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四楼通向五楼的楼梯拐弯那儿,你愣住了。
那里站着佟麒麟和他的母亲,他们两个人之间是一架崭新的缝纫机,带木纹图样的塑料贴面机头箱,被从残破的楼窗外射来的夕阳一照,给你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那也是一张面孔,而且有着比佟麒麟和他面孔上更多的傲气与讥讽。
你那双握住“五粮液”酒瓶的手,不觉如同触电般微微地颤抖了;你的面孔,恰似裹住酒瓶的那张旧报纸般灰暗沮丧。
佟麒麟和他的母亲喘着气。把缝纫机从楼下搬到这个楼梯拐弯,看来都快把他们的力气耗尽了。怪不得楼梯门口放着辆空的儿童车,他们一定是用它把这缝纫机运来的。可是看见你这般寒酸地出现在他们眼前,优胜的自我感觉使他们元气顿升,他们又抬起那缝纫机,朝那最后的一段阶梯突进了。
你在楼梯拐弯那儿犹豫着。是跟上前,还是折回去?
你十七岁了。高中最后的课程已经结束,你和许许多多的同龄人一样,正在准备高考。春风撩拨着你的心怀,每当你从镜中看见唇上那渐显的绒毛,心中就涌动着一种难以譬喻的神秘的情绪。你的爱好和追求本是多方面的。为了一部令你好奇的影片,你可以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任风沙扑打你冒汗的身体,在几乎是绝望的形势下,举着三毛钱,在影院门口等一张退票;你也可以在足球场上一再模仿球王贝利的姿态,直到球鞋“嗤啦”一声又裂开口子,才为即将身受的妈妈那劈头盖脸的申斥而收敛败兴……但是这些天你忘记了对镜检查唇上的绒毛,也顾不得翻看报纸上的电影广告,更疏远了足球;你心甘情愿地接受爸爸严格到挑剔程度的考察,以及妈妈那翻来覆去的往往是冤屈人的唠叨。他们都是为了你好。事情很清楚,如果你考不上大学,那你就要参加“待分配青年”的行列,当微风拂过你的身躯时,你就不会有现在这般轻松怡悦的感觉。
为了你,爸爸妈妈找到了莫老师,莫老师就住在这五层楼上。那是一个挺不错的单元,大间十五平米,小间十二平米,厨房、厕所、阳台俱全。可惜的是住了两家人,而莫老师所住的偏是没有阳台的那个小间。莫老师已经退休两年了,可是他似乎比退休前更忙。现在他一天要给七八个准备高考的学生辅导。据说要争取到他的辅导机会是很不容易的。多亏爸爸同他在一个什么机缘下有了那么不多不少恰够的交情,他才答应了辅导你。不过你没排上“黄金时间”,你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到十二点,而那正是莫老师家最混乱的当口——他那睡在双人铺上铺的二儿子要下来洗漱,准备去工厂上中班,而根据两家轮流使用厨房的契约,中午莫家要在十一点开始做饭,因此你必须要饱尝师母对你并不提前通告的白眼。
莫老师确实名不虚传,据说1956年高考的物理题,竟同他给学生精选出来的复习题绝似;他教的那届毕业班的高考物理成绩名列全市第一。你经莫老师辅导几次,时有洞然于心、融会贯通的快感。虽然莫老师那当司机的大儿子常常当着来接受辅导的学生摔盆打罐,责怪老子为何不干脆到他们家里去“坐馆”;虽然莫老师的二儿子回回来给接受辅导的学生一副沉默的苦脸看;而莫师母的喜怒无常又随时会令人手足无措,可是莫老师那处乱不惊、蔼然可亲、循循善诱的态度,却使你如沐春风,如饮甘泉。
爸爸妈妈曾压低声音,议论过莫老师的过去,但是一旦发觉你在一旁听时,他们便转换话题了。你的聪明足够猜出其中的奥妙。你懂得什么叫“摘帽右派”,那其实也是一顶晦气透顶的帽子。现在又有人说“改正右派”,是不是还是一顶帽子呢?爸爸妈妈,还有别的家长,在莫老师面前的那副尊重、讨好的态度,看上去让人纳闷,就仿佛他是哪个部的部长似的,但是你心中有数,他们看重的只是莫老师身上体现出来的升学率,同莫老师住一个单元的那位瘦长脸的银行职员,就简直不怎么爱搭理莫老师,原因很简单,就是他家里并没有人要考大学;莫老师的两个儿子也并不尊重他,因为在他“时来运转”之前,他们都已超过了报考大学的年龄,他们的愤懑是显而易见的——命运为什么要同他们开这么个发酸的玩笑?
