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打算。只想在村里老实的待着,躲一躲兵灾。”石小鱼本来想说自己要学做郎中。可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回到肚子里。
“小鱼,你听婶子说哈。现在天时不好,地里的庄稼都不长。就咱们这的山坡地,一亩能打二百斤包谷顶天了,去了税,不赔钱都谢天谢地.......况且我今年刚改种了红薯,打算喂几头猪。你也知道,现在家里添了人口,栓柱媳妇还是个病篓子,还不知道能不能下地干活儿。就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可养不起闲人呦.......”栓柱娘忽然没来由的哭穷抱怨起来。
石小鱼听得懂。
他爹死的时候,曾给他留了两间房子和五亩多地。
石郎中死的时候石小鱼年纪还小、不能下地干活儿。因此老根叔做主,把地按一亩三角五分钱租给赵石匠家种。近六亩地一年也能有两块钱的地租收入,够石小鱼吃饭了。
现在,石小鱼回来了,他已经是一个十八岁的后生,栓柱娘是怕他把地收回去。
要知道,石郎中的那六亩多地虽然不算很多,但是却是村里少有的几块好地之一。而且石小鱼两年多没有回来,这租地的钱也一分钱都没有收过。
如果石小鱼想收回地自己种,就算是刨去今年的青苗钱,栓柱娘也应该再给他五块大洋钱。
“婶子,你不要想多了。你知道我爹不是庄稼把式,我也不会种地。就算回来不走,我也暂时不会以种地为生。这地,还是您接着种吧。”石小鱼说。
“啊,那太好了。”栓柱娘一听,愁苦的脸上一下子绽放起灿烂的笑容。
“栓柱爹,你听到了吧。小鱼这孩子,就是懂事理。”栓柱娘说完,急忙挪着小脚跑到屋里去,然后取出五角钱来往石小鱼手里塞。
“来,小鱼,拿着。这是前两年的租金,婶子算了一回,去掉各种费用,满打满算也就剩下这么多,这次全给你吧。”
赵石匠没想到老婆这个时候和石小鱼算账,一时愣住了。
“娘......您这也.......”栓柱听到说话声也从房里跑出来,有些气不恭的瞪着栓柱娘手里的五角钱。
“你们爷俩懂个啥?整天吃饱了就当甩手掌柜,这个家还不是全是我张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栓柱娘眉毛一挑,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把赵石匠和栓柱吓得一下都不敢吭气。
“婶子,这个钱我不能要。我离家这几年,老房也全凭您照看着。”石小鱼见栓柱娘急眼,连忙站起来说道。
“那可不行。小鱼,你婶子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再穷账目上却不能差,特别是不能差你这孩子的。你没爹没娘的,孤单单一个人,如果婶子再贪你的钱,岂不是没有天良了。”栓柱娘理直气壮的说。
“好。只是,老屋我要回去住的。另外,我刚回来,家也没有什么吃的用的,这些东西,恐怕还得从婶子这里买一些。这钱,就当卖粮的钱吧。”石小鱼说。
“那是必须的。一会儿婶子就帮你收拾下屋子,再给你送粮食去。”栓柱娘一听石小鱼说这话,满眼高兴的把五角钱又揣回去。
.......
石小鱼的老屋就在离赵石匠家不远的下坎儿。
因为石头村建在山坡上,所以从赵石匠家院子里,能看到石小鱼家的后房檐。
石小鱼之所以不收栓柱家的地租,除了栓柱娘有意赖账,也是因为栓柱家把他家的老房照看得很好。
推开院门。老屋不大的院落里,被一条石板路分成两块。两边的地里是绿油油的菜畦,门前几米宽的庭院,圈着十几只满地转悠着找虫子吃的芦花鸡。
和村里其他房子一样,石小鱼家也是用石头建成的。看起来还很结实。只是,由于几年没有人住,木板房门上的油漆被雨水浇得有些斑驳。两眼不大的窗,破碎的窗纸粘在窗框上,窗台上还有几坨半干不湿的鸡屎。
灶台上的铁锅不知道被谁拔去,只留下黑洞洞一个大嘴。半人高的水缸也磕掉了一块茬子,屋角堆着半人高的一垛干柴。
那群鸡见石小鱼开门,也咕咕叫着挤了进去。在他脚下绕着,似乎想阻止他。看样子在石小鱼离家去县里后,栓柱娘已经把石小鱼的一间房子当成了鸡舍。
