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亚经常目睹单明明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愉快地奔跑。单明明体态轻捷,四肢修长,皮肤黝黑,跑动的时候,披垂的额发会向后翻过去,迎风张开,像一团黑黑的火焰。他的肩臂和腿都绷得很紧,线条光滑而流畅,如果有汗沁出来,远远看去,会泛出玻璃一样的光亮。尤其在早晨,跑到距学校不远的那一片开阔地带时,火红的一轮太阳跟他仰起的面孔遥遥相对,顷刻间他的身体仿佛会轰地一下着火,燃烧成一把通体透明的橙色火炬,在青草绿树间飘摇向前。他交替摆动的双臂和双腿,在杜小亚眼中迷离幻化,定格成无数的电影画面,有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杜小亚死活都不相信单明明会在一千五百米跑的项目中败北,甚至跑不过那个脑袋长得像鸡头米的小海。现在杜小亚经常看电视里的体育节目,研究那些“世界飞人”们长跑和短跑时的姿态、步距、节奏什么的。他还到新华书店去,想找一本专门教授跑步技巧的书,可惜没有。杜小亚心里忿忿不平,弹琴、书法、绘画、插花、养鸟……五花八门的业余爱好都有了专业人士的指导用书,凭什么没有一本讲跑步的?
终于有一天,杜小亚跑到单明明家,郑重其事告诉他:“有办法了,是一个土方子,可是你只要坚持下去,成绩肯定会提高。”
单明明正在抓耳挠腮地写一篇作文,这时候抬了头,懵懵懂懂问:“什么成绩啊?”
杜小亚说:“当然是长跑成绩,一千五百米的成绩。”
单明明就没了兴趣。他现在对这个该死的一千五百米非但不喜欢,简直就有一点痛恨。上学放学的路上跑着玩,那是另一回事,他精力太充沛,又没有滑板车可溜,没有自行车可骑,疯跑一阵挺痛快。可是参加比赛,夺冠军,拿第一名,他想起来心里就别扭。
杜小亚哀求他:“单明明,你应该跑,不跑太可惜了,你是命中注定要拿第一名的。”
单明明说:“那你先帮我写作文。”
杜小亚二话不说,拿过单明明的作文本,把他前面写好的一段草草看一眼,想了约摸四分钟时间,抓起笔,在草稿纸上埋头写起来。写完了,关照单明明说:“你自己抄上去,要不然笔迹不一样,文老师能看得出。”
拿着作文,单明明无话可说了,只能听杜小亚的。
杜小亚的方法也简单,那就是做两个沙袋绑在腿上跑。沙袋很沉,跑的时候小腿要用更多的力气,这就锻炼了肌肉。还有,平常习惯了双腿的沉重,比赛的时候去掉负担,立马就会感觉身轻如燕,舒服得能飞起来。杜小亚说:“你知道我从哪儿得到这个方法的吗?是我给一个体育教练写了信,他回信给我说的。”
单明明愣了好一会儿。他没有想到杜小亚竟会机关算尽地去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写一封信,仅仅为了他的长跑成绩。他朦朦胧胧又不无感动地想,这就是最好的朋友!好朋友就应该做这样的事!
单明明同意了杜小亚为他制定的方案。两个人就开始做沙袋。
按杜小亚的设想,沙袋应该是一个用布缝制成的或方或长的口袋,有点像一只微型枕头那样,只是里面不灌棉花,灌沙子。杜小亚说他已经看好了,菜市场那儿正在修路,黄沙有的是,偷一包回来,拿水淘一淘,再晒干,做出的沙袋绝棒。
为做沙袋,单明明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材料。从前奶奶活着的时候,家里总有这样那样的零碎布头,单明明记得他有一条短裤就是奶奶用布头拼出来的。可是奶奶没了,布头也跟着消失不见了,两个男人的衣柜里干干净净,一根多余的纱线都没有。单明明只好动用了自己床上那只枕套。把枕头芯抽出来,枕套一剪为二。感觉还是太大,再一剪为四。杜小亚说,做四个也好,万一其中的一两个坏了或者是丢了,或者被好奇心太重的发财咬破了,可以有备用的随时替补上去。
单明明好笑地想,把一只仅仅是绑在腿上跑步的沙袋用坏,要经过多么漫长的时间!他会这么一直跑下去吗?