开头,家长们只是“顺便”给莫老师带去一些并不触目惊心的礼物:一盒点心、一篓苹果、一条过滤嘴的“大前门”、一盒球蛋白……然后,渐渐由学生带去全套《基督山伯爵》《战争风云》(这使得莫大哥和莫二哥脸上有了微笑),若干张侨汇券或若干球膨体纱(这使得莫师母由供应白水改为了供应茶水);莫老师每当看见这些东西时脸总要泛红,他老是急迫地希望莫师母把人家搁到桌上的东西赶快地收藏起来,但他又从未说过一句推辞的话。到前些时候,开始有家长明确地提出来,请莫老师去他们家中“坐馆”了。你目睹了莫老师同莫师母的一次争吵。莫老师那毛孔粗糙的长圆脸上,一对狭长的眼睛在镜片后不住地眨动,他有点激动地说:“那就起了质的变化了。到家里来,说明是他们有求于我,我做好事。每天到人家家去,而且接受现金,那就成了我有求于人,形同标价出售了。我们经济虽然困难,还不到做那种事的地步。”
莫师母那往下吊的腮帮愤愤地抖动着,瞪了正好推门而入的你一眼,豁出去地驳莫老师道:“你一辈子吃亏就在死要面子。钱上的事我也不那么在乎。可是只有走这条路,我们才能解决房子问题;老大老二的对象,也才有人正正经经地给介绍……”
你懂事地退了出去,佯装要上厕所小解,但他们是两家九人合用一个厕所,厕所门外已经有两个人在焦躁地拍门等候,你只好又折了回来……
于是乎出现了佟麒麟。他也每天十点到十二点到莫老师家。他准备报考文科。他要莫老师给他补习数学。你一开头就同这位什么机关的什么处长的公子合不来,他那白净的尖下颏脸庞上,长了个微微上翘的尖鼻子,配合着一双小而圆的充满着狡黠的眼睛,给人一种傲气十足的感觉。每当莫老师顾及到你的时候,他就在椅子上蹭屁股,用食指挖鼻孔;而当莫老师给他讲解的时候,你倒是也愿意一块听听,但你不得不暗笑,佟麒麟所提出的全部问题,实在是你就可以很快一一回答的,又何用莫老师絮絮烦烦?
昨天上午,莫老师去医院看牙去了,留下了题让你和佟麒麟解,你看见佟麒麟把一封信给了莫师母,后来,当你和佟麒麟一齐向莫师母告别时,她单把你留住了,你只觉得佟麒麟抛给你鄙夷而得意的一个冷笑,于是你听见莫师母对你说:“李清波呀,你比佟麒麟聪明,是不?你没有莫老师指点,我看考大学也是十拿九稳,是不?莫老师他年岁大了,精力不济,不能这么两个钟头里同时辅导两个学生了,是不?我看,是不是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你反倒松了口气,回家你就宣布了自己的想法:“我自己复习也行,莫老师又不是神仙,那么多人没他辅导,不也考上了大学?”
谁知你妈妈迷信到了这个程度:“去年经他辅导的五个学生,不但全考上了大学,而且有三个考上了重点学校。到底是有他辅导保险。”
你争辩说:“去年的五个学生,人家原来就学得不错。今年的八个里头,佟麒麟我看是肯定考不上,基础那个差啊,莫老师再给他辅导也没用!”
