舍全点着了。公元前208年冬天十二月,漳南几个小城邑,从地面向天堂冒起了一道道烟柱,被残冷的冬风翻卷着。
岸边战士们一线线排队上船了。他们身上都背着三天的干粮,他们希望自己能够吃满三天。
渡河完毕后,项羽又传令,把渡船全部凿沉。水面上很快空无一物了,只有青白的天光的倒影,告诉士兵们,我们这十万人要么就是被秦军吃光在河北,要么就是把河北的秦军吃光,总之没有回去的路了。
秦军在南方和北方战场,战力凶猛,常乘胜逐北,令各国诸侯军亡魂丧胆,谈虎变色,不被逼上死路去,不敢主动对秦发起进攻!
此时,诸侯军队也都在向巨鹿运动汇集,有齐国、燕国、楚国和赵国。其中齐国人因为宋义的事跟楚国闹翻了,不愿意来,但是齐将田都叛了田荣而来,带兵襄助项羽。就这样,各国军队向赶庙会似地聚在巨鹿,他们穿着各种不同颜色花里胡哨的军服,打着各色旗幡,好不热闹。由于项羽和各路联军的到达,使巨鹿这个先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变得将星云集,成为反秦战场上风云际会之地了。
一般选择驻扎营地,要居高,要向阳。所以,诸侯联军的营地都是在丘陵高处,他们用人工的壁垒围住自己。然而他们多数都正在重演战国时代诸侯联军畏秦如虎的镜头,没有人敢开垒向围城的秦军主动进攻。
项羽只带了三天粮食,这意味他当即向王离军挤压,王离以南驻扎的章邯立刻与楚军发生遭遇战。
章邯把大阵摆开。
秦军各小阵的旌旗五颜六色,其中以黑色地位最高,正是主将居中之旗。
项羽呐喊一声:“凡我将士,同当生死!杀——!”然后乘着自己的猛犸就像一只狂兽一样踏尘卷沙冲向秦阵,其两边诸将的六七支楚军主力纵队好比一股股猛烈的火焰冒出地底,分成几道潮涌似的冲击向秦军的十数万人大阵,皆是诸将长官居先。章邯没有命令秦军全线出击,而是从高处指挥各阵单元,相交合力夹击陷阵楚军。而楚军诸将纵队则作坚定不移的进攻,作为坚定不移的进攻者,在全速奔跑着进行迅猛的进攻时所产生的精神影响是很强大的,使胆怯者和勇武者都不能后退。跑步向前的士兵往往会感觉不到危险,而站着不动的士兵却要面临敌人猛扑而导致失去自信和镇静。
章邯也不愧是一名将,他把十数万军大阵各单元错落布置,战车兵、骑兵、步兵配置有方。而楚军纵队呼杀向前,各自没有项羽给他们的指令,项羽认为:力图从一个地点来指挥各个部队或军阵,使它们虽然在相隔很远、甚至被敌人分割的情况下,仍然保持联系和作战协调一致,这可能会以严密的组织系统运作而成功,但是面对歇斯底里的斗狠者很可能被击垮,因为他的各个单元部队没有既定明确的攻击目标和自主性,忽左忽右的调动也导致精力浪费和士气沮丧。将官也缺乏行使自主权的空间,不易把其战力发挥到极限。而项羽只牢牢抓住两大优越原则:出其不意的突然性和不断前进。最终目的是分割和打垮敌人。他约令诸将只顾自行前进冲杀,突破打乱秦阵之后,在其阵后某处枯树山丘上汇合,然后再反身再重复冲杀一遍,直到秦阵彻底被击乱击垮。除此之外,各纵队在前进过程中,再没有顼羽给他们的任何指令。不需互相调动和复杂配合。唯以简单的猛烈冲击和不间断前进为目的。
各纵队皆一往无前。项羽在猛犸上面简直就是一个超人,瞋目高呼,喑呜叱咤,手持一支青铜大戟,马上备着一支青铜大戟,向前穿刺,左勾右劈,很多时候他一声两万分贝的叱吼,搞得千人皆废,秦军战斗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二三,所谓气势夺人,很快他手中大戟的横刺因为穿刺的人骨太多太深而折断,换了另一枝戟一路冲杀。一路之上秦军倒尸被杀的像烂酱一样,他身后的本纵队喋血前进——踏着敌人的血水。
