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上):冷香
且说这日清晨,卯时刚过(凌晨五点),莫悁便被外头一阵嘈杂声惊醒,掌灯掀窗一看,原来是宫人早起,正预备着给大皇子生辰筵席。莫悁睡意全无,披衣穿鞋,将窗户留了一条小缝,静静看外头的晨曦。
宫墙高立,挡住了层层视线,莫悁只能呆望着那轮还未散去的残月,不知不觉眼泪竟滑落窗台。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故乡,故乡,我哪里还有什么故乡呢。”
展眼已到了午时(上午11点到下午1点),临安宫内早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热闹。远处歌舞升平,百十个舞女正着彩衣跳着“采桑”,乐工们坐在一旁,丝竹贯耳,鼓瑟齐鸣。近处高台上,梁帝正给大皇子喂无忧桂花糕,一片舐犊情深。
“娘娘,各府各宫的礼物均收在这儿了,只是这望欣殿送来的香丸,奴才实在不知该不该收。”兰台的掌事公公吴永皱着眉,低声向旁边一个妇人说道。
那妇人身着紫色百蝶妆花缎吉服,绾着芙蓉髻,戴着七尾攒金点翠凤钗,眼若明星,唇似丹霞,肤如凝雪,动静皆有一番浑然天成的媚态。
妇人看了看那檀木镂空盒子,轻轻吸了一口气,后低头喝了口茶悠悠道:“不要,就说这贺礼太贵重,我们恒儿承受不起,你还原样子给望欣殿送回去。”
“是!”
“母妃!你身边好香啊!”大皇子恒儿忽被那盒子里的香气吸引,从梁帝怀中跳下,转头便来到吴永身边,一把掀开了那盒子。
恒儿捧着那香盒,将那香丸一粒粒拿出,放到鼻头前使劲儿嗅了嗅,“好香!母妃,恒儿喜欢这个!”
“幽香袭人,回味悠长,果真是好东西,是谁家送的?”梁帝转头笑问道。
“噢,是哥哥给的,也不知他是从哪儿淘来的这好东西。”蓉贵妃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笑着回道。
“母妃,那你快和舅舅说说,让他多给我一些嘛。这一盒只有十六丸,恒儿几日就用光了。”恒儿趴在蓉贵妃怀里,撒娇道。
蓉贵妃摸了摸他的头,满脸笑意,“好,只要恒儿喜欢,就算是上刀山,母妃也必让你舅舅给你寻来。”
话落,恒儿拍手称好,此时“采桑”舞已毕,早有戏子盛妆进殿演唱杂戏,众人皆叹。
梁帝意犹未尽,至酉时三刻,方命家宴散去。
因高兴喝多了酒,梁帝回到宣仁殿,便倒头睡去,莫悁也因此被允许早些回宫休息。
回去之后的莫悁坐立难安,她心中有团烈火,她迫切的想将那火浇灭,却越燃越旺。终于,莫悁朝幺朵开了口:“幺朵,你出去告诉悄悄小钊将军,让他趁无人时从后门进来,我,我有话要同他讲。”
幺朵眨了眨眼,冲她神秘笑道,“知道啦,我这就去。我的好公主,你和小钊将军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要是不来这鬼地方,您和他怕是连娃娃都有了!”
“呸,你这丫头,越发没脸没皮了!看我怎么罚你!”莫悁顿时红了脸,伸手要去打她,幺朵冲她扮了个鬼脸,嘻嘻的跑了出去。
话说莫悁让幺朵喊小钊进殿,左等不来,正焦虑间,忽听窗户上似有阵阵敲击之声,她认出了那窗户上的人影,忙开了窗,小钊从那窗户里一跃而进。
“不是说,要你从后门进来吗?”
“后门前的小径通向临安宫,间断有宫人来往,不方便。”小钊笑着,又一把抓过莫悁的手问说,“急急的唤我来,可是想我了?”