杜小亚这个人真的是有趣,他坐在桌边低头缝纫的样子十足就像个女孩:嘴抿着,鼻尖亮亮地渗着细汗,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在眼皮下投出一片半月形的阴影,捏针的那只手丝毫不显笨拙,小拇指甚至微微地翘起来,一动一动的,像昂头觅食的蚕儿似的。
每个小布袋都只缝三面,留下一面等着灌进黄沙之后再缝合。所有的细节杜小亚都想得非常周到。缝完了布袋之后,他们便拎个小桶,带上锅铲,出门挖沙子。
走到菜市场,才知道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简单如愿。前一天傍晚还沿路堆放的黄沙,今天已经被工人搅拌成水泥,铺上了路面。
杜小亚睁着两只惊讶的眼睛,一连声地说:“怎么会呢?为什么要这么快呢?他们干吗不等到明天再铺?”
单明明嘭嘭地踢着那只塑料小桶,无所谓地说:“没有黄沙,挖点土回去也行。”
杜小亚比较唯美主义,不能允许滥竽充数的事情发生:“那怎么可以?土多么脏啊,而且会漏出来。没有人在沙袋里灌土。”
单明明说:“那就灌米,米总可以了吧?”
杜小亚想了想,认为这个方案可以接受。他们就讪讪地转回家去。
单明明家米缸里的米,被他们用去了至少一半。但是做成的沙袋真的很不错。单明明试着绑了两个在腿上,到巷子里来回跑了一圈。两条腿怪怪的,感觉都不像长在自己身上的了。跑完后解下沙袋,腿立刻就发飘,轻轻一抬,好像整个人都要跟着跳起来,变成一种很滑稽的高抬腿的步伐。
单明明一下子感觉很好,对自己信心大增。他想,真能跑出一个全市少年长跑冠军也不错,起码高老师能满意。
傍晚单立国回来,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呼哧呼哧地洗了一把脸,洗完也不用毛巾揩,两只大手从上到下地顺着一抹,把抹下来的水珠啪地一甩,然后就进厨房淘米烧饭。
一般说来,如果没有喝酒,不上麻将桌,单立国还算是个负责任的父亲。
单立国进了厨房半天都没有动静。单明明生怕他倒在哪儿睡着了,就跑进去看他。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单立国喝多了酒,坐在澡盆里洗澡,肥皂还捏在手里,人已经鼾声如雷地到了苏州,醒来之后洗澡水冰凉,半个身子泡得像水发蚕豆。单明明经常心惊胆战地想,要是爸爸哪天深夜喝醉酒,躺在马路上睡着了,偏偏这段马路没有灯,偏偏再碰上个深夜开车的糊涂司机,车轮会从爸爸身体上压过去的呀!那么他就没有爸爸了,他就没有一个亲人了。有时候单明明半夜里醒来想起这件事,还会不放心地爬下床,推开单立国的房门看一看。
单明明跑进厨房的时候,单立国正撅着屁股,沿墙角小步小步地往前挪,把那些陈年的箩筐、破木板、纸盒一样样翻过来,每一寸地面都用脚尖拨,用脚后跟跺,活像《地道战》里挖空心思找地道的日本鬼子。
单明明一脸惊讶地问:“爸爸你在找什么?”
单立国立刻把手伸到背后,一个劲地对他摆,生怕他说话声音太大吓着了谁。
单明明就不声不响地站着,一直等到单立国由南至北,从东到西,把厨房的四面墙角搜索一个遍。
单立国最后直起身,拍拍手上的土,眼睛从墙角移到墙面,再移到屋顶,慢慢地转一大圈之后,回到脚底下,眉头拧出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疙瘩。
单明明忍不住又问:“到底是找什么嘛?”
