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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飞了 3 鸽子能不能飞

下午放学,单明明一点都没在路上耽搁,撩开两条长腿往家里奔。单明明跑一千五百米的比赛曾经在区里拿过冠军,原因就是他经常这样大街小巷地窜来窜去。更多的时候,晚上忘上闹钟,早晨一觉醒来日上三竿,离上课不过三五分钟时间,他跳起来拎上书包就跑,跑得两腿打绊,汗水淋漓,总能够踩着铃声踏进校门。翻开单明明的学期报告单,成绩和老师评语不怎么样,迟到的记录却一次都没有,这使单明明万分自豪。成绩好是老师教出来的,不迟到的记录却是他自己保持的。只要努力了,他能够做得最好。

当然,单明明飞奔回家的目的性不那么高尚,既不是写作业,也不是上家教,是为了看日本动画片《柯南》。单明明从三年前《柯南》首播开始看起,年年跟着电视台重温一遍,情节台词早已经倒背如流,可是他仍旧入迷。他喜欢那个机灵聪明、嫉恶如仇的小小男孩。如果有一天他得到一颗药丸,吃下去会变成跟柯南同样的神奇小子,他想他肯定毫不犹豫吞进肚里。

单明明太渴望生活中出现奇迹,因为他身边的一切都那么灰暗,从里到外令人沮丧。

此时,他急冲冲奔回来,左脚进了门里,右脚还在门外,就听得单立国一声大喝:“站住!”

单明明猛收步子,一脚没站稳,糊里糊涂扎向了单立国,刚好被单立国顺势抓住他的裤腰带,拎起来原地转一个圈。

单明明身子还在半空,双手先就护紧了脑袋,忙不迭地声明:“我今天没有犯错误。”

单立国甩下儿子,一脸痛楚地指着他:“你还没有犯错误啊!你犯的错误还不够大啊!”他朝天井里用力挥着手,“看看你做的好事吧!”

单明明手搁在脑袋上,慢慢地移动脚尖,转过身去,从胳膊肘下面往天井里看。天井里没别的新鲜玩意儿,墙角的青苔依旧斑驳着,砖缝里的杂草依旧黄绿着,五六户住家分别搭建的违章厨房歪歪斜斜,谁家买回来将杀未杀的鸡被拴着一条后腿,表情麻木地卧地打着瞌睡,旁边一只水龙头没有关紧,嘀嘀嗒嗒地落着水滴,那鸡就在睡梦中使劲吧嗒着嘴,好像落下来的都是山珍海味,它左吞右咽忙得不亦乐乎。

单明明的目光再往上移,看到了晾在绳子上的十来件衣服。衣服都是他和单立国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奇怪的是所有的衣服一律呈蓝色,只不过蓝得深浅不一,而且一块块色团斑斑驳驳,花哨得像贵州蜡染。单明明心里想家里好像没有这么多蓝色衣服啊,念头才闪过去,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脸色大变,知道自己是真的闯下祸了。前天他有一条裤子破了一个橡皮大小的洞,其实也不是他穿破的,是教室里板凳上的钉子剐破的,但是这种事情向来说不清楚,所以他不准备对单立国解释,自己用橡皮膏把破洞贴了起来。那条裤子是蓝色,白色的橡皮膏贴上去未免唐突,他就自作聪明地在橡皮膏上猛涂蓝墨水,巴掌大的面积用去一笔管的墨水都不够。涂完颜色,心里还是发虚,不敢再穿,脱下来塞进洗衣机里。肯定是单立国今天洗衣服,墨水的颜色溢出来,弄成了这种局面。

单明明说:“你应该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

单立国说:“你要是故意的,我一巴掌能打歪你的头。”他转而换了一副绝望的口气,“晚上出去打麻将,我穿什么衣服?麻将桌上还有两个女人哪!”

单明明提示他:“你打麻将总是输,还不如开车出去挣钱。”

单立国大喝一声:“乌鸦嘴!”又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没良心?我挣的钱还少吗?我养你养得还不够辛苦吗?”

