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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飞了 17 我飞啦

还是在这个学期没有结束的时候,一天早晨,周学好刚进教室,用冻得通红的手从肩上卸着书包带子,鼻尖上挂着一颗果冻样的半透明的鼻涕,鬼鬼祟祟跟单明明打招呼:“中中中午你别在学校吃饭,你跟跟跟我回家。”

单明明兴奋起来:“你家里中午请客啊?”

周学好说:“不不不是请客,请请请客轮不上你。”

单明明泄了气:“不请客你让我去什么去啊?”

周学好几乎哀求一样,说是有一个重要的活动,这个活动单明明是主角,缺他不可。单明明拿着架子,一定要周学好先告诉他是什么样的事情。周学好偏不肯说,被单明明逼得脸涨红了都不肯说。

十一点钟下课时,单明明去操场边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埋怨周学好:“知道今天中午学校吃什么吗?红烧鸡腿哎!哪天不能到你家去,偏要在今天去?”

周学好立即许诺:“完了我我我请你去肯德基,给你买买买两个炸鸡腿。”

单明明满意了,很大气地表示:“买两个花钱太多,一个鸡腿一个汉堡吧。”

所以中午一放学,他二话不说跟着周学好就走,坚持不朝食堂方向看一眼。

周学好的家离学校不算远,从大街拐进去,穿过一条小巷,有一片半新不旧的住宅区,那就是了。小区刚粉刷过外墙,有一点喜气洋洋的样子,但是楼与楼之间窄窄的间距,简陋的窗户和阳台,以及外墙上横七竖八的空调挂机,还是说明了小区建筑年代的久远。单明明跟着周学好一直爬到七楼,看着周学好用钥匙打开房门,神秘兮兮地招呼他进去。

单明明进门就叫起来:“周学好你搞什么鬼啊,你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周学好回答:“就就就因为中午没人,才带带带你过来。”

他说完把单明明一个人撇在屋里,自己转身出了门。单明明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四处走,看看墙上的照片啊月份牌啊什么的,心想周学好会不会在房间里布一个机关,像武侠小说和恐怖电影里常有的那样,把一个英雄好汉生生地困上一个月或者一年,那样的话,他单明明在漫长的一个月或者一年里该干什么呢?练功还是做作业?到他重返人世的时候,他会不会满面沧桑白发飘飘?班上的同学会不会把他奉为神明?

正想入非非呢,周学好笑嘻嘻地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凶巴巴的黑皮肤汉子。单明明还没有从武侠和恐怖的世界里回过神,看见这人的模样,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一跳。这人的个子总有一米九十以上,胳膊和腿长得像螳螂,站在周学好家的房间里,房间立马就显得低矮很多。他的皮肤黑得像炭,脸极瘦,额上的皱纹一条一条刀刻一样,眉梢处有一条显眼的疤痕,疤痕四边的皮肤收缩太紧,使得他一只眼睛也跟着吊了起来,怎么看都觉得他对人不怀好意。

周学好指着单明明,不无兴奋地说:“就就就是他。”

那人的目光嗖地向单明明射过来,吓得单明明哆哆嗦嗦地后退了一步。那人却不由分说逼上一步,长胳膊一伸,大手如钳子一样抓住单明明的肩膀,把单明明拉到离他自己更近的距离。然后他很不客气地扒去单明明的滑雪棉袄,从头顶的发旋开始,到颈窝,到肩胛、脊骨、腰……一直到脚踝,按着顺序将单明明完完整整摸了一遍。最后还扒掉单明明的鞋,摸了摸他的脚掌和脚底。单明明穿的是一双人造革的旅游鞋,鞋脱掉之后脚臭得吓人,单明明自己都被熏得打了一个喷嚏,那人却似乎毫无感觉。

周学好伸着一颗脑袋,在旁边转来转去,眼巴巴地看着,不住口地问:“怎怎怎么样啊?不错吧?还还还行?……”

单明明昂着头,悲愤地忍受那人的双手在他身上四处游走,双眼冒火地盯住周学好,就等着那人一走,他好冲上去啐周学好一口。天哪,他又不是一匹集市上的骡子或者马,可以任由牲口贩子摸来摸去。就是骡子或者马,买主们看货的时候也要先拍拍骡马的脑袋,抚抚它们的脖子,以示安慰和友好呢。

那人摸完单明明,一声不响回头便走,好像语言对他来说十分金贵。周学好赶快追到门口,小心翼翼问他:“到到到底行不行啊?”那人就停了几秒钟,抛出一句话:“先考了再说。”

单明明扑上去把门关死,转身怒视周学好:“你到底搞什么鬼?”

