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上）：亲育

梁帝离开云深阁后大半日，仍旧意忿不平。忽然间，他像是记起什么事情一般，急忙朝正阳宫走去。

“前朝的政事要紧，陛下也别总想着煦阳。”莫悁见他抱起女儿又不松手，便又忍不住劝了两声。

煦阳有了父皇便不再认莫悁，她躲在梁帝的怀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冲着他笑，梁帝高兴极了，方才的阴云也一扫而尽。

“悁儿，朕同你商量件事，煦阳，就交给朕亲自抚养罢。”

“陛下在开什么玩笑？”莫悁大吃一惊。

“朕太喜欢她了，朕也想好好教育她，更怕她小小年纪会遭遇什么不测。朕准备把西暖阁腾出来，留给煦阳住。你不用急，若是想去看她了，直接去便是。”

莫悁仍是未回过神。

“你也不必担心政务。朕能平衡好。”

莫悁心中细思，或许是因为将儿子送了人，梁帝觉得有所亏欠，便想尽力在女儿身上弥补。如此一来，她反倒有些良心不宁了。

“那好，就听陛下的罢。等出了月子，臣妾便将煦阳送至西暖阁。将来她若是醒了，臣妾便即刻去带她，不叨扰陛下处理政务。”

梁帝没想到莫悁这么快就答应了，自是欣喜不已，忙下令让人去布置西暖阁。

他陪女儿玩了一阵，又见采喜进来，一脸愁云。

“怎么，没搜出来？”梁帝抱着煦阳问道。

采喜无奈地点头：“奴才无用！按理说出事后，御用监所有下人的住所就已经被封了，不可能有人靠近。可是奴才带人把里里外外搜了四遍，硬是一点可疑的东西都没有。”

“废物！”梁帝忍不住又骂了一声，他声音太大，惊动了怀中的煦阳，小煦阳被吓得憋着小嘴，就要放声大哭。

“乖女儿，父皇不是冲你发火，父皇可万万不舍得冲你发火，莫哭莫哭啊！”梁帝一边哄着小煦阳，一边冲采喜嚷道。

莫悁生产当日，本认定了是梁帝故意投毒害自己，可后来见梁帝对孩子这副样子，心中又不免有些疑虑。

“陛下常年同前朝的臣子打交道，哪里知道这后宫里的玄机？”莫悁看到他一副着急辩解的样子，忽然间又有些心软，便打定主意想帮帮他。

“本宫且问你，那投池子死的人，是个什么来历？”

采喜忙回：“奴才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人姓陶名也，宫里人只喊他小陶子，今年刚满十四，湖州人，但是知道他的人都说，听其口音，不像是湖州来的，倒像是京城里土生土长的。”

“那他家中，可还有别人？”莫悁本想按当时查小路子受贿的线索查下去，却不想采喜摇头道：“小陶子来了不过半年，甚少同人说话，别人对他的身世，一概不知。奴才也去查了他的名籍，却发现他填的老家地址，全是胡乱编造来的。”

“人家筹划的天衣无缝，哪里轮的到你去查！”夭朵瞥了一眼梁帝，梁帝知道她还在怀疑自己，便也十分不满：“悁儿，你也该管管你手下的人，真是半点说话的规矩都没有！”

“真相没出来前，她爱怎么说怎么说，臣妾不想管。”莫悁怼得梁帝哑口无言，他只得暂时忍下了这口怨气。

“既然查不到他家，那就从宫里开始查。”莫悁又对采喜道，“你去将这半年来，凡是和陶也有过接触的人，通通盘问一遍。还有，他哪里能够确定，本宫就在前日早产？他若想继续害本宫，必还有其他猫腻。”

忽然间，莫悁灵光一现：“不在住处，那是否会贴身藏着？你去派人打捞他投水的池子，若是找到了有用的物件儿，本宫重赏二百金！”

“是，奴才这就去办！”

“对了悁儿，”梁帝抱着煦阳回头看莫悁道，“你三妹这次来，朕打算把她安置在正阳宫的东配殿，姐妹俩离得近，方便说话，你说可好？”

“臣妾还在月子中，无力照佛三妹，还请陛下为三妹另觅良处。”莫悁回道。

“也好，你的身子最要紧。朕记得观竹轩自打宋美人去后，便一直无人居住，如今有排面的宫殿便只空着那一所了，就让你三妹暂且住那儿罢。”

“宋美人？”莫悁不禁疑惑。

“嗨，一个犯了错的旧人而已，不提也罢。”梁帝又握住她的手道，“还有，这次护送你三妹而来的小钊将军，”

