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华听到春绿说，顾五爷责怪顾五奶奶连累了人，不禁有些奇怪：“连累了一大拨人？”肖氏的亲子受人挑唆，儿媳告状，儿子受罚，她的脑子快速地转着，隐约觉得那事跟拜垫里藏利器有点关联。

待婆子取了热茶回来，春绿接过来倒了一杯递给念华：“奶奶喝口热茶吧。”她一向爱说爱热闹，也知道念华喜欢她欢脱的性子，就想找点开心的事说与念华听。

“王姨娘的六爷要成亲了，日子就订在腊月二十六，府里都传遍了，我听我嫂子说，府里还要给我们做新衣呢。这几日，府里的妈妈姐姐们，个个忙得脚不沾地的，厨房里更是忙得人仰马翻的……待到六爷娶了亲，接着就是过年，今儿这个年，府里还不知会怎么热闹呢。”说到这儿，她猛然想到大奶奶如今尴尬的处境，又感觉不妥，偷偷看了念华一眼。

念华倒是忘了如今自己的处境了，想起的都是那日顾清华无奈的沧凉。沉默了一下，念华问道：“可听说六奶奶是哪家的小姐了？”春绿想了想，说：“奴婢听姐姐们议论，新六奶奶是直隶州州同，阮大人家嫡出的小姐。”

“哦，州同啊，”念华毕竟在通政使家里呆了几年，知道当今的官阶官职，“州同可是从六品啊，”念华缓缓的说：“六品官嫡出的小姐，六爷这门亲事不错。”春绿看了眼站在门口处的婆子，终是没忍住，咬了咬唇，打抱不平似的说：“听说那位小姐有不足之症，要不，怎么会下嫁商户家的庶子？可惜了我们六爷。”

“糊涂！”念华沉了脸打断春绿，“主子的事岂容你来议论？”越是想护得春绿的周全，越是不能在言语上放纵了她。大宅门里祸从口出的事还少吗？

春绿立刻醒悟过来，躬身就要下跪认错：“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念华正色道：“你是大爷内院的人，说话办事更要比旁人多一份谨慎才是。万事千万要记着自己的本份。”春绿连连点头应下了。念华这才伸手拉她起来，又问了康平院的情况，知道那里没什么变故，才觉得安了心。

等那婆子出了屋，念华拿出荷包，抓了几块银锞子塞给春绿：“劳你跑这一趟，给我送东西。这些你自拿去收好了。”春绿忙把手背到背后，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都是奴婢份内的事，不敢要奶奶赏。”这一阵她也瞧出来了，这位奶奶也是个穷的。

念华叹口气，拉过她的手，把银锞子硬塞进她的小手掌里，“这是该你得的，你快收着，趁我还有。”春绿见她给得真心，忙双手合握住银锞子，就想跪下谢赏，念华一把拉住她，顺手把她鬓角边的几根散乱的头发掖回耳后去，“时辰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替我谢过大爷 …… 还有玉姨娘。”到底是从民主社会去的，念华心里的主仆尊卑观念不强。

春绿连声答应了，先请奶奶放心，行了礼就往外走。念华跟出去两步叫住她，“你下次再来，把我做针线的东西带过来。”她不好明说让春绿再来看她，虽然知道自己在这偏院的小屋里安全无虞，但是孤身一人在这里消息隔绝，她真是从心底里害怕。

春绿走了以后，一连几天没有人再来看过念华，也没人来找她问话，念华不时会听到院外有哭泣吵嚷的声音，和匆匆而过嘈杂的脚步声，虽然听不真切，念华能猜测到，大概是婆母借着这次清查行凶之人的机会，大肆把异己拿下抽换掉。深宅内院里的妇人打击异己，也是要流血流泪妻离子散的。

因着手里有银子，念华也探听了一些消息。这些日子肖氏借着清查行凶的人，很是查出了几起下人们玩忽职守、假公济私的事儿，肖氏查到一起清办一起，多的时候柴房里都关满了人，人伢子都来了好几趟。

听到这些，念华心里怕得紧，毕竟是因为拿自己做的女红引的由头，真正是不做贼也心虚。她想念起康平院的安静来。

而康平院始终没有再来人探望，引得她越发的心神不宁。这天日头刚落下去，念华又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她找了些理由来安慰自己，顾清远定然是知道自己在这偏院里无事，又要配合婆母演戏，才没有派人来探望的，等婆母那里了了事，自己是马上就要被接回去的。