但见这些瘦小、矮小、黝黑、精悍的吴楚士兵,简直是一群不知道生死的顽铁一般,他们那数万把阳光下闪着寒光的戟矛亮刃,就是一只巨型野兽的无数只伸出嘴外的牙齿,在与秦军大阵对撞拥杀最稠密的地方,戟矛不好用了,楚军纷纷抽出腰剑,这是南方人最擅长的近身肉搏武器,精芒闪烁,稍一疏神之际,就插入了秦人的身体。陕西关中的秦卒,历来以彪悍坚韧著称,有着南征北战并灭六国的优良战绩,但是在此时此刻,被楚军将士的性命相扑的气势所震慑压软,纷纷扑倒,骇呼哀鸣。他们看见楚卒剑把上都有仔细缠绕的细绳,目的是防止沾上血手滑,狠劈狠跺。双方的带血残尸在拥打者脚下横扑草野,秦军无法拦住这些死命向前的楚卒,秦军大阵被穿出一道又一道血的通路,像一块玻璃被金刚刀分割破碎。
当此之时,战场外围的丘陵上,燕、赵等诸侯高踞壁垒有十余座,一直不敢纵兵而出,而是在壁垒上看着楚兵团与秦人搏杀。但见楚国战士无不以一当十,齐呼之声动天地,诸侯联军坐在自己的壁垒上观战,个个面无人色,无不惴恐。
旁观的都被吓成这样,当事人的秦军又何以堪。楚国六七支大纵队,遂成功地从不同方向通道,贯杀秦军直至枯树丘下汇合。
项羽先到,诸将随后满身是血有的一跛一拐集齐而至,后面是红着眼珠的大群楚卒们。
项羽怒道:“秦军真的那么可怕吗?”
“如上将军所言,楚定胜秦!”诸将齐呼。
“好!亡秦之举,今已见胜之端倪,复楚之计,全在今天!诸公效死国家,荣于身后,羽愿为诸公前驱,再赴秦军,争为人雄!”
诸将慷慨应诺!
于是掉转马头,再次把剑锋指向秦军。
秦军再次像疯狂的蚁垒遇上几道钢铁的洪流。
章邯在阵中和司马欣等人还对话呢:“今天楚兵势大,完全不如过去那样,这个领头的项羽,何如人也?”
司马欣和项氏家族从前有旧交,勒马上前:“将军,项羽是项梁的侄子,年仅二十六岁,为人彪悍能战,上月杀死卿子冠军以来,名震诸侯。他是诸侯第一号战将,就像鹤立鸡群一般,无人能及。这就好像您如果不临前线,没有人能接替您一样。”
章邯扶了扶自己的头盔,但却没有从头盔中掏出什么新思想。
“早知项羽如此勇猛,便不用此战术。”他说毕,就传令各阵重新布置,令司马欣、董翳。但是战争中有物质力量,更有精神力量。物质力量被削弱了,可以重建,精神力量被摧毁了,是难以恢复的。楚人勇猛直前、先声夺人的气势,令秦军始终处于下风。这些迅如怒狮、击如苍鹰的楚军将士,其勇往无前的搏杀气势,压过了秦军战术上的任何努力。秦军军阵终于被楚卒纵队反复分割、冲击、撕咬,前后九次战斗,秦军遂无从收拾,被楚军打垮。章邯只得无可奈何地收兵向西南侧的棘原城解去。
章邯解去了,章邯北边,王离所围困的巨鹿,就敞开地浮现在了楚军视野中了。
七
当章邯解去,诸侯各国壁垒上的众将们,才敢出来。这时候,就见项羽派来使者,喊他们道:“上将军命尔等明日一早赴楚营朝拜,有不从命者,楚必攻之!”
第二天早上到了,早晨像一只花鹿,冬晨无比晴朗。诸侯诸将们骑马坐车,好像一帮上学的孩子一样,都来了。到了辕门前,想到昨天的楚军呼战之声,以及今天楚上将军项羽要处罚他们,各个不免心颤胆寒。到得辕门,诸将更加面无血色,干脆全部用俩腿跪着,膝行向前挪动,从辕门口直用膝盖“走”到大帐门口,俯伏帐外。
项羽走出来,诸将莫敢仰视,项羽于是对诸将好生劝慰,布置分工,共计诸侯联军和楚军整齐成二十来万兵众,择期对王离军摆出包围攻击态势。
王离感觉自己的气数不长了。
他坐在营帐里,望着远处的巨鹿城,为什么这区区一个巨鹿小城却拿不下来,章邯又逃跑到安全地带去了,剩下自己就将更加玩不转了。
“章邯这个老狐狸!”
