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华想强迫自己吃东西,嗓子眼里却干得冒烟,咽口水都困难。她爬起来走到门口,用力拍门:“有人吗?”
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后,传来一个婆子慵懒的声音:“怎么了?这一大清早的,瞎叫唤个啥?”
念华忍住气解释道:“妈妈,劳烦妈妈给我倒一杯水来。”
“哎呀,大奶奶,还没到喝水的时辰呢,你先等会吧。”门外似有伸懒腰,打哈欠的声音。“这位妈妈,妈妈,您就帮帮忙,倒杯水来喝吧。”门外无人应话,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念华颓然靠在门上,她心知再求也没啥用了。就跟她如今的处境一样,唯有“等着”。
又过了好一阵,门外渐渐有了洒扫的声音。念华想叫人,又怕无人理会,反受奚落,她伸手去摸春雨带给她的荷包。有钱能使鬼推磨,使唤不了人,收买总可以吧。
刚拿出荷包,门外的院坝上,有婆子聊天。“我说大妹妹,那里面好歹是个主子,真不用去看看?”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不耐烦的道:“有啥好看的?在里面又不用干活,差一顿还能饿死了她?咱们还有一大摊子活计呢,那有那个闲功夫侍候她去?”
有婆婆讪讪地笑了:“我不是怕她们那些小姐奶奶的,受不了这个气,万一寻了死,咱们不得跟着吃瓜落啊。”
“你且放心吧,”还是那个沙哑的声音,“里面那位,是最窝囊不过的主子,泥菩萨都比她有气性。哼,你看她在这里,不哭不臊不喊冤的,她自己都受得,你又操的那门子心!”
念华掏东西的手顿住了。她以为她不争不抢,待人与善,便能保住太平日子。哪知连个干杂役的婆子都瞧不上她。她是一开始就错了?
嫡母送她来冲喜,她劝得自己应了,顾清远对她冷漠苛刻,她劝自己忍了,如今有人明着要取她性命了,她还在安静坐等。她怎么就如此的窝囊怯弱!
前世她就是这样,过着平淡乏味,一成不变的日子,凡事不敢出半点格。不敢拒绝领导的要求,结果,假期的加班都变成了她的,不敢拒绝同事的要求,结果她成了全教研组的“便利贴”,前一世糊里糊涂的过了,重来一世,还是这样!她事事隐忍,处处退让,受了这么大冤委,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她都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了,结果还是有人不放过她!
生命如此宝贵,一但失去,就再也没有了。她似乎又比许多人幸运,她多了一次穿越重生的机会,可她没有珍惜,又走回到老路上,活成了原来的样子。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还指望谁来呵护你。
念华怔怔地看着手中的荷包,那上面有她闲暇时绣成的湖光山色的图案,喻意岁月静好,美丽到遥不可及。好像她一但放手,就再也寻不回来的样子。
细心的春雨,往那里面装了她日常佩戴的小首饰,那些小东西精致得细碎,她用力握住荷包,想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一点。这是她想要生活吗?是她甘心过完余生的样子吗?
荷包里的耳钉扎破了她的手指,念华并不觉得痛。她举起手,看着血珠从微不可见的伤口中缓缓挤了出来,在依稀的晨曦里熠熠生辉,残酷得美丽。
念华把带着血珠的手指放进嘴里,狠狠吸吮了一口,一股腥冽的味道漫过她的咽喉。死都死过一次了,有什么好怕的?再也不怕,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这次,便是要换一个活法。
念华把荷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想了想,从里面翻拣出一只金簪,把其它的东西依旧放回荷包,贴身收好。她提起裙子,走到门边,大力拍了拍门:“劳烦妈妈过来一趟。”
有婆子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还没等她开口,门缝处便递出一只金光闪闪的簪子,“辛苦妈妈帮我带句话,话带到了,我还有赏”。
今日是十五元宵,今年虽然没有了往年的热闹喧哗,掌家的陈氏还是不得清闲,正查看着迎来送往的礼单名贴。
一个小丫头悄悄走了过来,冲着季兰一曲膝,季兰明白这是要她借一步说话了,放下手中的贴子,跟丫头走出屋去。
一个粗使仆妇打扮的婆子缩头缩脑地站在院中央,看见走在小丫头前面的季兰,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季兰皱眉看着她,偏头跟小丫头说话:“就这个人?要没个正经事体,看我怎么罚你!”