周学好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你你你为什么这样子看我?知道他是谁吗?少少少体校的老师啊!我我我是向他推荐你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最后这句低声嘟囔出来的话,周学好一点结巴都没打。他现在就是这样,凡是遇到文学化一点的语言,舌头就变得利索起来。

单明明依旧怒气冲冲:“少体校跟我有什么关系?少体校的老师就能够随便侵犯人身权?”

周学好求他别生气,告诉他说,少体校最近要招一批学生,千真万确的消息!刚才来的这个体校老师就住在周学好家楼下,周学好今天特地请他来看一看单明明,也是想为单明明开个后门的意思。

单明明没法再生气,因为周学好的确是想帮他一个忙,只有最好的朋友才会这样时时处处想着对方。可是单明明又的确没有报考少体校的想法,学校和家里都没有提过这样的事。再说,现在单明明对学习刚刚有了兴趣,他跟班上的同学都相处得很好,离开大家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他不愿意。

“你你你真的确信你不想考?”周学好不甘心地再一次询问单明明。

单明明反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光凭学习成绩考不上好中学?”

周学好赶快否认说:“别别别这么想啊,你这是骂人啊!”

之后周学好再不提有关少体校的事了。他把单明明带到肯德基,两人各吃了一个汉堡和一个炸鸡腿,合喝了一大杯可乐,花了大约四十块钱。周学好说,这钱还是上次他在电视台夺冠,爷爷奶奶奖赏给他的。钱只有和好朋友伙着花才快乐。周学好的这句话,把单明明说得几乎感动起来,对周学好自作主张带给他的尴尬,单明明一笔抹销,连同汉堡包的纸袋一起扔进垃圾箱里。

可是第二天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高放趁着男女同学自由组合打排球的机会,把单明明拎出来问:“怎么样啊,你是不是真的决定要报考少体校?”

单明明立刻用眼睛去找周学好,以为是那家伙嘴快说漏了话。

高放说:“我今天一到校,少体校的老师就打电话来,问你的最好运动成绩。你这小子心眼还挺多,这样的好事情也不告诉我。”

单明明刚要解释说他不想考,高放却转了话头:“其实我个人觉得,在我们学校,要说报考少体校的话,你的把握不算最大,因为你的肌肉爆发力一直不够好,拖累你的运动成绩始终上不去。如果有这样的好机会,不如让出来给赵小海,能考上一个,也是我们学校的光荣啊。”

单明明盯着高放的脸,一句应答的话都说不出,屈辱和伤心的感觉却在一点一点地往上升,从胸口一直升到头顶,又迅速地渗进发根,把那些头发顶得生疼。他用劲抿了一下嘴,一声不响地走出操场。

高放在后面喊他:“单明明,你自己的意思呢?你给我一个话啊!”

单明明回转身,盯住他的眼睛,大声地说:“不,我要考!”

周学好远远地听到这句话,把手里的排球往左凡兵怀中一扔,吧嗒吧嗒跑过来,惊喜不已地问:“单明明,你你你改变主意了,你决定要考了?”

单明明狠狠地咬一咬牙:“对,我决定要考了。”

“我我我早说过的嘛,我知道你行嘛!你你你考上少体校,将来出国打比赛,拿拿拿冠军,多光荣!我我我们坐在电视机前看见你,不知道多开心!”周学好说到这里,才发现单明明的神色不对。他看看单明明的脸,又疑疑惑惑地扭头去看操场上的高老师,一定要单明明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不到下课,全班同学都知道了高放对单明明所说的话。全班同学都感到忿忿不平:凭什么认为单明明就不如赵小海呢?凭什么瞧不起六年级三班的人?大家簇拥着单明明,有气愤的,有安慰的,七嘴八舌,反弄得单明明不知所措了。还有人嘴快,把这事又告诉了文一涛。文一涛马上去找高放,要求高老师向他的学生道歉。高放没办法,跑过来对单明明说:“其实我不是不让你考,我只是……只是……觉得事情要做得更有把握些。你和赵小海,你们都是我的学生,谁考上我不高兴啊?考上了都是学校的荣誉啊!”

文一涛说他:“高老师,你还就是这一点不对,只想着学校的荣誉,却不想孩子都是有自尊心的,他们个人的荣誉也同样重要。就像我们国家从前打比赛,老是强调顾大局,要人家让球,怎么让?让球的人心里不委屈?有没有设身处地替他们想想?”

