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和你妻子的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事先把各种问题都协商好了,没给负责这项工作的街道办事处人员添什么麻烦。你妻子带上你儿子和她需要的那部分财产走了,你守着书和你妻子不需要的那部分财产留下(当然了,以后你将每月付你儿子生活费若干元钱,直至他18岁)。街道办事处人员满意地说,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你俩是办结婚手续呢。
2.那就再见了。那就再见了。祝你幸福。祝你幸福。
3.你把新分配来的女编辑领到你家,你们都很放松(以前在新分配来的女编辑家,你们没法彻底忽略新分配来的女编辑家的邻居和新分配来的女编辑未婚夫的家人带来的心理干扰)。你们互相亲近,除了上厕所,干什么都不离开你家那张可以睡三个人的大床。大床一侧的地上,摆着那张一尺来高的老式炕桌,茶水暖壶点心水果烟卷打火机电话机,都摆在上面,如果需要,随手就可以够到。你俯身抽烟时,新分配来的女编辑仰躺着,她的头枕在你凹陷的腰窝里,和你拼成了一个“丁”字形。她问你一共有几个情人。什么?你好像需要思考一下,才能搞清楚她的问话是什么意思。新分配来的女编辑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话。这回你没有思考,你很果断地说,没有。可立刻你就听到新分配来的女编辑不满地哼了一声,你急忙又更正说,就你一个。新分配来的女编辑把头从你腰窝的部位挪了出来,和你平行着躺成一个“一”的形状。我才不信呢,她说,除了我,你至少还有两个,你骗不了我。你用没拿烟的那只手搂住新分配来的女编辑,说,真没有,真的就你一个。新分配来的女编辑说,中文系女主任是你情人吧,我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再一个,这次陪你去那哪儿的是不是你情人,或者她就住在那哪儿。你的表情难看起来,你诚恳地说,中文系女主任的确和我谈过恋爱,可我们接吻的次数都十分有限,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时候;至于这次去那哪儿,我始终都是自己一个人的,我不撒谎,你知道我是不会撒谎的。新分配来的女编辑将信将疑,她说你老婆真是瞎了眼睛,她现在跟上的那家伙怎么能和你比。你说咱们不评价别人好不好,你又说咱们于点别的吧。新分配来的女编辑就很顺从地陪你干别的。你和新分配来的女编辑在干别的时和干完了别的以后,不知由谁起头,玩起了一项新鲜的游戏:即彼此断断续续地补充着讲述起了《豹房秘史》的故事。你们越讲越兴奋,尤其是对你续写的后三分之一,你们讲述得格外津津有味。你们还不时即兴地发展创造故事情节,大肆渲染某些场面,所用语言直截了当具体而微。不毁掉就好了,不毁掉就好了,新分配来的女编辑埋怨你说。你再写出来,你再写出来,新分配来的女编辑要求你说。后来你问新分配来的女编辑是不是爱你,新分配来的女编辑给予了肯定的回答。你又问新分配来的女编辑有没有与她未婚夫分手,嫁给你的可能,新分配来的女编辑不解地看你。你不好意思地把头埋进新分配来的女编辑的双乳之间,开玩笑呢开玩笑呢,你说。
4.门开了,来人都进屋了,你才发现。你从写字台前站起来,迎上去和厂长(个体印刷厂厂长)握手。你怎么有空啦,你说。厂长坐在你刚坐过的地方,(像以前那样)推开你递过去的烟,把他的烟拿出来。写什么呢这么用心,他说,我敲门你都没听着。你笑了,怎么,你不光会撬抽屉,还会撬门。厂长也笑了,你可别给我罗织罪名,你这门是虚掩着的。你给厂长倒水,厂长看你桌上的稿纸。怎么,厂长看了一眼,惊讶地喊,你要辞职?你忙扔下水杯去抢稿纸。没没,你别——怎么回事,厂长严肃起来,跟哥哥说说,干得好好的辞什么职。你捏着那几张稿纸手足无措。厂长继续说,你跟我学什么,咱们情况不一样。你的本事是写书编杂志,可炒了你们学报自己干,国家能允许你成立编辑部吗!这时你的情绪已经逐渐平稳下来。我不是要自己成立编辑部,你说,我只是要把这个主任的衔辞喽,不离开学报。那也不该呀,厂长说,正科级呢。然后他又说,是不是因为老东西(指你的主编)延聘的事儿已经定了下来呀?嗨,望长久远,要望长久远……不是不是,你说,我不想当这个小官跟任何人都没关系,我是打算集中精力研究我的古典小说。你又说,我也只是有这么个想法,还没最后决定呢,这报告不一定交。后来厂长又劝你别意气用事什么的,就起身要走,好像他是针对你的辞职报告专程来的。你送厂长走到门口,问他来你家有什么事情。你老兄可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事儿吗?你问。厂长犹豫了一下,说,听说你离婚了,我想安慰安慰你。你感激地搂了一下厂长的肩膀。