单明明哼了一声,不想跟单立国多废话,一低头从他胳肢窝下面钻过去,溜进里屋。

但是仅仅过了喝一口水的工夫,单明明像被蝎子蛰了一样,慌慌张张从里屋奔出来,一把抓住单立国的胳膊:“出事了!我们家遭贼了!”

单立国不慌不忙地挖着鼻孔,白他一眼:“贼会偷我们家?你以为你老爸是谁呢!”

单明明哭一样的声音:“可是电视机不见了!”

单立国一脚把一只破拖鞋踢到门背后,慢悠悠地说:“是我押给了老郭家,打麻将一时不凑手,赢了钱我就抱回来。”

单明明倚门站着,脑袋里嗡嗡地响。他没有办法理解单立国的所有行为。全班五十多个同学,谁也没有他这样的父亲!

单立国见儿子真的生了气,也觉得有点理亏,做老子的气焰就下来了几分,嘟嘟囔囔拿了把扇子出门避风头。

单明明丧魂落魄地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他很希望听到左邻右舍谁家电视机在放《柯南》,他好找一个借口凑过去,磨磨蹭蹭看两眼。一天不见到那个精怪的小男孩,他这一天骨头缝里都发痒。但是没有,家家户户都是悄无声息,不知道大人们总是躲在屋子里干什么。

单明明往回走,穿过堂屋和厨房,蹬着咯吱作响的梯子上屋顶。屋顶是个堆杂物的大平台。当年单明明的妈妈还在的时候,一家人日子过得蛮热火,单立国起早摸黑地开出租,从来没想过喝酒打麻将,挣回来的钞票拼命往银行里存。他们翻盖房子的时候,在房顶留了个大平台,说是以后钱攒得再多点,单明明长得再大点,往平台上加一层楼,让他结婚讨老婆,到时很方便很容易。那时候单立国是个多么勤谨、多么热爱过日子的人啊。可惜单明明妈妈不久就一病不起,单立国把存进银行的钱隔三差五地全都送进了医院。单明明妈妈去世后,单立国就再也不踏进银行门了,他把开车挣来的钱转送到赌桌上去了。

单明明奶奶有一次对单明明说:“别怪你爸爸,他这辈子已经跳进了苦水缸里。以后你替他开了车,只给他少少的钱,扣死了他,他自然就会戒。”

单明明当时心里想,我爸爸开车,我将来就只配跟着开车吗?说不定我开的是飞机呢!但是这话他没有跟奶奶说,怕奶奶伤心。

单明明爬上屋顶,坐在奶奶留下来的一只破旧藤椅上,百无聊赖地看一本漫画书。他闻到了院子里那棵合欢树的浓浓的甜香味。傍晚时分,树叶已经开始收缩合拢,像刺猬睡觉的时候把身体蜷成小小一团那样,好有趣。树叶收拢后,毛茸茸的粉红花朵就突现出来,从屋顶往下看,热热闹闹的一树繁花。上星期写周记,单明明写了院里的合欢树,其中有一句话,“盛开的花朵像一床铺开的花毯。”文老师在后面批了几个字:比喻太夸张。可是文老师没有想到,单明明是傍晚坐在屋顶看花树才有这种感觉的呢,如果早晨站在树下看,那当然是不对了,因为花朵全被茂密的树叶藏起来了,只剩下了绿叶缝隙里的星星点点的粉红。单明明真想把文老师带到他家的屋顶来,当面证实一下他并没有太夸张。

有许多事情,每个人想到的和看到的,真的是完全不一样啊。

这时候单明明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叫他:“嗨,单明明!”

