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个墨青凌厉的身影从堂前一晃而过。
烛影摇曳,忽地便涣散到夜色里。跳动的火光,也陡然化身一缕青烟无人问津。萧昭然伏在案上一动不动,那人影脚下也一声不响,如鬼一般飘向堂上,足见是个中高手。
人影停住,只一条雪白纤长的手,无声无息地滑向萧昭然的咽喉,指尖闪着一点寒光。月光清亮,男人的喉咙也清亮,那双冰冷的眸子更清亮如水,如潭,如冰,如雨后的冬夜,彻骨地清寒。
“娘……”
寒光忽地收住,一滴少年泪从梦中渗出,滑过鼻梁,洇湿了袖口。
人影不动了,彷如一尊黑曜石雕成的塑像。
——也罢,这人大概是自己的克星。
寒光消失了,只剩下一只雪白纤长的手,伸向滚落在桌脚的朱笔。已经熄灭的烛火如消失时一样,忽然亮了起来。
等萧昭然再睁开眼时,夜已过了三分有二,宫女照吩咐来叫他喝药就寝。他心下一惊:奏章还没批完,明天早朝拿什么回复百官?赶紧赶走宫女,翻身坐好,伸手去摸奏章,却只摸到空空如也的桌面。再循着烛光看去,只见桌面上光洁如水,连灰尘都没有一丝。
奏章被盗了?!
萧昭然一身冷汗吓醒,一声“来人!”,宫女们如一群受惊的小兽快步跑来,便听他责问可看到桌上的奏章?或什么奇怪的人进来?
宫女们吓得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场面一时混乱。
“慌什么?照实答。”这群丫头,平时没调教好么?
终于一个胆子大的姑娘,怯怯地小声嘀咕:
“启禀殿下,奏章……好像就在筐子里……”
威严的脸上一愣,随即眯眼往收奏章的筐子里一望,只见百余份奏章整整齐齐地码在筐子里,像是刚剥了皮的冬笋。
怎么回事?
他随意抽出一卷,抖开一看,果然末尾已批了一个大大的“阅”字。又抽出一卷,见是襄阳那边上两个月打退拓跋狗,要求补充军备的卷子,抖到末尾,只见一行隽秀小字:“着工部调查详细,将所需木料、砂石、布匹、棉花及运送船只、马匹情况一一报来再定。”
这是……我写的?
萧昭然用食指的骨节拧了拧太阳穴,又抽出一卷,直接跳到末尾:“郢州参军侵占军用事俱属实,然念其多年在外家有老母妻子不能奉养,又在初犯,令其交出所占财物保留原职官降二品如不再犯三月后可复升一品。”
萧昭然命宫女们将已批奏章尽数展开,自己则左右参阅目不暇接。这些案件或大或小,或简或繁,无关紧要者一“阅”了事,言辞模糊者责令详查后再报,事关体大者交内省商议后转交武帝决议,而尤其引人注意的是那几个事情不大但牵扯关系极为复杂的案件,也俱都斟酌损益妥当处理,竟比自己亲手批的还干净漂亮!
是谁干的?晋安?不,他那么懒,才不肯干这些。庾子慎?也不可能,那老先生人虽然极好,但罗里吧嗦又犹犹豫豫,断不可能这样果决清爽。
萧昭然纠结着眉思索了片刻,忽然脸上一亮,心中一个名字隐隐地浮出水面。但是再一思量,又怎么都觉得不可能。他只得挥手示意宫女们收起奏章,自己则一边盘算着一边端起药去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