单立国这才说:“我怎么没有发现老鼠洞呢?可恶的老鼠把洞打到哪儿去了呢?它藏得那么好,莫非真比我还聪明?”
单明明一听兴奋起来:“爸爸你看到老鼠啦?大不大?有没有这么长?”他伸手比了个尺寸。
单立国说:“老鼠我没有看到,可是它把米缸里的米吃掉有一半。好了不得,肯定是只老鼠王,而且不只一个,是一窝!”
单明明愣了一愣,赶紧弯着腰溜出厨房。他怕自己笑的声音太大太放肆,把单立国惹得真生了气。
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单立国放着麻将不去打,里里外外转悠着找老鼠洞,连房顶的平台都上去搜了一遍。单明明坐在饭桌上写作业,眼睛始终跟在单立国的身后转,耳朵竖得像兔子一样听动静,却一个字不提偷米做沙袋的事。单明明就有这股子劲,他不想说的事,打死了都不会说。
天天上学放学,单明明小腿上绑着沙袋跑。起先很别扭,跑不快,磕磕绊绊,高一脚低一脚,深一脚浅一脚,身子还两边晃荡,像喝醉酒一样。单明明看到电视上武林高手打醉拳,就有点像他这个模样。两天之后就习惯了,虽然速度慢,但是稳,脚步子沉沉的,每一步都实实在在,一步步嗵嗵地响,踏着大地的心脏一样。再往后,除了跑完全程腿肚子累,别的都没有什么,正常到跟没绑沙袋一个样。
但是除去沙袋的感觉妙不可言啊!那时候单明明的肌肉极度放松,走路就不叫走,是跳,是飘,是飞,他的整个身体、整个灵魂都要迫不及待地飞起来,凌空摇曳,随风而去,像一个坐上了神奇魔毯的巫师。
有一天他和杜小亚坐在屋顶平台上,看见几个男孩踩着滑板车从巷子里一溜而过,留下一串刺耳的吱吱声,单明明就忿忿不平地说:“照我现在的腿劲,要是我玩滑板车,一步能蹬出二十米,你信不信?”
杜小亚说:“你真的那么喜欢滑板车?”
单明明答:“我就是不服气,不会玩的人偏偏要什么有什么,会玩的人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世界上的事情真的不公平。”
杜小亚抬起眼睛同情地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是到那个星期六,杜小亚笑眯眯地站在院门口,招手把单明明喊出来,指给他看身后的一辆银色滑板车。车子虽然有点旧,质量却很好,不锈钢的把手和踏板看上去很结实。
杜小亚说:“你玩吧,是我表弟的车,说好了借我一整天。”
单明明心里一热,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朋友。
他调高扶手,抓稳,一只脚轻轻地站上去,身子微微俯下来,感觉到身体里有一种期待已久的兴奋。他不敢一下子滑得很快,脚尖只试探着在地上一蹬,滑板车居然就嗤地冲出去了。之前他曾经滑过一次,是周学好借给他的,周学好又是借了邻居小孩子的,所以滑的时间很短,他几乎没尝出味儿就下来了。现在第二次登上车,脚下的车子立刻听话地粘紧了他,像是一件跟了他好久的贴身用品,转圈,螺旋,荡步,笔直向前,加速度地飞冲,丝丝入扣,无不妥帖。他觉得自己时而是一片风中树叶,自自在在地飘摇舞荡,时而是一支离弦之箭,嗖的一声射出,风声呼呼,势不可挡。
兜了一圈回来之后,杜小亚仰着脸问他:“很有意思吗?像坐飞机还是像坐火车?”
单明明毫不犹豫说:“坐飞机。”
实际上他们两个人飞机和火车都没有坐过。
杜小亚又说:“你真胆大,你站在车上飞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单明明就鼓动他:“你也试一次?”
