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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狼,并天下 第九章 吕氏春秋(公元前251年——前233年)

第九章 吕氏春秋(公元前251年——前233年)

公元前251年,是个特别的年份,这一年爆发了上文的燕赵鄗邑大战。同时,这一年的秋天,叱咤风云的老秦昭王去世了。在五十六年执政的烽烟烈火中,秦昭王狠狠打击了六国诸侯,最终他累了,被上帝请去一起吃点心了。同年,楚国的上国柱景阳同志(惊弓之鸟的那一位)也终于不再惊了,去世了;赵国的平原君同志也在前一年去世了。当这一连串如雷贯耳的名字,都纷纷在墓碑上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新一代的骄子和斗士们,又登上了狼烟蔽日、白骨遍野的历史舞台。秦昭王死后,太子安国君继位。

安国君的儿子子异,相应成为太子。而这时,子异的媳妇邯郸姬却还抱着小赵政在邯郸城里当超生游击队。子异赶紧命令吕不韦通过外交交涉,把邯郸姬和小赵政用马车载着,从邯郸接来。[1]

于是,公元前251年的初冬,一行车马冒着斜风细雨,离开赵国,向着函谷关方向,迟缓地开过来了。车上坐的这个八岁孩子,正是未来“顿戟一怒,令天下伏尸遍野”的秦始皇!此时,他尚偎依在妈妈邯郸姬的臂弯里,叫做赵政。他们的车马在初冬原野上行走,车队头顶上盘旋着来自远山的鸟群,两旁伴着飘零入泥的霜叶。

这队车马通行无阻,因为有秦、赵两国使者共同护送着。使者们手握着“节”,引导着赵政母子的车队。“节”,是政府颁发的小工艺品,跑马状或者圆筒状,持有此节者,沿途住宿饮食一律由驿站免费供给。当道路遇上关隘,使者一举手中的“节”,关隘立刻放行,遇到交通阻塞,还可以优先通过,宣布戒严也不受限制。相当于现在的警笛开道。“节”实在是个好东西,所以使者又叫“使节”。

小赵政到了咸阳,没有太久,现任国君秦孝文王(即安国君)——他有二十多个儿子,反映了他搞妇女工作时间长、任务重的特点,结果气血两亏,用事不到一年就死了。[2]

安国君一死,他的儿子——子异,就登上了王位。子异录用自己的哥们吕不韦做相国,封之为“文信侯”。三年以后,小赵政到了十二岁的时候,可怜的爸爸子异同志也驾崩了。次年,小赵政继位,号为“秦王政”,时间是公元前246年。

吕不韦继续以相国身份执政,号“仲父”,意思是秦王政的二爹。秦王政的妈妈邯郸姬,则以长辈身份监国,实为国家领导人,握有大权。秦国调动军队的公文上,都要加盖邯郸姬的“太后”印玺。

吕不韦和邯郸姬,这两个当初在邯郸“金色年华夜总会”里的“三贱客”(还有一个子异,已死),承担起了秦国的政务。当年晃着荧光圈唱啊跳啊,似乎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小青年,十几年后竟一跃都成为光耀战国七雄头顶上的闪闪政治明星。

俩人正值金色中年,三十多岁,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奋发治国,志气洋洋,把k歌和泡吧的精神都用在了勤奋国事上,史书上说“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就是说他俩还经常牺牲个人私下休息时间在一起切磋国事,地点通常是在床上,俩人互相抚抱着,哼着“爱你在心口难开”的老歌,议论着国事,把秦国治理得滴水不漏——这真是一段优美而且舒畅的岁月啊!

当此之时,相国吕不韦食邑十万户,门客三千,家僮万人。这位风险投资业的鼻祖,终于以一千六百斤黄金的总代价,成就了历史上最大的一笔投机买卖。

如果认为秦相国吕不韦只会唱“爱你在心口难开”,那就实在太小觑他了。吕不韦是颇有能力的,远在他辅佐子异执政第一年的时候(公元前249年),吕不韦就派出大将蒙骜(念傲)冲出函谷关,沿豫西走廊向东开拓,攻占了该走廊的战略要地——成皋地区,把势力进一步推向中原。

次年,蒙骜又攻占了赵国在山西地区的太原;再次年,蒙骜攻占了魏国的汲、高都等二十城;同年,又攻取赵国的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后来他又攻拔韩国十三城、魏国二十城,累积已有九十余城入账。诸多战功,使得这位蒙骜堪称秦国一时名将,简直可以号称“小白起”了。这位蒙骜,就是未来名将蒙恬的爷爷,和其他秦国将相一样,蒙骜也是来自齐国的外籍高能量人士。

与秦军一贯的杀戮作风不同,蒙骜虽然攻城总数超过白起,但战斗中没有斩首的记录,这体现了吕不韦在《吕氏春秋》中所鼓吹的“义兵”精神,不鼓励进行歼灭战。直到十几年后吕不韦死去,才再次出现斩首十万的记录。

蒙骜的兵虽然“义”,但它吞土并地一系列凌厉的攻势,还是引起了东方各国的恐惧和警觉。于是,东方诸侯组织起了对秦大反击,时间是公元前247年,正值战国末期,一共有两次。这两次合纵攻秦大战役,都是在吕不韦执政时期。吕不韦代表秦国,硬生生地接了六国这两掌,对于稳定秦国霸业,功不可没。

