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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档案 §第一节 五个“W”

1.你忽然从被窝里坐了起来,睁开眼睛,扭亮台灯,轻轻擦拭额上的冷汗。没人吧?你冲外边喊了一声,然后口中念念有词:结束睡眠,就像逃离了死亡,但坟墓还在。

2.这天你上班,比平常都早,大约四点钟。是早晨四点钟。你没有急着去打水(这么早茶炉房的热水还没烧开),你也没有大张旗鼓地扫地拖地(其他同事得几个小时以后才能到来)。你显得比以往上班后悠闲一些。你点了棵烟,站在窗前,望着外面那个黑乎乎的早晨。这是一个过于平庸的季节,既不冷也不热,早晨和傍晚一样的了无生气。天空很空洞,根本没有星星月亮一类的东西,视野里黑得一塌糊涂。对面是一栋比你们办公楼还高的住宅楼,偶尔有的窗口能闪出灯光来,给人种万黑丛中一点亮的感觉。间或的你能看到,对面的窗口里灯光下,有男人或女人在来回移动。不过他们全都衣衫不整、蓬头垢面、慌慌张张,一晃一晃的就像牵线木偶,毫无美感。似乎是被尿憋的或急着上早班。

3.对你来说,你的上班与下班没什么不同:卷柜圈起来的角落是你的“家”,卷柜外边便是你的办公室(年终总结时,好几个大言不惭的同事说他们以单位为家,受到了一致的嘲笑,只有你这样说时,大伙频频点头。当然你也并不是就心甘情愿的要以单位为家。以单位为家这种事实的存在,是哪个个人都毫无办法的结果)。你在地上晃来晃去,看上去好像无所适从。你打开日光灯,在资料柜里翻翻,又到记事板前瞅瞅,还在电脑键盘上乱七八糟地敲了几下,最后哈欠连天地坐到了办公桌旁。你掏出一把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钥匙,打开抽屉上的小锁头,在软盘盒采访本和280格一页的稿纸下面,把一本厚书和一迭只有横线的信纸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4.看起来,你又要看书或者写信了。看书和写信,这是你读大学时养成的习惯,到报社当记者也好几年了,还没改掉。老记者老编辑一般都不看书。办报的人嘛,他们爱看报纸,偶尔看看杂志。他们也很少写信。有什么事情就挂电话,市内的外埠的,都很方便。前些天邮费电话费全涨价了,你们屋的领导说,以后私事最好写信办,别挂长途了,太贵了(其实写信也不用个人买邮票,从报社出去的信件包裹全都邮资总付)。可好几个人说他显大屁眼子。领导(指社领导)还没吱声呢,他在这装什么×。好几个人是在你们屋的领导不在屋时这么议论的。(在这个显大屁眼子与装×的问题上,你一直还是比较注意的)一般情况下,你看书和写信,都是在办公室里没有别人时。但平常你看书和写信总是在晚上,现在这么早就起来面对书本和信纸,你的眼睛有点发直。坐了一会儿,你的面色不那么生硬了。你的面前是一本黄色封面的厚书,印有“人类神秘现象破译”、“下”(上册你已经读完了)、“柯云路著”、“献给二十一世纪”等黑字白字和红字。你将书翻开,接着你上次中止阅读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对气功及特异功能者表现出来的人体特异功能,进行分类、确定、比较。这是出发点。大致可以分二十多类。而这二十多类,归结起来是三大类。第一大类,对人的特异影响;第二大类,对植物、动物、微生物、所有生物的影响;第三大类,对一切非生物的影响。譬如改变物质结构,呼风唤雨,微波辐射,意念搬运,都可以归为第三大类……

5.你的目光在第三大类那部分停了下来。你现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又点颗烟,挪开眼睛,望手里的青烟袅袅升腾(看来香烟质量不错,你只抽过两口,但烟一直没灭)。你把过滤嘴按进烟灰缸,合上书,摊开信纸,拿起了钢笔。你的钢笔本来就粗,笔管上又裹了一层黑胶布,就更粗了。是支旧笔。当然了,也是名牌,派克,下水很流畅。你好,你在信纸的第一行空出两格后写道(这能说明,你还没有确定这封信是否要寄出,或者寄出的话,寄给谁。你的抽屉里总是存上几封这种没有受信人姓名的信,如果决定了要寄出的话,就在前边空出来的那两个格里,填进受信人的名字。大部分中国人的名字都不复杂。如果受信人的名字要占三格,那也好办,省去该人的姓氏,会显得更加亲切)。接下来,你另起一行,继续写道:最近,因为读书的原因,我对特异功能忽然发生了兴趣。特异功能似乎是个旧话题,不再时髦了,不过这没关系,我并不是一个追风头赶时髦的人。我现在经常想的,是这样一个问题,特异功能究竟存不存在。如果存在,它是靠外力赋予的呢,还是靠自身修炼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它要靠外力赋予,比如外星人的附体,其他特异功能者的功能传输,体内某一个神秘开关的自然开启,我倒也想得到这种本领。能穿墙越壁,能呼风唤雨,能透视遥听,那该给人带来多少乐趣呀!可是如果需要自己去修炼,我恐怕就不行了。不是我不安详,不是我不从容,不是我不自在,不是我不平和,一句话,不是我的心中不净不静。我之所以觉得我不行,是因为我根本就不信任我自己……

