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到自己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乡。

那里是一个叫浣纱村的地方，虽然只是一个小山村，却美得如一幅泼墨山水画，天是那样的高那样的蓝，云彩就像笼在天上的一缕缕轻纱。

山上有各种各样的果树，即使到了冬日，也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鲜花和水果，水里有数之不尽的鱼虾，他们总是可以找到很多的乐趣和吃食。

她还是那个幸福快乐的小女孩儿，有父母亲人，有兄弟姐妹，有童年的玩伴，还有青梅竹马的玉展哥。

……

此时，竹韵正坐在书桌旁，母亲罚她抄写《女诫》，她已经写了很久，眼看就要抄完了，手也要废了。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窗外暮色已至，各家各户炊烟袅袅，院内，几根翠竹随风摇曳，她活动了一下握笔的右手，认命地低下头继续写。

突然，一个东西向她射来，她灵敏地一把抓住，原来只是一颗小石子。

随后一阵“当当当”的声音响起后，一个神清气朗眉目俊秀的男孩子冒出了头，知道竹韵又被孟阿娘罚了，他轻轻地道：“竹儿，忙什么呢？李二赖那个家伙又欺负小思姐姐母女俩了，走，我们给她们报仇去。”

“李二赖，他又做了什么？真是恶性难改。”竹韵瞪着一双凤眼，像美玉一样圆润白皙的脸上都是怒意。

齐玉展的两个拳头用力一握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那是关节碰撞在一起的声音，“他把小思姐姐刚刚做好的豆腐全都搬走了，说用来抵房租的，没有豆腐卖的话，小思姐姐家哪来的钱？还不是看上小思姐姐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他那副尊容，配得上小思姐姐吗？”

“好，你等我一下。”竹韵快速地抄完最后的内容，把写完的《女诫》放在桌子上，侧耳听了听，母亲应该是去做饭了，没有在注意她，她小巧的脸上露出了甜美的笑容，运气好的话，可以在母亲发现她偷偷离开之前回来。

她蹑手蹑脚地跳上桌子，然后一翻身从窗台上飘然落下，就像燕子一样轻盈快捷。

齐玉展拉起竹韵的手，如此这般的商量好主意，然后一起来到他们的秘密基地。

那里其实只是一个废弃的小宅院，杂草丛生，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蜘蛛网，为了不让别人靠近这里，他们曾经在这里装鬼吓过村里的人，终于有了一个让他们可以撒欢的地方。

很多孩子已经聚集在这里，有松筠，梅暄，冬寒，巧妹，王虎等等大大小小十几个孩子，齐玉展和竹韵是这里面最大的两个人，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孩子王。

齐玉展把自己想象成武林盟主，有模有样地咳嗽了几声，“兄弟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侠义中人份内之事。小思姐姐被欺负了，我等不能坐视不理，我想了一个办法，既可以惩治李二赖，又不会被发现。“

“玉展哥，什么办法？”

“李二赖家种了几亩瓜田，我们用小刀在西瓜上挖个洞，注意一定要挖得齐整，把里面的瓜瓤全部吃掉后，在里面倒上粪水，然后再把之前的瓜皮盖上去。”

“好。”孩子们一阵欢呼，可以惩治恶人，还有西瓜吃，真是一举两得。

看今日天色已晚，他们各自回家准备工具，约定明日在其他人午睡时行动。

次日

十几个孩子拿好作案工具，蜂拥而动，齐奔李二赖家的瓜田。

他们从不同的方向入手，大的孩子负责用小刀在瓜皮上挖了一个又一个三角形的洞，小的孩子负责吃和搞破坏，不得不说小孩子的破坏力是惊人的，一个中午的时间就破坏了大半亩的瓜田，但从表面上又丝毫看不出来。

大家玩累了，全都撑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就一窝蜂似的跑到果树林内休息。

但凡是做坏事，便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几日后，他们被李二赖抓个正着。

很多孩子因为年纪小，只是被父母骂了一顿，齐玉展和竹韵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个被打得屁股开花，一个再次被罚抄《女诫》。

竹韵一边抄，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咕哝着，“这个班昭，你想怎样做女子是你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写出这样一本书来限制女子的行为？那么多的条条框框，又是三从四德，又是男尊女卑，又是什么妇言妇容妇德妇功，真是害人不浅。”

孟阿娘坐在旁边随意地翻看着一本书，温润美艳的脸上都是无可奈何的神色，“竹儿，你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呢？竹儿啊，你十二岁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一个女子将来都要相夫教子，你如此顽劣，让为娘如何放心得下？”

