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下跪的人中,只有念华与齐氏是嫡亲的儿媳。齐氏不愿生事儿,只埋头低唤母亲息怒。
念华见绘春端了茶来,犹豫了一下,决定抓住这个靠近肖氏的机会 ,伸手接过了茶,膝行两步到肖氏面前,小心奉上道:“母亲,别为个不知礼数的人气坏了身子。”此言一出,不光是肖氏,连屋里的众人都看向了念华。念华知道她这一举就如同与肖氏递了个投名状,别人怎么看怎么想都不能顾及了。
肖氏果然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接茶过来,虚扶了她一把,说道:“好孩子。”待念华站定,肖氏又说:“都起来吧,大清早的,没得叫只绕舌多嘴的雀儿扰得饭都不得清静吃。”
王姨娘一边看着肖氏的脸色一边巧声附和:“夫人什么身份的人?哪能跟我们一般见识? 仔细着身子。”又扭头唤人:“春旺,快换一碟栗子糕来,好好侍候夫人用饭。” 回头又对着肖氏陪笑:“外面管事的已经等上了,夫人今日怕又是一天的忙。”
下面绘春等人已将桌面地面收拾好,又换了热糕点,众人收起脸上的情绪,如常斟汤布菜。还是没人说话,只有碗碟轻碰、衣料摩擦的声音。
肖氏跟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慢条斯理地用完饭,这才端了茶,众人依次行礼退出,各自回去用早饭。念华故意迟了众人一步,让春绿拿出女红,亲手奉给肖氏。
肖氏翻看着念华做的绣着九品莲花的拜垫,只见针脚细密,绣工精细,知道是用了心的,不由得满意地点点头。待看到给顾老爷的鞋袜时,想起罗姨娘所说的,顾老爷又要纳一房妾室,不由得一阵气闷。
她早过了拈酸吃醋的年纪,可院子里要进新人,又可能会添丁进口。联想到已经长大成人的顾清明越来越得老爷的器重,而且那个老对头罗姨娘,膝下的一对双生子,念书的顾清松年初就已考取了秀才,正在准备第二年的乡试,被夫子颇为看好;学商的顾清林与顾清明走得近,顾老爷最近又亲自带在身边*着,自己再要做点什么已是不便了。
而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个沉疴病榻,一个不思进取还不与自己亲近,自己这边眼看着落了下风。想着往后顾家的家财不知会散落谁手,又是一阵烦怒。
念华见肖氏精神不济,便告退了下来,出了睦元堂慢慢往康平院去。早上的事也让她有些郁结,想到顾清远说过园子里有一片梅林,便让春绿带路去逛逛散散心。
顾府里的梅林是顾老太爷在世的时候种下的,已养了二十余年,在靠近主院的东北角占了一大片地儿。
人还未走近梅林呢,梅花的清冽香气已经扑鼻而来。念华抬眼看去,只见冰天雪地中,一大片梅花开得茂盛喜庆。念华快步走过去,看着这凌霜傲雪的梅花,只觉得心中的郁气都散开了。
忆起出阁前自己小院里的那几棵梅树,每年也是在这天寒地冻之时,傲然怒放在凛凛寒风中。那时的自己,也爱在雪后天晴之时,来到梅树之下,寻香赏花,折梅插瓶。
“逢花却忆故园梅,雪掩寒山径不开。 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念及往昔,念华不禁悲从心来。
“大嫂,”一道清润的声音轻轻响起,念华一惊,忙抬眼望去,只见顾清华手中拿了几枝红梅,站在一丛梅树之后,他穿了玉色的锦袍,念华竟没看出来。念华有些脸热,她看清顾清华是一人在此,而自己只带了春绿。
顾清远倒是远远看到念华往梅林来了,于理,本该避让的,他却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还有意往枝繁的树杆后躲了躲。他对这个冲喜进府的大嫂有种说不清的情愫。几次三番的看到这个娇美女子独自一人强撑着,心里就有些怜惜。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照顾他那名义上的大嫂,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她,听听她的声音。当他在梅树后看着念华笑靥如花地奔向梅林,他更是舍不得离去。听念华呤了两句诗,似乎想起了往事,美目含泪,他有些不忍,出声唤住了她。
“大嫂也是来折梅的?”顾清华赶紧找了个话题,不紧不慢地问,念华听他说话了,也不好当下就离开,只好退了半步,侧身答道:“听大爷说,府里有一片梅林,想着这会子花应该都开了,便来折两枝带回去。”
顾清华听她说的是“大爷“,而不是“夫君”,心里有些喜气,微微一笑,接着道:“这片梅林还是当年祖父亲自带人栽下的,比我的年岁都大。”念华只笑笑不言。顾清华往前迈了一步,轻声问:“时才听你吟了两句诗,可是想家了?”
念华听他这般说,不知如何作答才好。她的确是想家了,虽然自从自己姨娘走了以后,那个家里再也没人真心痛惜她了,但她好歹在那儿住了那么久,园子里随便一个地方都能寻出一个故事来。可念华不能跟他聊这个,年岁相仿的叔嫂间,说这些有些太亲近了,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的事念华不会做,也不敢做。只好找个由头回康平院:“胡乱吟的,让六叔见笑了。我已出来多时,该回去了,不敢耽误六叔赏梅。”她屈了屈膝,没等春绿来扶,转身就要走。谁知转得有些急,踏到了一处薄冰,脚下一滑,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歪了,“奶奶当心!”春绿已惊呼出口,念华也暗叫糟糕,怪自己太不小心,怕是要跌倒了。
顾清华急步向前,一只手扯住了念华的胳膊,另一只手伸过来圈住了她的腰,“小心!” 念华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衣袖,借力站稳。她刚一站住,顾清华立刻就松开手,退到两步之外。“多谢六叔相助。今日实在是我唐突了。”念华羞得满脸通红,道了谢想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