王离和章邯互相看不上眼。章邯战绩一贯傲人,王离的出身则贵莫能匹,总之俩人都是大鳄,这就使得两只军队互相不能统属,譬如前面与章邯的大会战里,王离则未出一招一式。在遇上两国倾国大决战的生死关键时刻,秦朝最高统治者没有明确出这两只主力的总统帅是谁,也是前次大战失利的原因之一。
王离抬抬手说:“叫苏角、涉间将军来。”
苏角、涉间两位高级副将来了。王离说:“现在,章邯的那些甬道全部毁坏,章邯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们兵粮已尽,必须及早突围。你们认为向哪个方向比较合适。”
两位都说,向南往章邯军靠近,是妥当的出路,但是楚军已经用主力隔绝在我们和章邯之间,往南恐怕是很难打通的,当下之计,只有向西或者向北。苏角说:“北面也不是好走的,陈余还有张敖以及燕军壁垒,都在北面,只有向西,顺太行山谷道往本土突围,阻力会小一些。”
王离说:“恐怕诸侯军也会意料到我们这一点,如果在太行山设重兵埋伏,恐怕我们也难以走脱。虽然北面诸侯军较盛,但是我们还是向北突围,这样出乎诸侯意料,或许反倒可行。”
王离最后议定如何突围,史料上没有记载,史料上记载的是,经过一番浴血拼杀,楚军及诸侯联军大破王离,杀苏角,擒王离,涉间不愿意降楚,自己把自己烧杀了。那么我们可以这样推测,苏角可能担任佯攻的任务,主动向南向诸侯楚军发起自杀性冲锋。双方兵卒死伤者横枕草野,苏角也在战斗中壮烈被杀了。趁此机会,王离从另一个方向脱逃,却在逃出不远后,被诸侯军围困,不得不放下武器交枪不杀了。奇怪的是涉间为什么选择自烧杀呢,难道抹脖子不更爽一些吗,烧起来多疼啊。大约他是不愿意自己的尸体受辱成为楚军拉回去领赏的一百多斤肉票吧,那他就是宁可损己也不要利人的人了。
不管怎么样,王离的十万大军,遂被夷平。一个帝国曾经繁茂的身影,一支曾经不可战胜的所向无敌的百年秦军团,至此走向了它覆灭的历史尾声。
赵王歇和丞相张耳,遂率领着饿得面黄憔悴、风吹打晃的赵国士卒,打开被围两个多月的巨鹿城百孔千疮的城门,迎接楚、齐、赵、燕等诸侯联军将领入城。
八
成阳城里,丞相李斯被搞死之后,赵高就当了中丞相,意思是中性的人当的丞相。这在中国历史上还是唯一的一例。中性人当丞相好,因为据说世界上的很多成功人物,都是偏中性的。男的像女的,和女的像男的,都容易成功。
赵高有句口头语:“关东这些群盗,无能为也。”秦二世听他说得这么自信,于是尤其地喜欢他了。
公元前207年一月,王离在被擒灭后,项羽又还军南下四十公里,过了漳河,屯扎在漳河南岸。不知为何这么做,大约是为了离楚本土近些吧,或者便于西行入函谷关。章邯军这时候则退守在河北岸的棘原。到了二月,项羽渡河发起进攻,将章邯战败,章邯退却。这一系列的失败和退却,如同给了赵高一个个嘴巴。赵高只好把责任推到章邯身上。
到了四月,项羽再次急攻章邯。章邯一边抵挡,一边就见皇上派的使者来责诮自己——这当然是赵高的作梗了。章邯忙让手下政委级的人物长史司马欣去咸阳解释辩解。
到了咸阳城,咸阳城里,满是黯淡的冬日岁尾的情绪。司马欣在皇宫的门外徘徊了三天,赵高就是不让他进来陈说。他脑子里很茫然,那感觉就好像昆虫在冬日穴居,离开春暖花开还有好长一段夜路。
司马欣茫然的心中,逐渐鲜明起来的一种感觉是恐惧,如果赵高找个什么理由把我抓起来,譬如说我私通项羽,那么前方战败的罪责他不就可以推卸掉了吗,在皇帝面前?