5.你在厂长坐过的椅子上发现了一个信封,信封上没有字,里边装了一万块钱。那把椅子放在写字台前,厂长进来之前你坐在那里,当然那时你屁股底下只有个褥垫。后来你离开了椅子厂长坐那儿,厂长一走,椅子上就除了褥垫,又多了个装着一万块钱的信口袋。你操起电话挂厂长的传呼,厂长立刻回了电话,他说他在出租车里。你让他掉头回到你家。他说他还不少事儿呢,并问你找他有什么事情。你钱掉了,你喊,掉我椅子上了,一万块钱。不会的,他说,好像还真的翻了翻衣兜,我身上的钱一分不少全在兜里,你家的钱肯定是你自己以前放忘了的。你说不,是你的。他说不,是你的。你们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厂长生气地说,你自己的钱不爱要给爱要的人送去,干嘛非赖在我身上。说罢他切断了他的手提电话。你又打传呼,他再无回音。
6.人事处长把你带到他的办公室,把贴了你照片写了你名字的准考证放到桌上。你看了看准考证没伸手去拿,而是端起了人事处长的磁疗杯咕嘟嘟喝水。我没报名呀,你说,我不想去考。人事处长说,你小子就别又来这牛脾气了,我给你代报了,算你替我去考一把还不行吗。你说,我真的全忘光了,考也不能及格,不去想它心还静点。人事处长说,那职称你不评了?你说也不差那百十块钱,就不评了。人事处长怒气冲冲,光是职称的事儿吗?他说,你知不知道你们副主编的位置为什么一直空着,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同意了你们主编延聘吗,还有——你说我觉得编学报也挺无聊的……人事处长骂了起来,他妈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他说着就要动手去撕准考证。那——你迟疑一下,把准考证从人事处长手里夺了过来,我要我要我要还不行吗。人事处长不生气了,语重心长地跟你说委曲求全忍辱负重不要恃才傲物要夹着尾巴做人什么的。你打断他的话问,报名费我还给不给你?人事处长说,别扯鸡巴蛋了。你又对着准考证告诉他,我知道你把咱们的哪张合影给铰了。
7.图书馆馆长问你怎么整个双休日都不着家,你说离婚了,着不着家就无所谓了。馆长说你也太实惠了,现在都是喜新也不厌旧。然后馆长给你背了一串顺口溜,从听老婆话用公家钱一直到更喜小姐肌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你被那些顺口溜逗得前仰后合,连说好诗好诗,又顺嘴问怎么挺长时间没见着你(馆长)那小情人了。馆长板起脸说,她调走了。他妈的,馆长说,嫌馆里穷,就把我甩了。馆长倒并不显得伤心,只是气愤。你忽然灵机一动,哎,那你这里不就空出编制了吗,你说,我来帮你看堆儿行不行?我要是能调你这儿来,就可以公私兼顾了。馆长抬了抬下巴说你看。你顺着他的下巴往前看去,只见一个穿短裙的女馆员正伸长了肩臂站在梯子上理书。她体形不错吧,馆长骄傲地说,她和我好上了。
8.你已经洗漱完毕躺到了床上,中文系女主任的电话挂了过来,让你赶紧去她家一趟。这——什么事儿呀?你过来吧,你要不过来我还得过去,这么晚了。那你家那谁——出差了。那你家女儿——睡觉呢。那我就一一快点来吧。你乘出租车赶到了中文系女主任家。中文系女主任好像刚从外边回来,还没有一点上床休息的意思,她问你为明天准备得怎么样了。明天?准备?我为明天要准备什么?你让中文系女主任那种鬼鬼祟祟的样子搞得惊恐不安。中文系女主任对你连连摇头,你呀你,她说,你哥们儿不是替你报名了吗,明天你不该上考场了吗。你松了口气,噢,对,你也考吗?你以示关心地反问中文系女主任。我考什么,中文系女主任说,我的副教授都评完三年了,而正教授得两年以后才有资格评呢,我明天去考哪门子试。你说不考好,不考可以少遭洋罪。你看中文系女主任不满地看你,急忙又说,主要是没用,用不上,这么大岁数已经是发挥自己所长的时候了,补己之短来不及了。中文系女主任不再理你,把几张写满英文汉字的白纸交给你。你看了一眼,见上边不仅标示着题号,还标示着不同问题的不同分数。这是什么?你问。这是明天社科部分b级的英语试题标准答案,中文系女主任说,你今晚回去好好看看,明天考试就照这个答。