信陵君魏公子无忌担任了诸侯联军总统帅。魏无忌号为战国四君子之一,十年前邯郸大战时期曾窃符救赵,急人之困,大名远扬诸侯,所以诸侯们都给他面子。他约集韩、赵、魏、楚、燕五国军队,西讨强秦,以求六国的最后挣扎。

秦国驻中原大将蒙骜看看魏无忌声势浩大,决定避其锋芒,主动放弃豫西走廊,实行战略退却。联军一路追击,双方经过激战,秦军受到一定打击,蒙骜收容残部退守函谷关。魏无忌统率五国联军追到,在函谷关下挑战,一直震动了咸阳。

但是,五国联军进展速度过快,兵员、物资无法补给,以致无力攻克函谷关,拖延了一阵,干脆宣告胜利散伙。

潇水曰:补给线的问题,一直是制约战争成败的关键因素。在朝鲜战争时期,联合国军统帅李奇微研究了与中国志愿军的交战记录,发现了这样一个有趣的规律,就是中方志愿军发起每次有威胁的进攻,都是刚好持续八天时间。不论功效如何,八天之后必然中止,不再扩大战果。这是受了中方军用物资运输能力的限制。中国后勤准备的最大限度,是让每个士兵可以获得持续使用一周的弹药和粮食。一旦粮食弹药耗完,战役只能停止。所以后来李奇微利用这个特点,在战斗八天之后组织了一次颇有杀伤力的大反攻,令志愿军同志们很吃亏、很难受。损失了五万多人。

魏无忌立了赫赫战功,凯旋返回大梁,后边跟着秦国派来的间谍。这些间谍携带一万斤黄金贿赂晋鄙的门客(当年晋鄙老先生一点儿罪没有,却被魏无忌的门客朱亥大哥活生生地给锤死在边防军指挥部了)。晋鄙的门客们拿了黄金,四处跳着脚骂魏无忌:“魏无忌拥兵自重,要造反啦!现任魏王要滚蛋啦!”

吕不韦还特别派出使臣,给魏无忌贺喜说:“魏先生,congratulations!恭喜您当了魏王啦!”搞得魏无忌百口难辩。所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魏安僖王终于沉不住气了,剥夺了魏无忌的上将军印。

魏无忌从此谢病不朝,与门客作彻夜长饮,以泡妞和喝酒为务,活得好像颓废派诗人,终于在四年之后酒精中毒而死。作为“战国四君子”中最有君子之风的人,他的死还是让人心情沉重的。不过,到了这样的季世,可供人沉重的事,还多得很呐。[3]

蒙骜抓住这个良机,于同年(公元前242年)再次大举进攻中原,连拔魏国二十城,再次控制豫西走廊,甚至沿走廊一直向东打通到了齐国,与齐接壤。不但直接威胁齐国,还凭借此走廊“断天下南北之腰”,把走廊以南的中原韩魏与北面的河北赵国互相截断,形成了对诸侯的一种半包围形势,有利于未来各个击破。

东方诸侯无不震恐,准备垂死挣扎,于是再次联手击秦。这次击秦行动的“带头大哥”名叫“庞暖”,是赵国人,他写过一本兵书,是个作家,但是打仗勇猛,曾经击破燕军两万,擒杀燕将剧辛。

庞暖集结了赵、魏、韩、燕、楚五国之师,但觉得自己的名气不够大,就找到了当时能够耍大牌的人物——战国四君子中最后活着的一位——楚国的春申君黄歇作为纵约长,浩浩荡荡向秦国进发。事实证明,选择黄歇这种肉食者鄙的贵族大牌来捣乱,算是庞暖自找倒霉了。

黄歇是名义上的纵约长,但实际管事的还是庞暖。他督导着五国军队,一路迤逦向西而去。一路越走越高,靠近秦国时,他们看见秦国形势确实太好:践华山以为城,因黄河以为池,可谓关中之固,金城千里。来到秦国东大门函谷关这里,关上更是良将劲弩,坚墙亿丈。庞暖认为,错误地以函谷关作为突破口,是历次攻秦失败的原因所在。于是,他命令大军北上,从黄河摆渡,横越黄河向西进入陕西腹地。果然这里秦军布置不多,五国联军兵锋一直冲到距离咸阳不远的蕞城(临潼)地区。但是蕞城的秦兵非常顽强,蕞城屹立不动。五国联军久攻不克,陷入胶着状态。

庞暖于是绕过蕞城,直扑咸阳。咸阳形势紧张。相国吕不韦亲自担任统帅,指挥秦军进驻咸阳郊区的灞桥,迎击五国诸侯联军。受吕不韦节制,王翦、李信、桓齮等秦国新出道的本地将官,各自带领部属大军,合计约十万之众,布置在灞桥附近。灞桥地区,一时名将汇集。吕不韦颇能发掘和培养人才啊!这些将官后来都留给了秦王政,成为秦王政统一六国军事战斗中的大功臣。