杜小亚的脸立刻泛出粉粉的红,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我不行,我肯定不行。”
单明明说:“试试没关系的,我扶你。”
杜小亚扭过身子,一手扒住墙,死活都不答应。
单明明心里很遗憾。这么好玩的东西不能让好朋友来分享,快乐就不完满了。
他怅怅地站了一会儿,突发其想地说:“我有主意了!杜小亚你站在我前面,两只脚都站到踏板上去,只管抓着扶手,别的都不要管,让我来带着你滑。”
杜小亚摇头:“不行,踏板站不下。”
单明明热切地怂恿他:“站得下!你试试嘛,把两只脚横过来站就行。来吧,我骑自行车都能在龙头上带人,你信不信?”
杜小亚推却不过单明明的一片好心,只好战战兢兢站上滑板车。他用一只脚站,另一只脚踩在这只脚的脚面上,肩膀和手臂都收缩起来,尽量把空间留给单明明。他的身体本来瘦小,这样一蜷缩,基本上就不占什么位置。
单明明比刚才更兴奋,左脚紧贴杜小亚的脚跟站上去,两只手握在杜小亚的手背上,快活地吆喝一声:“走啰!”右脚奋力蹬地,真的就把滑板车蹬向了前面。
一开始还有点重心不稳,歪歪扭扭,吓得杜小亚把一声惊叫死死地憋在喉咙口。很快两个人的身体频率合了拍,一蹬一滑,左摆右摇,非常地一致,一切都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他们于是开心地笑着,自自在在地享受这欢乐一刻。单明明的腿脚是真的有劲,每蹬一次,滑板车总能飞速地滑行相当一段距离。在这期间,杜小亚柔软的头发就会飘扬起来,在单明明的下巴颏儿上拂来拂去。他薄薄的后背紧贴住单明明的前胸,从他的后衣领内淡淡地升腾出青草和木屑的那种味道。但是单明明现在对这样一种特殊的中药味已经习惯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拥有这种气味的,这是杜小亚的专利,是他好朋友身上特有的东西。单明明甚至为此自豪。
但是好事真的是不能长久啊!当他们一路疾行穿过小巷,绕菜市场转了一圈,胸前背后粘上了无数的眼珠,又得意洋洋返回巷内时,意外发生了。
是筱桂花三岁的孙子推着他的三轮童车从家门内走出来,无巧不巧撞上了负重的滑板车。小孩子走路本来就是不知道往两边看的,再加上又是刚出门,就更有点冒冒失失。幸运的是那孩子没有骑在车上,他把三轮车暂时当手推车推着玩了,车座上蹲着的是一只绒毛大笨熊。当眼尖的杜小亚发现门里边突然拱出一辆红色小童车时,滑板车距童车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那当儿单明明正在兴头上,蹬车蹬出一身臭汗,以至滑板车的速度很快,几乎是风驰电掣,车上又站着两个人,互相牵制和遮拦着,要即刻刹住车或是弃车保人都是不可能的。
杜小亚在瞬间想明白了这一切,所以他没有惊慌也没有叫喊,只是死死地闭起眼睛,无比悲壮地让自己的身体直通通撞上前去。
一声铁器和铁器相撞的脆响。杜小亚蓦地睁开眼,看见那只棕色的毛熊噗地飞出去,然后那辆红色童车歪歪扭扭地直奔一道石墙,弹回来,屁股又砰一声撞到另一边的石墙上。然后杜小亚感觉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倾倒,好像要被旋转的地球抛出世界似的。在身体摔出去的一刹那,又有一双手穿过他的肘窝抱紧了他。最后他跌倒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那是单明明的身体。
有几秒钟的时间,地上的两个人都一动不动,惊吓过度的灵魂还没有适时回到身上。片刻之后,杜小亚先翻一个身,滚到旁边,急急忙忙扳过单明明的头,先看地上有没有血。没有。谢天谢地。
杜小亚不放心地又问一声:“单明明,你真的没事吗?”
