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冥府?”老爹微微扬眉,表情有些讶异。
我叹了口气,瞧着老爹手中那精致透彻的琉璃盏,轻嗅空气中飘荡的酒香,轻轻的点了头:“是,我得去一趟司冥海。”
老爹轻晃着手中琉璃盏,酒液轻轻晃动间醇香更浓,含笑的嘴角上扬些许,声线温润:“你想去寻初江王?”
老爹猜到我的意图我并不感到奇怪,这个男人对什么事情都能了然于心,更何况我本也没打算瞒着他,我去地府能找的除了华年,也就只有初江王。
生死簿这种东西判官是碰不得的,判官能接触的也只有一些记载活人生前之事的卷宗罢了。
据说那卷宗每过百年便销毁一次,距今已经一千多年的唐朝时期所发生的事情,也只能在生死簿上寻了。
司徒明心刚好推门而入,大抵也是听见了我和老爹的交谈,大大咧咧的拉了把椅子坐下后给自己倒了杯茶,瞥了一眼我,道:“我说楚辞,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那么好解决的事情非要搞得那么复杂。”
司徒明心这话让我有些心惊却没有表现出来,心中已然明了。
早知如此,想要解决掉胡沐办法多得是,至于所谓的因果,又有谁会在意?随便化解了便是。
而司徒明心明显也不愿意麻烦,其实我能明白,上次常青的事情就算是教训,我本可以不再插手,可我与金凡却还是没有松手。
罢了罢了,我意已决,再想这些又有何用??
“司徒明心,这次的任务我们是搭档。”我强调了搭档二字,低头瞧着自己袖口的幽兰绣花,低声一笑:“想要如何完成任务,可不是只听你一个人的。”
“老爹,无论你们如何决定,我都必须要去查一次。”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解铃还须系铃人,想了结这果,便也只能知晓前因。
我不觉得胡沐和谢景之间必须要死一个,常青与温柔的悲剧,我不想再发生一次,常青为温柔死去了两次,我不能再让胡沐死去两次。
至少……我对那个小狐妖,那样一个美人儿,没有什么太大的恶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若死了,也是可惜。
暂且,如此告诉自己吧。
“我和她去。”
司徒明心将茶杯放回桌面上,发出了一声不算大的声响,在我看过去的瞬间,我听见他说:“我陪她去。”
要是说不惊讶是假的,上一秒还在说我傻,下一秒就松了口??
合起因为讶异而张开的双唇,目光略带审视的看着司徒明心,从他的表情上来看虽然略带嫌弃,但却是没什么其他的算计。
这家伙变得也太快了吧??分明刚才还不是这态度呢。
司徒明心瞧见我的眼神却没有说话,只是对微挑眉梢的老爹说道:“师父,冥府这阵子不安生,师妹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陪她去,也安全一些。”
老爹嘴角一挑,饶有兴致的颔首:“任务是你们俩的,既然都决定了,那便去吧。”
“多谢师父。”
“……多谢老爹。”
事情顺利的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怎么也没想到老爹和司徒明心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心思。
出了门时我到底忍不住,拉住了司徒明心的衣角轻声问:“你……为何……”
“楚辞。”司徒明心忽然唤了我的名字,平日里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神色复杂,“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会去冥府,但楚辞,我希望你明白,有些事情,我们永远都无力改变。”
言罢司徒明心抽回了我手中拽着的衣角,转身离去。
我站在原地耳边不断回响着司徒明心方才的话,他知道我定会走这一遭,所以……司徒明心不阻止我,只是因为他知道定是无法阻拦我。
所以……干脆陪我走一趟。
我早知师兄们对我都是真的好,即便整日拌嘴吵架的司徒明心也是真真切切的关心我,到如今满腔的暖意,竟是有些眼眶泛红。
只是后半句话,我却不大明白了。
司徒明心说出那番话时,语气中竟带着些许若有若无的悲戚,又或许是沧桑,意味深长。
——有些事情,我们永远都无力改变。
我想我应该早些明白这句话,只是彼时,我尚还不懂何为天道,何为轮回,何为……宿命。
鬼门关,奈何桥,忘川河,三生石。
冥府总是那样阴气沉沉,刚过了鬼门关,入耳便是鬼哭狼嚎般的嘈杂,血红色的天,挂着一轮圆月。
地府是没有白日的,只有这样血色的天空和交接白光的明月。
甚至,没有阴晴圆缺,从十殿阎罗存在开始,地府便一直是这幅样子。地府的天空从未变过。
偶尔飞过几条土黄色的飞龙,那家伙眼睛是红色的,前爪很小,后腿粗壮有力,全身土黄色皮肤干燥,冀生双翼,那双翅膀没有羽毛,倒像是骨翼,口中牙齿锋利,吼叫时口中还会喷出火焰,那火,便是地狱最底层的孽火。
而这东西,也有个称为——业龙。
像是冥府的守护者,也像是个标志一般。
酆都鬼城入口便是黄泉路,周围盛开着大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繁复重叠,妖冶动人。在凡间,他们被称为——彼岸花。
莫说人不同命,这花儿也是。
法界那白色的曼珠沙华便是祥瑞之召,而这自愿堕入地狱的彼岸花却是死亡之花。