这些秦国名将,既然是名将,当然知道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敌人的这个粗浅的道理。那么先击破五国联军中的谁呢?大家想了想,觉得来犯之敌当中,赵、魏、韩之卒,长期与秦人作战,不是好缠的,唯独楚国人这些年偏安东南,养尊处优,未习战争,是个软柿子。于是秦军决定集中火力,猛踢猛打楚国这个死穴。他们留下部分军队与赵、魏、韩三军对峙,抽出其他全部精兵,准备在某天夜间给楚人以毁灭性打击。

楚军统帅春申君黄歇正呆在楚营里,欣赏着楚国歌舞。楚国这些年打仗是不行了,就剩歌舞和小蛮腰了。外面忽然跑来了一个秦军将官——秦军李信军团中有一个运粮官,由于运粮误期,遭到斥责,索性跑到楚国来投诚。他说:“尊敬的黄司令,您快别看歌舞了。秦军集合了所有精兵,今夜就要杀过来了,准备给您一个泰山压卵式的毁灭性打击呢!”

黄歇这个糊涂蛋及时得到情报,完全可以将计就计,赶紧通知友军,早作埋伏,像《三国演义》里常用的那样,给秦军来个虚营以待,四面合围什么的,保证大获全胜。但是这位“纵约长”却是选择了不作为,闻报之后惊慌失措,一声不言语,也不跟诸侯友军打招呼,竟然带领着楚军连夜回奔楚国。

当夜,秦军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他们悄悄地对楚营实施大规模夜袭,冲进楚营,却发现楚人早全跑光了,只剩一些耗子叽叽地围着锅里的剩饭掐架。王翦与众将面面相觑,竖起拇指称赞楚国人逃跑的本事是国际一流。

随后,王翦约束秦兵撤出,汇同蒙骜、李信这些大将所各领的军队,直扑赵营——因为赵军是联军中战斗力最强的,是联军主力。赵军统帅庞暖遭受秦军大规模兵力的突然猛袭,亲临营门,沉着应战,镇静指挥着赵军,独自与王翦、蒙骜、李信这些秦国名将过招。

双方一场生死搏战,血水淹盖了营前几百丈的土地,飘起了秦国惨白的月光。两军激战直到天明,赵兵巍然不动。黎明时刻,韩、魏、燕三国友军听说赵营遭到偷袭,被打得血流成河了,赶紧前来救援。秦国方面看看不能得逞,方才恋恋不舍地停止攻击。

经过这次激战,王翦等秦国将领,纷纷称赞赵军勇猛,而赵将庞暖更是“真将才也”。庞暖在此次夜袭之中,临危不惊,从容镇静,指挥有方。他和从前的赵将廉颇,以及后来的赵将李牧,皆堪称一时良将也。

庞暖收拾起残兵,召开阵前临时会议,发现到会的只有韩、魏、燕三国将领,而楚国人却一个也没来。纵约长黄歇先生,早已像黄鹤一样一去不复返了。众位将领深感痛惜,认为已经失去取胜的希望(大约深入敌人腹地,粮草也不济了)。于是大家议定,散伙算啦。

在一片凄凉的斜阳照耀下,四国大兵拖着一身疲惫,放弃了转变列国命运的最后一次机会。未来等待他们的,是二十年后被秦人各个击破,六国相继灭亡。

庞暖领着不逞之兵,一边憎恨着楚国人,一边又大骂齐国人。他痛恨齐国人置身于战争之外,拒不参加国际维和行动。于是庞暖又在返国途中,东攻齐国,向齐国人泄愤,攻克了齐的饶安城。就像没得到奥运金牌的家伙,朝着赛场边卖汽水的人踹了一脚。

注:东方诸侯合纵攻秦,历史上前后共有五次,绵延一百多年。赵将庞暖主持的这次是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次合纵攻秦,是早在公元前318年张仪时代。张仪的政治对手——合纵家“公孙衍”组织了齐、楚、燕、韩、赵五国合纵攻秦,由楚怀王当“纵约长”,但是楚国一贯延续历史上习惯已久的亲秦策略,并不出力,合纵迅速失败。第二次是公元前298年孟尝君为报复被困秦国的私仇,而引导齐、韩、魏三国联合攻秦,持续三年,有一定成果,秦国认输并且返还了几座城池,但孟尝君不愿意削弱秦国而壮大韩魏,浅尝辄止,见好就收,对秦国无甚打击。

公元前287年,苏秦约赵、齐、楚、魏、韩五国,导演了第三次攻秦。但苏秦属于虚晃一枪,只是为了压制秦国,以免秦人干预齐国(齐湣王)就近吞灭宋国的好事,所以五国也并不真出力,只是堵住豫西走廊口,坐在大雨里,吆喝一通,迫使秦国去掉帝号,退还局部秦占区。

