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时候起,何玥就是在我拳头的保护下长大的,我宁可被别人揍得鼻青脸肿,也没有让她受过一点委屈,一听何玥说出如此伤肝火的事儿,我忍不住站起来,老羞成怒。
法治社会,朗朗乾坤,竟然会有这等败类,随意挤掉一个农村人将亲信安插在机关岗位,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大手一挥、司空见惯的事情,但他们切断的,却是一个优秀的农村大学生美好的未来,甚至会改变他们的一生!
我岂能不怒,我怒的忿忿不平,怒的巨浪滔天!
“小邯,理智点。”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缓缓走过来,坐在我和何玥中间,握住我俩的手。
“你们俩是娘这辈子最大的骄傲,我相信,不管你们在哪里,都是最优秀的,与别人跟你们竞不竞争,是不是公平,无关!”
这就是一个年逾五十、从教三十年的小学教师的话,平时听起来铿锵有力,现在听上去却有些肝肠寸断。
何玥靠在老娘的肩膀上,抹着眼泪,我也一下子没了脾气,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啊,事实已经残酷地摆在眼前了,凭我们这种毫无底子的家庭,是断然争求不来什么的,即便哭天抢地也于事无补。
“娘,我知道了。”我从小到大没有对谁百依百顺,连老爹都敢对着干,唯独对于眼前的母亲,向来言听计从。
“我去涛子家看看。”我说。
“吃了饭再去吧,反正那头有你爹在帮忙。”老娘怔了怔,从思绪中恢复。
“不了,我去那儿蹭顿好的。何玥,你去吗?”
何玥摇了摇头。
我迈开步子,匆匆向门外奔去。
今晚的涛子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在农村,大凡办喜事都会在头天晚上摆上几桌宴请家族里管事的长辈、村干部和关系要好的邻居,说是商量事儿,其实就是吃吃喝喝,指望亲朋好友在结婚当天尽心竭力,偶尔有那么些关系紧张的邻居,也会在今晚冰释前嫌。
涛子家去年就翻盖了新房,用农村话讲,叫明三暗五加两甩,也就是三间正房外加两头凸出的偏房,这种建筑风格多年来一直是婚房的标配,虽然有些暴发户舍得烧钱盖个二层小楼,但在天价彩礼愈演愈烈的农村,手头略微紧张点的家庭仍然延续这一标准,以求少添些外债,少塌些饥荒。
正房的客厅摆了五张方桌,三四十人围桌而坐,正有说有笑聊着,有酒有肉吃着,气氛高涨、其乐融融。
荣叔,就是涛子的父亲一眼就看到了我:“来来来,臭小子,都等你一天了,还以为你这个当大官的忘了叔家的喜事儿了呢。”
坐在其他桌上的长辈见了我也纷纷点头,算是打招呼,我是村里第一个走进重点大学的“高材生”,再加上在“上市公司”上班,所以在村里地位不俗,风头正盛,仅此一点,让我父亲在村里慢慢挺直了脊梁。
“还不滚过来。”坐在荣叔身旁的父亲笑骂道。
“叔、大爷,你们继续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对着众人一阵点头哈腰,谄媚至极——起码在村子里,父亲还要仰仗这些家族长辈和村干部的照顾。
“过来陪你荣叔喝两杯,混小子,给你打了几次电话了?现在才回来,知不知道你小时候荣叔最待见你?你要是不回来,看老子不打死你。”父亲的牛脾气上来了,但我听得出来,他见我回来还是特别开心的。
“哥哥,孩子这不是回来了嘛,回来就好,就是看得起我这个叔,来,小邯,先坐下来吃点菜,酒,咱们慢慢喝。”
荣叔赶忙打圆场,顺手递过来一双筷子,示意我坐下。
“叔,怎么没见涛子呢?”抄起筷子,迅速夹了几块肉放进嘴里大嚼着,我含糊不清地问。
“在西间布置呢,折腾一天了,这小兔崽子还没结婚呢就只顾着讨好媳妇儿了,妈的。”
荣叔翻了个白眼,惹得一桌人哈哈大笑。
“那我去帮帮忙。”
不顾众人阻拦,我起身闪人,恐怕再晚一会儿又得给我灌个酩酊大醉。
涛子的房间布置的极为温馨,五颜六色的彩灯,一床摞得高高的新棉被,估计墙面又重新粉刷过,在灯光下白的耀眼,新买的沙发、衣柜整齐摆放,颇令人眼馋。
“哟,挂婚纱照呢?来来,我来帮你。”
见涛子正在有板有眼地站在床上瞄位置,手里还提着锤子钉子,我赶紧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摩拳擦掌,准备打下手。
“邯哥!”涛子闻言扭过头,眼里放光。
虽然我跟涛子不是一个家族,但作为邻居,这小子从小没少受我的庇护,经常在我屁股蛋子后面当小弟,动不动还成十天半个月地跟我睡在我家那张木床上,爹妈都叫不走。
“卧槽,别这么看着我,我可不是你媳妇儿。哈哈。”我打趣道,顺脚把鞋一脱,踩上铺着厚厚席梦思床垫的双人床,“你小子终于修成正果,晋身富翁行列了。”
“富翁?”涛子一愣,“啥意思啊?”
“猪啊你,”我夺过锤子和钉子,找了个正中的位置,一锤定音,把钉子砸进墙面里,“荣叔给你准备彩礼家具家电什么的,怎么还不值个十几万的,不是富翁又是什么。”
涛子一下子明白了,“哥,你就别笑话我了,给我一百万也不是我的啊,兄弟要是跟你一样就好了,年薪十几万,那才是真正的富翁。”
“滚!”我骂了一句,“少拿我说事儿。哎,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媳妇儿漂亮的跟枝花儿一样,哪个村的?”
涛子重新递给我两颗钢钉,用来固定四十幅水晶婚纱照的底边,一面讪讪地说:“冯庄的,跟我嫂子那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你嫂子?”我有点疑惑,“你是说你大爷家的秀儿嫂?”
“装,继续装。”涛子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我说的是小桃嫂子!”
“……”我噎住了,“废话,我们家小桃哪是你媳妇能比的。”
涛子没有搭我的话茬,而是蹦下床,伸手提起相框,递给我:“哥,你下午坐车回来的?”
“呃,”我应了一声,问他,“你明天用的啥车当婚车?”
“桑塔纳2000呗,”涛子叹了口气,明显心不甘情不愿,“就我们这家底,还能用得起啥好车,咱村亮子两个月前结婚用的可是一水儿的帕萨特,婚车是奥迪,真他妈气派。”
“废话!”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人家老爹是包工头,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所以啊……”涛子嗫嚅道,摆出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定好了?要不然,用我的车当婚车?”我试探地问。
“哟呵,邯哥,你都买车了?”涛子一听,干脆也不挂婚纱照了,冲我口袋就是一阵乱掏,“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什么车啊?”
“途观。”我故作低调。
“卧槽!”涛子惊叫一声,吓了我一个哆嗦,“邯哥威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