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上):帷幄
却说莫悁回到正阳宫,发觉嫔妃皆在殿外肃立等待。见莫悁回来了,她们方紧随着莫悁进正殿,又朝她叩拜。莫悁忙让她们起身,又按对应品级赏赐了见面礼,众妃嫔一一道谢。
“本宫方才,似乎并没有听到蓉贵妃的名字。怎么,她没来吗?”莫悁环顾一圈,遂疑惑问道。
“回娘娘,方才兰台的吴公公来说,大皇子生病,蓉娘娘要照顾大皇子,暂脱不开身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小路子回道。
莫悁冷笑道:“噢?竟有这等事?”
“太医昨儿都亲说了,大皇子并无大碍,静养两日就能好,到底是贵妃娘娘一片慈母之心。”一个身子高挑,笑如弯月的妃嫔说道。
“纯昭仪这话可说的不对,她这哪儿是什么慈母,分明是利用大皇子给皇后娘娘使下马威呢!”后面的安婕妤忙打断说,她本就体态微丰、眼圆唇润,如今着了急,眼睛更是睁大如杏。
淑嫔坐的离莫悁最近,她不苟言笑,举手抬头皆是大家闺秀风范。她听了安婕妤的话,便趁莫悁不注意时忙转头轻语,对安婕妤道:“纯昭仪的话要反着来听。嘘,别说话,娘娘还在上面呢。”
莫悁盯着蓉贵妃的座位看了一阵,接着坐直身子,命小路子道:“你去兰台传本宫的懿旨,就说且将大皇子交给乳母照料,让蓉贵妃速来殿朝见本宫。她若不来,我们便不散!”
“喳!”
众人皆唬了一跳,就连夭朵也没想到莫悁竟威镇如此,旋即个个屏气敛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一碗茶的功夫后,小路子回来,满脸沮丧:“娘娘,蓉娘娘说了,大皇子离开她一时便要哭闹不休,蓉娘娘实在不忍离开他半步。”
“噢?是吗?”莫悁冷笑一声,又道:“正好,本宫自打进宫后,还没见过大皇子呢。常听宫人夸他壮实可爱,本宫每每都想抱过他看看,奈何都没有机会。如今可是凑巧了,你就让蓉贵妃把大皇子一并带来罢。”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
满殿的人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安婕妤就快坐不住了,这才见小路子匆匆跑来,擦汗回道:“娘娘,蓉贵妃娘娘来了!”
莫悁忙笑道:“快请进来!”
一语未了,便看到一个身着秋香色云霞织金霞帔和五彩百蝶花罗月华裙的艳丽女子慢慢向高位走去。莫悁见了她珠围翠绕,脑海中只浮现出来四个字---艳压群芳。
两人僵持,谁都没有先开口。最后还是在吴永的两次提醒下,蓉贵妃才不情不愿的给莫悁行了个礼:“嫔妾参见娘娘。”
“姐姐快起身罢。对了,怎么不见姐姐将大皇子抱来?”莫悁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嫔妾哪儿敢将恒儿带来叨扰娘娘清净?已照娘娘的吩咐,将恒儿交给乳母了。也不知他眼下哭了没有。”蓉贵妃遂转身坐到椅上,崔嬷嬷上前,将一个镂空漆红锦盒递与她。
“大皇子已经不是婴孩,必会自立的,姐姐就不必再担心了。”莫悁又笑道。
“皇后娘娘又没生养过孩儿,哪里会懂得做母亲的心?”蓉贵妃冷笑一声,又将那锦盒合上道:“娘娘送的这琉璃昙花镯,也太普通了些。恕奴婢直言,这镯子赏给奴婢身边的丫头,还差不多呢。”
莫悁又道:“姐姐不知,这礼物可是本宫千挑万选得出来的。上次送姐姐的冷香丸,因内有乾坤,致使本宫同姐姐闹了误会。这镯子则不同,姐姐你瞧,琉璃通透明澈,连里面的细微杂质都看得分明,可不是消除你我误会的头等佳礼?噢,这镯子既给了姐姐,便是姐姐的东西了,姐姐送谁,本宫是再也管不住,也没心思管的。”
话音落定,嫔妃宫人中早有窃窃私语之声,蓉贵妃脸色难堪,遂一把将那镯子掷给崔嬷嬷,带怒色道:“嫔妾已经见了娘娘,礼数已毕,眼下该回去照看大皇子了。嫔妾告退!”