高放哭笑不得地摊着一双手:“哎哟,哎哟,你们班的老师学生心都这么齐啊?干什么呢?痛打落水狗呢?我道过歉了还不行吗?”他又对单明明说,“真想考,就来找我,我帮你练啊。”

高放最后的这句话让大家很满意,这才放他脱了身。

一件关系到单明明一生命运的大事,在一天当中就这么轰轰闹闹又突如其来地决定了。下午放学之后,单明明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觉得心里发虚,他想他是不是就为了跟高放老师赌一口气啊,他做好一辈子当运动员的准备了吗?他甚至还没有跟爸爸商量过这件事呢。单明明站下来问杜小亚说:“你怎么不说话?你说你赞成不赞成?”

杜小亚回答他:“其实你不需要问别人,你的一生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想想看,你爸爸妈妈给你生出一副运动员的体型,四年级的时候你得过全校赛跑第一名,五年级的时候你拿过全区小学生一千五百米的冠军,六年级开始,你每天腿上绑着沙袋练长跑,所有的过程都在预示你的结果。只不过人在很多时候不清楚自己的将来罢了。”

单明明缠着他问:“我的将来是什么样?你看我能跑进奥运会吗?”

杜小亚说:“天机不能泄露。”又说,“你要是想进奥运会,机会就存在着。要是不想,那就永远都没有可能。”

单明明品咂杜小亚的话,心里想,到底是天使了啊,说话都显得有水平。

单亲家庭也有单亲家庭的好,比如单明明考少体校的事,单立国同意就行了,不需要再问第二个人。而单立国是男人,男人对体育都有兴趣,男人也比女人更渴望建功立业。单立国胡噜着儿子的脑袋说:“上体校我不反对,上了体校就要好好往前奔,二十岁之前不能跑进奥运会,你不要回家喊我爸爸。”

单立国当即拉上单明明去新街口,到全市最大的购物中心给他买跑鞋。儿子长这么大,练了这么几年的长跑,单立国还没有给他买过一件正儿八经的体育用品,想起来单立国就觉得自己这个爸爸当得不称职。

他们挑选了一双漂亮的紫红色钉子跑鞋。卖鞋的老师傅一再关照单明明:“这可是比赛用鞋,没事别瞎穿着玩,钉子扎了脚不是玩笑事啊。”单立国就大声吹嘘:“我儿子是用它考少体校呢!”一柜台的人都朝单明明看。单明明窘得藏都没处藏。

父子俩拎着鞋盒,转到旁边卖滑板车的地方。滑板车的品种比从前更多,不锈钢的,铝合金的,还有一种很鲜亮的、用进口塑料铸出来的,一长排在墙上挂着。单立国依稀想起儿子以前提过的事,站下来,问单明明:“买一个玩玩?爸爸今天带了钱。”

单明明走近去,一辆一辆仔细看着那些车,想像自己站在车上在大街小巷里风驰电掣的样子。如果在三个月之前,单明明听爸爸发这一句话,会高兴得躺下来翻个跟头。可是现在他觉得没兴趣了,好像人在忽然之间已经长大,童年远远地退到了身后,童年曾经渴望的东西变得那么简单幼稚。

单明明说:“算了,不买了吧。”

单立国就说:“也好,省下钱,我请你下馆子吃饭。你想吃什么?”

单明明犹豫了半天,问爸爸钱带得多不多?如果钱够,能不能吃西餐?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西餐呢。单立国牙一咬:“西餐就西餐!为什么我们不能开一次洋荤?”但是他也不失时机地对儿子提了个要求:下回他带一个阿姨回家的时候,单明明的态度必须好一点,适当地跟老爸配合那么一下。单明明信誓旦旦作了保证。他心里是这么想的:阿姨对他好,他自然也会对阿姨好;如果阿姨光对爸爸一个人献殷勤,凭什么他不能有自己的意见?

他们在西餐店里尝了水果沙拉,喝了奶油鸡茸汤,笨手笨脚挥舞刀叉解决了厚厚的煎牛排,红红的烤明虾,最后以一客巧克力蛋糕结束战斗。单立国出了店门评价说:“难吃倒不算难吃,就是太宰人,这一点点东西要花二百多块钱?”