第四次合纵攻秦,是信陵君魏无忌主持的,把蒙骜打退到了函谷关,由于粮草不济而终止。随着第五次庞暖的无功而返,合纵攻秦的事,也就这样惨淡收场了。

纵观五次合纵攻秦,第二三四次都取得了一定战果,而第一次和第五次都是由于“纵约长”楚国人先打退堂鼓,顿挫而返。楚国是战国时代,最令人恨铁不成钢的国家。

当吕不韦和东方诸侯连连过招的时候,秦国的国君——十三岁即位的秦王政,也步入了青春后期。

这些年来,秦王政一直未能染指权柄,只是以长身体和念书为务。按照当时小贵族受教育的程序,秦王政六岁的时候应该开始学习识数和辨认东南西北;七岁开始,男孩和女孩要学会不在同一张坐席上吃饭;八岁,秦王政要学习礼让和进门出门上台阶的规矩;九岁,要学习认识朔、望这些日历牌的date;十岁,开始学习语文和数学,分别叫做“六书”和“九数”;十三岁,开始诵读《诗经》;十五岁,秦王政可以学习射箭驾车;十八岁,秦王政有理由接受加冠礼,从此步入成年,可以看黄色录像了。

一旦秦王政加冠,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始亲政,邯郸姬和吕不韦就不得不把手中的既得权力交还给秦王政。秦王政这时候已经长出了二十岁的小胡子,神情也越发焦灼了。

看着秦王政焦灼的小胡子长出来了,独揽秦国大权多年的中年人吕不韦,与少年人秦王政之间的冲突,似乎变得不可避免了。吕不韦不得不有所顾忌,不敢再找秦王政的妈妈邯郸姬去make love了。这使得后者在深宫里饥渴难耐,让她渴望的坚强的他啊经常出现在邯郸姬的梦里,她无法忘记无法将吕不韦挥去。

吕不韦干脆找了一个叫做嫪毐的同志来自代。关于嫪毐的身世众说纷纭,名字起得也不够正经,念作“烙矮”,有点近似“老爱”,大约是老能做爱的意思。有人说他是邯郸人,早就和邯郸姬、吕不韦认识,这是汉朝人的说法。我倾向于认同。在我的想象中,嫪毐是个乐天派,他在邯郸城的“金色年华夜总会”里敲古代架子鼓,喜欢hip-hop——所谓嘻哈音乐。他创作了一首《邯郸路八十七号》的嘻哈音乐,传唱一时:“只为一块香草味的chocolate。yeah~so sweet,我最喜欢。邯郸路的八十七号,no doubt。改变多少?保留多少?这些年少记号,it'z like u n me n he n she。check it out!check it out.oh yeah!check it out!check it out!”他的歌里喜欢用check it out!

it'z like you and me and he and she,大约指的就是吕不韦(you)、嫪毐(me)、子异(he)、邯郸姬(she)这一班风尘四贱客了吧。

据司马迁说,嫪毐是个“大阴人”,也就是说,他腰里的大哥大的信号特别强。有一次,吕不韦家里开“糜烂生活派对”——这是古代贵人们的一种时尚,就是宾主光着身子跟三陪女一起喝酒——从夏桀时代到魏晋风流都是这样的,甚至宰相也一样露着私处跟大家喝酒,这大约是古代的一种风雅的事吧。

这时候,嫪毐也裸体上场了,他对大家说:“各位来宾,各位朋友,我嫪毐给大家表演一段人体艺术,这是我的绝学,请各位check it out!”

说着,他把腰里的“坚强的它啊”拿出来了。大家一看,super长,登时惊倒一片。嫪毐得意洋洋地把“坚强的它啊”展示了一圈,然后插进一辆车子的也不知什么地方,说了声check it out!——呦!居然把车子撬着推出去老远。宾客们无不欢呼雀跃,大呼wonderful。[4]

邯郸姬风闻了这件事,心痒难耐,立刻央求吕不韦把嫪毐请来,也给她表演。吕不韦赶紧拔掉嫪毐的胡须和眉毛,以宦者的名义把他送进宫里。嫪毐一进宫,见到邯郸姬,随即打开自己的坚强的大哥大,说:“太后,请看!check it out!”邯郸姬一check,如痴如醉,要死要活,史书上说她“绝爱之”。从此俩人过起了神仙日子。邯郸姬古井情深,还为他怀孕生下了俩孩子——都是秦王政的弟弟了哈。邯郸姬是个敢做敢爱的人啊,是中国古代的麦当娜。

邯郸姬很喜欢嫪毐的嘻哈音乐。每当他唱起了《邯郸路八十七号》,it'z like u n me n he n she,邯郸姬都情不自禁回想起了邯郸的从前。也许她歌女时代的愉快的自由,远胜过咸阳深宫里的寂寞斜阳吧。

听够了吕不韦老掉牙的“爱你在心口难开”,邯郸姬从此疏远吕不韦,而把万千宠爱都转移到了嘻哈饶舌一族的嫪毐身上。邯郸姬以太后身份扶植他青云直上,封他长信侯,不但具备了巨额财富,家憧数千,门客逾千,而且掌握了堪与吕不韦媲美的权力,史书上说,秦国政事皆决于嫪毐。他的封地地跨两个郡,成为秦国历史上封地最广的人。

嫪毐政治集团,从此成了吕不韦集团的强大对手。嫪毐势力、太后(邯郸姬)势力、吕不韦势力、秦王政势力,四股力量扭作一团乱麻。其中秦王政势力最小。这种畸形的架构,使得变乱一触即发。[5]

公元前238年,秦国这驾赫赫威风的西部马车,由王太后邯郸姬、长信侯嫪毐、相国吕不韦、秦王政四个人分别驱使着。每人操一根马鞭,各有各的方向,这样的马车能不疯吗?