小丫头陪着笑:“姐姐别恼,我听着象是大事,要不怎么敢劳动姐姐您啊。”她扭头去喝斥那婆子:“没见我们姐姐忙着吗?还不赶快回了大奶奶说的话。”
一会功夫,季兰走进屋,静静立在陈氏身侧。等她核对完一份礼单,忙弯腰双手接了过去,“奶奶,您都忙了小半天了,快歇歇吧,奴婢这儿有件事,正好回禀给奶奶听。”
陈氏哼了一声,捧起了热茶喝了一口:“说是让我歇歇,就这么会儿功夫,还要我听你们回事儿。”
季兰瞧她心情不错,笑道:“奶奶是能者多劳。奴婢要回的这事,要是放在往常,奴婢就作主打发了,不敢递进来扰奶奶,不过今年是奶奶头一回主持大局,奴婢查不到先例,只能来求奶奶拿个主意。”
念华托人带话给陈氏,也是猜测到陈氏头一回接管顾家,定是不愿年节下有了纰漏,这才尽力一试。这会儿她依在墙角晒着太阳,旁边放着粗瓷茶碗,那里面装的是婆子送来的热茶。
今日天气晴好,冬日的太阳温暖柔和。此时正是未时,阳光的余辉把影子拉得老长,念华把自己笼罩在温和的阳光里,仰头闭了眼,默默计算着陈氏到达的时间。
未时刚过,没多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停在了柴房门口。“来了。”念华睁大了眼睛,挪出了那片光影。一会儿,门外传来钥匙来锁的声音,随着“吱嘎” 一声门响 ,一个人影立在大门中间。
光线从她身后照射进来,把来人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黑边,正是陈氏。念华心里一喜,她缓缓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站定。
陈氏是县丞的女儿,县丞是小官吏,畸形的升迁制度使得小官吏对大官吏有种天然的畏惧和迎合之情,念华笃定陈氏耳濡目染也不会例外。
“二弟妹,我本不碍事,何苦要下如此重手。”念华淡然一笑,平静出声。
“为*者,却使家族蒙羞,这,到哪儿都说得过去。”陈氏站在门口,并没有打算迈进去,也没有请念华出来的意思。
念华盯着她的眼睛:“虽说民不报,官不究,如若执意要报呢?”
“清官难断家务事。”陈氏轻轻一笑,又是一脸的端庄娴静。
“纸终究包不住火。”念华随之一笑,挺直了背脊。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再亲的姐妹,也亲不过儿女前程。”陈氏加深的语气。
念华笑了,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二弟妹所说极是。不过,老爷更该担心。”言罢,念华抬起左腕,轻轻拨弄着皓腕上的玉镯,她不喜金银,唯独爱宝玉的雅致。见陈氏脸色变了变,方才慢慢地说,“家里有两位需得读书入仕的兄弟,二弟生意场上,还需结交官场中人,”念念抬头,双目炯炯有神,“二弟妹,许是令尊大人,多一个牵线搭桥之人,想来也是不会拒绝的吧。”
念华在屋内站得挺拔坚定,就着落日的余辉,陈氏清楚地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一片胸有成竹之意,美丽的脸庞上挂着泰然自若的微笑。这样自信凛然的念华,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她与念华素无交集,谈不上好恶,只是觉得这个美丽谦卑的女子就如同装饰房间的饰品一般,好看是好看,但取下拿走,也影响不了大局。
陈氏移开目光,思量了片刻,“大嫂,你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只是,你拿什么来保证你四姐就会保你?”
念华听她改了称谓,知道她已然动心,暗自松了一口气。“我四姐在他夫君心中的份量,我四姐夫在尚书大人心中的份量,二弟妹找人一打听便可知。”
“至于我凭什么笃定四姐必会助我,”念华灿然一笑,“我与四姐从小相伴长大,又同为助家人脱困而出嫁,且不论姐妹情意,只说同样的命运,”念华慢慢地敛起笑意,脸上一面肃然,“助我,便是助她自己的心。”
陈氏不太懂念华的意思。只吩咐给她换个可以住的地方。
陈氏思及念华姐妹,突然遇此家变,临危受命之际,必定生出惺惺相惜之情。陈氏来前,已查实她们姐妹二人的确早已书信往来。青州距离京城不过区区三百余里,万一那天京中真的来人要求相见,他们交不出人来,而对方万一生出物伤同类之感,执意报复,不用她直接动手,一阵枕头风过,那位能在尚书府自由行走之人,只需跟州府提上一提,就会让他们生出无数个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