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朝堂上的讨论格外顺畅，甚至几件争议已久迟迟无法定夺的案子，也都找到了各方妥帖的处理方法。萧昭然感觉好久没有这么轻松了，差一点没在朝堂上大笑出来——当然，父皇是禁止他这么干的。父皇有言，“楚王好瘦腰，宫中多饿死”。作为未来的君王，如果被人掌握了喜恶，便如被人捏住尾巴的龙；更何况，天下偌大，总不少投机媚上之徒，若为迎合自己而劳民伤财，对国家的伤害恐怕比战乱更大。

下了朝，他匆匆向父皇报告后，便回到东宫，叫人搬来更多的奏章。

宫女们听了这命令，心里很是纳闷儿：殿下不是昨儿还在抱怨奏章太多吗？怎么今天还叫搬来更多？

不一会儿，两座小山已经结结实实地堆在了萧昭然的桌子上。他下令清空了宫女，谁也不许来，只留自己一个在书房内，草草批了十几卷奏章后，就佯装疲倦闭着眼睛倒在了坐榻里。

哼，看我守株待兔。

可怜农夫有心，兔子无情。萧昭然白白地等到了半夜，也没见一个人过来。

难道昨晚真是自己梦游？

萧昭然懊丧地从躺椅上爬起来，乖乖地拿起笔，想了想，又放下，把两座小山之一搬到桌子下藏起来，然后坐回原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抽出一卷，批阅起来。

这一夜，萧昭然几乎彻夜没睡。

第二天朝堂上，萧昭然困得要死，勉强撑着听完了一群老头无聊的聒噪，问候了武帝安好，准备回寝宫补个觉。进了东宫大门，路过书房，萧昭然一时心起，踱了进去，他围着书桌绕了一圈，忽然趴在地上，搬出桌子下的奏章，抽出一卷翻到末尾：

“河东县齐户不足五百，而课税与他县同，恐有一税再收，着户部具人头款项一一核报后重定税制。”

——果然。

这一晚，萧昭然故技重施。然而枉他空等到天亮，“那个人”也没有现身。

呵，看来还真是个难对付的。

这边心里正暗暗叹服着，那边却见被晾了两天的宝贝弟弟百无聊赖地上了门。萧昭然起身，一把将萧时然拉到一旁，耳语一番。后者听罢眼珠一转，嘴角勾起一个坏笑。

“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是夜，萧昭然一如往常端坐书房桌旁批阅奏章，身边一个宫女红袖添香，玉指研墨。行至半夜，萧昭然感到几分困倦，便命宫女拿来一床被子，和衣在卧榻上小憩片刻。

烛火哔剥，灯花摇曳。守在一旁的宫女也开始连连打起哈欠，终于耐不住疲劳倚着墙睡着了。四寂无人，暗影幢幢。朦胧间，一抹暗影恍惚出现在夜色里。那影子似真似幻，如梦如醉，若鬼魂般飘至萧昭然身前，而足下竟无一点声音。

烛影下，一只雪白纤细的手伸向卷好的奏章，轻轻解开绳子，展开在桌上。那手的主人正借着烛火细读，忽听门外有人高声讲话：“这么晚了还不睡，对殿下身体不好，咱们去请他起来吧。”

那人影闻罢一惊，慌忙放下手中之物向太子身后屏风躲去，谁知刚藏入半个身子，忽又箭一般射出，急急地奔向后门。

“高人别急着走呀！”

话音未落，只见八方烛火齐亮，一身宫女衣裙的晋安王一脸得意地从后门迈进来，右手纸扇正逼着那人的咽喉。那人也是不简单，左手二指忽地伸出捏住扇端，身体顺势右旋，如滚石下山般贴着晋安王身侧滑出门外。晋安赶紧转身抓他后背，却只指尖捏到一点滑腻布料，等他再迈步去抓，那人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唉，还是让他跑了。”

萧昭然从屏风后走出来，萧时然一脸沮丧地说道。

“也不是全无收获。”萧昭然扭头看了看睡在卧榻上假扮成自己的宫人，伸手从袖口里拎出一只青玉坠子。

“这是什么？”

“刚才掉的。”

“不，我是问，这上面的……是个什么动物？”

萧时然孩子一样歪着头盯着那东西，萧昭然这才注意到那青色的石头上雕着一只奇怪的生物——

好像是只鹿，又好像……是只马？

鹿马？马鹿？

萧昭然不知道，当一千五百年后，朝代更迭，人事纷纭，关于他和他的一切终被时间抹去，只有这样东西留了下来，安静地躺在博物馆的灯光下，供后人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