哪怕是一朵花,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当差的黑无常牵着哭叫的鬼魂与我擦肩而过,走在黄泉路上,我竟也没来由无端的生出了些许的伤感。
“楚辞,清醒点。”司徒明心屈指敲了一下我的额心,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便穿透了我的大脑一般。
豁然清醒,猛地的打了双眼。
该死,我竟然忘记了,黄泉路上的彼岸花所散发着的幽香可以让人陷入某种回忆中,对于死人来讲,回忆生前最难忘的事无非是最痛苦的。
这边是冥府最不人道的地方了,让亡魂不断在生前的记忆中徘徊,再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
无论是谁,都是不愿喝下的吧。
轻叹了口气,我定了定心神不敢再被影响。
忘川河是司冥海的一个分支,在忘川河畔有位摆渡人,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一身黑色短打,手腕小腿都被帛布束着,头上戴了一顶草帽,已经很是破旧。
那小舟也小得很,大抵最多只能载四个人。
忘川河的水来源于司冥海,这水就像是九重天上的弱水一般,就算法力多么高强,也难以从这片水域飞渡过去。
唯一能够过河入海的办法,便只有眼前这小舟和摆渡人了。
司徒明心与我一同跃下准确落于小舟之中,司徒明心只说了句:“初江王。”
摆渡人始终是没什么表情的,木然的点了点头,开始撑起船桨来,小舟荡漾着一圈圈的水波,缓缓的在水面行驶。
我好奇的往下看了一眼,水面上都是波纹,那水是深蓝色的,散发着一种极为奇怪的幽光。
很难相信,这样美丽的水下,竟然是怨念集聚的淤泥。
水面上忽然有一阵诡异的波光,继而缓缓的显现出了一个人形。
我一愣,这水里……有人???
皱着眉探头想要看个清楚,可后脊背上忽然多了一丝力气将我狠狠的拽了回去。
我正欲发火,却发现司徒明心正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唇角笑意显然已经小时的无影无踪,就连声音都严肃了许多:“楚辞,别乱看。”
那满脸麻木的摆渡人却忽然勾起了一丝诡异的微笑,一双污浊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我,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道:“忘川河水,昭前世,映执念。”
忘川河水,昭前世,映执念。
我被摆渡人看的心中一颤,不由得重复了一句摆渡人的话。
方才我在忘川河水中所见,莫不是我前世执念??
司徒明心瞥了一眼摆渡人,勾起唇角讥讽道:“老东西,划船就划船,话那么多,这几万年来也没见你能离开这条河。”
摆渡人一愣,再度回归了沉默木然,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也难怪,几万年了,守在忘川划船,日日都是这样的气氛,多正常的人到最后怕不是也都是面前这摆渡人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很少看见司徒明心这幅表情,他应该一直都是那个满脸贱笑勾搭妹子的模样才对,可自从到了冥府,我总感觉司徒明心处处小心翼翼,似乎是在注意着什么一般。
小舟很快就离开了忘川河,驶入了一片汪洋——司冥海。
司冥海岸边都是形态各异的礁石,唯有一块极高,打磨光滑,雕刻着枯瘦厉鬼骷髅的模样,平添了一丝森然。
蔚蓝色的海水不断拍打在礁石之上,浪花的声音入耳,丝丝海风,却不同于凡间大海的海腥味儿。
竟有一种清新的凉意,让人舒适的很。
我觉着,这或许是冥府里最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了吧,和酆都鬼城的气氛完全不一样。
司徒明心看我享受的表情发出了一声嗤笑:“楚辞,你是怎么了?师父教的全忘了??连这种地方都能让你露出这幅表情,还真是没追求。”
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司徒明心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在我隐隐听见些许哀嚎时便了然,我也觉得自己没有追求了。
我怎么能忘记,这里……是地狱啊,地府,地狱,一字之差。
酆都鬼城是地府,而司冥海才是十殿阎罗真正的栖身之所,也是所谓的,地狱。
我竟然就这样被表面的东西所迷惑,而忽视了这个地方的本质,本就是地狱啊,纵然看似清爽美好,到底都是些假象。
“是啊,老爹教的东西,这段时间,我算是忘了个干净。”
我觉得爹一定会罚我的,至少这次任务结束后。自从上次的事情了结,哦不,应该是了结前,我这些年所学的,算是都伴着饭吃了下去。
犹记得小时候一个手诀学不会,他便让我学会了再去做别的,否则就不吃不睡什么都不能做。
在这方面,老爹向来是严师,但对我绝对是最宽松的,若是换了其他师兄师弟,怕不是都要被老爹吊打。
我知道这也是为我们好,至少游走在这些光怪陆离的世界时,不至于丢了性命。
不过司徒明心也提醒了我,这个地方远没有表面的那般让人心情愉悦。
那么那个男人呢?初江王,温柔的像是三月桃花般多情的男人,他是否也如同这地狱一般的表里不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