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和终于看到了那份任免文件,他认真地在文件阅批栏里写下"请市场部传阅",然后把文件递给了张晨菇,"描图妹,你看一下,陈川涛副所长后面有个括号,按正职管理,晓得不,这不是降职,是保留了正职待遇,工资不会少的,还有其他待遇也没得变,还算好,这就好。"
张晨菇扫了一眼,转而惊讶地喊道,肖文杰当宣传部副部长啦!"
"肖文杰是那个,不太熟?"
"中学语文教师,她爱人是吴丽,吴丽教过我们家原原,他们家以前也住2号楼,原原小的时候常去他们家看电视。"
郭天成参加了省里组织的兵工座谈会,省上和部里的领导也来了,他听了一早上各位领导的发言,只在笔记本上简单地记下了三行:
第一是保军
第二是军转民
第三是自力更生
下午的座谈会继续在开着,有的发言者称这两年来,军品订货极少,军转民又无资金,企业已到举步维艰之地步,有的发言者称虽开发出了民品,但又找不到销路,有的企业讲,在自力更生上,他们在靶场上养了牛,又重新种上了地。郭天成一边听着,一边不由得在本子上胡写乱画着,散会了,他收起本子,才低头一看,自己本子上写着一堆030,060,061。
第二天下午,郭天成骑着摩托车在厂里忙完事,路过总装车间门囗时,他迟凝了一下,减了速,左脚在地上一支,调头将车在总装车间门口停了下来。
总装车间里冷冷清清的,今年任务已基本完成了,明年的任务计划还没有下,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沈一兵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正专心致志地刻着一个木雕。
"上班时间干私活,没收!"郭天成从背后一把抓住沈一兵的胳膊,一脸严肃的讲道。
"一个干民品的,擅自进入军品涉密要害部位,我要报告保密办。"沈一兵回敬道。
"晚上请你喝酒,小沈同志,能否占用你宝贵的时间?"
"时间对我来说,已谈上宝贵二字了,难得老领导调走后,几年来第一次深入到我工段,那敢不从。"
"那我走了,老地方见,这地方我多待还真的不合适了。"
徐爱芝高兴地给郭天成讲,"来信了,说怀上了,你说这宁宁真是的,女孩子家的,读什么研究生,这都快成了高龄产妇,都是你儿子迁就的!"
"你不懂,这留校了,你不读个研究生,将来不好在学校执教,再说,这也是响应国家政策,晚婚晚育嘛。"
"爱芝呀,你们多长时间没发奖金了?"
"咋了,还担心你孙子的奶粉钱,咱妈早都说了,她的退休金存折要给我,赞助你们老沈家,我一直没要。"
"我在省上开了个座谈会,听说很多企业发工资都困难,不太具体清楚咱们厂的情况。"
"哟,你这摔手掌柜当惯了,才想起关心我们劳苦大众,每个月只给我交一百块钱,剩下就说是给车加油,我估计是全拿去喝酒了,奖金和出差报销的钱从未上交,还问起我来了?"
老郭嘿嘿一笑,摸了摸头,"老家不是要盖房子嘛,老小的儿子也要结婚了,家里二老全靠人家三弟伺候嘛,当然,这些事,我也是报告过的,我可没胡吃乱喝,我是想知道老沈他们那的实际情况。"
"我们年后一次奖金也没发过,每个月发工资时,工资里强制发30元的国库劵,工人意见大了,老郭,你给老家盖房的事,我可从来没反对,我过年时就纳闷了,你咋不申请给老家寄钱的资金呢?"
"这自力更生,尽量不能组织添麻烦,还有,我以后每月再多交一百元钱,老徐同志。"
"谁稀罕你的钱,不过想上交就交吧,过年我再给你批些经费,等会儿,试一下我给你买的皮鞋,广东那边的流行款,还有,那些龙眼明提到门市部,谢一下人家小张,有个老姐妺直夸那纱巾洋气呢。"
看着徐爱芝高兴,郭天成赶紧提出和老沈要喝酒的事,"那就少喝些,你把儿子过年带回来的酒提上,烟也少抽些,刚好我去看看咱妈。"徐爱芝开心地恩准了。
郭天成打开高低柜,趁徐爱芝还在拖地,抓起那两瓶酒就出了门。
桥北的小食堂,郭天成找了个最里面的座位,点了菜后,便和店里的服务员聊了起来,以前小食堂归食堂科,各单位来了人记完可以计帐,几年前被人承包了,店里的小伙计抱怨说生意已大不如以前了,以前发工资或奖金了,门外边还得支几张桌子,现在就是发工资当天,来的人也不多了,平时就工具车间的人来的多些,周末偶尔有祝寿或搬家的才点桌酒席。
沈一兵来时,火锅刚开了,郭天成直接把两瓶酒打开,"喝,我儿子过年带回来的,老规矩!"
