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富乘着轿子悠悠的赶回府中,心想此去县衙一趟总算不虚此行,不仅保全了陆府,也省却了很多麻烦,心中顿时有了一种欣慰,甚至有些得意。如此一来,自己就能专注府中的丧事,再也不必为官府那里操心了,想到自己出来已经很长时间的,于是命家丁加速前进,抄近路穿街过巷往陆府赶去。
“嘿,你这个和尚没事在我这里求施舍,怎么不去县衙呢?县衙老爷一直在请人给他的千金小姐做法事,你过去别说是一两顿施舍,就是捞点银子也不难啊……”穿过街角眼看就快到陆府的时候,沈富突然听到路旁了传来这么一句话来。
“停下!”沈富赶紧命家丁停了轿子,用手掀开青缎轿帘,就看见了一个和尚站在一家酒肆前头请求布施。
这和尚看上去年纪轻轻但一双眼睛里却映着明光,浑身上下魁梧高大,体格健壮,一身僧袍看上去已经磨的很旧了,而手中的佛珠怕也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捏转而变的溜溜的反光。浓眉大眼之下眉目中深含着一种英杰之气,若不是顶上那六个香疤和手中的那个钵盂,沈富甚至都不敢拿他当和尚看,但随即一个激灵,马上命家丁压轿走上前去。
“小和尚,不知你是从哪来的?”沈富上前便开门见山的说。
“哦,从来处而来,施主何须计较。”那小和尚合什双手冲沈富做了个揖。
沈富一愣,望着他看了一眼后就开口一笑:“那小和尚可愿随我去府中做一场法事,功德少不了你的……”
“呵呵,和尚虽要积德,也为渡化。而这乱世之中亡灵每日须以百计,和尚即便愿意为他们做佛法超度,恨力不能及啊。况且腹中空空,自身难保,谈何渡人?”小和尚盯着沈富浅笑了一声。
沈富听后一愣,随即就明白了什么,马上从怀里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来,笑着放到了和尚手中:“和尚慈悲,就随我去一趟吧,府中伉俪亡故,而城里的和尚尽数被请去了县衙,如此一来,我们府上的法事又该找何人做呢……?”
小和尚见后马上正色一眼:“施主慷慨,可我佛家成无量功德,这银子乃身外之物,且不说它。只望做完法事之后能布施一顿素斋,给一场安稳觉睡便是慈悲了。”
“这个自然。”沈富见后不禁暗自称奇,随后便收起了银子,笑着与小和尚同路赶去了陆府。
陆府此刻已经将整个灵堂搭了起来,白绸,纸花,白烛,画像,香炉,祭品都已经妆置完毕,甚至连最好的棺材都已经抬了出来,应该是陆道源的意思。府中上下人等全部换上了白衣迎接请来祭悼的宾客,甚至连灯笼都被白绸裹住,亭廊之上房厅之间也全是白绢搭顶,门框上贴起了挽联,一派静肃的场面。而这个时候,独独缺了一个来主持丧礼的人。
“沈管家现在还没回来,这客人眼瞧着越来越多了,怎么办呢?”一个丫鬟开始着急了。
这时在旁边张罗的一个老家仆就开始说话了:“不行就请白管家来主持吧。”
另一个年轻点的家仆已经匆匆的赶了回来:“门前的丫鬟说了,水管家在照顾老爷,不许人打扰,我就没敢进去。”
老家仆听后气不打一出来:“这事能拖下去吗,看看客人们都陆续到了,老管家要是不出面那该怎么办?!”
“可是……”那个年轻的家仆正在为难之际旁边的那个丫鬟就开口了:“这样,去找找醉生吧,他是水管家的儿子,让他去请准没问题。”
老家仆听后不由分说就跨出了门槛,直奔水酉的房间去了。
可水酉眼下确是在刘伶和天葵的房间里,与三人同坐的,还有那两位远道而来的高徒。
“在下昆山派俞掌门门下大弟子余有水见过两位高人。”余有水站起身来抱着剑冲刘伶和天葵礼节性的微微施了一礼。
刘伶马上笑着上前还礼:“久闻贵派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高徒在此,果真名不虚传啊!”对这种江湖中人,这种奉承话刘伶都不知自己说过多少次了,而这次也一样,或许根本就很少听说,但为了省却麻烦,只能应付。
而站在刘伶一侧的天葵则不以为然,或者他还在为大哥的死而难过,听到余有水的话却没有丝毫反应,等到刘伶以手肘推推他之后,天葵才反应过来,冲余有水微微抱拳,木然的说了一句:“幸会幸会。”
余有水见后心中不悦,但念及这里不是他们昆山,况且自己此行还有重任在身,所以只能强压下了火气。这个时候天葵已经回过过神来,不经意间就望见了无修和尚,上下打量一番之后不禁有些奇怪:“这位高徒是……?”