四股势力中,邯郸姬的权柄最大(相当于慈禧太后),但她也最为难,因为其余三股势力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的是情人,有的是老情人,有的是儿子。她该帮谁不帮谁,显得至关重要。

公元前238年,秦王政眼看二十二岁了,可以加冠亲政了。他能从母后邯郸姬手中夺回权柄吗?很难,就像光绪皇帝要从慈禧太后手中夺权一样,“戊戌政变”最终是失败了。

秦王政要想夺权,不能单枪匹马,必须有人帮他,用政治语言说,叫做有一个“班底”,或者不好听的话叫做“党羽”。这就像光绪要向慈禧太后夺权,需要结合康有为、谭嗣同等人,乃至还要拉拢荣禄、袁世凯。只不过光绪的这个班底不甚可靠,又多是书生,终于白丢了些脑袋。

秦王政选择了谁做班底呢?他看到了自己的弱小,就很聪明地把吕不韦拉进了自己的阵营。吕不韦是一度的当权派,但随着邯郸姬大力支持嫪毐,嫪毐集团崛起,吕不韦势力有所滑坡,吕氏与嫪氏发生冲突。秦王政利用了吕不韦的不满心理,暂时与吕联合,于是势力陡然增强。此外他还得到朝中大臣昌平君、昌文君的支持,总之,比起光绪帝,秦王政的腰板硬多了,而且意志坚定,对母后邯郸姬不存幻想,斗志弥坚。

但邯郸姬却在对待儿子秦王政的态度上犹豫不定。《史记》上说,邯郸姬和嫪毐进行密谋,准备从他俩人所生的孩子里找一个替代秦王政。不过,当真刀真枪的火并开始以后,邯郸姬并没有动用自己的势力来直接支持嫪毐。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邯郸姬在情人和儿子两者之间,一直没有作出明朗的取舍决定。[6]

邯郸姬的不作为,使得嫪毐很被动。显而易见,如果邯郸姬继续无动于衷下去,秦王政就会如期加冠。加冠就标志着亲政的开始,可以动用国家权力,名正言顺地清洗朝臣中嫪毐的党羽,同时逐步培植自己的班底,从而全面掌控国家的军政大权。那时候,邯郸姬作为秦王政的老妈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嫪毐却成了被拔了毛的鸡,任凭宰割了。他私通太后生子的事实,以及耀武扬威有夺政之谋的传闻,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嫪毐是个很有权力欲的人。不管怎么样,他有一百个理由要把秦王政干掉,否则自己就没命了。他不等邯郸姬犹豫不决了,准备单独动手,时间选在秦王政的二十二岁加冠礼上,目的是阻止秦王政亲政,形式是发动武装政变,代号叫“斩首行动”。

嫪毐叛乱的武装从哪里来呢?其实很简单,光绪帝要革老太后慈禧的命,需要有自己的武装,于是光绪帝的班底谭嗣同去找袁世凯谈合作,拉拢袁手中的新军。嫪毐也是一样的,他神通广大,随着权力地位急剧上升,罗致了大批的投靠者,一批文官武将聚集在他周围,形成他的班底,进而控制了朝廷中和地方上的一些干部,通过他们可以调动一些县的军队——“县卒”。

县卒,是县属地方武装,属于非典型军队,战斗力不算很强(典型军队是正规国家军,由边防军、野战军和都城警卫军组成。县卒属于地方武装,是正规军的预备队)。县卒太土,此外缪毒也有洋气的,咸阳城里用于保卫王宫的骑兵和步卒,也都跟着他走了——这相当于象棋田字格里的士,虽然战斗力不一定多强,但地处要害,用于宫廷政变,一个卫士可顶一千个野战军。

此外,参与咸阳叛乱的还有大使馆的一些人——戎狄的酋长们——这也是反叛的老例了,内乱总要勾结些外应,至少能有个退路。当时正是四月春天,咸阳头顶的天空阔大、清新而且轻快,伴随着各县的叛军向咸阳城内汇集,风在咸阳宫道的大树梢头摇曳,散发出清凉的春天的气息。

秦王政这时候并不在咸阳,这让他拣了条命。秦王政这时候正在咸阳以西的雍城(陕西凤翔),那里是秦国的发祥地,老祖宗们吃食堂(受香火)的地方,秦王政正在这里加冠呢。他忽然得到消息说:咸阳城几乎已被叛乱分子控制了,并且随时发兵向西杀奔雍城。

秦王政赶紧找自己的“谭嗣同、康有为”,也就是他私下一直培养的班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相国吕不韦。吕不韦赶紧从外地征调国家正规军队。昌平君、昌文君也是秦王政的班底成员,一旁帮着张罗。

咸阳城的这场战斗据说相当残酷,吕不韦、昌平君、昌文君调集的正规军具有野战和攻坚的丰富经验,而反叛之众由县卒和宫廷卫队构成,前者比较土气,后者又近乎花花公子。经过一场血腥砍斫之后,几百颗叛众的脑袋被丢弃在咸阳大街上。一些咸阳宫里的宦官也参与了平叛军事行动,在中国历史上,宦官一般是帮着帝王卖命的,难怪帝王们都那么宠信他们。