单明明惊讶地抬头往前看。太阳挂在西边的大楼尖尖上,像小丑帽子上顶着的那个小球球,红得很刺眼。猛地迎面看过去,眼睛里面像扎了无数根针,生生地疼。他慌忙扭过脸,眼睛用劲闭了闭,然后再张开,张成一条细细的缝,从眼皮缝缝里往外虚着一道光。他这才看清是杜小亚在叫他。

杜小亚趴在聋老太家的阁楼窗户上,身子探出来,头发被夕阳染红了,是那种亮闪闪的金红,在头顶上快要飞起来舞起来的感觉。他那张小小的脸也被光线涂上了颜色,鼻子眼睛全都苏醒过来了,不像坐在教室里的时候那么苍白暗淡,而变得生气勃勃,明艳动人。单明明不由自主地想,左凡兵的怀疑也没有错,他可真像一个秀气的女孩。

杜小亚笑眯眯地招呼他:“过来玩吗?一起做作业好吗?”

单明明从藤椅上一蹦起了身,袋鼠一样地跳着下楼梯,顺手拎过桌上的书包,急急忙忙往外跑。王阿姨从外面下班回家,刚好跟他撞一个满怀。王阿姨“啊哟啊哟”地弓身揉着被踩疼的脚,帮着他爸爸教训他:“放学回家不写作业,上哪儿疯去?”单明明心情很好地回她一句:“我上家教啊!”弄得王阿姨扭着个头,疑三惑四地看了他好久。

聋老太家离单明明家实在是很近,具体地说,当中只隔了两家的门。聋老太也并不真是聋,只不过耳朵有点背,听话时总是侧着一边的耳朵,半张着瘪瘪的嘴,舌头顶住粉红的牙床,很凝神很费劲的样子。要是对方的话中夹着几个新字眼,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就要“啊,啊”地叫人家重复好几遍。久而久之,聋老太就成了她的代名词,真的名字反而没人知道了。聋老太也喜欢人家这么喊她,因为“聋”字一出了名,大家跟她说话总记得放大声,倒省得她听话多费劲。

聋老太看见单明明,也同样很负责地盘问他:“作业没做就往外跑啊?”

好像单明明没了妈妈,所有的大人都有责任管着他一样。

单明明大声朝她吼一句:“上家教!”

聋老太侧过耳朵,“啊”了一声,大概“家教”这个字眼对她挺陌生吧。但是单明明没兴趣跟她重复第二遍了,发财闻声早已经磨磨蹭蹭凑过来了。它可能还记着早晨的那回事,离单明明还有三四步的距离就再也不肯往前走,一边用劲摇着尾巴,一边不无委屈地用眼睛抱怨单明明,嘴里发出嗯嗯的呜咽声。单明明简单地朝它一招手,它嗷的一声轻呼,立刻撒腿扑上来,亲亲热热抱住单明明就开舔,一天中的不快瞬间丢到了脑后。

杜小亚从屋里迎了出来,先跟聋老太打招呼,然后笑眯眯地看着发财跟单明明缠绵成了一团。奇怪的是发财一点都不想碰杜小亚,仅仅是很有礼貌地对他摇了摇尾巴。这跟发财对待以前所有房客的态度都不同。单明明感觉到惊讶。杜小亚淡然地解释说:“我身上有药味,它不喜欢闻。”

单明明这才想起来,杜小亚身上那股苦涩的草香和木屑香,原来是中药味。原来他家里是开中药铺的。这多好!发财不至于成天口水吧嗒地缠着杜小亚一家了,杜小亚可以在聋老太家住得无限长久了。

杜小亚拉着单明明的手,把他往屋里领。单明明有点不习惯这样被人拉着,挺害羞,不住地回头看发财,怕它笑话。

杜小亚进屋之后说:“你闭上眼睛,我给你摸一样好东西。”

单明明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奇怪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子的男孩,居然就心甘情愿地成了杜小亚指挥棒下的人,杜小亚说一句什么,他乖乖地就服从了!

单明明在黑暗中听到有东西发出咕的一声响,然后杜小亚把他的手轻轻抓住,抬起,放在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单明明心里猛地一惊,因为手心触摸到了一阵鲜活的温热,从指尖和手心的血管迅速升上去,暖融融直抵心口的那种热。他的手移动了一下,感觉在那团温热之上还有软软的绒毛,绸缎一样的滑溜,棉花一样的轻盈。再摸下去,温热的物体蠕动起来,有尖细柔软的指甲在他手心里轻轻一搔,痒得令他忍不住要笑。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说一声:“是鸽子!”

