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是母亲的，更是父亲的，妈妈见过哪家休妻，把儿女一块休出去的？”齐明淑慢慢冷静下来，头脑飞快地转着，“休妻不会，”她摇摇头：“ 府里还指着三爷六爷读书入仕，老爷不会招这些麻烦。”

赵妈妈和香樟都认真地朝她看过来，齐明淑一笑，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来，“八成是送到庄子上去，或是圈起来让她慢慢养病吧。”赵妈妈听着这话，看着齐明淑的脸，又是关切，又是害怕。

齐明淑知道她这奶娘，对她是真心的痛爱，但也是真心的经不了事，对她安慰地一笑：“不妨事，咱们这位五爷，一门心思都在吃喝玩乐上，庶务都不愿意管，也管不好，碍不着别人的事， 妈妈，这就是塞翁失马。”

“奴婢在府里还打听到了一点旧事，”香樟又往前凑了半步：“听说二爷的亲娘，就是那早逝的李姨娘，其实是被夫人给毒杀了的。那会儿二爷才两三岁。也不知怎么起的因，青口白牙地，夫人就说是那李姨娘害了大爷的身子，”香樟想起听到这话的时候，那个收了她银子的婆子，一边说还一边害怕地往四周打量。

“那回的事，夫人是半个认错的意思都没有，一口咬住了李姨娘害了大爷，她身边的人劝也劝不住。夫人年纪越长，越发厉害得很，逆耳的话根本听不得。老爷气得发了狠，把她关在睦元堂的偏院里，直说要休妻，还是秋妈妈，偷跑回她娘家搬来了救兵，她家老太爷带了儿子们来大闹了一场，后来不知道答应了老爷什么条件，才把夫人放出来，又坐回了主母的位置。”

说到这，香樟停下来，笑了一笑，这夫人也真是好运气，遇到个护犊子的爹。可惜如今她靠山倒了，肖老太爷过世几年了，夫人那辈的兄弟几个也分了家，家世日益比不上顾家了。

齐明淑听了也掩口一笑：“原来这事我也听说过。都说我那婆母跟她家老太爷生得最像，最是得宠。依我看啊，她其实只是随了她家老太爷的皮囊，其他的，并没随了去。”说完这话她转头看向赵妈妈： “顾家这么多烂事，我家里竟然都没有打听到! ”

赵妈妈小声劝道：“我的好奶奶，哪个宅门里没有点阴私事？”

齐明淑听了赵妈妈的话，只装作没听见。她喝着茶想了一想，叫了香草，“给我换了衣服，咱们到大奶奶那儿去一趟。”

丫头们侍候着齐明淑梳洗完毕，换了家常的袄褂，临行前她照了照铜镜，又从头上取下两支打眼的金簪花，那簪花上镶了小姆指大的红宝石，正是为了过年回门戴着而新制的。

赵妈妈见了直摇头，她的淑姐儿肤色有些暗沉，正是需要那些金光闪闪的首饰头面来提精神，她一心为了淑姐儿好，也不怕逾矩了：“奶奶，大过年的，谁不是把好衣服好首饰都尽数穿戴出来，方能显出富贵，也是要讨个好兆头，这好好的新首饰，奶奶怎么就取了呢？”

齐明淑一笑，也不多话，伸手从首饰盒里取一对新绢花，一边叫香樟给她戴了，一边说：“这绢花可是从宫里出来的，我嫂子统共才得了三对，就分了我一对，妈妈可别说嘴了。”

收拾停当，齐明淑带了香草往念华住的小院去了。

念华住的院子原本就在康平院里，那小院在康平院里把了边，肖氏叫人重新粉刷了一番，添置了些东西，又朝外单开了门，算作了一个独立的院子。小是小点，念华却十分满意，总算是有了一方属于自己的清静之地。

齐明淑到的时候，四姑奶奶顾玉茹先到了。

顾玉茹是因为过几天要跟着夫君参加上司的宴请，特地来找念华取经的。

她在自家屋里当惯了主母，行事说话都干脆利落。见了念华，顾玉茹寒喧两句就切入了正题:“咱们青州县令刚换了人，新来的大人要在初六宴请下属同僚，是家宴，到时候夫君要携我同去，”玉茹有些羞涩地低头笑了下，“我一个内宅妇人，除了大嫂二嫂，还没跟官家亲眷打过交道呢。”

玉茹说的到是实话。

她家日子虽富裕，夫婿却是个芝麻小官，她平日在自家院子里，来往的皆是庶民。她娘家的二嫂，顾清明之妻陈氏，是本县县丞之女，也算是官眷，陈氏看似温和守礼，可直脾气的玉茹总觉得她待人客气得疏离；府里还有一位官眷，顾清华新娶进门的阮氏，阮氏是新妇，大概还在害羞吧，跟众人见完礼后，就躲在自己的院里不大出来。