单明明龇牙咧嘴:“屁股好疼。”
两个人就都笑起来,深感庆幸。
筱桂花的孙子吧嗒吧嗒跑到他们身边,蹲下,也跟着嘻嘻地笑。他大概以为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是大孩子们跟他做的游戏。然后他学他们的样,就势也往地上一躺,躺成一只摊开手脚晒太阳的青蛙。
但是随后的事情就不好玩了,因为筱桂花听到动静走出门来了。她没有在意地上的几个孩子,却一眼发现了撞上石墙的童车。她瞪大眼睛,心急忙慌地奔过去,把车子拎在手中,转前转后地看。
“我的天哪。”她说,“我的天哪,才买的新车哎,漆都碰掉了哎!”
她转回头,这才看见正从地上往起爬的单明明和杜小亚。她很准确地认出了其中的一个肇事者,颤颤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单明明的胳膊。
“小兔崽子!”她气愤愤地吼道,“你这个有娘养没娘教的野小子!你要闯多大的祸才是个头,啊?你看看你闯了多大的祸?”
杜小亚上去扳她的手:“阿姨你别生气,是我不小心撞了你们家的车。”
筱桂花抬手轻轻一拨,杜小亚被她拨出老远,踉跄了几步才站住。筱桂花说:“你别往身上揽事,是谁的错谁担着。单明明你给我听好,我家这辆车可是新买了没几天,花了我两百多块钱,一转眼撞成个大花脸,你说怎么办?”
单明明恨恨地盯着她,脖子一梗,傲气十足地说:“凶什么凶?大不了我赔你!”
筱桂花正中下怀,立刻逼上去:“你说的?”又转过头对着杜小亚,“你听见了啊,那可是他自己说的。”
杜小亚着急地喊一声:“单明明!”
单明明说:“是我说的,我说话算数。”
筱桂花手一伸:“拿钱来!”
单明明垂下头,一声不响。
筱桂花作势要走:“好,你不拿钱,我找单立国要去。他出去做一天生意,够买我的车了。”
杜小亚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拦住她:“阿姨阿姨,你听我说,别告诉单明明的爸爸,好不好?求你了阿姨!车子我们一定赔给你,我作证。你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要慢慢攒钱。一个月行不行?”
筱桂花看了他一会儿,伸出一个巴掌,前后摇了摇:“十天,不超过十天。十天不赔过来,我找单立国。再不行到你们学校,找老师。”
说完话,她一手抱起小孩子,一手拎起掉了漆的童车,扭着肥嘟嘟的屁股进门去。
杜小亚忿忿地在她后面叫起来:“凭什么呀?你这辆车还能骑,凭什么还要赔一辆新车?赔了新车,你应该把旧车留给我们!”
筱桂花回头,不屑地说一句:“想得美!我孙子这两天还要骑呢。”
单明明过去扯一扯杜小亚的衣服:“别跟她讲道理,她不配。”
筱桂花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听见了装做没听见,反正进门之后没有再出来。
杜小亚灰白着一张脸,扶起地上的滑板车。还好,滑板车很结实,没有什么破损处。杜小亚轻轻叹气说:“怎么办呢?两百多块钱啊!”
他们两家都不是有钱的人。单立国是攒不住钱。杜小亚的妈妈郑维娜挣点钱都送到医院去了,付杜小亚的医药费了,自己平常连化妆品都舍不得用。再说,他们也不敢把这样的事告诉父母。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他们过得很沉重。滑板车自然是不再玩了,谁都没有那个心思。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单明明家屋顶上,绞尽脑汁地商量一切可能的赚钱办法。卖废纸,拣可乐罐,帮人做作业,上街擦皮鞋,替公司派发传单……所有这些事情都有挣到钱的希望,又都不太可能在十天之内挣到两百多块钱。毕竟他们不能逃课做“流生”啊。
世界仿佛沉到了黑洞洞的深渊里,他们前胸后背都是一片冰冰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