妈妈说你“犯浑”,她一时抽不出时间亲自去找莫老师求情,爸爸又出差在外,她“急中生智”,取出你爸爸珍藏了许久一直舍不得拿到餐桌的“五粮液”,让你第二天赶紧给莫老师送去,并告诉莫老师,她过两天得空一定登门拜访,另商对你的辅导安排。
现在你双手握住“五粮液”,站在楼梯拐弯处。你听见了佟麒麟母子被莫师母惊呼着迎进去的声音,你可以想见莫师母那成几何级数增长的快乐,因为你目睹了太多次莫师母临窗手缝的景象。从这楼梯拐弯残破的楼窗望出去,可以看见一片灰色的瓦顶,还有街道的一角,在大街与胡同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待业青年,是个侧影英俊的小伙子,正支着自行车,在叫卖车座后纸箱里的自制糖葫芦。呈现在你面前的生活,远不像政治老师对你讲解的那般纯净与光明。你很聪敏,但你才十七岁。你在这复杂而令人痛心的生活现象面前感到困惑。你不知不觉地在楼梯拐弯通向上方的头一个台阶那儿坐了下来。你紧紧地搂住那瓶“五粮液”,你感到那是满瓶耻辱。下面传来了脚步声,近了,啊,是同莫老师同住一个单元的那位银行职员,他漠然地瞥了你一眼,又漠然地从你身边向上而去,其实你称呼过他叔叔,你对他诚心诚意地微笑过,但是现在他似乎可以通过你的身体看到远处。你想哭,你不明白为什么人可以对人这般冷漠。你想到了那台才抬上去的缝纫机,你注意到它是上海蝴蝶牌,最新样式,是妈妈梦寐以求过的——但她已经买了一台北京燕牌的,爸爸离处长一级还差得远,为了使妈妈获得一张票证和筹齐购机的款项,真没少费力气,所以妈妈纵使再“望子成龙”,也是断乎舍不得同你一起用儿童车把它推到楼下,再通力合作抬上这楼来的。为什么财富和权力在我们这个社会里还能有这么厉害的支配作用?它们竟可以支配莫老师这样一个善良、正直、聪明、有知识有涵养的人。莫老师明明是很喜欢你的。有时候你们师生两人在研讨中已达到那样一种境界,就是他不以教为赘,你亦不以学为苦。你病了两天再去时,莫老师竟说那两天里对你颇为想念。这话令莫师母报他以家藏白果一对,她不理解人与人之间,哪怕是一个老头和一个少年之间,是完全可以存在着同物质利益无关的纯净的感情的。但是现在莫老师竟要断绝同你的感情了,原来这感情不过只值一台缝纫机的价格。你真想痛哭一场,在你短短的人生途程上,这样的拍卖不是太狰狞太丑恶了吗?……
上面传来了开门声和说话声。开头你是麻木的,你不愿用耳朵去接收佟麒麟母子那得意的声调,你只顾坐在那里想自己的心事。然而当莫师母那漫溢着傲慢与得意的带痰音的话语传进你的耳鼓时,你不禁大大地吃惊了:“……这机子你们既然是不愿意抬回去,我们就权且留下,钱我十天半月一定亲自送到府上,再当面感谢你们给我们解决的困难——没你们帮忙,我们就是有钱,哪儿找这缝纫机票去?可是麒麟来上课的事,实在无法满足了!咱们不是外人,所以刚才打开天窗把亮话全说了,恳请你们谅解吧……我们打算不久就搬过去,以后还是欢迎常联系……好,慢走,不送。”
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佟麒麟和他的母亲已经拖着脚步走到楼梯拐弯那儿了,佟麒麟发现你坐在那里,意识到你得知了他们的失败,尖下颏愤怒地颤抖着,他不能把你怎么样,只好拿母亲煞气:“妈,咱们干吗把缝纫机留下?干脆抬走!”母亲满脸晦气,不停步地朝下走去,佟麒麟朝楼梯拐弯的死角啐了一口,分明是对你的挑战,你没有理他,你忽然生出了浓烈的好奇心,是什么东西战胜了缝纫机?