嫪毐被败兵裹着,化装逃出咸阳,像拉登那样跑在附近山村打游击。他看见绿色的草已葱绿,隔年的草已枯黄,一齐簇拥在残春的一面旗帜之下,内心纷乱如麻。

从春季到秋季,秦王政不断向全国下发通缉令,赏格最终增加为:“有生得嫪毐者,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这五十万的概念,大约也相当于五千万美元吧,嫪毐很快就被自己的同伙出卖了,经过短暂的审讯,他被押赴农贸市场车裂,时值秋天九月。“斩首行动”终于以斩了嫪毐的首而告终。

嫪毐的五瓣尸体,好像一只海星,载于马车,在咸阳城内传示,这是他最后一次向群众展示自己的人体艺术,许多人凑向前来“check it out”,特别是对于传说中最伟大的部分。这个原本快活的市井小青年,放着好好的市井小生活不过,非要替上流社会操心,终于死而不得其所了。

受其连累,嫪毐的父族、母族、妻子一族(三族)都被杀光了。他的门客,多数当了劳改犯,每天戴着枷去修城墙、锯木头、吃盒饭。他的班底中,首要分子有二十人被枭首,其中包括咸阳市长(内史)、组织部副部长(中大夫令)、王宫警备司令(卫尉),还有佐弋。“佐弋”是陪伴君王打猎的武士部队的统领,这是一个现代所没有的官,类似戴维营营长吧。受此案牵连,被流放到四川的亲嫪毐者达四千余家。嫪毐势力,被一个秋字扫荡得空空如也。

至于母亲邯郸姬,秦王政在盛怒之下坚信她间接或直接参与了叛乱,遂把她驱赶出咸阳城,迁入老祖宗的雍城反省。后来,有二十七个不知深浅的进谏者要求遣返母后,秦王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处死了,尸体摊在咸阳宫门外晾着。于是第二十八位的茅焦同志让人扛着寿衣也来进谏了,说秦王政不孝,有桀纣之行,虐待老妈,国际影响不好!恐诸侯闻之,由此背秦也。

秦王政方才醒悟,宽释了邯郸姬。为了照顾国际影响,秦王政还特意亲自去迎接哩。

但是,老的能饶,小的却难恕:嫪毐和邯郸姬不幸所生的两个小孩,都被装在布囊里,用棍子扑杀了。九月的咸阳,秋风一片肃杀。史书上说,这一年的秋九月的中国非常寒冷,路有冻死者,真是让人有大限来临之叹。而terminator秦王政,也正是在这样的肃杀寒冷的背景下走上历史舞台,操起他那鞭策宇内的长鞭。

四个驾驶员中,嫪毐、邯郸姬已经被解除驾照了,接下来就是吕不韦了。

吕不韦确实数有大功于秦国。秦王政的父亲子异本是一个“久质于赵”的“庶孽”,他能回到秦国继承王位,都是由于吕不韦这位大商人“破家”的资金赞助。当初若不是吕不韦的安排,子异、秦王政一家早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哪还有今天!想到这里,秦王政阴森、沉重的脸上也不免露出一丝柔情。吕不韦没有篡位行迹,相反他是平叛有功,免去了秦王的杀身之祸。今天他秦王政能够顺利亲政,体会君临万众的荣耀,全赖吕不韦的鼎力襄助。

但是,徜徉在秦王赢政脸上的柔情并没有停留太久。吕不韦和嫪毐一样,两家都是以侵夺王权作为存在和发展的前提的。嫪毐毕竟只是个男宠出身的暴发户,而吕不韦则是三朝元老,在秦国根基很深,功劳很大,长期任用高品质人才,组织起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大网。

秦王政喜欢读韩非子的书,带有很强的专制欲望,深知君主必须独制的政治法则,而刚好吕不韦也迷恋权力。解决办法只有一个:秦王政或者吕不韦,其中一人实质性地退出权力核心。

于是,秦王政命令吕不韦退休,回到封地洛阳去。

吕不韦谢恩。他被罢了官,限期离开咸阳,一切仿佛梦一场,五十几岁的他惶惶如丧家之犬。

当时正值十月,一场西部的大雪,出人意料地到来,在某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它悄然无语地洒向大地,咸阳作为一个庞大而孤独的城市不可避免地夹在雪中,黑夜中的雪线条条降下,城市的屋顶揭示出幽蓝的天空。

寒雪里的泥浆爬上行路者的鞋和马车车轮,马匹嘶叫着,开出函谷关。吕不韦去了他的洛阳封地,洛阳这块儿本属于老周天子的地盘,是吕不韦当政时期夺下来的,也最终终结了老周。

吕不韦恋恋回味着咸阳宫里那一段不长不短的人生金梦,记忆中的优美片段总止不住铮铮作响。他怎能满意于这一场朝风朝雨的烟。然而他却也只能远隔千山,注目回望,让离情归于平淡,恋情归于怀想。

在接下来的一年里,吕不韦实在应该多看一些老子、庄子的书,当个江湖散人算了,但是他迷恋权力的老毛病跟他年轻时候用一千六百金投资子异时一样严重。他无法对平淡的现状心满意足,无法与疲惫零乱的生活握手言欢。吕不韦还是巴望着有一天能够重返政坛,所以他借助诸侯各国的媒体(也就是当时所谓的“宾客”)向咸阳城施加压力。

史书上说:“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意思是各地的媒体和诸侯使者纷纷向秦王政求情,络绎不绝,请求给吕不韦复官。但是,适得其反,秦王政不但没有再次起用吕不韦的意思,反倒震惊于吕在民间和诸侯间巨大的影响力,恐其为变,立刻发出更深更远的流放令——把吕不韦驱逐到偏僻的四川山沟里,看他还怎么跟媒体勾搭!