跑鞋买回家的第二天,恰逢星期六,不上学,单明明没法把他的心爱之物展示给众多同学看。可是单明明又是个热心人,好东西不亮出来给别人瞅一眼,心里就难过。单明明趁单立国下夜班回家睡大觉的工夫,拎着跑鞋,叫上发财,准备去巷子东头的空地上试跑一圈,小小不言地亮一个相。

发财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算作单明明的忠心耿耿的“追星族”。它甚至申请得到了单明明的一只新跑鞋,乐颠颠地叼在嘴巴里,鞋绳拖在下巴处晃荡着,四条小短腿连着倒,一步不落紧随单明明的脚边走,沿途还不住地撒尿作记号,活像他们要出征远行,生怕回家时不认识了路。

单明明在空地的墙脚边换上跑鞋,把旧鞋交给发财看着,跃跃欲试地原地蹦了几步。穿跑鞋的感觉真奇妙,人忽地就长高了几分,脚底下安着弹簧钮一样,控制不住地要想往前冲,要大步大步刷刷地撒开跑。单明明跳着蹦着,不由自主地就跑动起来,先是小心翼翼,眼睛盯住脚尖,而后就忘乎所以,逐渐加快,眼睛眯着,嘴巴咧着,鼻尖因为兴奋而发红,冒出细细的汗。

发财跟着兴奋,早把托它看鞋的事忘啦,屁股一个劲地扭,尾巴不歇气地摇,喉咙里呜呜咽咽像哭又像笑。终于它身子猛地往后一缩,做一个漂亮的助跑动作,嗖地蹿上前去,瞬间抄近道追上了单明明,又绕着他的脚步跑一个圈,落下几步的距离之后,再跟上,如以往一样跟单明明追闹着玩。

可怜发财是一条没有多少见识的狗,它哪里知道带钉跑鞋的危险性,哪里想到钉子带着单明明腿脚的力量踩上它脚爪的严重性!所以,当发财昏头昏脑地绕前绕后,被单明明无意中一脚踩中前爪之后,它发出一声惨烈无比的叫声,整个身体都疼得弓起来,并且下意识地回头对准单明明的脚腕就是一口。只是它张开的嘴巴快要碰到单明明的脚腕时,它蓦然惊醒,知道这一口万万咬不得。但是箭在弦上已经不能不发,它不能咬单明明,万般无奈中只好咬了它自己,被踩伤的那只脚爪上方不远处,再留下一个带血的牙痕。

踩伤加咬伤,想想发财受了多大的罪!它昏厥一样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全身一个劲地抖,又把身子仰倒下去,四条腿支棱在空中,来来回回地晃。

单明明吓得脸都白啦!他把颤抖的发财抱起来,搂在怀里,自己也跟着抖,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关键时刻还是杜小亚出手帮了他。杜小亚在他耳边说:“别慌,我爸爸的车就在附近下客人,我招他过来帮帮你。”

话音刚落,不过几秒钟时间,红色出租车已经出现在空地边上。单明明抱着发财,跳起来就往车那边跑。上了车,杜小亚爸爸一看发财脚上的伤,二话不说奔了宠物医院。

好在狗的生命力比人要强,吃得苦也忍得痛。医生给发财消过毒,上点药,拿纱布包裹了之后,它转眼就忘掉了脚上的伤,一瘸一拐围着单明明再一次献起殷勤来。

单立国为此数落他的儿子:“作什么作啊?幸亏踩的是发财,它不计较你,要踩了这巷子里别的哪家孩子,人家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单明明低眉垂眼,一句话不说。那双漂亮的新跑鞋,被他用白纸包起来,藏在枕头边,考试之前再没有让它露过面。现在他总算弄懂了古人的那句话:福兮祸之所伏。好事情过了头,跟着而来的便是灾难了。为了不至再遭霉运,他必须小心谨慎,隐藏自己心里的快乐。

期末考试之前,少体校提前举行了它的招生考试。高放亲自带单明明和赵小海两个人去体校报了名。那个面目凶狠的体校老师正忙着在操场上划线架杆什么的,单明明去看场地时,顺便看见了他。老师招手把单明明喊过去,出乎意外地龇牙一笑,说:“好好考,你条件不错的。”单明明被他笑得心里怦然一跳,有一股热流很舒服地涌到胸口。单明明开心地想,原来所有的老师都是会笑的啊!