这时传来了含糊不清的争吵声。声调高亢的一定是莫师母,声调低沉的一定是莫老师。因为隔着单元的门,又有一段距离,所以难以听出哪怕是一个字眼。你越发吃惊了。你喜欢生活中的一切戏剧性场面,你在街头每逢有人吵架必去围观,只要一听见救火车尖锐的警报声,你一定会拔脚跑出屋门,欣喜地询问:“往哪儿开?哪儿着火了?”这就是你们十七岁少年常常被引诱到邪路上的一个重要的心理因素。你坐在楼梯拐弯那儿,谛听着,猜测着,狂想着,不一会儿,吵架的声音平息了。你极度地失望,仿佛当年你满怀信心而没有等到一张《流浪者》的退票。夕阳的桔红色光线渐渐变浓变冷,楼梯拐弯那儿开始变得幽暗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你懒得动弹,你继续坐在那里。忽然你听见门响,接着是脚步声,懒懒的脚步声,脚步声在你身后停住了,你听见一声呼唤:“清波!”你扭头一看,啊,是莫老师!你站了起来,面对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莫老师一眼就看见了你手里的东西,他眼里闪出一种古怪的光,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你也是来送礼的?”
你只好承认:“唔,妈妈让我送来的。”
莫老师摇着头,嘲讽地说:“除非那是一包金条,否则你们只能名列殿军。佟麒麟他们家给我送来了一台缝纫机,也只得了个亚军。冠军是王建光他们家,他爸爸是房管局的第一副局长,昨天晚上他们送了我一张住房证。如果我愿意,马上就可以搬到新房子去,一式三间的单元,给我家独住。唔,你那不是金条吧?”
你觉得生活比你想象的还要离奇。你茫无所措地说:“不……这是一瓶‘五粮液’!”
莫老师的眼睛睁得比平时任何情况下都要大,他扶住你的肩膀,让你同他一起坐到了楼梯上;他从你手里取过那瓶背时的酒,旋开盖子闻了闻,忽然,他仰起脖子喝了两口,喝完了,从胸里吐出一口气来,然后大声地咂着嘴巴,你注意到莫老师脖子上围着陈旧的线围脖,在春天他总是迟迟地不摘下围脖,外出时必然如此——他是要到哪儿去呢?他为什么在楼梯拐弯这儿停了下来?
“莫老师,您几时搬家呢?”你问。
莫老师猛地把头旋向你,两只眼睛眯起来,从眼镜片后瞪视着你,你有点害怕。
“你说,我应该搬家吗?”莫老师郑重出奇地问,眼睛几乎是一眨不眨;你低下了头来,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应该搬家,搬到宽房子去住。”你听见莫老师用沉重的语气说,“但是不能这样子搬。王局长让我搬过去,是让我把他的两个儿子包下来,从此不准辅导别的学生,专在他两个儿子身上下功夫,不把他那两个儿子送进大学,不算完。他觉得我的这点本事,值一套三间的水暖齐全的单元。”
你仍旧低着头,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望定你那白边懒鞋的鞋尖,仿佛那上面写着某种答案。
“原来我没深想,”莫老师仿佛不是在对他说,而是自言自语,“我以为我付出劳动,人家给我适当的酬谢,这是合情合理的事。但是我毕竟不是百货公司货架上的一样东西,我是个活人,我有感情,我得讲道义。现在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们不把气力用到想方设法办好现在的中学、用到千方百计多办大学上头,他们这样的人过去荒废了我的青春和才学——那本来是能为国家民族多做许多事的;而现在他们又争先恐后地来占有我这点残余的能力——为他们自己的子女。可是我还是属于国家和民族,并且属于我自己的。”
你听着,又懂又不懂。你觉得莫老师这样讲不够合理。不管人们怎么努力,在很长的时间里,办得再好的中学也不可能让它的学生全都考上大学,而且大学办得再多,也总是收不全所有的学生,所以莫老师这样的人总是有用的,并且求他的人也并不一定都是局长和处长们,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就是例子吗?可是你还是被莫老师话语里的那么一种精神打动了。你很高兴地知道,莫老师的才华和人格实际上是无价的。
“清波,”莫老师抚摸着你的脖颈,叹息着说,“做人难啊。从昨天看了佟麒麟家长留给我的信,听说了你被师母劝退的情况,我的心里就很乱。王副局长夫妇来了以后,我的心更乱了。一直乱到刚才。他们给我的东西,我都需要。但是他们要我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高昂了。中外古今多少仁人志士说过,人应该有一种高尚的生活目的。但是今天要做到这一点,竟还是那么样地难……”
你默默无言。你才十七岁。这样沉重的人生哲理,你稚嫩的心还有点承受不起。
“清波,”莫老师凑拢你,亲切地问,“你跟我在一起,除了学知识,还有别的感受么?”