吕不韦深感寒心,他其实并没有造反的意思,只是想重回政坛,襄助秦国大业。可惜他实在太不了解秦王政了,秦王政是古来第一独人,不肯与任何人分享权力。吕不韦在一片凄凉和愤懑之中,也不想去四川了,干脆举起鸩酒,饮鸩而死。这件事发生在公元前235年。

吕不韦死后,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政治风波。吕不韦的宾客及门生故吏数千人,偷着举行了盛大的游行集会,以给吕不韦出殡为名,从洛阳游行直至郊外的北邙山,折腾了一通。这种大规模的会葬行动不无政治示威之嫌。秦王政闻之,下令彻底打散这股势力。吕不韦的门生故吏,凡是有临葬者,一律驱逐出境。如果临葬者是秦国人,目前担任六百石以上年薪的官员,剥其爵位,迁徙于房陵;五百石以下年薪的,不管有没有临葬哭丧,一律迁徙。从而彻底把吕不韦的遗留势力清除了。秦王政还在政治舆论上嚷嚷道:谁敢再“操国事不道”(为国家办事不老实),如同嫪毐、吕不韦者,寡人必籍灭其满门!

秦王政确实是个“寡”人啊,而所谓“老实”(道)的标准,大约就是听寡人的话了。

秦王政的强压手段,使人臣和群众无不侧目,再也不敢“不道”了,秦国政治,从此走向了一种缺乏臣民各阶层参与的极端独裁政治。法家改革时候提倡的强化君权,被秦王政错误地推向了极点。二十八年后,随着秦王政的死去,独裁政治再也撑不下去了,各阶层人奋起反抗,大秦朝迅速坍塌解体。

独裁,不但不利于稳定,也不利于建设。因为他剥夺了臣民各阶层的参与权。秦王政的独裁,葬送了秦国一贯的进步的清明的政治作风,倘不是他,大秦朝在统一六国后将不会如此短命。

潇水曰:说秦王政“专独”并不冤枉他,他对吕不韦事件的打击面越拓越宽,直到开始“大索”(类似肃反运动),排查任何与吕不韦有牵连的人。到了最后,秦王政干脆发现所有来自六国的人,都跟吕不韦有牵连!于是他下达了历史上著名的“逐客令”,大举驱散六国来的布衣英才,一反秦国在历史上任用六国人才的优秀传统。

这时候,吕不韦的门客之中,有一个叫李斯的英才,在被驱逐回国的道路上,冒着生命危险,上书劝谏秦王政,说:“不要为了谋求稳定就自断其臂啊。人才没了,秦国虽然稳定了,不会再有造反了,但是谁去卖命打江山啊。相反,六国用了这些人才,秦国岂不危矣,这不是资粮于敌吗?快别干这样挥刀自宫以求清静的傻事了。挥刀自宫以后,清静是清静了,小鸡鸡也没了,没法传延后代啦。”这就是李斯著名的《谏逐客疏》,古今读之,令人振慨共鸣。

秦王政也觉得自己是气糊涂了,于是停止肃反扩大化,并且从此留意提拔李斯。但是秦王政的专独性格,却其实一天也没有收敛。后来他每天阅读五十斤重的公文,一切细小国政皆专断于他,生怕被臣下架空了,被旁人不无愤懑地形容为“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秦国臣僚只能俯伏待命,无聊充数罢了。

我曾在博物馆里看到一只戈头,上边刻着“相邦吕不韦造”,这是吕不韦在这个地球上的唯一遗物。其中“相邦”就是相国的意思,后来汉朝人为了避讳刘邦,才把史书上的相邦都改叫相国。

关于相国吕不韦的死,并不如后代所理解的,源于他与邯郸姬的婚外恋。在男女作风一贯开放的先秦,这是小事。吕不韦的死,其实有着更深刻的原因。

吕不韦认为,君主不能滥用权力,必须对君权加以限制。这个思想在他的《吕氏春秋》一书中反复提出,并且拿出了三种限制君权的办法:

第一,《吕氏春秋》书中主张分封制,以空间的分割和贵族政治来限制君权。吕不韦担心一旦建立一个大帝国,天下成为一家一姓的天下,就会导致君主独裁。所以他虽然也坚持贯彻秦国一贯的对外兼并扩张政策,但不以建立一个大帝国为最终目的,而是试图建立一个新的分封制体系,也就是他宣称的:“诛暴而不私,以封天下之贤者”——只进攻诸侯中的坏诸侯(“暴”者),把坏诸侯(“暴”者)干掉,以其土地转封给贤人,成为新的诸侯。

