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栓柱娘就来喊石小鱼去家里吃饭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栓柱娘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婆，说话都带着喜庆劲儿。

“老根叔，你也去吧。让栓柱他爹陪你喝一口。昨天您老人家也没吃上饭。”拴柱娘抹着手热情的说。

她年轻时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人儿。性格泼辣，说话利落。又会精打细算。赵石匠虽然凭手艺在外面赚钱，但家里却是婆娘说了算。

“不了，我还得整地。”老根叔面无表情的说完，转脸对石小鱼说，“你去吧。你也两年多没回了，大家都想你呢。”

石小鱼想到自己进城时栓柱娘主动要替他照看父亲留下的老宅，既然自己暂时不走，他也想趁早回家打理一下父亲留下的老房子，好有个长久住处。于是答应一声，和栓柱娘一起向赵石匠家走去。

由于正是仲秋时节，庄稼就快收获，村里人都忙着去地里干活儿。所以一早就有人扛着锄头鍬镐去地上。

“小鱼，回来啦？回头家里吃饭！”一路上，村里的人都热切的打招呼说。

石小鱼一一应允着，这石头村虽然荒远，但比起人心惶惶的县城，好似另一个世界，让他心里说不出的踏实。而昨天老根叔和他讲的事，又让他有些恍惚如梦。

不过，在县城中当伙计那些年，让他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事，通过细节察言观色，从容应对各色人等。

石头村人都是自己的乡亲，对石小鱼并不设防。所以谁也没有看出他心里骤然添了那么大个的秘密。还当他是个逃难回来的小伙计。

“呦，这不是石小鱼嘛？”就在石小鱼快走到栓柱家的时候，迎头撞到一个人。

只见他三十啷当岁的年纪，刀条脸，老鼠眼，鹰钩鼻子大黄牙。虽然长得又干又瘦，满脸菜色，却穿着一身和庄稼人不合时宜的黑色绸布衣裳。领口敞着，露出白色汗衫。长长的头发抹了锃亮头油，这大热天里，他手里却拿了一顶黑毡子礼帽，腰上又插了把折扇。可谓是不伦不类。

“呵，徐老赖。是我。”石小鱼冷眼打量了徐老赖一下，不卑不亢的说。

“诶？错了。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徐福贵。石小鱼，你可是城里回来的人，又会读书断字，不能像村里的人那样没水平！”徐老赖拿着把扇子在石小鱼脸前晃来晃去，洋洋自得的说。

“徐老赖，你在这装什么人？好狗不挡道，让开！”栓柱娘一瞪眼睛呵斥道。

“诶？栓柱娘，我徐福贵可告诉你，现在可不是你随便撒泼的时候，现在是大日本皇军的天下，我已经参加了镇上日本人的宣抚班，堂堂正正的良民！现在皇军非常重用我。我这就去镇上开会去呢！”徐老赖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本本给栓柱娘看。

“呸！什么横民顺民的我不懂。我只知道狗走千里也是吃屎的货！”栓柱娘满脸不屑的一把搡开徐老赖，带着石小鱼大步往家走。

“耶，你这野婆娘，早晚老子要.......”徐老赖还要说几句狠话，但想到栓柱娘发怒时母老虎的模样，不由摸了摸缺了半边的耳朵，恨恨的瞪着栓柱娘的背影，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的光。

“婶子，不要和赖人一般见识。只怕他癞狗不咬人，也要溅你一身泥水。”石小鱼斜眼见徐老赖远远盯着栓柱娘，连忙劝道。

“小鱼，你见识多。那个‘宣抚班’是干啥的？”栓柱娘猛想起徐老赖最近确实气焰嚣张得很，不由问道。

“是替日本人在屁股上擦粉的。”石小鱼冷笑一声说。他在县城里的时候，就听过“宣抚班”里的日本人在汉奸的帮助下，又召开集会，又散发传单宣扬日本人是来解放中国，建设王道乐土的狗屁话。

“呀，那徐老赖真的和日本人搭上关系了？”栓柱娘吃了一惊。不由回头往后看，可是徐老赖早就走得不见影子了。

“婶子，日本人也不傻，又哪儿能重用徐老赖那样的人。不过，以后还是不要惹他为好。”石小鱼安慰栓柱娘，同时自己也加了小心。

“就是，瞎了眼的人才用徐老赖那样的败类。”栓柱娘虽然骂着，但心里究竟是不太放心。脸上的笑容也收拢不见了。

赵石匠家可以算得上石头村的首富了。半人多高的石头围墙围着三间才修成不久的青砖大瓦房。小院旁边的牲口棚里拴着一头膘肥体壮的大青骡，院子里一条半米多长才半年的土狗围着几只芦花大母鸡乱跑。

见有生人进来，那条狗刚叫了两声，却被栓柱娘拿起院门边的扫帚边呵斥边吓的跑走了。

栓柱的新媳妇刚帮婆婆弄完早饭，正在门前洗手擦脸。见婆婆引进来一个年轻的后生进来，慌乱的想躲进屋。

不过，当她看清石小鱼的样子的时候，不觉呆了一下。

她按习俗穿着一身粉红带碎花的细布衣袄，梳着整齐的刘海，浓密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盘着一个发髻，插着一根凤簪。白里透红的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鼻子又细又高，嘴巴却像红透的樱桃。

见石小鱼盯着自己看，王宁有些害羞的用手整理了一下鬓角，露出藕般的手腕上一只翡翠的镯子。

“您就是栓柱的好朋友石小鱼吧，快请进屋坐。”王宁莺声细语的说着，脸一红，撩开门帘就进了屋。

这是她来石头村后，第一次跟年轻男子说话。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石小鱼看到新媳妇王宁的时候，也是一愣。

他昨天听小翠说过，栓柱娶的媳妇是个外地跑出来躲兵灾的难民。是赵石匠花了一块光洋在镇里大车店门口买来的。

这样的事在兵荒马乱的年头中本来不算新鲜。石小鱼在县城里也见过不少，可是他没想到王宁居然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而且言谈举止自带一种书卷气。

“快进屋，怎么还跟婶子外道了！”栓柱娘见石小鱼停在大门口不动，只拿眼睛冲屋里张望，连忙推了他一把说。

“诶！”石小鱼知道自己失态，连忙答应一声，跟着栓柱娘进到堂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