那天晚上单明明又做梦了。他梦到二〇〇八年的奥运会正在北京举行,十八岁的他成了奥运会百余项目的全能冠军:他跑百米跑出了五秒的成绩,几乎赶得上美国飞毛腿导弹的速度;撑杆跳的时候一下子飞到了天空,被热气球的拉绳缠住了身体;三级跳远是最弱的项目,却也越过了整个沙坑,奇迹般地落在对面的硬地上,毫发未伤;游泳把澳大利亚的索普远远甩到了身后,气得索普的大脚莫名其妙地缩小了一半;自由体操,居然能一口气翻出孙悟空那样的七十二个跟头;足球上就更是神勇啦,跟曼联队的主力们对阵,贝克汉姆跑得腿脚抽筋,而他能把足球粘在自己的脚上,凌空飞越球场,连人带球冲进对方球门,让中国队不费事就得了一个冠军……他在二十一响的礼炮声中走近领奖台。台子有东方明珠电视塔那么高,前前后后却没有一个台阶,他正想找一根杆子撑着跳上去呢,杜小亚来了。杜小亚长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他的一对翅膀展开来有地毯那么大,单明明跳上他的翅膀,他轻轻一飞就上了台顶。捧奖杯的少女是太阳和月亮,她们穿着星星一样闪亮的钻石裙,脚底下踩着棉花一样的云朵。最后,联合国秘书长委托的奥运官员亲自给他发奖,猜猜那人是谁?是单明明的妈妈呀!是他亲爱的、永远停留在三十岁年龄的漂亮妈妈!

好梦醒来,单明明神清气爽,起床的时候感觉自己体力充沛,身轻如燕。他想,这是一个好兆头,今天一天应该不错。

单立国已经出门买回了很多早点,豆浆、油条、葱油饼、梅花糕、糍粑……就是每样只尝一块,单明明也会从胃一直撑到喉咙,所以他拒绝诱惑,只吃了葱油饼和梅花糕。

单立国说:“今天我休假,给你拎跑鞋去。”

单明明想了想,婉言谢绝:“不好。家长在旁边,我会紧张。”

单立国不无遗憾地说:“是吗?”又说,“那也行,我在家里准备中饭吧。酱排骨,你最喜欢的。”他还说,“别紧张啊,考上考不上都无所谓的,我不是非要你上体校不可。”

单明明挺感激老爸的这句话。老爸虽然是开出租车的,但是他坚信人的生活以快乐为原则,最想做的事就是最好的事,这一点,比班上好些同学的爸爸要开明多了。

单明明九点钟赶到体校考场,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全班同学都已经提前到了,来给他鼓劲加油。左凡兵还抱来了一大卷散发出奇怪味道的报纸。他把纸卷放在地上,一点一点小心地拉开,原来上面写着墨汁淋漓的几个大字:单明明,你会成功!左凡兵得意洋洋说,这是他用笤帚一般大的毛笔悬腕写出来的字。他一个劲地问别人:“写得怎么样?好不好?有没有一点大书法家的味道?”吕晓晓在旁边揭发说,去年左凡兵被他妈妈揪着衣领去上书法班的时候,还恨得哭过鼻子呢,现在倒好,抓紧机会四处显摆,羞不羞啊?左凡兵听了就跳起来,追着吕晓晓满操场地跑,要用冻土灌他的脖子。

周学好把单明明拉到一边,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大块巧克力:“吃吧,巧巧巧克力热量最大,一吃就有劲了,跑跑跑一万米都没有问题。”月亮慌忙走过来阻拦:“单明明你别听他的啊,巧克力千万不能吃,吃了会口渴,口渴就会影响你的成绩。”周学好面红耳赤地说:“你你你懂什么呀?单明明每次比赛都都都吃我的巧克力,单明明是不是啊?”他和月亮为这个小小的细节争了起来,双方都觉得自己的道理对单明明最有利。后来太阳也加入了争论。太阳当然是帮月亮说话的,她伶牙俐齿,说起话来噼噼啪啪像当头下着一场密密细雨,把周学好淋了个浑身湿透,哑口无言。

趁他们三个人争论不休的时候,单明明跑到操场的一边做准备工作。他下蹲,起立,弯腰,抬腿,按高放老师平时指导的那样,做得一丝不苟。杜小亚在他耳边轻声地喊着口令:“一,二,三,四……”单明明忽然真切地感觉到,无形的杜小亚还是有分量的,他会永远沉沉地站在自己的肩上,注视着自己一生所做的一切。朋友的情意是永恒的呀!

天虽然冷,但是太阳是明亮的,碧空如海,万里无云。单明明挥动双臂,深吸一口气,用劲地蹦了一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忽然轻如羽毛,飘然而起。我的天哪!单明明在心里大叫,我飞起来了!我要像杜小亚一样地飞了!

把跑道打开吧,我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