让更多的贤者分享政权,以便限制君主的权力,这就避免了帝国独裁。比如,卫国本来被魏国灭掉了,但是吕不韦给卫国复了国,都邑在野王,就是这个意思。吕不韦在书中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这就是和帝国专制大唱反调。当然,吕不韦的这个“天下人”,不是指一般所有能喘气的人,而是指贤者,实际上是一层层的贵族,是贵族政治的架构。所谓十个魔鬼的互相制衡胜过一个圣人的乾纲独断,一定程度、一定色彩、方式上的(贵族政治模式的)分封制,确实在反帝王独裁方面更有利于一个帝国的长治久安。

注:贾谊后来总结秦王朝灭亡原因时所说的“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和吕不韦这里的主张,是一个意思。贾谊所谓的“仁义”不是对民众的仁义,而是对皇帝下面的贵族、贤人、豪强的仁义(“仁义”的传统定义,其实是儒家所说的“亲亲上恩”,给亲族们好处),也就是给他们封爵赐邑,给他们以空间,而不要一人独裁。

对贵族、贤人、豪强的分封制并不意味着必然是诸侯割据,可以是上面有“帝”,基层有“分封”,类似罗马共和国,上面有元首,下面有贵族家族势力。也有点儿类似中央有联邦,地方有自治。

总之,一定色彩的“仁义”的分封制确实可以限制君权,也可以平息统治集团内部矛盾,否则国君通吃,则是“不仁”,后来秦朝灭亡的原因,在贾谊(也包括我)看来,就是因为这种定义上的“不仁”,而不是重点在于对民众的残酷剥削意义上的不仁。因此,秦末人民运动不是民众反剥削为主要矛盾,而是贵族、贤人、豪强的争权力空间为其主要矛盾。

第二,以武力限制君权。

按照正统观点,人民拿起武力对付君主,那是犯上作乱,但吕不韦不这么看。他在《吕氏春秋》中说,对于愚君,要以禅让的办法叫他下岗。而暴君,下民则可以直接推翻他。吕不韦讴歌了商汤灭夏、武王伐纣的革命行为。意图都在限制君权。

第三,君臣分工。

君要“处虚”,“执其要”,把权力下放给大臣。臣子是要“忠”,但忠是忠于自己的职事,而不是忠于某个人。显然,吕不韦这样的君臣观,是从“公天下”和“利于群”的原则出发的,是积极的、有利于国家的,不能简单理解成吕不韦想夺权。

吕不韦命令门客们把《吕氏春秋》这本二十万字的大书写成之后,挂在咸阳农贸市场门上给民众观看,宣称“有能增损一字者与千金”。言下之意,吕不韦想把自己打造成一派理论权威。如果民众也挑剔不出什么反对意见,那么《吕氏春秋》中的“限制君权”思想就可以主导秦国的意识形态,从而迫使秦王政也接受它。

注:吕不韦这种限制君权,君主处虚,与大臣分权共掌国家,所谓“公天下”、“反独裁”——我们把它统称为“吕不韦思想”。它和孔子以“仁”和“礼”来维护君权,法家以“法”和“术”来强化君权专制,都是有着革命性的不同的。所以非法非儒,杂糅百家,故而号称杂家,其实最接近民主。

然而,独断刚愎的秦王政不肯接受“吕不韦思想”,他更喜欢君权专制,秦王政更爱看法家韩非子的书。韩非子的《孤愤》上说得很清楚,君主应该专制,应该牢牢掌握一国之柄,用“法、术、势”控制好大臣。韩非子全文反对大臣分权,反对分封和仁义,否则就会“国地削而私家富”,“主失势而臣得国”。

韩非子的书很好地教育了秦王政,秦王政临卷叹息道:“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如果我能拿到韩非子的签名,一起欧洲五日游,死也没有遗恨了。

吕不韦想要限制君权,提出公天下、分封制、君臣分权等口号,简直是与虎谋皮。最后,作为韩非子的fans,秦王政用一杯毒酒教育了吕不韦。吕不韦的死,就死在他限制君权的思想,与秦王政的专制情结冰炭不容。

吕不韦虽死,但他“限制君权”的吕不韦思想,贤人“公天下”的口号,终于在近代通过他所想到的三种实现方式以外的其它的形式得以实现了。

也许你觉得吕不韦的思想太超前了,其实不然,与吕不韦同时期欧洲地中海畔新崛起的罗马共和国,实行的就是限制君权的“共和制”,国家首脑(执政官)由选举产生,任期有限。国家权力被国家首脑(执政官)、元老院(贵族代表,类似分封制下被“仁义”对待给以空间的贵族)、保民官(平民代表)和公民大会分享,体现了限制君权,反对独裁的原则,所以叫“共和”——罗马共和国。

如果当初依了吕不韦的路线走下去,秦国照样还是要统一中国的,但是统一后一定程度和色彩地保留分封制以约束君权,再君臣分权以避免独裁,秦帝国断不会因过分独裁集权而只存在了短短十五年就崩溃。

而汉朝的成功,就是因为保留了很多分封制。实际上,刘邦把天下三分之二的地盘都分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