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转醒，卿一睡眼惺忪，伸手使劲搓了搓眼睛，才勉强迷瞪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不懂昏睡过去多久，冰冷坚硬的地面让她浑身僵硬酸痛得厉害，微微一动，腰间一阵难受，手摸过去，一片粘腻，是血。
腰间豁然一个伤口，虽然看不见，可是仍然摸得出已经外翻的皮肉，早就被冻得麻木，抠上去也毫无知觉。
“唔……”
腿脚不知何时就被冻得无法动弹，卿一伸手细细摸索着地面，触手一片冰凉丝滑，是冰面。
突然远处亮起一盏小灯，先是摇曳闪烁了几下，应该是没了灯油，倏尔灭了，传来一声稚气的“哎呀”。
没多大一会儿，空气里隐约飘浮出一股香油味儿，豆大的火苗再次燃了起来，依旧摇曳，却比之前旺了许多。
一阵微凉的风吹过来，引得卿一打了个寒颤，那盏灯微微晃动，向着卿一这边飘来。
待近了些，卿一才得看清，是一叶乌篷船，船头盘坐着个男童子，眉清目秀、唇间一点朱砂，头上红绳儿绑了两个小髻，眉间一朵红莲印。
项上挂着个项圈，上面刻着一圈金灿灿的繁古文字，该是梵文，因为卿一略识得上面几句佛偈，正缓缓流动着；手腕、脚腕也套着一样的梵文镯子，只不过脚上的多挂了两颗铃铛。
上身只一件朱砂红对襟无袖小衫，下身着一条同色短裤，金线镀边，衣裤也是金线绣着梵文填充的莲花，梵文随微风缓缓流动，在莲花里挤来挤去。
船在靠近卿一不到两尺的地方堪堪停住，童子将盘坐的腿解开，双手撑住甲板，往前挪了挪，两条莲藕似的小腿伸出甲板晃荡着，带得脚腕上的铃铛“呤呤”地响。
船周围的冰面化开，童子赤着的脚刚好够到水面，搅起不规律哗啦啦的水声。
“是你。”童子稚气的声音响起。
卿一扶着腰缓缓坐起来，想着这是哪家神仙下的童子，想了半天想不出，只好轻声询问：“你认识我？”
童子撑着甲板微微后仰，将腿伸出更多，晃动的幅度更大，搅起更大的水花，踢溅到卿一的身上。
“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你果然是他的良人。”
“谁的良人？”卿一被水溅到，却并不觉得冷，甚至有了些暖意，伸手摸向船底附近化开的水面，针扎似的的刺骨寒意顺着指尖爬上，瞬间冻得她狠抖了一下，紧忙缩回了手，放在嘴边呵着气取暖。
“不可说。”
“那你是谁？”
“你命不该于此，你需要上船来。”童子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伸出手，指尖化出几根红线，裹住卿一，抬起手，红线被牵引着将卿一放到船上。
船上很诡异的暖和，卿一感觉腰间被冻住的血和伤口渐渐化开，血汩汩留下，疼痛的感觉渐渐攀升，让卿一的脸色苍白，声音也痛到颤抖起来：“请……请问童子，这是何处？”
“八苦之地。”童子已经转过身面对卿一，抱膝而坐，仿佛没看到卿一身下渐渐漫淌开来的血迹，只是皱了皱鼻子，他闻不惯血的腥甜味儿。
“何谓八苦？”
“佛曰八苦，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童子一脸稚气，解释着这常人不太懂得的佛法妙理。
“你与别人不同，多数人来这里，第一句问的，是如何离开这里，你却问八苦为何。”
卿一撕下裙摆，给腰间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下，半天才缓过痛劲儿，苍白着唇问道：“我为何会在这里？”
童子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动作，待她问话才淡淡回了句：“因为你我有缘，我在渡你。”
“渡我……渡去何界何方？”
“渡你——去你想去的界、去你想去的方。”童子话罢起身，将船头的灯摘下扔下水面，瞬间重归漆黑一片。
突然，一朵朵绽开的红莲从水下浮出，闪着浅淡红莹莹的光，自船底蔓延开，五朵、十朵、百朵、千朵……整个空间瞬间被点亮，浩瀚的波涛声渐起——原是在一片海上。
童子绕过卿一进入乌篷内，出来时手里攥着几根木签，站上船头，将木签一根一根扔下，卿一细数着他扔下了八根木签。
远远海面的八方，缓缓长出巨大的菩提树，茂盛苍翠的枝叶，挂满了凡人界的普通人许愿的各色纸笺，有些上面系着铃铛，“叮铃叮铃”的声音似极乐世界缥缈虚无的梵音，让人灵台一片清明，如饮醍醐。
童子再次坐下对着卿一开了口：“除去五阴炽盛苦和死苦，你已经有过生苦、病苦、爱别离苦，还剩老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这剩下的苦门，你还要选哪个？”
卿一听着远方传来的叮铃声音，声音带着治愈感化的力量，让她感觉痛感渐消，细细琢磨了童子的话，斟酌着开口问：“请问童子，我有过的苦，是谁代我受过？”
“是你受的，也不是你受的，瓜熟才蒂落，你还需再等等，”童子顿了顿，咽了口口水，重又问她，“这剩下的苦门，你还要选哪个？”
“我选择以后呢？”
“我会渡你过去。”
“然后呢？”
童子从脚腕上的镯子解下个铃铛，又从怀里掏出个红布条，仔细将铃铛串上，打了个漂亮的结，递给卿一。
“然后……要是你觉得太苦了，你可以摇这个铃儿，你摇一摇，不要多摇，三下就够了，然后轻轻念‘灵央子，请来渡我’，我就会驶着这小船，去接你。”
“原来你叫灵央子。”卿一接过童子递过来的铃铛，仔细拢入袖中。
童子咯咯笑着：“你瞧，你无需多问，我就会顺其自然说出我的名字。世间万物，不过如此。”
沉默半晌，卿一再次开口。
“接我去何处？”
“当然是接你来这里，重新选下一个苦门。”
“八苦是要都历完么？一个门历一种苦？”
“如果你想，你可以选择五阴炽盛苦门，只要历这一个，历完了，你就是真的你了。”
“那我选五阴炽盛苦门。”
“好。”
童子挥手，海里的红莲开始聚到一起，隐约聚成一条路的模样，向着远方延伸去，船在这头，那头，是最大的那棵菩提树。
“那是五阴炽盛苦门，请让灵央子送你一程。”
童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没了稚气，像是从天边传来，带着催眠无忧苦的力量，卿一沉沉睡去。
童子从海里拾起一朵红莲，放在卿一身上，嘴里喃喃念着：“赐你莲心，予你花身，赠你藕生，送你八方之力，许你八苦不苦，佛愿你，少些苦难。”
红莲渐渐没入卿一体内，腰间的伤口渐渐愈合，肌肤光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