是一只浅蓝色的、头顶有一撮纯白羽毛的鸽子。浅浅的蓝,跟杜小亚的眼睛差不多一个颜色,圆圆的一撮白毛像戴着一顶俏皮的帽子。脖颈处的羽毛尖细光亮,像涂着薄薄的油脂一样。眼皮染着一圈红,仿佛浅酌之后醉意朦胧不胜酒力。而眼仁的颜色是褐黄的,眼神带着明白无误的善良,几乎就有那么一点悲天悯人的意思。

杜小亚小心地把鸽子放进一只竹编的鸟笼。那鸟笼应该是养麻雀的,鸽子放进去就觉得有点小,转身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翅膀也没法任意地伸展。

单明明指点他:“其实你不用拿笼子养,鸽子会认家的,它飞出去还能够飞回来。”

杜小亚把鸟笼贴在脸上,带着一点疼爱地说:“可是,它不是一只会认路的信鸽啊,它是肉鸽,我妈妈买回来给我炖汤喝的。我舍不得让妈妈杀了它。”

单明明大吃一惊地问:“为什么要吃鸽子呢?”

杜小亚带点悲伤地笑着:“因为我有病。”

单明明说:“有病就要吃鸽子啊?”

杜小亚说:“我生的是白血病。”

单明明愣愣地看着他。他不知道白血病到底是什么样的病,杜小亚的神态里为什么要有这种悲伤。

杜小亚把鸟笼放到桌上,两只手在胸前合起来,绞来绞去。“我快要死了。”他说,“也许在今年,也许能活到明年。我妈妈不肯说,但是我知道。”

单明明紧张得一动不动,心里怦怦地跳着,擂鼓一样。他从来就觉得死亡是大人的事,离他还很遥远,可是现在杜小亚居然毫不遮掩地对他说出这两个字!

杜小亚很平静地望着他:“别告诉班上同学,行吗?我只想让你一个人知道。”

单明明差点要想哭,如果他哭得出来的话。他点头点得很吃力。

杜小亚笑起来,再次把他的手放在单明明手心里:“来吧,上楼吧,我们先做作业,然后我给你看书。我有很多书。”

这天的作业单明明做得格外用心。他自己都奇怪怎么能写出这么规整好看的字。真是他写的吗?跟杜小亚清秀细巧的字比起来,一点都不差啊,甚至还要朴实方正得多。做算术题的时候,他也是丝毫不敢马虎,有一道四位数的乘法,他前前后后打了四次草稿,期终考试都没有这样在意过。还有一道应用题,他做不出,愣在那儿咬铅笔头的时候,杜小亚发现了,就轻轻提示了他,用那种很简洁的语言,像早晨在讲台边一样。也怪,单明明好像一下子变得比左凡兵还要聪明,他心领神会,点到即通,心里边呀呀地敞开了一道门,阳光照进去了,变得通明和透澈了。

杜小亚笑笑地看着他说:“单明明,你其实很聪明的。”

单明明心里想,他不是聪明,他是认真了,他跟杜小亚坐在一起,觉得有责任让杜小亚开心,让他的朋友为他而自豪。杜小亚的眼神,他脸上的笑,他轻轻放在单明明掌心里的手,都让单明明心里生长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愫,那实在是一种爱,友爱,关爱和怜爱。

然后他们就一声不响地坐在地板上看了很久的书。单明明不是一个爱看书的人,从前奶奶老说他是猴子屁股坐不住的。但是因为杜小亚,他居然把一本关于北极探险的书看进去了。他又想起了关于长大后开出租车还是开飞机的问题,如果开出租,他一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他生长的城市,可是如果开飞机呢,他就能够把飞机开到北极啊!在冰天雪地里,在北极熊惊奇的目光的注视下,他可以成为一个征服北极的英雄啊。

他把突然冒出来的念头提出来跟杜小亚讨论。杜小亚手托着下巴想了半天,说:“只要你想做,你就能做到。到那一天,你肯不肯带上我?”