左手边是石小鱼家的卧房,木板门依旧像石小鱼离开时那样锁着,倒是没有动过。石小鱼微微皱了下眉头,打开门,走进黑洞洞的屋里去。
房里一张土炕。炕上有一张已经坏了边的竹席子。炕角摆放着一副柜子,是石小鱼父母用来装衣服被褥的。地上摆在一副桌椅板凳。那是石郎中用来开药写方子的书桌。也兼做饭桌使用。桌上一块砚台落满了灰尘。一个笔筒上插着几只毛笔,竹制笔杆已经开裂不能再用。
因为房子后头就是山坡,太阳只能从前窗照到屋子里来,所以屋里充满了潮气和霉烂的味道。
“这就是家了!”石小鱼感叹一声,想起父母在世之时的温馨童年,不由眼角一湿。
不过,他是一个坚强的孩子。又在童年之时遍尝了世态炎凉。所以还不至于失去方寸,变得颓废。
石小鱼从县城里回来的时候,带了七块六角钱。这是他在仁济大药房当两年半伙计结余后的全部工钱。
除了给了栓柱一块大洋当新婚贺礼。
石小鱼贴身的衣兜里还揣着五块沉甸甸的光洋和一些纸票子。
这些钱倒也足够他安家。
自家的六亩多地就像他说的那样,自己也不会侍弄,租给赵石匠家,换回自己一年的口粮倒是足够。
自家院子有一分多菜地。种上些蔬菜也足够他吃。
至于鸡鸭鹅狗之类的家禽,如果他有闲暇时候,养几只留到过年,肉类问题倒是也解决了。
不过石小鱼现在却不想被这些小生命牵住了腿脚。
自从昨夜在老根叔那里听了自己的身世,又答应老根叔会继续护宝。他知道自己恐怕是告别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鸡犬相闻的安稳生活。
即便他像父亲那样行医抓药,济世救人。自己恐怕也要经常出去走动。
站在屋里想了一会儿,他开始拾掇起自己的卧室来。
箱子里装得被褥已经发霉不能用。
石小鱼索性都拿到院子里扔掉。
他自己带回了几件换洗的衣服,都是县里人流行穿的细布。
炕席已经烂坏该换了。
桌椅擦拭干净就能继续用。至于笔墨砚台,因为他在仁济也用毛笔写字记账,所以擦干净留下。
至于外屋的厨房,锅得想法子弄一口回来。水缸也要买一只。吃饭的碗筷瓢盆之类也需要准备一套。不过这些东西都是需要去乡里集市上买。所以石小鱼急不得。
那些柴草应该是栓柱家储存下来供自家用的。自己先借用一些应该也无妨。最起码得把炕烧热烧干。赶一赶屋子里的潮气和霉味儿。窗纸今天必须糊上。现在虽然是九月的天,但是晚上山里还是冷得让人打颤。石小鱼又没有铺盖。
因为房子小,东西也少。所以收拾起来也快。
石小鱼一面为未来做打算,一面手脚麻利的收拾着自己的房间。此时,太阳已经升到一竿子高,阳光照在石小鱼的身上,让他感觉到暖暖的。
由于现在正是农忙季节,所以村里的人大多数都去山下和坡间的地上干活儿。村里倒是静悄悄的没有几个人。
听着叽叽喳喳的鸟叫。嗅着空气里传来的草木花香,石小鱼不禁有一种隔世的感觉。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小翠抱着一堆东西挤了进来。
“小鱼哥!”小翠一面打量着石小鱼家的院子,一面喊了一声。
“小翠,你来了!”石小鱼连忙从屋里迎出来。
“你刚回来,我帮你收拾下屋子。”小翠说着,把她怀里的一套被褥递到石小鱼的手上。
“小鱼,你家锅呢?我记得灶台上还有一个油灯。”小翠踢开一只芦花鸡走进屋里,望着空荡荡的厨房惊讶的问。
“明天我去集上买一套!”石小鱼笑嘻嘻说。
“我去栓柱家把东西要回来!”小翠说完,气呼呼一甩辫子大步向外走。
“小翠,你回来!”石小鱼一把拽住她的手。
“小鱼哥,你是咋了?在城里呆了两年呆傻了吗?你虽是让栓柱娘看家。可是又没有把房子卖给她。村里谁不知道她爱算计。之前她用也就用了,可是现在你回来了,自己家东西凭啥不要回来。”小翠怒目瞪着石小鱼说。
“小翠,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这几年我的房子没有漏了,倒了,说明赵叔家用心照看了。在我看来,这人情才是最贵的。”石小鱼认真的说。
“哼!”小翠见石小鱼说得认真,一甩手不去看他。
“小翠,你咋不和老根爷上地去?”石小鱼见小翠气呼呼的样子,急忙转移话题问。
“爷爷知道你刚回来,什么都不方便,让我喊你去家里吃中饭呢!”小翠说。
“嗯。”石小鱼心头一热。用力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