竹韵振振有词地辩解着，“娘，女子怎么了？有花木兰替父从军，有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孩儿将来要做她们那样的女子，闯出一番功业。”

孟阿娘把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住嘴，夸夸其谈地说些什么？一个女子要谨言慎行，这话说出去让人笑话，唉！真是后悔当初给你定的那个娃娃亲，现在想反悔都不行。”

竹韵嘟起粉嘟嘟的小嘴，“娘，玉展哥怎么了？他是个心地善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孟阿娘秀眉微拧，唉声叹气地道:“玉展是为娘看着长大的，当然知道他的脾气秉性，可你看他那离经叛道的样子，你们两个都是那么顽劣的孩子，以后成亲了可怎么得了？”

竹韵磨拳擦掌地道:“娘，我们是在行侠仗义。”

“什么行侠仗义？我看就是到处惹是生非，今天把张家的羊都放跑了，明天把李家的柴棚点着了，现在又把人家好好的西瓜田弄得乱七八糟的，你能不能有点女孩子样？文文静静地，只做做针织女红就好了。”

“娘，您不知道，那几家人经常欺负乡邻，我们就是给他们点教训，我爹说过做人要有一副侠义心肠，要能扶危济困。”

“别提你爹，你爹就知道护着你们，如今把你们惯得无法无天不成样子了，你已经这么大了，打又打不得，从今天开始，每天给我抄一篇《女诫》，一直抄到你出嫁为止。”

竹韵叫苦不迭，“娘，您还不如罚我和冬寒一起练武呢。”

孟阿娘站起身，“你想得美，快点抄完，为娘去看看梅暄和松筠。”说完她走出竹韵的房间。

竹韵皱着苦哈哈的一张小脸，继续和《女诫》奋战着。

“竹儿。”齐玉展见孟阿娘已经离开，轻轻地叫了一声。

竹韵惊喜万分地抬起头，“你怎么可以出来了？”

齐玉展捂着屁股跳进房间，“我偷溜出来的，唉哟，疼死我了，我爹真是太狠了，把我的屁股当成沙袋一样的捶。”

竹韵捂着小嘴，银铃似的笑声逸出来，“呵呵呵呵，你每次犯错，齐阿爹都会捶你的屁股，你这屁股怕是要炼成钢筋铁骨了吧？”

齐玉展不以为意，哈哈一笑，“竹儿，你还笑我？你每次都抄《女诫》，可一点进步都没有，屁股长屁股短的，被孟阿娘听到了，你每天恐怕要抄上两篇了。”

他这番话正巧说到竹韵的痛处，说得她胆战心惊的，她连忙向门外张望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齐玉展，你欠揍是吧？”说完她抬起一脚不偏不倚正踢到齐玉展的屁股上。

齐玉展的屁股本就受创严重，再加上这一脚，疼得他立刻弹跳了起来，“孟竹韵，你谋杀亲夫呀？”

听到此话，竹韵粉嫩的小脸一下子变得通红，就像晶莹剔透的红色玉石，“胡说八道什么呢？”

齐玉展看呆了，忘记了屁股上的疼痛，他拉起竹韵的手喃喃地道:“竹儿，真想快点长大。”然后就傻乎乎地笑起来。

竹韵难为情地抽开手，轻斥了一句，“呆子。”接着垂下情意绵绵的眼眸道：“玉展哥，竹儿既不端庄娴雅，又不温柔可人，既不是大家闺秀，又不是小家碧玉，我不会如寻常女子一般懂得相夫教子，我可能……”

齐玉展打断了竹韵的话，“竹儿，是你便可，我只要一个和我一起长大，一起闯祸，一起挨罚，一起领略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人。”

竹韵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对于她来说，就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情。

“来，我来和你一起抄，这孟阿娘真是厉害，抄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还不如打一顿来得痛快，明知你性如烈火，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可偏偏让你抄《女诫》，明知冬寒喜欢做学问，不喜练武，却让他练武。“齐玉展站在桌子旁边，铺开一张纸，仿照竹韵的字迹，一笔一划地抄起来。

竹韵轻笑出声，“不只如此，娘还罚松儿和梅儿禁足，松儿还好，一本书一杯茶便可坐上一天，梅儿此时恐怕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齐玉展笑得更加开怀，他喜欢看到竹韵的笑容，他觉得这笑容是世间最美的，可以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让他觉得即便是繁花盛景，珍珠美玉也无法与之比拟，同时也是他最想守护的美好。

二人不在说话，一起抄写着这些在他们看来毫无用处的《女诫》，一切都静悄悄的，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可以听到外面的虫鸣鸟叫，甚至可以听到院内竹笋生长的声音，生活于他们来说都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日子过得飞快而且无声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