6.写到这里,你停下笔,检查前边写下的文字:我的意思是,如果它要靠外力赋予,比如外星人的附体,其他特异功能者的功能传输,体内某一个神秘开关的自然开启,我倒也想得到这种本领。能穿墙越壁,能呼风唤雨,能透视遥听,那该给人带来多少乐趣呀……你的目光从“乐趣呀”这个地方抬了起来,你大声说,是呀,我要是能穿墙越壁,能呼风唤雨,能透视遥听,那我该得到多少乐趣呀!你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持续了挺长一截时间,并且你奇怪地发现,不管你所发出来的声音还是那个你停止发声后持续回荡在你耳畔的声音,都好像不完全是你的声音。也就是说,当你发出声音时,你听到的并不完全是你自己的声音;而当你闭上嘴巴,不再出声时,却仍然有一种声音在继续讲话,讲你刚才自言自语时说出来的话。你转着脑袋四处看看。屋里没人,也不可能有人,只有你自己。就我自己吗?你高声问。就我自己吗?果然有一个异常清晰的声音在重复你。你被这种奇妙的现象惊呆了,你点一颗烟,平静了一下情绪。好一会儿后,抽完烟了,你才又大声说道,有一天,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说完立刻闭住嘴巴,结果还是听到一个声音对你说,有一天,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你等了一下,那个声音没有了,你接着说,我问那个声音,你是谁,你怎么看不到你?你又闭住嘴巴,那个紧跟着你声音对你说话的声音又出现了,把你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问那个声音,你是谁,我怎么看不到你……在这之后,你就说几句停一会儿,听一会儿说几句,那个重复你的话的声音,好像充满在你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从各个地方对你说话。你不断地说下去,那个声音就也不断地说下去。你说的话和那个声音说的话首尾相接,此落彼起,就像一首歌曲二重唱:我是一个特异功能者,我打开了体内的隐形开关,所以你只能听到我的声音,而看不到我……噢,特异功能者,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吗?我惊异地问他。他说,我发现你也是一个体内有隐形开关的人,我想让你也变成一个特异功能者让我闭上眼睛,过了片刻,他说好了,从此以后,他说,你想什么时候隐形就可以什么时候隐形,想什么时候现形就可以什么时候现形,每次转换之前,你闭上眼睛默念三遍我教你的谶语就行。好,你跟我念……随着一声再见,我就听不到特异功能者的声音了,我对着镜子,默念了三遍他教我的谶语。天哪,三遍谶语刚一落音,镜子里边就没有我了,可我摸我自己,我的脑袋胳膊腿和身子,却一样也不少。我又念三遍谶语,我就又出现在了镜子里边,我再念三遍谶语,我的整个人就又没有了。我高兴得浑身颤抖,我想,我将利用我能够隐形的特殊本领干些什么呢……你就这样一边给自己讲着,或者说一边紧张地谛听那个声音给你讲着,一边走到了圈柜边壁上挂着的镜子前,果断地结束了不管是你还是一个匿名发声者的讲述,你对自己说,我要给我自己念三遍谶语了。可说完这话,你变得张口结舌起来,那谶语,你喃喃着,那谶语的内容是什么呀?你颓丧地又坐回到椅子里边。这一回,你话音一落屋子里就没声了,没有什么声音重复你的话。

7.就在这时,电话铃声突然响了。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突然炸响的电话铃声,吓得你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如同正在掏钱包的贼被人抓住了双手。你仔细端详着电话机,像审视随时可能会被引爆的雷管一样。电话机是红色的,犹如一本厚厚的喜帖。在电话机的尾部,拖着一根长长的黑线,那线在办公室里七扭八拐之后,莫名其妙地就没了踪影。你慢慢把话筒举到距耳朵一寸远处,似乎是防备从话筒里伸出一把小刀或一柄钢针来。其实什么也没有。从话筒里伸出来的,是你们屋领导敦厚和蔼的声音。以后听到电话铃响快点来接。行。给你个重要任务。行。×××快死了。行。从今天开始,你就把他盯住,死前的新闻,死亡的新闻,死后的新闻,都给我抓回来,最好要独家的。行。采访费用你不必吝惜,请客送礼都给你报销,拿回新闻来就行。行。你也不要回办公室住了,他(指×××)要是在医院住,你就也装病混进医院去,他要是在家呆着,你就想法住到他家去。行。行什么行,那可能吗?我的意思只是要你全力以赴,不遗余力,尽量抢回来有价值的新闻。行。撂下电话后,你将柯云路的《人类神秘现象破译》下册和刚写了个开头的信一并锁入抽屉,脸都没洗,立刻去作采访前的准备工作。你把照相机、笔记本、录音机、记者证、圆珠笔(外出采访你不用自己的“派克”,圆珠笔是单位发的)、传呼机和手提电话一样一样地都检查一遍,装进那个金黄色的采访包里。这时已经天色熹微了,窗子那里有点阴沉沉的白,看上去很像一幅裹尸的旧布。你关掉电灯,走到门口,踌躇一下又转回来,拿起了电话。常用电话一览表就压在电话机旁的玻璃板下面,你略一寻找,就看到了你需要的那个电话号码,你把那个电话号码按了出来。刚才电话挂进来时,你是听电话铃声响了四下拿起话筒的;可这回电话铃声足足响了八下,对方才有人应声。在铃声响到第五下时,你开始叨叨咕咕:以后听到电话铃响快点来接,以后听到电话铃响快点来接……可第八下铃响完,对方有人接电话了,你却只是报出自己的名字,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对方是你们屋的领导,一听是你,就首先这个那个地把你说了一通,然后才问,你有事儿吗?你的嗓子不那么利索,我——你咳了一声,说,我想问一下,×××是谁呀?领导这个那个地说了许多的话。他要是三天两天死不了,再活个仨月俩月的怎么办?领导又这个那个地说了许多的话。你不让我回办公室,我写好的稿子怎么交给你呢?领导还是这个那个地说了许多的话。最后领导先撂了电话。

8.你背上采访包关灯出门时,天已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