嗨,你轻轻地喊,你从哪儿搞的?这东西要是流传出去,你可就犯罪啦一一是你那个管职称的同学?中文系女主任盯着你看,你会揭发我吗?你脸红了,我哪能,我是怕你——你看到中文系女主任面色苍白,目光中流露出隐隐的幽怨。你伸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我知道,你对着那只手手背上曲曲弯弯的蓝色血管说,你是为我。中文系女主任垂下头去,任你抚摸她的手背,并把身体靠上了书架的侧壁(为了站稳)。你知道就好,她轻柔地说,快回去背吧,今年是最后一回省里出题了,等明年,你想让我犯罪我也犯不了了。中文系女主任送你出门,在黑黝黝的楼门洞口,有点冲动地把你拉住,在你嘴唇上久久亲吻。你搂紧了中文系女主任,激动地问,我离婚的事儿,你听说了吧?中文系女主任轻轻地拿开你的双手,叮嘱道,好好考,你都耽误好几年了,这回别再不当回事了。
9.在你家厨房的水泥地上,你用贴着你照片写着你名字的准考证和那几张写着英文汉字以及标示着题号分数的白纸点了把火。你对着火苗子点着颗烟,看火焰怎样燃烧又怎样熄灭。
10.你拿起电话,电话里问,我寄的书你收到了吗?你没听出来对方是谁,就没回答对方的问题。你说你谁呀?对方说哼,把我忘了,然后一字一顿地报出了名字。其实还未等对方报出名字,你就听出来了这是会议主持人的声音,你连说抱歉抱歉实在抱歉,然后你问什么书,说还没收到。会议主持人说,我在街头的小书摊上,发现了一种只可能与咱们两人有关的书,就买了两本,自己留一本,送你一本。会议主持人说,你我都清楚,这种书完全能给我这个无名氏惹来坐监之罪,可它跟我却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我需要你解释,并保留追究你其他责任的权力。会议主持人说话时声调都变了(难怪你开始时听不出来他的声音),显然他十分紧张也十分气愤。接着,不等你再问什么,他就使劲地放下了电话。你也使劲地放下电话,还骂了一句神经病,大大咧咧地陷进沙发里。可想了想,你还是站起来,跑到传达室,问下午的信报送来没有。传达室的老太太正在分捡下午的信报,让你等一会儿。可你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写着你名字的牛皮纸袋,从底下的地址你可以认定,这正是会议主持人寄给你的。你便把这个纸袋先抓起来,也不等老太太把其他信报分捡完毕,急匆匆地就往你自己的办公室跑。你的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你把牛皮纸袋放到桌上,这才注意到,牛皮纸袋包得很密实,四周的折边都用相同颜色的牛皮纸打过补丁,补丁的接口连针眼那么大的孔隙都没有一个,外边还用玻璃绳牢牢地捆了个“井”字。你端详着纸袋寻找下手的部位。你先用裁纸刀把玻璃绳割断,再用剪子在牛皮纸上铰开豁口。牛皮纸的封套被你扒了下去,里边的一本书露出头来,你小心翼翼地将它拈在手里,前后打量。书挺单薄,小32开本,从厚度上看,估计不会超过六个印张;书的封面封底都是一种浅土灰色的软纸壳,不太精美,但手感颇好,书脊有些扭扭巴巴;封面上无字,有两处污痕,封底的右下角也只是简单地印了个定价:45元。你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水,你哆嗦着掀开了书的封面。扉页上,四行比例适中不同字号的黑体字赫然醒目:中国古典性爱小说藏本;豹房秘史;内部发行;宝文出版社。其中“内部发行”几个字是用圆括号括上的。你翻过扉页,去看目录页。目录页的第一行是个前言,前言的题目你很熟悉:《男人无用中国古典小说〈豹房秘史〉女权主义思想探微》,那是会议主持人的文章,可在应该印有会议主持人名字的地方,印的却是无名氏三个字。目录占了一页纸的两面,两面上共印了十八回的题目,从第十三回开始,到最后一共六回的题目,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就分辨出来,那都是你绞尽脑汁拟出来的。你再循着目录页码去看文中那几回的内容,一字不差,的确都属于你的创作……你现在不光手心是汗了,额上身上,到处都已汗水涔涔。
11.……请组织上一定考虑我所从事的研究工作的特殊情况,给予我集中精力的整块时间,批准我提前退休的小小要求。你把“提前退休申请报告”抄清以后,又读一遍,然后装进了一枚牛皮纸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