单明明说:“我让你坐在我旁边,帮我看地图。再带一根长竹竿,把北极熊吆喝开,别让飞机降下来的时候伤了它们。”

杜小亚先是笑得很明媚,片刻之后又变得阴郁而忧伤,说:“不可能了,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单明明脱口冒出一句话:“死了我也会带上你。”

杜小亚也高兴起来:“那我就变成一个小天使,落在你的肩膀上,你到哪儿,我跟着到哪儿。如果我太小,抓不住长竹竿,我会钻到北极熊耳朵里,大声喊口令,让它躲开你。”

单明明鼻子有点发酸,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杜小亚的手腕上用劲一捏,表示他们之间的相通和默契。

聋老太家的厨房里飘出米粥香味的时候,单明明告辞回家。他在院子里碰到了杜小亚的妈妈,一个三十五六岁、跟杜小亚同样白皙而单薄的女人。那天她穿的是一身白色连衣裙,背着一只草编的包,脖颈上戴着一条极细极细的白金项链,身上也隐隐地散发出青草和木屑的苦涩味。单明明心里还想,他们一家都那么喜欢穿白色衣服啊。

他一下子睁开眼睛,说一声:“是鸽子!”

是一只浅蓝色的、头顶有一撮纯白羽毛的鸽子。浅浅的蓝,跟杜小亚的眼睛差不多一个颜色,圆圆的一撮白毛像戴着一顶俏皮的帽子。脖颈处的羽毛尖细光亮,像涂着薄薄的油脂一样。眼皮染着一圈红,仿佛浅酌之后醉意朦胧不胜酒力。而眼仁的颜色是褐黄的,眼神带着明白无误的善良,几乎就有那么一点悲天悯人的意思。

后来单明明知道了杜小亚的妈妈是剧团的化装师,她可以把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化装成八十岁的老奶奶,也可以把四十岁的叔叔化装成十四岁的男孩。她还会做出国王的王冠,公主的金色舞鞋,魔鬼的吓人面具,和双腿变成尾巴的美人鱼。总之,她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灵巧的手,能够点石成金,能够让生活中的一切变得美妙而神奇。可惜,她永远没有办法改变杜小亚的命运,为他造就一个健康的身体。所以她的脸上总是忧郁,眉头轻蹙着,眼睛里有薄薄的一层雾,对面走过来的时候,目光迎着你,好像老远就把你认出来了,要跟你开口说话了,到擦身而过的刹那间你才发现,她其实什么也没看见。

单明明还知道了杜小亚爸爸的事。杜小亚爸爸原先是一家大公司的财务科长,为了筹钱给杜小亚治病,挪用公司的资金炒股。哪料到资金刚入市,碰上股市崩盘,血本无归,挪出来的钱还不进去,检察院就把他抓了,判了八年刑。杜小亚妈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也怕杜小亚在同学面前难抬头,丈夫一入狱,她赶紧带着儿子搬了家。新地方住上半年一年,风声总有走露的时候,杜小亚妈妈二话不说再搬走。就这么三搬两搬,从前他们家住的是高楼,后来搬到了拆迁户的小区,最后租了聋老太的这两间带阁楼的平房。杜小亚从市区最好的北京路小学,一路降到了老城边上单明明就读的长虹小学。只是杜小亚的学习成绩一直优秀,生命成长的细胞无法正常分裂,转而变成了智慧,在他幽暗的世界里打出一星光亮。

关于杜小亚的爸爸,单明明是从杜小亚嘴里知道一切的。杜小亚讲完了之后问他:“如果我爸爸出狱,你会喊他一声叔叔吗,你会原谅他吗?”

单明明张口结舌,实在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怎么答。他觉得杜小亚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太复杂的东西,是他从前没有想过也不可能想到的东西。

杜小亚幽幽地叹一口气,转而叮嘱他:“你一定不能说出去。要是同学知道了,妈妈又要带我搬家了。”

单明明回答说:“我永远都不会让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