赵高也几乎和他一起,同时想到了这个办法,赶紧派人去捕司马欣,但是司马欣已经裹着昆虫的脚步不见了,连痕迹和气味都没有留下来。顺着出关的大道寻找,也没有。
司马欣像一个小飞虫那样穿小路回到了军中,报告说:“将军,现在赵高用事,下面的群臣即便替您说话,在皇上那里听上去,也没有蚊子响。而赵高说话,皇上听上去,则如古代的高射炮一样。”
“那赵高是什么态度?”章邯问。
司马欣说:“以我的直觉,如果您打胜了,赵高必然嫉妒您;如果您打输了,赵高势必把您法办。”
也就是说,章邯这里还是有和楚军打一打的力量的。但章邯听了这话,感觉自己就像玻璃窗上的苍蝇,前途光明,但是没有出路。他思前想后,思绪如乱云飞渡,不好整理,索性将它们统统丢下,先安排着打仗吧。如果一个人需要躲避到忙于打仗中去摆脱精神上的困扰,那他一定是愁苦到了极至了。
这时候,赵国巨鹿城外驻扎的大将军陈余,写信来了。陈余不但素能交通豪杰——当初略得赵地都靠的是他说服了一些豪杰献兵出力,还喜好儒术,于是他的信写的援譬设喻,很有文采:
“从前,白起为秦人做事,南征鄢郢,北坑马服君之子,攻城略地,不可胜计,最后竟被赐死杜邮。蒙恬也为秦人做事,北逐匈奴,开地数千里,竟被斩杀于军事监狱。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呢?因为他们功劳太大了,秦的主子吝啬,不能尽数封赏他们,于是借助法令把他们诛杀了。如今将军为秦人打仗已经到第三年了,手中消耗战死掉的秦卒以十万这个单位来计数,可是诸侯并起越来越多,六国全都复立了。然后赵高这个人……”陈余又把赵高大骂了一顿,“总之赵高一向阿谀上意,说关外诸侯不足为惧,如今形势紧急,他也怕秦皇帝醒悟过来是受他蒙蔽因而杀了他。所以他一定会杀了您以为自己塞责脱祸。总之,天意要亡秦国,智商从0.25到350的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形势,将军有两条出路,一是继续与诸侯为战,不论有功无功妻子老小终被赵高按在菜板子上斩了,二是倒戈与诸侯合纵,共同伐秦,最后因功割地称王,南面称孤。您自己考虑吧!”
章邯也是有私心的人,是自己称王称孤,还是像李斯那样被当作罪孥屠宰了,他在天堂和地狱的门口稍微徘徊了一下,就立刻开始积极要求进步了。章邯想了想,于是就派了自己最信得过的军侯名字叫“始成”的,去找项羽,说:我要进步!
可是项羽并不信他,章邯手上还有二十万之众,即便领头的说投降了以后也并不能安分,于是并不积极配合他进步。
项羽派出蒲将军在漳河南岸,把秦军狠揍了一顿。章邯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就在漳河南北做无目的的布朗运动。然后项羽军又在漳河的支流汗水岸边,把他更大揍了一顿。
章邯被揍得实在是着急了,再次派人见项羽,积极要求进步。
项羽发现自己的兵粮已经不多了,没有彻底吃掉章邯的能力,就接受了他投降的请求。在受降仪式上,章邯发表了自己的投降感言,深深地自责了自己助纣为虐的长期历史错误,然后说起中性丞相赵高迫害前线将士的丑恶罪行,最后说到自己上有衰亲、下有弱息,此时恐怕已经全部被赵高族灭了时,他不禁泫然流泪。
章邯的眼泪流了出来,和嘴上早以等待在那里的鼻涕汇合了。
章邯悱怀戚戚,泪眦荧荧,看着他,项羽不禁动了英雄相惜之意,于是不但饶了章邯,甚至还宣布封章邯为“雍王”,拜长史司马欣为“上将军”。所谓雍,就是秦的老祖宗发祥地雍城,今陕西凤翔,从前秦穆公一度定都过的。章邯势必必须帮着诸侯西征,攻破关中,才能得到自己的这块封国。
虽然有感情用事在里边,但是封降将章邯为王,未尝不是对六国攻秦事业有利无弊的选择。如果项羽出于为自己叔父项梁报仇的目的考虑,应该杀了章邯,但,这就意味着这二十万降卒不可能再顺服于自己,反秦大业,就再生波折了。
这时候已经到了夏季,公元前207年的八月。可见,项羽和章邯之间,互相又拉锯对峙了八个月之久,项羽也确实是吃不掉章邯,才最终接受了他的投降。
此时,项羽与诸侯联军共计已四十万人之众,章邯、司马欣统领的秦降卒约二十余万人。秦汉之际的中国战斗之士,几乎全在这里了。
累计六十万人的空前绝后的数字,开始向中原以西的函谷关方向挺进。而与此同时,在南线作战的刘邦将军,也已经把人马从不足一万发展到近十万之众,在八月竟攻破秦之东南要塞武关!