莫悁含羞,低头轻语:“是我想给你那把断鸿刀缝个络子。平日总见你戴着它,却不晓得尺寸大小,因而才想亲自见见。”
小钊忙将那刀从腰上解开,递与她笑道:“这刀是父母留给我的遗物,我一刻都不舍得卸下。天底下我最喜欢的,一是你,二就是此刀。你要给它打络子,我真是高兴!”
莫悁拿过断鸿刀细看,只见那刀长约一尺,呈弯月状,刀柄由羚羊角做成,刀鞘为犀牛角所制,刀身金制,鞘上镶嵌着红宝石和珊瑚,精美异常。抽开来看,刀刃锋利无比,一刀下去,人马俱碎。
“好了,我定会尽心的。刀样子我知道了,估摸着宴席也将散,你赶快回去罢。”莫悁边将断鸿刀递与他边笑道。
“好狠心的公主,我才来了这么一会,就要撵我走了?”
“我,我这是怕你被别人瞧见。”
小钊拦住她的肩头,脸又凑近了一些:“你亲我一口,我就即刻回去。”
“你怎么这样,哪有让女孩子……”莫悁羞红了脸,死活不愿,谁知还没等她说完,耳边就听到“啪嗒”一声响,小钊早已在她唇上落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你!”莫悁又羞又气,背过脸去不愿见他。
“好了,我要走了,什么时候咱们能不这么偷偷摸摸的才好呢。”小钊说完打开窗,见四下无人,方一跃出去,展眼就不见踪迹。
第五章(下):蒙冤
第二日上午,莫悁正苦思冥想着那络子该打什么花样,忽见小路子擦着汗跑来,喊道:“公主,不好了!大皇子方才突然昏迷不醒,太医看后,说是用了咱们的香,寒入肌骨所致!”
“什么?!”莫悁等人皆惊,“这怎么能和咱们扯上关系呢!”
“听说是大皇子得到那香后爱不释手,整晚都要宫人熏着,一晚上竟用去了四粒!今儿早上正要去上学时,头一昏,就这么倒在了殿上。”
莫悁急了:“我不是要你告诉兰台的人,那香性寒,一日最多只能用一丸吗?”
“公主的话,奴才岂敢不听!奴才对着爹娘祖宗发誓,奴才足足向吴公公说了三遍!谁知那吴公公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一转脸就变了卦。这下子,岂不是所有脏水都要泼到咱们头上?”
见小路子急得要哭,莫悁也不忍再为难他,便对崔嬷嬷道:“嬷嬷,我眼下去见陛下,身份必会暴露。这会子他生气,乍见了我怕是要更恼,咱们全宫都会受连累。你和小路子且去兰台看看,先把情况说明了,看看陛下和太后怎么说。”
崔嬷嬷答应下,拽着小路子便往兰台走去。
这边太后已到,梁帝正闻讯赶往兰台,他刚见了恒儿,便心疼的抱在怀中,先是细问了太医,听说暂且无大碍后,才送了一口气,随后便喝问乳母来龙去脉。
待听到这天目香是莫悁所赠时,梁帝眉头蹙皱,问蓉贵妃道:“昨日在宴席上你不是说,这香是你哥哥给的吗?”
蓉贵妃正边哭边骂莫悁蛇蝎心肠,见瞒不下去了,干脆一边拉着梁帝的衣袖,一边哭的梨花带雨:“臣妾不是有意诓骗陛下的,是昨日收的贺礼太多,臣妾记错了。”
太后冷笑道:“若是如此,贵妃身边跟着的人就该重罚!主子记错了事情,做奴才的竟没及时指出,可真是失职!”
