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他们又一次搞乱了卧室，卷起行李，抬下床垫，从那个床架子中央部位的凹洞里，往外掏东西。这回不是为了信。那信也顺便看了一眼，但很快又收好了，看它，虽然有进一步确认它存在的意思，但更是一种下意识行为。这一回，掏床洞，是拿关子林的护照。

有人要答谢关子林，要给他钱，他没要，人家就改变了答谢方法，就需要护照了。如果他从来没有护照，人家也会给他办一个的，这不难。

关子林是个称职的国家公务人员，做了很多有利于企业的事，他所管辖的企业，经常要感激他，答谢他，这很正常。以前感激答谢的方式是给钱，包括请吃饭送东西去格调暧昧的娱乐场所休息放松，但主要是给钱，有别的答谢项目也给钱。这是市场经济对人思想的解放意识的唤醒，有什么比钱更真实呢？但这一回，关子林没要钱，他冒着伤害卢主任吕主任包括下边处长们的风险，做好企业不领他情不感他恩的思想准备，坚决没要钱。我不能再收钱了，我害怕，那天那个展览都烙我脑子里了，我可不想成为展览里的角色，我要做一个纯洁正派清白的人。这是他对苏菲说的，对送他钱的企业，他没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对什么人说什么话的道理，他懂。对企业的人，他只说，应该的应该的，别这样别这样。

他说应该的，是指对他该做的工作，他没推委扯皮，没软磨硬泡，对企业，没刁难祸害，没鸡蛋里边挑骨头。企业表示理解。不是理解他做了有利于企业的事却不求回报，是理解他，不收钱或不敢收钱。企业也知道，这阵子又反腐倡廉了，风紧，企业不能陷他们的恩人于不义，就没逼关子林非收钱不可。可企业同样知道，若对关子林以往的帮助无动于衷，光耍嘴皮子说点好话，等以后，又搞别的运动了，反腐倡廉的风不紧了，以后，他们企业再需要大权在握的关子林帮助时，他们今天的恩人，完全可能因他们这一回的知恩不回报，饮水没思源，而放弃对他们继续施恩，甚至会，对他们鸡蛋里边挑骨头，祸害他们刁难他们。他们不了解关子林的为人，他们把关子林想象成了，卢主任吕主任或其他什么主任那样的，国家公务人员。他们无从判断关子林不那样。所以，他们的感激钱，他们的答谢钱，就哭着喊着也要花出去，誓死也要花在关子林身上。现在，这某一个把关子林视作恩人的企业，就把关子林逼到了绝境，逼到了不接受他们的感激答谢就不行的地步。于是，经过反复蹉商，多次探讨，再三研究，最后达成一致，那企业，将有三位领导陪同关子林，做一次简单的跨国调研旅游，前往泰国新加坡马来西亚三国，为期八天。

本来，企业的意思是让关子林一家三口都去，对上级报请的也是四个人的名额，他们只计划出一人陪同。但关子林拒绝带家属出行，这样，就变成了他们三人陪关子林一人。关子林当时对苏菲说，我去还勉强说得过去，若你和关键也去，那个调研的借口就站不住脚了。经过分析，两人一致认为，调研性旅游估计还算不上腐败，但纯旅游，带家属的公款旅游，要说算是能搭上边的。可能现在还没算，没见有人管吗，现在好像光贪污受贿走私算腐败，有人管；可以后，万一有人想再管点别的，把买官渎职包养情妇甚至带家属公款旅游这样的事都算腐败了，都管，那好不容易混了个大权在握的关子林，岂不就成了撞到枪口上的出头鸟。他们都知道，最近国际奥委会里，有几个非洲穷国的奥运官员就因腐败辞职了，而腐败的名目，就是老婆孩子被申奥国请去公款旅游过。当一辈子官得的好处和出国玩一趟占的便宜，孰轻孰重无需掂量，哪大哪小不言自明。

苏菲支持关子林的拒绝，拒绝带上，她和关键，况且，关键上学也不能误课。不过苏菲错过这机会有点遗憾。好长时间了，她一直想出国看看，许多老公没关子林权力大的女人都出去过，这让她不平衡。当然她有能力自费出去，跑趟美国，三万也够了，她花的起。可自费，作为关子林的老婆自费旅游，会让人笑话。结果，她就哪也没去过，连丹东对面属于朝鲜的新义州都没去过，连黑河对面属于俄罗斯的布拉戈维申斯克都没去过，连别的国设在中国的大使馆领事馆都没去过，连属于中国但一国两制的香港澳门都没去过。但，他仍然支持关子林避免授人腐败之柄。关子林感谢苏菲真心爱护他，他发誓，有机会一定让苏菲去欧洲美洲走走，他说，去那样的地方才叫出国呢，然后，他就把自己的护照给企业拿去办手续了。

半个月后，关子林傍晚时分走出家门，乘企业来接他的车去往桃仙机场。飞机将于晚八点升空离开沈阳，带上他，去那些有人妖有鞭刑有云顶游乐场的国家做调研性旅游。

按惯例，苏菲没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