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玉仅着了银白色的内袍，溜光水滑的缎面在天光下有些耀目，晃了卿一的眼，空了她的心。

这是一块平整广阔满是砂砾的土地，没有草木，没有声音，也没有云和风；他们刚才站的地方，是个硕大的圆台，略凸出地面；远处的八个方位分别躺着八块无规则的巨石，乌黑石头上满是刀刻剑痕，像是谁气急了发了疯、失了智拿刀剑乱砍上去。

天气还算不错，虽然灰白色没有卿一爱好的暖融融的太阳，却端得不凉不热，空气有些湿润，怡人得想让她在这里打个盹儿、睡一觉。

卿一跟着楠玉身后转，她觉得她既决定且坚定了要对他更好，最好能时刻跟在他身边，以防他有什么需求。

“神君知道灵央子么？”

“知道，他是虚空里百家佛下的渡魂童子，问他做什么。”楠玉尝试着用法术抹平复原石头，以期望能从上面看出些符文记号。

“突然想到的，就来问一问。神君方才说到虚空，那虚空是——”

楠玉摸索着石头，良久才慢悠悠同她解释:“除去神、龙、魔三族，妖界、浮生界、凡人界、冥界四界，还剩下虚空和无妄。”

“就像浊清、生死、阴阳总是相对相生的，虚空和无妄也是相对相生的，虚空是上古佛神之地，无妄是上古道魔之地。”

默了半晌，楠玉再次开口问她:“是沉莲让你进来的？”

她完全记不清醒来前的事情，除了船和灵央子的名字，含糊出几句：“大概也许是吧，我忘了……”

“出去后离她远些。”失了记忆，沉莲一贯的手法，楠玉见得多了，早知道该早些提醒她注意沉莲。

卿一简单回了一个“嗯”，觉得这个表达有些单调，又多添了个铿锵的:“好！”

这才符合她坚定的心。

“这里困死过不少人，”研究了半晌，楠玉漫不经心开了口，“这些人，道行不浅。”

“神君可是有解法了？”看楠玉无所谓的态度，感觉什么事情到他手里都可以迎刃而解，她觉得楠玉是没问题的。

“不知道，本君只解了头阵，里头这个套阵没尝试解过。”他其实心里大略有了底，嘴上却挂着忧心忡忡，“本君之前给你讲过八卦，还记得么？”

“记得！”她为了记这个，还跟倚春拂夏特意做出几个八卦盘推演，仿制了不少洛书、河图来研究。

听着她信心满满的回答，楠玉送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她学新东西的速度让他很满意。

“这是河洛先后二位阵，由两个阵叠套起来组成，头阵是河洛后一位阵，解法比较简单，用后天之卦就可解开。”

“我们现是在里面的河洛先一位阵，若是用先天之卦来解，先天八卦多配阴阳鱼太极图，我们方才站的那个圆台应该是太极图了。”

“本君需要你的帮忙。”

“神君你说！”卿一心里雀跃，楠玉有活儿找她帮忙了，于是快活地撸起袖子准备听楠玉的吩咐。

“等一下。”楠玉打断她的热情，手伸进内袖，不一会儿，丁零当啷甩出一堆小东西，甩完蹲在地上仔细挑拣着。

他瞧着卿一灰头土脸的样子，却不知道女儿家这时候需要什么东西，于是唤她一起来找:“你来同我寻些东西。”

“寻什么？”

“寻你能用得上的。”

“好！”

卿一蹲下身，两人头对头，四手翻飞，不多会儿，两人身边各自挑出一小堆。

她瞅着楠玉身边那一堆，不敢相信的脸难看得像个苦瓜，这么久她竟不知道，楠玉还有这癖好:“神君……你要小铜镜、小木梳、胭脂做什么？”

“你挑出的那些是什么？”楠玉冷脸看着她的那堆，袖箭、掷箭、绳镖、手指剑……清一色方便随身携带的暗器。

“暗器啊，神君也揣一些，应急用！”卿一一脸骄傲，神君你快夸我，我想得多周到。

“你挑的那些，本君用不到；本君挑的这些，你却用得到。”楠玉嫌弃地起了身，不忘提醒她把这些镜子梳子胭脂水粉收起来；这些东西还是上次灭疫魔后，他特意在胤康买的，一直没找着合适的理由送她，这次，真是个绝妙的、顺理成章的机会。

原来如此，她觉得自己的境界又低了一层，神君是正儿八经的神君，她的想法总是歪了那么一些，可是，神君不是自己用的话，怎么还袖着这些东西呢……她很想拿手指剑抠抠头。

楠玉已经把八块石头绕完了，重走回圆台，卿一将楠玉那堆胭脂水粉拢进袖子，把自己那堆暗器在身上合适的地方装好，急忙跟上他的步伐。

楠玉卷起一小节袖子，露出线条流畅好看的胳膊，伸手在空中画出河图洛书，图卿一倒是看得懂，接下来楠玉的推演她却看不懂；楠玉手上动作越来越快，袖子散开来，在空中撩摆得让她有些眼花缭乱，推了大半个时辰才收手。

他开始一步一步踱着圆台边缘，嘴里念念有词，卿一百无聊赖在圆台中心盘坐下，两只胳膊肘撑在膝弯，双手托脸，耷拉着眼皮毫无生气看着楠玉来回一趟又一趟。

不晓得他走到哪里，圆台下突然开始震动，卿一一个激灵拉回精神，圆台外的四周，一根根粗壮的藤蔓从地底下生出，她看见楠玉还在边缘气定神闲地数着步子。

一咬牙一跺脚，使出生平最快的速度冲向他，哪怕他是个神君比自己厉害许多，可是他厉害归他厉害，自己要救他归自己要救他，这两者，是什么没关系的。

楠玉边嘀咕着刚才推出的阴阳算数，边考虑下一步改该落脚何处，将将落下最后一步，忽然身体一歪，原是卿一飞扑过来拽住他的肩膀往圆台里使劲一带，堪堪躲过一条擦肩而出的巨大藤蔓。

楠玉下意识护她入怀，借着惯性滚了几圈，温香软玉入怀的感觉，早就抵过了滚动在砾石上的微微痛感。

滚了几圈停住，风起，在身后呼啸，卷走身体与身体间的缝隙，让彼此更加贴合，也卷起砾石在空中摩擦碰撞。

她趴在楠玉身上，准备抬起头，脑袋被一只手摁住，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胸腔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传来闷闷沉稳的声音。

“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