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苏家屯上高速还是从三台子上高速，一坐到车里，就出现了分歧，当然，只是个小分歧。但对他们来说仍是分歧。他们一般没有分歧。
关子林的意思是从三台子上高速，理由是早上高速早清静。是的，三台子离他们住的龙凤花园更近一些，早上了高速公路，就能早躲开市区内街路上的纷杂混乱。可苏菲认为没必要绕远，先往北行，进了三台子口再往西往南折，没那必要；若直接穿过市区走苏家屯口，整体方向可是一直朝南的，那至少感觉上更对头些。他们要去的地方的确在南边，他们去大连，大连在沈阳以南。但争论的结果是按关子林意见办。关子林开车，由于他握有方向盘，也就好像握有双票权。他两票，她一票，二比一。在所有的问题上关子林都有双票权，不是因为他年龄大，不是因为他官阶高，不是因为他力量足，不是因为他敏感易躁，都不是；他对苏菲精心呵护，关怀备致，他和苏菲间出现分歧时，任何小小的分歧，他都不会固执己见，都能大度对待。但他仍然拥有双票权，而不是苏菲拥有。这只能证明，是苏菲愿意给予他双票权；进一步的证明则是，对任何事情，苏菲都持无所谓的态度。
“你不从南门出小区？”
“走北门，走三台子上高速。”
“干嘛不走苏家屯？舍近求远，得多开一段路呢。”
“你就跟我走吧，早上高速早清静。”
在苏菲的印象中，以前关子林没用过这种理由。以前，去大连，他总是由南门出院，直接开往苏家屯高速公路出入口。但像面对任何事情一样，起码是发生在他们之间的大多数事情吧，苏菲接下去没再争辩，她的一票，服从了关子林的两票。
很快就由三台子口上高速了。三台子高速公路段还等于在市区里，并不清静，大车小车往来不断，乱哄哄的，闹嘈嘈的。但高速公路又的确能给人清静的感觉，之所以如此，恐怕更与高速公路的宽阔平坦一望无际和分道清楚有关，而且，由于没有行人干扰，车辆又不随意停靠，其密度，也就不像市区内的街路上那么大。在封闭完好的车内，听不到一点噪音。看来，关子林也不无道理。后来，他们的车驶出环城高速部分，越过了苏家屯出入口，路面车辆就真的少了，一般情况下，前后两辆车的车距都在百米左右。一直神色紧张的关子林，脸上露出得意之态。
“这下好了。”他说，说着把一盘录音带插进卡盒。车内开始上演赵本山宋丹丹的小品节目。
苏菲看关子林一眼，想问“这下好了”是什么意思，但关子林在不断发出笑声的同时说起了别的，岔开了苏菲的问题。
“听不出来吧，这不是赵本山宋丹丹真人说的，是有模仿天分的民间艺人说的，他们什么都敢整；要他们说，不能这么黄。”
这话苏菲能听明白。关子林说的“他们”，前一个指民间艺人或盒带制作者，后一个指赵本山宋丹丹。录音带里的小品确实黄，关子林评论之前苏菲没注意，她的注意力没放在小品上；听了关子林的评论，她才收回注意力，听小品。“哎呀妈呀硬了”，“她一见着他那玩艺就淌水儿”，“你妈你爸在那疙瘩鼓捣啥呢”……逗乐倒是逗乐，但太低级趣味，只适合田间地头流传，不宜上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连各地方电视台那种也低级趣味的明星搞笑节目都不宜上。
关子林见苏菲对小品和他的解释都没及时做出反应，又补充说，“小徐就爱听这种无聊的东西，”小徐是关子林的司机。关子林再次把手伸向工具盒，在一堆磁带里乱翻。“听个歌曲吧，周华健还是张学友，那英还是田震……”
“谁能证明这不是赵本山宋丹丹说的呢？难道就不会是他们又掉过来模仿民间艺人学他们自己吗？”
好一会后，一个什么歌星唱歌时，苏菲这么说了一句。
车到大连，临近高速公路甘井子下道口时，关子林看一眼倒车镜，突然脸色骤变。他把车靠边停住，摇下车窗，回头看后边。苏菲注意到，后边出现一辆警车，白色的车身，蓝色的车裙，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声声警笛，车顶戴着玻璃罩的扁长警灯一闪一闪，射出红蓝两色光束，在上午明亮的日光中，也刺人眼目。那由远而近的警车看上去不大，比他们的红奥迪好像小了一圈，但显示出的威严霸道，盛气凌人，却一点不差。苏菲问关子林怎么了。
“怎么了你？”
“到底没甩开。”关子林捏捏苏菲胳膊。“苏菲，我”
可这时，那警车已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飞镖一样，准确地扎进一条收费通道的细窄胡同里，同时一气呵成地灭灯、息笛、停车。一个警察从车里出来，趴在高速公路出入口收费小屋的窗台上，把双手和头，探进屋里。从后边，苏菲和关子林能看到，堵死那条收费通道的，除了那辆警车，还得加上一个男人的、不包括双手和脑袋在内的、肉呼呼地裹在警服里的身体，那段身体如同一截被刈除了枝杈的斜戳着的原木。片刻之后，那警察的双手和头重新回到他身体上，被他双手带出来的，还有另一双手，和个女人的脑袋、前胸。当然了，警察没把屋里的女人真拉出来，尽管他们中间的窗口很大，足够女人出入，他也没拉。他的动作，他拉她的动作，只是象征性的。他们僵持一会，警察就松手了。估计警察先松了手，那女人才能和他分开，否则，他不松手，她肯定无力挣脱他的控制。她不想挣脱是另一回事。警察松开女人以后，上了车，警车随即没了踪影，只能听到警笛声声，倏然远去。关子林注视着警车消失的方向，愣愣怔怔，满脸淌汗，好一会后，才把紧绷着的身体松弛下来，松弛一下再重新绷紧，发动车，试试探探地靠近收费通道口，交票过关。
关子林走的这个收费通道口，不是刚才警察滞留过的那个收费通道口，但苏菲能看到，在那条通道口旁边的收费小屋里，刚才和警察拉拉扯扯的女收费员，是个风情万种的漂亮姑娘；而这边这条收费通道口，这个和关子林打交道的女收费员，虽然也年轻，也不难看，但那种冷若冰霜的样子，麻木不仁的表情，让人没欲望多看一眼。
警察不和她拉拉扯扯而去另一条通道口在另一个小屋窗前和另一个姑娘拉拉扯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