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煮了一大锅黄橙橙的玉米碴子饭。

桌上又摆了蒸好的咸萝卜干儿和两碟小菜。

虽然没有鱼肉，但是石小鱼却吃得头上直冒汗。

老根叔问了几句石小鱼在栓柱家早上的事儿，然后吧嗒吧嗒的抽着烟。

刚才庄乡长派人来通知老根叔，让他去乡里开会去。

按照平时，老根叔早就启程去了乡公所所在地的太平庄。可是自从昨天听庄乡长说要在乡里成立维持会，老根叔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去，我没空！”老根叔瓮声瓮气的说。

“庄乡长让我跟您老人家说，这次会十分重要。所有各村的保长都要到场，因为有日本人要训话哩。”传口信的人着急的说道。

“不去，你回去告诉庄乡长，有日本人在场，我头一个不去！”老根叔一翻眼皮，瞪着传信儿的人。

“那您老就在家待着吧，我去给庄乡长回信儿。”那个团丁缩着脖子说完，一溜烟跑了回去。

老根叔眯着眼睛看着那团丁远去的背影，好久都没有吭声。　日本人虽然远在一百多里外的县城。但是他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子浓烈的杀气。

中午的时候，早上去乡里办事的赵石匠就骑着骡子匆匆忙忙的赶回了石头村。

“你办完事儿了？”栓柱娘见汉子一脸张皇，急忙问。

“没有。”赵石匠如实说。

“啥？庄乡长不肯办？”栓柱娘立即变了脸。

“不是，是因为他忙。乡里来了一伙儿国军，正和日本人打仗哩。听说乡里的团丁都忙着抓人。庄乡长没空办咱们的事儿。”赵石匠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目光茫然的说。

“抓人？抓谁？”栓柱娘见汉子说的事情大，急忙凑到跟前去问。

“还能抓谁？抓国军呗！”赵石匠说。

“庄乡长带着团丁抓国军？他不是中国人？中国人还帮着日本人抓中国人？”栓柱娘脸涨得通红。

“我也是听说！”赵石匠被老婆问住，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低头说道。

“呵，只是什么世道了！”栓柱娘叹了口气，绝望的轻声念叨着。

“栓柱娘……”赵石匠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像个棒槌似的。”栓柱娘一边往饭桌上给赵石匠端饭，一边白了他一眼。

“唉，这话怎么说了？庄乡长想让我负担起咱们村的保长。”赵石匠耷拉着脑袋说。

“啥？咱们村的保长不是老根叔吗？庄乡长咋能想起让你来干？”栓柱娘一下子愣住了。

“就是，我只会雕石头，又哪里懂得那么多官家的事儿？可是庄乡长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我，我……”赵石匠委屈的看着自己的老婆。

“咋，你同意啦？你咋那么糊涂？这石头村里，哪个没有受过老根叔的恩？现在轮到你落井下石？”栓柱娘一下子急了，杏仁眼瞪的溜圆，像要吃人一般。

“我，我没同意。可是庄乡长不给咱办事情，是不是因为这事儿生气啦？”赵石匠受了老婆的抢白，也翻着眼睛争辩说。

“娘，你们在说啥？”这时，栓柱从地上干完活儿回来，正听到话尾吧。

“没你事儿，快洗洗去，饭做好了。”栓柱娘呵斥了一句，然后和赵石匠大眼瞪小眼地陷入了沉默中。

赵家的午饭吃得格外沉闷。

栓柱娘心情不好，全家都胆战心惊的偷眼看着她。

王宁快速吃完饭，小心翼翼的收拾桌子，却不小心把一只碗碰落到了地上。

栓柱娘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扫把星”这个词就在嘴边，但她还是忍住了。

“你和我去小鱼家把鸡抓回来。那些鸡快生蛋了。”栓柱娘对赵石匠说。

“那是。”赵石匠急忙站起身。

石小鱼这孩子懂事理。但是如果鸡把蛋生在他家院子里，再讨要终究不好。

不知道栓柱娘是不是因为石小鱼没有要她的地租而过意不去。她临去前刻意把从石小鱼家拎回来的大锅刷干净了，让赵石匠拿过去。

“我也去。”栓柱见爹娘要去石小鱼家，也兴奋的说。

“你去仓房里拎半袋包谷面去。”栓柱娘想起自己曾答应给石小鱼一些粮食。

“好嘞！”栓柱答应着，冲仓房里走。

但栓柱娘终究还是喊回儿子，自己去了趟仓房。

因为她怕儿子分不清去年的包谷面还是今年新磨的新粮。

她拿起一布袋苞米面，在称上称了两遍，又用手仔细掂了掂分量，之后用面瓢舀出一大瓢来，这才放心的让栓柱背了去石小鱼家。

“你去不？”赵石匠见老婆失神落魄般站在仓房门口，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和栓柱去吧，我去老根叔那儿坐坐！”栓柱娘想了一下，终究下定决心似的说。

“小鱼，你这里还缺啥，尽管说。我家里有。”栓柱见小翠也在石小鱼家里，显得很开心。

“栓柱，我啥也不缺。明天，我去集上买点盐巴和小物件，家就齐全了。”小翠刚想说什么，石小鱼连忙抢着说道。

赵石匠也知道小翠在想啥。

他把石小鱼家的锅安上，又帮着把锅台的缝隙用泥巴糊好。

之后，他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给石小鱼。

“小鱼，一会儿我让你婶弄点糨子来，你用这纸把窗户糊上。”

石小鱼打开那叠纸看了一眼。见上面印着“共建大东亚共荣圈”之类的字，知道是乡里发的布告。

“叔，这是布告。不能乱用。”石小鱼哭笑不得的说。

赵石匠脸一红。

石小鱼说得没错。这次他去乡里，庄乡长特意塞给他，让他贴到石头村里去的。

他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啥。

再说，他心里委实也不愿意替庄乡长办这个差事。

“我家还有几刀纸。我帮你拿。小鱼哥，你家没个灯火，晚上可咋办？要不去我家住？”小翠故意在赵石匠旁边大声说。

赵石匠没吭声。

只和儿子把鸡捉进笼子里，让栓柱背回家。末了，他又在院子里寻摸了一圈，确定这几只鸡确实没有在石小鱼家生蛋，这才好脾气的冲石小鱼笑了笑回去。

不一会儿，栓柱又来了。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和一小袋盐巴。还有一碗酱，那酱碗边上掉了一个碴子。

“小鱼哥。俺娘说了，你院子里的菜随便吃，想吃酱就去家里舀。”

“栓柱，你媳妇的病咋样？”石小鱼接过东西，问。

“早上喝了一碗药，不一会儿就拉肚子了。我以为小鱼哥的药不灵，谁知中午反倒是见好了。能吃饭了。”栓柱嘿嘿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