白日里思量多了，念华的身子越发的不安稳，最近咳嗽得厉害起来，晚饭时，一点胃口也没有，夜里更是发起热来，大夜里烧得迷迷糊糊的，又是说胡话，又是哭着喊娘，把小桂吓得不轻，忙报了上去。

隔了半晌，李妈妈就派人把李鹤轩请来了。

李鹤轩也给内宅的女眷看病，听说有女眷夜里发热惊厥，就带着药箱来了。

进了偏院的厢房，李鹤轩见病人躺在床上，纱帐已经放好，屋里只一个小丫头蹲跪在床边，扶着一条纤细的手臂，腕上已盖上了一块绢布。

因是在睦元堂里，李鹤轩还当病人是肖氏身边得脸的大丫头。他在内宅从不多话，更不打听。把了脉，询了小丫头病者的病情，心中有了数，拎了药箱就要出去开方子。

“先生请留步！“帐内的人喊了一声，声音细弱沙哑，却有几分耳熟，李鹤轩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疑惑地看向床前的小丫头。小桂见大夫看着自己，她认得这位是常来府里的李大夫，夫人跟前的李妈妈、秋妈妈见了他都带着客气，只犹豫了一下，小桂向李鹤轩解释说：”李大夫，生病的是我们大奶奶。“

李鹤轩一怔，没料到府里的大奶奶被打发到了这么一个清陋的偏院里。高门大户内宅里向来阴私多，顾家又是商户，银钱是不少，规矩倒是不多。瞧病以外的事，他惯常不闻不问，只尽自己的本份。这些日子，顾府里发卖下人的事他也听说了，只是没想到新进府的大奶奶也被牵扯了进来。

帐内的人又开口了：“李先生，我可是染了风寒?”

“是，大奶奶不必忧心，“李鹤轩猜她是因为困在小院里心中烦忧，出言便带了三分安慰，”奶奶是感风邪而发病，又饮食劳倦伤及脾胃，致脾肺气虚，中虚卫弱，不能输精于肺•••••••”

“李先生！”念华温声打断了他，平日时她极少打断他人的言语，不耐烦听也是忍着的，“这点子风寒倒是不要紧，李先生医术高明，喝两剂药就无碍了。只是，先生近日可去瞧过我们大爷？周氏在此不得外出，不知道如今大爷怎么样了？”

李鹤轩听这话有些明白了，大奶奶这是要自己带话呢。现如今大奶奶跟外面都不通消息了，是受了牵连？还是得罪了人？他觉得这位大奶奶不象个不明事理的，不过深宅大院里受冤屈的人多了去了，他不能轻易帮谁说话，更不会打抱不平去。顾家的家主对他算得上礼遇，顾家大爷也拿他当半个朋友，他不能为了新进门的大奶奶，得罪了顾家当家的人。

“这些年天一寒，大爷的身子就有些不好过，但也没什么大碍，好生将养着就是，大奶奶不必忧心。“李鹤轩想了想回话说。

“来此地时，大爷咳嗽又重了几分，”念华接过了话，慢慢地说：“有父亲母亲照看着，李大夫费着心，周氏本不该多虑。不过不能亲自照看着，心里终是不安。”

李鹤轩沉吟片刻，决定还是不多言为妙。他冲床帐处一拱手：“大奶奶不必多虑，还是好好休养自己的身子吧。”

念华听出了他的搪塞之意，没有作声，李鹤轩忙行礼告退。走到门口，一腿还没迈出去，就听念华幽幽说道：“大爷是我的夫君，我本该侍候在侧的，如今在这院里病着，不得回去照顾大爷，还请先生费心照看着，周氏在此谢过了！”

李鹤轩听这话说得有些悲凉，想那新进门的大奶奶也是可怜，心里有些不忍，又想到大奶奶毕竟是顾清远的正妻，没准顾府的风波一平，就又会回到康平院去了，忙又转身对着床帐施了一礼，“大奶奶客气了，请大奶奶保重身子，大爷的事，在下自当尽力。”

念华听得李鹤轩远去的脚步声，心里沉甸甸的。她是有托李鹤轩带话的意思，但她知道与李大夫交浅言深，若人愿意帮她，是情份，不帮她，是本份。她想得开。

小桂跟出去拿药，念华躺在床上左思右想，心里千头万绪，却对如今的处境，一点办法都没有。“罢罢罢，”念华一翻身，面冲着墙，她不敢吵也不能争，困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即来安，则安之，就当在此修心了。”念华又拿蝼蚁尚且偷生的话来安抚自己。

等小桂端了汤药回来，念华皱了眉一口喝干，又强迫自己吃了饭，劝得自己一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