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恨，胡小七从不知那是什么感觉，如今，她确是尝到了。

撕心裂肺，烈火焚身，亦不为过。

胡瑾也曾想过会看见胡小七哭闹，崩溃，撒泼，但是等候在长街尽头的胡瑾和赤狐卫兵唯一没想到的，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平静。

尽管那人一身狼狈，甚至伤痕累累，但却看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绪，只有平静。

莫说胡瑾，就连胡小七自己都不相信。

她眸色平静，除了那微红的眼眶外，全然看不出方才那般疯狂，声音微哑：“解开封印，我跟你们回去。”

胡瑾眼角一跳，这样的胡小七竟然让她有一种想要臣服的冲动，唇角微扬：“您先随属下回赤沙城，属下自会为您解开封印。”

胡小七在心底冷笑，冷冷挑眉：“我说，现在，立刻解开封印，之后，我自会跟你回去。”

风无痕还在等着，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等下去。

胡小七从未这般冷静过，冷静到她现在能立刻去修炼各种法术。

“马上，懂？”胡小七见胡瑾半晌没个动静，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

胡瑾脸色没什么变化，手中掐着个指诀口中念叨了几句晦涩咒语，指尖遥遥指向了胡小七额心，顿时温润灵气游走在四肢百骸，胡小七知道，封印破了。

上次若不是胡瑾使诈偷袭，也没那么容易封印了胡小七。

胡小七眼含讽刺瞥了胡瑾一眼，她一直都觉得这个女人就是贱得慌，好好说话就不行，非要站在一个比她高的制高点上，她才会心甘情愿的老实听话。

就好像是人类所说的贱骨头，胡瑾可真是代表。

胡小七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也不顾自己的满身狼狈，甚至忘记用法术将自己身上的伤恢复，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

还没走两步，便又被一个碍眼的家伙挡住了去路。

胡小七冷冷的看着胡瑾，启唇：“滚开。”

她还有事，不想跟胡瑾浪费时间，更不愿意跟这个女狐浪费唇舌。

“我答应会回去，就一定会回去，你不放心就跟着我，否则就滚开。”

胡小七自认不是什么君子，但自己说过的话，她会记得。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胡小七抬脚绕开了胡瑾，径直往回走。她知道这条归途上会看见什么，但仍然选择了这条回去的路。

再看最后一眼，就当做是告别。

胡瑾没再阻拦，依着胡小七的话，跟在她身后。

长风寨已经被毁，胡小七想要去哪？难不成是想要给长风寨的人立个碑？胡瑾在心中嗤笑，紧紧跟着胡小七。

在经过长街街口的时候，胡小七深深地凝视了一眼那两个早已经没了气息的人。

关亦，书生军师。

你们等我，报仇不急于一时，总要给长风寨一个交代。

胡小七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无论如何，长风寨的血仇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怀着复杂的心思，胡小七找到了被自己放在榆树下的风无痕，尽管天色暗沉，但借着月光仍然能瞧见风无痕已经泛着青灰的脸色。

胡小七赶忙跑了过去，蹲在风无痕身侧，一把扯开了自己刚刚给那人穿好的衣服，伸出纤纤玉指点在那条仿佛是燃烧着火龙上。

白皙指尖燃起点点红芒，指尖划过，那火龙便随之消失，变回了本来的肤色。

“七小姐！”胡瑾喊了一声，皱着眉头。

她当然认识那个男人，就连那个男人身上所留下的伤痕也都是自己的杰作。

这个男人自从上一次从自己手中将胡小七救下后，便一直对她穷追猛打，胡瑾干脆将计就计摆了风无痕一道。

没想到，七小姐要救的，竟然是这个男人。

胡小七回头警告的瞪了一眼胡瑾，眸中一片冷光，启唇轻语：“你最好闭嘴，胡瑾，你的确厉害，我打不过你，但想在你面前逃走，赤狐卫兵还拦不住我。”

胡小七说完，更加专心的为风无痕疗伤，包括身上的其他外伤。

胡瑾见状，眯了眯眸，“七小姐说的不错，但你若想带着他逃跑，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说着，意有所指的瞧了一眼还在昏迷中的风无痕，语气笃定。

胡小七没反驳，胡瑾说的没错，她自己逃跑当然不成问题，但若是想要带着风无痕一起跑，那定然是没有希望的。

胡小七没什么反应，目光仍盯着风无痕，随意似的回了一句：“所以我没打算跑，但你若是伤了他，那就带我的尸体回去。”

胡小七没有在开玩笑，现在的她做得出来这种事。

胡瑾眼皮子跳了跳，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随七小姐就是。”

胡小七冷笑，没答话，早就猜得到胡瑾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尽管现在的她非常清楚若是胡瑾敢阻止她，她也已经会让胡瑾吃不了兜着走。