“姐姐且慢!”莫悁忽冲她喊了一声,因笑道:“姐姐走得再是匆忙,这规矩也是要听。本宫决定,之后每月逢五、逢十,所有嫔妃除生病禁足外,均要在辰时四刻来正阳宫晨昏定省,若有违例,本宫定会严惩,诸位姐妹可听明白了?”
“嫔妾谨遵皇后娘娘懿旨!”纯昭仪率先福礼回应道。
随后,另外四位嫔妃也纷纷行礼应和;“嫔妾等遵旨!”
蓉贵妃见自己已是孤立无助,少不得忍气吞声,草草见礼离去。
“皇后娘娘有这等气魄,嫔妾们今后可是有好日子过了。”纯昭仪忙笑道。
“昭仪说笑了。本宫今日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之后也会如此。”莫悁话音刚落,便听见旁边夭朵的肚子“咕噜噜”几声响,莫悁这才意识到已近巳时末,便忙开口让众嫔妃散去。
众姐妹告辞正要走时,莫悁忽喊住了纯昭仪,笑道:“纯姐姐且留片刻罢。”
纯昭仪忙回身来至莫悁身边,问道:“皇后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噢,上次尝了你做的海棠酥,甚是味美,不知昭仪是和谁学的,竟有如此精巧手艺?”
“嫔妾是和宫外一个姓李的老婆婆学的,”纯昭仪笑说:“有段时间嫔妾脾胃不好,什么都吃不下,小厨房的奴才便斗胆从宫外西街市井中,寻了一家最有名气的海棠酥来给嫔妾换换口味,嫔妾一尝,竟觉得甚是香酥适口,于是便让那奴才将方子寻了来,时常也自己做些来吃。”
“噢?姓李的婆婆?”莫悁忽来了兴趣,急忙追问。
“可不是吗,那位李婆婆也是奇人,听闻她早年间遇了事,受了刺激,如今整个人都半疯半傻的,再熟的街坊她都说不认识,和别人说话话也总含糊不清。她又无儿无女,无人照料,好在还有这做糕饼的好手艺,勉强能养活自己。有人看她糊涂,欺负她抢她糕饼走的,她也不恼;有见她可怜,多给银钱的,她也不喜。哎,嫔妾也是为她叹息。”
“那你可知,那为李婆婆有多大年纪了?”莫悁的声音略有颤抖。
“嫔妾的奴才说,她约莫有六十上下。”
“本宫知道了。纯昭仪有心,本宫记下了。”莫悁强忍住异色,吩咐小路子送纯昭仪离开。
第十一章(下):花酥
“娘娘这是怎么了,自打纯昭仪走后,倒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脸色冷的发青。”午憩时,崔嬷嬷关切寻问道。
“嬷嬷,你帮我个忙,烦你差个信得过的人去打探一下这李婆婆,能将她带至宫里最好,我有要事要问她。”莫悁拉住她的手道。
“娘娘怎生竟对一个疯婆子如此用心?”
莫悁想了半晌,终是低头回道:“我母后虽生长在中原,自小到大,却甚少提及大梁,对于家世故人,更是不愿多说半分。有次见她做海棠酥,我问她手艺是和谁学的,她先是笑着说是乳母教的,她乳母做的海棠酥是京中一绝,再无人能超越,之后便不知为何,忽然痛哭不止。我虽年少,却也知道这里面有故事;今儿又闻那李婆婆年岁、手艺均和母后所提乳母相像,便想一窥到底,问个明白。”
崔嬷嬷叹了口气道:“奴婢有句话想劝公主,不知当不当讲。”
莫悁一笑,望着她道:“嬷嬷是想劝我少管这宫外杂事,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招来横祸。”
“公主聪慧啊。“崔嬷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她直着身子杵在哪儿,双手摩挲。
”嬷嬷的好心,我是知道的。只是人非草木,总有情思。我知道母后这些年过得艰苦,必是和其家族旧事有关,作为女儿,总想帮她疏解心结,聊以告慰。之前在北芜一直没有机会细究其源头,如今来了大梁,得了良机,我定是不会放弃的。”
崔嬷嬷见她意志坚决,也不好再劝,遂蹙眉答应下来。
下午莫悁才刚起身,便听到殿外略有嘈杂之声,她更衣外出,见院子里的几个宫人皆面有惊恐之色,聚在一起不知在议论什么。
“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是当面对本宫说的,非得在私底下偷偷嚼舌根子!”