你不明白,你翕动着嘴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感到快乐么?”莫老师提醒着你。
“快乐。”你使劲地点头,极其诚恳地说,“有时候我忘记了是在准备应付高考。我觉得我们跟好朋友似的……”
莫老师重重地在你脖颈上打了一巴掌,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只听他对你说:“我的心不乱了。我不搬家。我也不接受那架缝纫机。我不再辅导王建光和佟麒麟了。他们一定能够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代用品’;我却要照旧辅导你,还有别的几个……哈,那黎秀莲的爸爸也是个副局长呢,并不企图把我包下来,也并不向我提供住房和儿媳妇,可是我喜欢黎秀莲那股聪明劲儿,我还要辅导她,你们应该认识一下才好!”
你的心抖动着。你脱口问道:“那,莫师母能答应么?”
“她不答应又怎么样?难道同我离婚吗?无非是整天地闹罢了。”莫老师转为平淡地说,“不过,恐怕不好再在我这个家里辅导了,我也绝不到你们家里去——好在春光越来越浓,外面很暖和,我们到公园里寻条长凳,不是一样可以做学问吗?”
你垂下眼帘。你想象中出现了一套三间的敞亮的单元,你仿佛看见莫大哥和莫二哥在自己的房间里穿着拖鞋来回微笑着散步,而莫师母在大玻璃窗前出奇温柔地踩着缝纫机……但是这样的画面突然被油腥的抹布抹得干干净净,于是你脑海中痛楚地浮现出那就离你八级台阶远的情景:莫二哥烦躁地爬上自己架成的双人铺上铺,他的脚扫着了坐在下铺的莫大哥的耳朵,莫大哥暴怒地把书掼到铺上,狠打了莫二哥小腿一拳,然后,是两个亲兄弟之间不堪入耳的对骂……而莫师母拿着锅铲从厨房跑回了屋,未曾开口劝解,先碰倒了一只油漆剥落的木凳,这一派喧嚣惹得隔壁“砰”的一声把门摔上……你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莫老师那抉择的分量,你的心脏把它那格外严肃的跳动声,放大似的从体内传到你的耳鼓。你的眼睛发酸了,现在你相信电影里那些引人流泪的情节确有生活依据。
“清波,我是个平平庸庸的人,一辈子已经这么过来了,”莫老师站了起来,你也随之站了起来,他把手按在你开始变得宽阔而壮实的肩上,诚挚地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这样,陷在小市民的保卫圈里……你应该懂得,为国家为民族的繁荣富强服务,这并不是一句空洞乏味的口号,做人,应当把这个当作准则;从今以后,我同你是忘年交了,我辅导你,是为了给国家培植一株良材,我是任何报酬也不要的了!”说着他把那瓶“五粮液”放到你的手中,他的手触到了你的手,充满了温暖。你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就这样,在楼梯拐弯,你上了人生中重要的一课。
够你回味一辈子的!
1980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