这是最好的方法，胡小七笃定了胡瑾不敢伤她。

胡小七赌的没错，胡瑾的确不敢。

追了这么久，胡瑾从未对胡小七下过杀手，自然这不是说胡瑾顾忌着胡小七身为七小姐的身份。

那个女人心狠手辣，胡小七丝毫不怀疑她对自己下起杀手来也不会手软。

可是追了这么久，次次都因为不敢对她下重手而让她逃脱，甚至于用残杀长风寨的方式来逼她出现。

难怪那时候胡瑾一直没去追她，感情是在等着她自己找回来。

“你该感谢他。”胡小七忽然回头对胡瑾笑了一下，随即道：“若不是他，我不会回来，更不会看见你的杰作。”

没错，如果不是为了风无痕，胡小七绝不会回来，胡瑾做的这一切，怕也是要白白浪费了。

胡瑾没做出什么表情，但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让胡小七明白，她还是惊讶的。

胡小七不是万能的，更加不是什么疗伤的圣器，在为风无痕将炽血咒解除后，只草草的将其身上伤口恢复了一些，确定他死不了后，缓缓的起身，对胡瑾歪头笑道：“走吧，胡瑾队长。”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说了要回赤沙城，胡小七当然不会食言，况且，灵界才是妖精魔怪的地盘，尽管那里也有不少的修道人，但并非是如同凡间这般的针锋相对。

胡小七不顾自己满身狼狈，笑得开怀，脸上那深可见骨的伤口牵扯的剧痛也不在意，只是笑容中几分真几分假却说不准了。

胡瑾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胡小七，愣了愣，只说道：“七小姐，请吧。”

胡小七没搭理她，自顾自的施法打开回到灵界的通道，行事本不是雷厉风行的人这次却毫不犹豫的抬脚踏入。

没有一丝迟疑，胡小七这一次的确是心甘情愿回到赤沙城。

她的凡间之旅并不美好，所见所闻皆非他人所言那般新奇，反倒是凉薄无情的很。

而唯一能让她在乎的，便只有那个长风寨。

书生军师说过，长风破浪，战无不胜，故名长风寨。

只可惜，他们到底是输了，并非输给了人心，而是输在了妖魔手中。

胡小七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身为妖的身份，如果自己真的只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或许就能留在那里，和他们一起。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现如今，长风寨毁于一旦，胡小七也再没有了留下的理由，走的决绝。

再回到灵界的那一刻，胡小七暗暗发誓，再不入凡间。

人妖殊途就是人妖殊途，无论胡小七怎么证明，现实都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长风寨的毁灭，便是那当头一棒。

在回赤沙城的路上，胡小七问道：“为什么杀他们？”

语气平淡，那是胡瑾完全没想过会发生的状况，下意识地说了真话：“不这样做，七小姐恐怕不会心甘情愿的回来。”

果然如此，胡小七早就猜到了。

只是，若不是风无痕的忽然出现，胡小七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长风寨那一晚的惨状。

但即便是现在，每每想起，心口便是撕裂般的痛苦。胡小七甚至不敢问在胡瑾大开杀戒时那些普通百姓的反应。

她还是没出息，没出息的很。

胡小七唾弃自己，连他们最后经历了什么都不敢想，不敢问。

也许只是自欺欺人，胡小七不会忘记所见的一切，更不会忘记那份疯狂的仇恨，但她却同样希望自己能将这一切当做没发生过。

长风寨还在，冷硬铁血的汉子关亦还会带着弟兄们出去劫富济贫，潇洒不羁却甘愿留在长风寨的书生军师还会胆小如鼠的留在寨子里出谋划策，晨曦的阳光还会照耀在山头，照耀在长风寨百姓含笑的容颜上。

而那和烁晨光，亦会留在自己眉梢眼角，听着他们一声声的‘小七姑娘’。

但，这都只是胡小七内心深处潜藏的回忆与幻想。

自此，在无人唤她一声小七姑娘。

而她，也只能是赤沙城胡家七小姐。

或许没什么不好的。胡小七在心中安慰自己。至少还是个七小姐，不是个普通到连说话权利都没有的普通狐妖。

这也是第一次，胡小七开始觉得自己这个身份很重要。

在踏入赤沙城之前，胡小七认真的看着胡瑾，脸色平静如常，仿佛真的只是在看胡瑾一般。

直至胡瑾不适应的皱了皱眉，刚想开口，又被胡小七抢了先：“我不会放过你的。”

胡小七粲然一笑，在阳光下，笑容格外森寒。

她不愿意相信长风寨的惨状，但也不代表她愿意忘记。

很多事情，是想忘都忘不了的，那一夜的长风寨死死刻入了胡小七的脑子，心脏，融入血液骨髓。

她忘不掉，也不能忘。

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复仇。

胡瑾一愣，她不怀疑这位七小姐的话。从小到大七小姐一向玩世不恭，从未对什么真的认真过，仿佛她只有新鲜感和刺激感。

但是这一次，她觉得七小姐像是变了个人。

那样认真严肃的神情，没有杀意，没有恨意，什么都没有，唯有清澈一片，她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胡瑾没回答，也无法回答。

胡小七想，她的确不恨，也不怨，那样撕心裂肺的感觉她不想再有第二次。

但是这并不代表粉饰太平的遗忘。

有些时候，遗忘才是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