吴永一听这话,顿吓得磕头流血,梁帝看他这般,心中也明白了一二,他看了眼蓉贵妃,正欲开口时,只听外头人来报:望欣殿的崔嬷嬷来了。
梁帝命她进来。崔嬷嬷进殿,先是请安,后将小路子叫道前面,对梁帝道:“陛下有所不知,昨日上午送贺礼时,小路子已叮嘱过吴公公,说这香丸一日不可用过一粒。公主送香,乃发自真心,是这兰台的人为了讨好皇子,肆意妄为才酿成事端。公主着实冤枉,还请陛下明鉴!”
梁帝听毕,怒视吴永道:“可有此事?!”
吴永支支吾吾道:“奴才,奴才从未听说一日只能用一丸……”
“你胡说,昨日分明是听到你不耐烦的说知道了,我才敢回去复命的!”小路子又急又气,恨不得即刻冲上去抓住吴永的衣领质问。
“我说了,没听到就是没听到,你说你告诉了我,好,那拿出凭证来!”
“就那么空头一句话,我上哪儿去找凭证!”
“哀家和皇帝还在这儿呢,你们俩吵够了没有!”太后一声怒下,吴永和小路子忙闭口肃立。
“既没有证据,那就把他们俩都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另者大皇子身边的宫人照顾不利,要趁早换一波稳妥的才好!陛下,你说呢?”
梁帝看着恒儿,思索一阵,点头道:“母后说的是,就依母后的意思办罢。”
“陛下!这几个宫人都是伺候臣妾的老人了,突然间做错了事,训斥一番便好,骤换了人,恒儿恐怕不适应要哭呢!”蓉贵妃急了,忙扯着梁帝的衣袖道。
太后冷笑一声:“依哀家看,不是恒儿不适,而是贵妃你不适罢!”
“陛下,臣妾绝无二意,陛下……”
“好了若昙,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们恒儿好,听话,别闹了啊。”梁帝扶起蓉贵妃,安抚道,“赶明儿,朕亲自挑几个好的人送来,必会称你意的。”
蓉贵妃勉勉强强应下,太后越看心中越发窝火,便随便找了个理由,起身回宫。
小路子挨了打,下身动弹不得,崔嬷嬷找人将他抬回望欣殿,又上了药。莫悁和幺朵忙去看他,见莫悁亲自前来问候,小路子心中顿时添了几分暖意。
“你又没做错什么,他们干嘛要打你啊!”幺朵撇着嘴问道。
“嗨,没有证据,太后哪里知道谁对谁错呢,要赶紧把桩事情了了,总要找些人来替罪。”小路子捂着屁股回道。
“小路子说的是,这宫里有太多的不得已,对错是非反而没有安定人心要紧。”莫悁叹了口气,“他们对小路子是这样的,对母后也是这样的。”
“公主今后做了皇后,也会变成这样吗?”幺朵问道。
“我?”莫悁一愣,随后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愿不会罢。”
晚上莫悁无事人一般,照样前去当差。
“那北芜的二公主,看样子是个凶狠的女人。你看看她今日派去兰台的人,个个都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必是她在幕后指使的!”梁帝对施册说道。
“奴才也觉得是的!陛下不用担心,天下的女子任陛下挑选,哪里要愁找不到温柔和顺的可心人呢?”施册笑道。
这话被正赶去端茶的莫悁听得一清二楚。
“你跟了朕这么些年,还没摸清朕的脾性吗?朕不喜欢只一味听话的榆木疙瘩,也不喜欢张扬跋扈的,朕只喜欢……‘
话音未落,梁帝便看到莫悁走到自己案前,给自己送茶。
”你等等,先别走!“梁帝看到莫悁,忽然想起了她的来历,便试探着问道,
”今日宫里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朕倒是想听听,你这个新人怎么看?”
梁帝一直当莫悁是和亲队伍里的细作,他料定莫悁定会偏袒着北芜公主。
“回陛下,奴才只知道八个字,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莫悁知道自己不宜久留,说完便告退。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梁帝心中纳罕,后宫中除了太后,还从未有人这么劝过自己。不知为何,他竟顿时对眼前这个“北芜细作”产生了兴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