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子慎看了那人两眼,便赶紧跑回去据言报告给太子。
“会治病?”英气的眉梢一挑。
“是。而且据说医道颇为精妙。”
萧昭然心里一动。母亲因风寒卧床已将近一年,其间换了三四个郎中,结果反倒更严重了。自己这次在同泰寺闭门清修,正是为了给母亲禳除灾祸——不,说不定今天碰到这位大夫,正是佛祖的意思呢?
“叫他过来。”
庾子慎回到人群边上,说明了萧昭然的意思。人群开始骚动,眼神里显然是不满和愤怒。青衣先生手中的针石不停,竟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庾子慎有点尴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放大了调门。
“这位先生……”
“喂!老头儿,你懂不懂规矩?先来后到。你没看大伙儿都等着呢吗?凭什么你家公子就要夹楔儿?”
庾子慎恨不能报上殿下名号!然而念及此地离边境过近,流民中不知混入多少敌方奸细,一旦发生危险,可不是这二十几个随从能对付得起的。
那边萧昭然见庾子慎迟迟不过来,便等不及自己趋马前去。
“怎么回事?”
返头回望那张居高临下的脸,庾子慎赶紧正过身子,理了理扯乱的衣衫,正了正头顶的帽子,回道:“回殿……公子,这群贱民竟然阻挠我等,不放人——”
“谁是贱民?你说谁是贱民!要不是因为打仗……”
“俺们啥时候说不放人了?俺们是说你得先来后到……”
“谁跟你们先来后到?”
“我当是什么事,”萧昭然的脸上优雅一笑,“百姓知法守礼,是他们有理,你等不可惹事。”
“是。”庾子慎瞪了那群得意的臭流民一眼,默默拱手立在旁边。
萧昭然马高人长,视线很容易就落到那青衣大夫的身上。经过刚才这么激烈的争闹,那人竟还一动不动,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萧昭然静静地看着那人,胸中感到一种未曾体验过的清新和宁静——还有一种奇妙的熟悉和安心。就像夏日的午后,阳光照在自己儿时种下的芭蕉上,反射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光。
时间好像停滞了,却又像细沙在指间缓缓流动。
萧昭然正出神间,不意庾子慎突然打破宁静——
“这位先生,我家主母偶染沉疴,久治不愈。我家公子听闻先生医术神奇,今特来亲请,已静候多时,还请先生速随我等回府为主母治病。”
青衣人终于抬起头来,萧昭然眼前竟是个二十多岁的白俊青年!这青年肤色白得出奇,有如混了青色染料的羊奶;唇红得像二八少女,其上高高地挺立着一颗鲜笋样的鼻子。两条颜色略淡的弯眉如雨后远山,眉梢隐约掩映在同样浅色的长发之下。然而最让人移不开眼的,却是那一双墨里透着翡翠色的眸子,好似杳无人烟处的深潭,千年古木后的密林,重重叠叠弥漫着教人心驰神往却又不辨深浅的迷雾。
萧昭然心中一乱:这双眼,简直不像人的眼睛!
那青衣人收起手中银针,手指竟和银针上的白光不辨彼此。他悠悠开口,声音却如玉石入溪,凌冽而孤冷。
“在下与阁下命数不合,阁下还是另求高人吧。”
萧昭然此时倒是要笑了:他自生以来,因父亲的缘故,向来是信佛不信道的;更何况就算真有天数,难道凭他太子的身份还不能破了那天数?看来这人徒有外表清贵,骨子里也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
“江湖郎中,不过尔尔。走吧。”
清雅而傲慢的话音未落,身后某双碧清的眸子里却忽地燃起团青火。
“阁下如此说,在下倒要献丑了。”
萧昭然停下正离去的马蹄子,转回马头,睥睨着马下的人。
“直止近乎智。”
只见青衣人不答话,反将银针仔细收入白色的布包,慢慢卷好,揣入怀中,这才扬起下巴,两只清亮的眼睛若冰箭迸射:
“若治不好,随君处置。”
萧昭然将信将疑,倒也觉得这人有趣,便点了头。
“快扶先生上马!”庾大人命道,众人赶忙上来相请,却见那青衣人伸手一止,自己一个翻身行云流水,稳稳落在马上。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东方未明。”长袖一甩,眉眼清高,“若要称呼,叫东方先生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