她看出大嫂坦诚温和，原来她娘家爹官做得也挺大，要不是家里遭了殃，也不会进她们这样的家门。顾玉茹愿意找她说说话。趁着带敏姐儿来拜见大舅舅，就跟念华说起私房话来。

念华听她一提便明白了。

“这种宴请怕是有些拘束，姑奶奶不耐烦应酬，就多听人说，多跟着人笑就是了。”念华在娘家时，也参加过几次这种宴会，琢磨着怎么把这种经验转诉给顾玉茹。

“我在娘家时，也赴过两回宴，席间的人多半不认得。座次主人家都提前安排好了，来往有知客应酬着，我只跟在母亲后头，见了人，就看着人家的眼睛，只管见礼、点头笑就成了。”

念华说故事一般地，讲了几个赴上司宴的情景，把该注意的地方，轻轻点了出来，顾玉茹本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听了念华的说笑，就明白了其中的缘故，心里暗道找大嫂找对了。

两人正说笑着，有丫头进来通报：“五奶奶来了。”念华忙站起来，亲自迎到门口。她在这府里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对主动来接交的，自然是笑脸相迎。

齐明淑笑盈盈地迈步进来，一进门就握了念华的手屈膝行礼：“怎么好劳动嫂子在门口接呢？”念华也笑着还礼说：“你们都是贵客，难得大冷天的来看我，我自然要去迎的。”

齐明淑歪头往里看：“哦？还有谁比我先到。”

顾玉茹一手拉了敏姐儿，笑着走过来：“早知道五弟妹要过来，我就该去寻你一道。”

齐家跟四姑爷也有来往，齐明淑跟顾玉茹就比跟家里的其他人要熟络得多。齐明淑见了玉茹，亲热地喊声“四姐，”敏姐儿也上前来见礼，齐明淑忙伸手揽了敏姐儿，几个人分别坐下。

敏姐儿年纪小，坐下后复又端起一碗五彩果仁奶羹，用一只小银勺挖着吃，齐明淑仔细看了一眼小勺，认出那是新进门的六奶奶送给妯娌们的见面礼。

齐明淑伸手抚了抚袄裙上的皱褶，调笑说：“看敏姐儿吃得香甜，我也要跟大嫂讨一碗奶羹吃了。”刚说完，春绿端着托盘进来，盘里放了几只小碗，装的正是五彩果仁奶羹。

“才说想讨一碗吃，这丫头就巴巴地端来了。”齐明淑站起来，笑着让丫头们都别插手，她自己亲手端起一碗，放在念华手上：“定是大嫂的手艺，大嫂好雅性，做了这么别致的吃食。”又端起一碗恭恭敬敬地伸到玉茹面前：“容明淑借花献佛： 姑奶奶，请再吃一碗吧，你多吃些，姑爷瞧着了高兴！”

她话音刚落，除了念华和年幼的敏姐儿，屋里人“哄”的一声笑了起来，连玉茹带来的芳雯，也捂了嘴忍不住地乐。玉茹红了脸，堵气一般地白了齐明淑一眼：“你就胡闹吧，我偏还要再吃一碗。”

齐明淑也不理会她，笑着放了一碗在敏姐儿旁边：“好姐儿，舅母帮你留一碗，免得都让你娘给吃了去。”

念华猜到这里面有故事，笑着打岔：“敏姐儿，奶羹大舅母屋里还有，你若爱吃，还与你做的。”

敏姐儿往嘴塞了一勺子奶羹，笑着点点头，又偏头对玉茹说：“娘亲，大舅母说她屋里还有呢，你爱吃再多吃些。”

敏姐儿一派天真，这回连念华都笑了，明淑更是笑得趴到了桌子上。

玉茹笑着呸了明淑一口，招呼芳雯说：“快把大姑娘带出去吧，她五舅母怕是疯了！”明淑还趴桌子上笑，“敏姐儿是孝顺孩子，知道心疼她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抬起一只手臂一晃，招呼香草过来：“你来跟大奶奶说说，别让大奶奶误会我欺负四姐姐呢。”

“是”，香草笑着朝玉茹行了个礼：“四姑奶奶，奴婢得罪了。”“快说快说，”念华笑着催她。她看出齐明淑和顾玉茹的关系亲密，顾玉茹也是个爽朗的性子，由着大家调笑，并没有恼。

香草咳嗽了一声，绘声绘色地说：“话说还是我们姑奶奶头一回带承哥儿回外祖家，才用罢午膳，姑奶奶尝着新制的玫瑰酥合胃口，就赏脸多吃了几块。杨姨娘见姑奶奶越发的丰腴了，不愿姑奶奶再吃，又舍不得扫了姑奶奶的性子，难受得不行，还是四姑爷出面说了一句，‘玉茹爱吃就由着她吃，我瞧她吃得越多我越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