见莫悁来了,那几个宫人忙肃立静默,唬得半句话不敢多出。
“小白子,你过来说!”莫悁指着人群中最高的一个内侍喊道。
小白子无法,只得上前,战战兢兢说道:“回皇后娘娘,是蓉贵妃向陛下告了御状,说您不顾大皇子的死活,硬要她撇下孩子去给您请安,致使大皇子没人照料,如今病得愈发重了。”
莫悁冷笑道:“噢?这倒奇了。她不过来这正阳宫说了几句话,才这么会子功夫,大皇子竟又不好了?”
“奴才们都知道她那是诬陷。可是娘娘,蓉贵妃有陛下撑腰,奴才们实在是怕陛下会护着她们母子,反过来责罚娘娘啊!”
“你们慌什么!”莫悁看着眼前已经渗汗的小白子,斥道:“且不说陛下还未发话,你们这么争长论短就已乱了人心;就算是退一万步,陛下找上门来了,本宫也自有说辞给他。本宫就不信,这偌大的皇宫,连个王法都没有了!”
听莫悁这番言辞,众人的心思才算安定下来。莫悁又趁机立了规矩,严禁之后再胡乱议论是非。
等了整一个下午,只听说梁帝命人传话去兰台,安慰了蓉贵妃几句,却不见任何责罚的旨意进正阳宫。
莫悁知道,这事情算是了结了,同时她也在暗中感叹,梁帝并不是不辨是非的无道昏君。
到了晚上,夭朵一边给莫悁梳头一边打趣道:“娘娘不知道,如今满宫上下都在夸新皇后有多么厉害,三两下就降住了那刺儿头贵妃。自然了,也有几个皮猴儿,嘀咕您待人严厉呢。”
莫悁听后笑道:“他们是只见其一,不知其二,蓉贵妃未必肯轻易放过我。今日只是开始,咱们之后可有的是好日子过呢。”
随后,莫悁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大事一般,忙问道:“对了,小钊在宫外怎么样了?还有阿岱,算算日子,他也该从小路子老家回来了,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阿岱尚无音讯,但听说小钊将军近日总喜欢往京北驻军营处跑,有一次不巧被巡守的士兵发现,给逐了出来。”
“驻军?!”莫悁大吃一惊;“那可是军事禁地,他去哪儿做什么?!”
“近日正值枫林如火,小钊将军的意思,他是去京北郊野看红叶的。那几个士兵听他这话也有理,便没有追罚,只是命他今后再不许去。”
“枫叶林?”莫悁听后,忽又想起两人前些日子在枫叶林细语轻拥之景,不禁黯然伤神。
“娘娘不必担心了。陛下已下了旨意,说要初六开宴,盛请公主的这群远道而来的娘家人呢!到那时,娘娘和小钊将军,必是还有机会相见的!”
莫悁听后大喜,忙掰着指头算着离初六还有几日,还未数出,就忽听外头小路子来报说,陛下今晚仍有朝政要忙,就不来正阳宫就寝了,嘱咐皇后娘娘要早点休息。
莫悁又冷笑了一声,感叹说:“本宫今后的日子,已经望到头了。”
“娘娘,可不能说这灰心丧气的话!您别忘了,您当初是怎么和汗王约定的!”夭朵忙劝她道。
莫悁回过神来,细想一回,不觉笑道:“你说得对夭朵,为了母后的安危,就算再苦,我也绝不能这么浑浑噩噩度日!我定要想法子先笼络住他的人!”
随后,莫悁便起身,亲入小厨房,卷袖挥汗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熬出一碗桑葚枸杞粥来,命人给宣仁殿送去。
宣仁殿内,梁帝正和朝臣商量沧州大旱之事,心急如焚。
“陛下,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熬的桑葚枸杞粥,娘娘说您白日里劳乏辛苦,遂特意做了药膳给您补充益气。”采喜将食盒打开,端出一只翠色敞口玉碗来,递至梁帝手中笑道。
梁帝万万没想到皇后会做此举动,他看着那碗中紫黑淡红的颜色,心情忽有些复杂。
“这桑葚枸杞粥最能消乏健脾,滋补元气,可见皇后娘娘秀外慧中,温婉贤良,这实乃陛下之福,我大梁万民之福啊!”太傅闫颂书对梁帝作揖恭维,随后身旁的官员也纷纷附和起身,大赞皇后贤德。
梁帝笑笑,没有回答,而是当众将那碗粥喝下,吩咐采喜将碗勺还至正阳宫。
莫悁听闻梁帝将那粥喝了,心里旋即放心了大半,遂不再多想,匆匆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