众位义军之士欢欣鼓舞。
此时唯一不愉快的是赵国大将军陈余。自从诸侯军联手解困巨鹿之围之后,张耳、陈余这对原本父子相待的大贤人名流,就开始见面非常尴尬。赵丞相张耳问大将军陈余说:“赵王与我被困三月,你拥数万之众在北边坐视不救,这岂是当初我们号称刎刭之交所望?张黡、陈泽两位将军出城求救,你没看到吗?”
陈余铁青着脸说:“我当然看到了。”
“那么这两个人如今在哪里?”
“张黡、陈泽要我一起赴死,以死兑现信诺。我答应了他们,让他们带领五千步卒先试攻秦军,结果杀进去就全没出来。”
张耳想问,郡你为什么不接着挥军进攻,话到嘴边又忍着咽回去了。
但是张耳脑子里的有另一个念头则怎么也咽不下,那就是,他怀疑张黡、陈泽并不是攻秦军而死,而是被陈余处死了。在随后的时间里,张耳总是找机会就盘问陈余:张黡、陈泽到底是怎么死的,真是秦军杀的吗?我怎么问了王离没有这个情况啊?
一次在燕饮的时候,张耳又当着宾客这样问。陈余终于恼怒了,说:“想不到足下对我的怨望如此之深!”——你张耳是诚心为难我,是对我当大将军有意见了,于是陈余当下解脱下腰带上的黄金大将军印,连着系印的绶带,推给张耳说,“你以为我是舍不得将军这个职位吗?”
张耳也一下子很惊愕,本能地推脱不接受。陈余把印绶一把放在张耳的案上,说:“对不起我要上厕所!”
古人经常要上厕所,有时候似乎不需要上厕所时也要去,就好像说我要出去抽口烟,当时没有香烟,去厕所里呆呆就等于去走廊里抽口烟,同样起到冷静休整的作用。
陈余从厕所里抽完烟回来,惊愕地发现张耳已经把黄金将印像个随身听那样挎在他自己的腰里了。原来,他出去的这一空,张耳的宾客劝张耳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现在陈余大将军主动把印给您,您不拿着,是白白浪费了上天给您的一个好机会,见祥而不为祥,反为祸,上天会事后责怨你的。赶紧挎起来吧。”
于是张耳老头子就把mp4挎起来,立刻看上去年轻了很多。陈余傻眼了,他原以为自己这么表示一下激愤,张耳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跨越了边线(cross the line)而从此收敛,并且陈余也借机表现一下自己的歉意,毕竟从前不救赵王张耳是不对的,愿意去位以示自责,但这只是意思意思的。不料张耳这个贪心不足的老家伙竟真把他的大将军印趁机夺了!
陈余说不出话了,只道了一声:“臣就此别去!”说完低着头急趋而出。
陈余的兵就都归了张耳。陈余气急了,想当初,这赵国都是我说着豪杰们打下来的啊!陈余带着几百个追随者,没有事情干,就跑到附件的河流湖泊里打渔打猎吃着玩。
这时候是八月,轰轰烈烈的赵地鏖战在本月降落帷幕,六十万大军在夏日骄阳下向西,而陈余却被剩在北方一片雨中。有什么比一场烟雨里断断续续的等待瞻望更加接近人生尴尬的实质呢,大地上铺着绿色的裙子,这种等待也许比上一个夏季更加漫长,也许比一生更无边际,所以他必须安息心境,像草色一样平展如垠。
后续故事,尽在《刘邦项羽争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