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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子年的雪 第四章《表弟:因生二胎被撤的民办教师》

初六,陈川涛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等着表弟李兴州的到来。

李兴州是陈川涛舅舅的儿子,1949年出生,那年叫"建国"的人多,舅舅说,咱娃不能再叫建国了,万一喊个"建国,回来吃饭",把别人家娃也喊进屋吃饭怎办,叫兴州吧,九州兴旺嘛。

李兴州从小聪明好学,表哥陈川涛一直是他学习的榜样,他也立志上个大学,但当他读完初中后,已没有供他念书的地方了,他不用学知识青年,自觉地扛起锄头修理地球了,后来娶了隔壁村一个大队会计的女儿,又经推荐,在村学当上了民办教师,一时成为全村年青人羡慕的对象。

陈川涛也是好几年未回老家了,这两年忙项目,大前年原原快过年时生病了,每次快过年时,陈川涛只能无奈地到邮局给父母寄些钱,然后寂寥地走在枝依河边,转了许久,才悻悻回家,年前收到表弟的来信后,得知表弟初六要来,他特别高兴,嘱咐张晨菇早早做准备。

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时候,陈川涛才听到敲门声,"二哥,二哥!"陈川涛慌忙拉开门,接下表弟手中的尿素袋子,让表弟在沙发上坐下。张晨菇和原原连忙去端菜盛米饭。

李兴州疲惫地坐在沙发上,围顾了一下四周,一张大床上三个枕头,一个写字台上撂满了书,眼前一张茶几,几个小凳子,这十六平来的房子简简单单。

张晨菇热情地给表弟挟菜,陈川涛拿出一瓶枝河大曲,两人各倒了一大杯,表弟一边吃,一边连忙解释,"坐了一晚上火车,下了火车倒了汽车,结果车坏在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好不容易又等来后面一辆车才挤了上去。表弟是真饿了,一边吃着,一边不住地夸着嫂子做的腊肉香,炒的豆腐好吃,原原也长大了,懂事了。

陈川涛关心地询问舅舅家和自己父母的情况,得知农村已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地分到各家后,日子都比以前好,舅家还养了牛,老人们身体都好,很是宽慰,又和兴州喝开了,桌上的菜已快空盘了,一瓶酒已干了,张晨菇起身要再炒菜时,李兴州连忙拦下,"嫂子,我吃饱了,吃好了,我困的很,让我歇会。"张晨菇见状便拉着原原下楼了。

李兴州脱了中山装外套,露出了里面破烂的秋衣,陈川涛这才注意看到削瘦的表弟,已有几丝白发从鬓角伸出,腊黄的脸上,喝过酒才有了点红润。

"二哥,咱们再喝点?"李兴州的话让陈川涛愣了,他知道表弟以前是二三两的量,他转过身,从写字台里掏出一个牛皮纸袋子,"兴州,这里面有瓶五粮液,是以前有次试验成功了,人家军方领导送给的,我一直没舍的喝,今咱俩一起尝一下。"

陈川涛三两下撕开牛皮纸袋子,拧开酒瓶盖,各自又倒了一大杯,兄弟两一人一碰杯,李兴州拿起杯子一大囗喝了下去,放下杯子,突然嚎啕大哭,

"二哥,我心里苦呀,你不知道,我媳妇头胎生了个女娃后,你舅妈整天叨叨,没办法呀,又偷偷怀了一个,东躲西藏,掩人耳目,结果生下来,还是个女娃,事情也败露了,我这民办教师也让人撤了......"

"二丫,今年多大了?"陈川涛关切地问到。

"快十五个月了,一见我就喊爸爸抱。"李兴州止住哭,喝了一口茶。

李兴州骨子里是清高的,虽然当民办教师时挣不小几个钱,但是他喜欢站在讲台上高谈阔论的感觉,但当二丫降临到这个世上后,他的生活全乱套了,被呼来洗尿布,被唤去剁草喂猪,虽然地里他不用管也帮不上忙,但两季收割的时候,他不得不拉架子车,尤其是不当民办教师后,村里的学生见他时,仍恭敬的叫他一声李老师时,他心里一阵阵地刺痛。他听说过二哥这工厂有中学,小学,还有技校和夜大时,就想谋个教书的差事,他给媳妇讲了自己的想法后,媳妇虽是不舍但通情达理地支持他的主意,家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手的礼品,媳妇回了趟娘家,压了二十斤挂面,又连夜砸了五斤辣椒面,说咱哥爱吃个面,咱嫂子是个四川人,这辣子和面肯定能用上。当李兴州迈进这山沟里后,他的心凉了,这那是什么城市和工厂?当他看到二哥大学毕业却住在回转不了身的房子里,他已决定不再提此行的缘由了。

"二哥呀,你不知道,我这不能为人师表也就罢了,还得为几张嘴吃饭而发愁,我听说贩麦种子能挣钱,就借了些钱跟人去跑这生意,结果叫人家把我灌醉了,把钱拐走了,从这以后,我喝再多也不醉,为了还帐,我到窑上给人家拉砖,拉砖呀,哥......"李兴州又哭得泪涕满面,陈川涛连忙扯了一把卫生纸递过去。

"哥呀,你舅吗整天叨叨,村里谁家收废报纸去挣钱,谁家推了个车车到县上卖冰棍挣钱,你兄弟我挣不了那钱,也多亏你弟妹谦让,不然,天天家里永无宁曰,无宁曰啊....."

听着表弟的哭诉,陈川涛心里酸酸的,他不知道怎么去劝,只是不住的说,"我兄弟不愁,不愁,没有啥揪心不下的,没有啥过不去的,兄弟,会好起来的,好起来的。"

"哥呀,我心里堵的慌,我心里难受......"

"兄弟,没事,都不是多大个事......"

两人又喝了一阵,表弟不再言语了,倒头在沙发睡了,陈川涛靠着写字台也昏昏地睡了。

窗外,雪又下起来了,沙坪沟也起风了,风卷着雪在枝依河两岸呼啸,过节了,二号楼住户本来就少,深夜了,整个楼只有二楼这间窗户的灯亮着。

陈川涛早上头疼欲裂的醒来,已不见表弟的人影,只见茶几上留着一张便条,"谢兄嫂的热情款待,已见面一聊为快,带了些家乡特产望尝,弟今晨返乡,望谅之不辞而别。"表弟的字苍劲有力,虽是铅笔所写,但行书潇洒。

陈川涛捏着便条一阵阵的心酸,脑子里不时浮现出表弟当年见他时的欢笑和对他的敬仰般的神情,他慢慢地把那作业本写的便条撕得粉碎,一把纸屑从窗户飘下,外面的雪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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