“陛下说谁？是小钊将军送三妹来的？”莫悁浑身打了个激灵，夭朵咳嗽了两声，她才回神收敛起神态。

好在梁帝只顾哄怀里的女儿，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

“是，你父王说，小钊来回大梁的经验充足，让他送三公主来最为稳妥。朕记起他上次来宫里时没少兴风作浪，便想着将外宫的雍平斋拨给给他和随从居住。对了悁儿，那小钊……”

“悁儿，悁儿？”梁帝喊了两声，莫悁才回神答应。

“噢，臣妾听着呢。”

“朕是想说，你是小钊的主子，他性子急躁，你多去规劝他些，他必是会听你的话。”

“臣妾知道了，等他一来臣妾就去劝说。”莫悁心中百感交集，后面梁帝再说什么，一律未曾听到心中。

梁帝去宣仁殿后，夭朵拉过崔嬷嬷忙问：

“好嬷嬷，你快告诉我，方才陛下提的宋美人是谁，她因什么又去了？”

“你怎么总喜欢打探这些闲事！”崔嬷嬷笑道。

“哎呀，人家就是好奇嘛！”夭朵竟搂着她的胳膊撒起了娇。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便是，只是你可不许再同他们说去！”

见夭朵正经发誓后，崔嬷嬷才缓缓道：“宋美人原是蓉嫔娘娘身边的侍女，有两分姿色。有段时间，陛下偏宠云美人，蓉娘娘险些失宠，为求固宠，她便将宋美人给陛下送了去。”

“然后呢？”夭朵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

“待陛下临幸了宋美人，蓉娘娘却又后悔了，之后便百般同她不对付。陛下对宋美人不过一时兴起，外加后来蓉娘娘又复了宠，宋美人在宫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没出两年，她便害痨病没了。”

“真是可怜！”夭朵叹道。

“宋美人发病后三四日便去了，真真假假，又有谁能说得清！”崔嬷嬷也跟着叹道。

莫悁心中只念着能即将见到小钊，并没有在意她们的谈话。

且说一连五日，采喜都派人去各处搜查，均不见任何痕迹。而这几日里，宫人们已用椒泥将内寝涂饰一新，莫悁住着，倍感舒适。

这日下午，采喜终于在当时陶也落水的澄月池底，发现了一个精巧的瓶子。

“这瓶子塞得紧，香粉并未完全流尽，还能闻出些许气味。奴才找太医闻过了，那香气恰和凤髓香的一模一样！”采喜回道。

莫悁细细端详着手中的瓶子，说道：“这瓶子原该是用作装鼻烟的。通身琥珀雕刻，还刻有唐人窦庠的《醉中赠符载》。白社会中尝共醉，青云路上未相逢。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无妨有卧龙。看这雕刻的笔法，倒不像是宫内的匠人所作。 ”

莫悁又命人将御用监的人喊来寻问，掌事的蔡公公仔细看后，回道：

“娘娘，奴才敢用性命担保，这瓶子是西街洛宝阁里的物件儿，只有他家的师傅许保山才能雕出这样的字迹！”

“能买的起这瓶子的人，想必非富即贵？”莫悁又问道。

“娘娘说的极是！这瓶子起码价值五十两纹银，抵得上普通百姓家两三年的用度，别说是百姓，就连一般的富商，也未必用得起！”

“那就好办了。”莫悁一笑，又对他道，“你去亲自问问许师傅，这瓶子当时卖给了谁？”

“是。”

第二十四章（下）：重逢

蔡公公走后，莫悁一直在沉思着那句“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无妨有卧龙”，忽然间，她的思绪被进来的小白子打断：“娘娘，三公主已经进宫了，陛下如今正在临安宫设宴款待。”

“一年前咱们来时，吃的是冷饭素菜，怎么偏生她一来，陛下就大鱼大肉的招待？”夭朵努着嘴，十分不满。

“好了，你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这一年，我可没少逮到你在后厨偷吃呢！快让我瞧瞧，长胖了多少？”莫悁打趣道。

“哎呀，娘娘就知道拿奴婢取笑！奴婢要去看小公主了！”夭朵往崔嬷嬷身后一躲，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莫悁拿她没办法，索性随了她去。又过了一个时辰，便听外头来传：“北芜三公主到！”

经过几日的精心调养，莫悁的身子已经恢复多了，她崔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去见三妹。