"我就说,这年头,你都不是领导了,还有好酒喝。"
"哥老子的,次次请你喝酒,你都挤兑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抬着杠,喝着酒,吃着火锅,酒下去了三分之一。
"你小孙子明天回来不?"郭天成问的这句话,不小心点到了沈一兵的痛处。
"妈的,真让你说着了,我这儿子结了婚,孙子虽然姓沈,可是住在城里,那个上幼儿园,他外公外婆接来送去的,一个月才回来我们这山沟沟一次,就和探监一样,妈妈的,你老郭眼睛毒啊。"
"那也比我强啊,我儿子一年才回来几天,我现在还不知道将来,抱的是孙子还是孙女。"
"喝!"两个老哥俩又碰了几杯。
"那个,你要么来我这干吧?"郭天成绕了半天总算道出了想法,他知道沈一兵儿子陶瓷厂经常发不出工资,这一年多一直住在老丈人家里,孙子也是被人家老丈人两口子看着,老沈心气又高,但又无可奈何,军品单位效益差,民品这边每月还有几十块钱奖金,民品车间的人走路都是抬头挺胸的。
郭天成知道沈一兵不会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又接着绕开了,"我这缺个技术上的人,你晓得不,这客户打来电话,产品上出的啥问题,我也说不清,你,沈一兵,只要在装配线上待上十天,就能把我们这变速箱线摸透,听个声音就知道产品那点不合适,怎么修,经理正让我四处找这么一个人呢?"
沈一兵独自喝了一口酒,还不吭声。
"我知道你放不下个军品,那个陈川涛,厂里都让干民品了,你还有啥放不下的?"郭天成继续在攻心,他太了解沈一兵了,沈一兵更放不下的是面子。
"小陈还是060的总师,总师还当着的嘛,那是小陈出事了,才被调到二所的。"沈一兵总算开腔了。
"你懂个线线!陈川涛本来是要提副总工管民品的,后来阴差阳错副总工这事没成,但管民品这事早定了。"郭天成压低了声音。
"你们民品车间,不,那个民品公司那么个好,史拥军为啥不子你叫了几次都不去呢?"
"妈的,这小子鬼精的,连我都敢骗,先是让我给他找房子,我好不容易说通房管科,把实习厂的几间房子改成宿舍,给他弄了间婚房,结果说起调动的事,他一声不吭。"郭天成自己喝了一大囗,狠狠地放下酒杯,"说我这儿装配,就是重复单调的工作,就是想办法怎么把一天装三台变成装五台,把人怎么变成机器,没意思,不如做工具和模具就挑战性,还啥子,有创新性,不愿让我削弱他的创造力!"
沈一兵听了也哈哈大笑,"老郭,你说的那事儿,我回去和老伴商量商量。"
郭天成听到沈一兵这样的回答,知道沈一兵已经婉拒了他的想法,他不再提调动工作的事了,两人又说起当年打仗,有一次几天吃不上热饭,互相吹嘘着什么最好吃,从前线撤下来时,第一顿先吃个啥,结果两人都没想到,这一撤,从前线下来就直接上了火车回国了。
两人的酒瓶都下了约一半,喝酒的节奏都缓了下来,彼此都喝着喝着不高声了,郭天成又恢复了爱教育人的老毛病,他东拉西扯,谨慎地不碰沈一兵的痛处。
"你家的,今年桔子下来没,也不请我去尝了?"
"你是不是和别人一样,狗眼看人低,我不当领导了,也不约我喝酒了?"
"你,还是看不起我,我现在不是团长了,我退役了......"
两人都没有喝完各自门前的一瓶酒,也不再抬杠和拼火了,郭天成喝来服务员,把剩下的酒灌到一个酒瓶里,专门嘱咐服务员用焟把瓶盖口点上,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给我存在你这,放到柜子最下边,下个月我再来喝!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好酒呢!"
老哥俩相互搀着,摇摇晃晃地走出小食堂。
"你他妈的,就是个倔驴,你师徒俩,都不是好东西!"郭天成趁着酒劲骂道。
"老郭,我的事,你管是对的!我听说,小延在县城里当什么歌手,捞外快,这事呀,你真该管管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