“娇儿总算是来了，快坐！”莫悁脸上勉强浮现出一丝笑容。

“见过二姐！”莫娇冲她草草地行了个礼，随后便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三公主，您不能和皇后娘娘并排坐，这是乱了尊卑！”崔嬷嬷忙提醒道。

“我同我二姐说话，干你这个老婆子何事！废话真多！”莫娇非但没有认错，反而骂起崔嬷嬷来。

崔嬷嬷一脸委屈，莫悁也没顾什么姐妹情面，直接回道：

“崔嬷嬷也是好心提醒。你既来了大梁，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若是因此惹上了麻烦，将来可不要来找我说理！”

“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听过，妹妹要坐在姐姐下面的！”莫娇不满。

“不是妹妹要坐在姐姐之下，而是你这个北芜的三公主，要坐在大梁皇后之下！我今日严格要求你，是为了你好。”

“二姐，你才做了几日的皇后，就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若不是你比我年长一岁，这皇后还轮不到你来当呢！”

“ 你给我闭嘴！”莫悁恼了，回道，“你既觉得这位子好，当时为何不直接答应父王？你可别忘了，父王当时是想送你来当皇后的，是你哭喊着，说中原人冷景荒，死活不愿，我才被迫背负这和亲的责任！如今你再想反悔，也都晚了，还不立刻给本宫坐下去！”

崔嬷嬷听后，唬了一跳。

莫娇气得咬牙，但终于敌不过莫悁的气势，还是忍怒坐到了下面。

“娘娘，小公主醒了！您快抱抱，奴婢可哄不好她！”夭朵从西暖阁出来，怀里抱着煦阳，一脸笑意，谁知才刚见了莫娇，她这笑容便旋即僵在了脸上。

“见过三公主。”夭朵抱着孩子，冲她半行了礼。

“呦，一年不见，夭朵倒是长高了许多，不过这脸上的斑，怎么也跟着变多了呢？”莫娇说毕，捂嘴一笑，旁边的侍女宝珠也跟着偷笑起来。

原来，夭朵自生下来双颊便长有棕色的暗斑，平时最忌讳旁人说起这个，乍听了莫娇的话，她是又羞又气。

“夭朵，你不必待这儿了，你且去外头帮小白子核对满月酒的名单。”莫悁瞪了一眼莫娇，接着从夭朵手中将哭喊的煦阳抱到怀里。

夭朵气鼓鼓地离开，莫悁知道煦阳是饿了，女儿不认乳娘，她便只得亲自解衣去喂。

“二姐，你说你这肚子可真争气，好容易生了个儿子，却不知能不能活，怎么偏留下个丫头片子活蹦乱跳的？”

“你说什么呢！”莫悁彻底恼了，她猛啪了桌子，怒道，“不想说话就闭嘴，不想留这儿就回去，我可没请你来，也无需你照顾！”

“你以为我愿意来吗？”莫娇站起身，朝她嚷道，“若不是听说你在大梁不争气，父王又怎会派我过来帮你！好，我这就走，我回头就告诉父王，说你欺负我骂我，你猜父王会不会将气撒到王后身上？！”

莫娇站起身便要朝外走，莫悁听闻她提起母后的名字，一下被戳中了软肋，她鼻头一酸，拉住她，语气和缓了许多：“二姐不是那个意思，既大老远来了，总是要多住些日子再走的，我让他们带你四处逛逛。”

见她服软，莫娇这才哼着坐下。

煦阳吃饱喝足，便又甜甜睡去。莫悁这才让乳娘将她抱回到摇篮里。

“对了，我住的地方在哪儿？”

“崔嬷嬷，你带着三公主，去观竹轩看看罢。”莫悁道。

“是。”尽管极不情愿，可崔嬷嬷还是奉命前去领路。

莫娇走后，莫悁又去看了一眼煦阳，料定她还会再睡一两个时辰后，才大着胆子喊上夭朵，偷偷去找小钊。

守门的侍卫自然问起了来历，莫悁只答，是梁帝要她来劝人的。侍卫并不怀疑，爽快放行。

“二公主！”突然见了莫悁，小钊自是惊喜异常，整个人顿时变得容光焕发。

“一年未见，将军的胡茬长了许多，人也晒黑了。”莫悁忍不住落下泪来，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在外头日晒雨淋的，可不是变了样。公主倒是越来越美了，我竟想不出，这世上还能有比公主更美的女子。”

莫悁脸皮薄，旋即羞得满脸通红，忽然间，她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人拉起，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往回一缩：“门开着呢，将军还是注意些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