“哦,这位就是五台山绝缘大师座下的大弟子,法号无修。”水酉上前给四人添了茶水,望着天葵解释说。
天葵见后默然的点点头,而无修却冲刘伶和天葵作揖说道:“家师派我来此本为查清师弟死因,为他报仇。不想妖人已然被二位制服,二位施主也算是功德无量,有恩于我,在此谢过。”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无修见刘伶笑着摆了摆手,气度不凡。心中暗思:这道士却是有些城府的,而且又是高人,佛道有分但同行善业,今日见他也算一场缘分。如此,我便该有所表示才对。
想到这里无修和尚便站起身来,从手上解下一串念珠来递给了刘伶:“出家人身无长物,而今日又与施主投缘,就以此物为谢,万望不要推辞。”
刘伶听后其身告谢,笑着收起。而这时旁边余有水也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之后望着天葵一眼却发觉他却在低头凝思,心中似有所想。余有水细看一番之后眼神马上就被锁在了天葵腰间的那把匕首上,眼神渐渐的直了起来。
“这位高士腰间的这把匕首看似非凡之物啊!”余有水的话也引来了无修和尚的主意。
天葵抬头一看余有水在盯着自己,不解的回顾了身上一眼后马上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解释说:“此乃朋友所赠之物,权且当个玩意。”
余有水听后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就不再说话,而此时无修和尚也淡淡一笑:“高人谦逊,若我所言不差,此物当是不详之物啊!”
天葵听后面有怒色,看样子就要拍案而起了,刘伶见后慌忙打断:“天葵,和尚在和你开玩笑,莫要当真。”
这时无修和尚才注意到了天葵脸色突变,那眸子里的目光像是能杀人一般,于是赶紧赔礼,而旁边的余有水却已经吓的脸色铁青,因为隐隐的感觉到了一股杀气,但又不是杀气,因为在他的目光中感到了一种冷,冷的让余有水不敢直视,甚至连余有水都像是感到了后背已经有一股冷气‘嗖嗖’的直冲上了后脑。
水酉看气氛不对马上笑着打了圆场:“想必两位高徒是一路劳顿,不如就随在下回客房歇息吧。”
两人听后笑着点头起身,但不想天葵在此刻却一拍桌面:“慢,这事还没完!”
无修听后马上气红了脸,上前冲天葵说:“我敬你是高人又有恩于我,所以才待你礼数有佳,但你不要以为我和尚好欺。方才不过是我一时失言,施主还想怎样?!”
天葵听后却充耳不闻,只是淡淡的说:“和尚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恐怕这行凶之人不止是我那死去的大哥啊……”
水酉听后眼睛一直,接着和刘伶马上上前询问,而余有水也已经脸色惨白,浑身冒出冷汗来---要说交手的话,那妖人能无声息的杀死自己的师弟武功就已经很是不俗了,而眼前这人居然还说自己是那妖人的兄弟,这事不简单了……仅仅凭眼前这人除掉了那个妖人来看恐怕自己和无修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况且他身上还有那把无坚不破的四方刃……
刘伶一见马上给两人解释了起来,无修和尚听过事情的经过之后脑门前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吃惊了半晌之后想到是自己误会了他,于是上前赔礼。
天葵见后也不计较,只望着在坐的四人说:“我曾回过那口枯井附近,没有找到失窃的白莲,所以就私自猜测,这行凶之人不止是我大哥了,应该还有其他人。而且那两个受伤的妖精已经逃走了,而这个第三个躲在暗中关注着我们的人,必然就是害死你们师弟,窃走陆府白莲的人了……”
余有水和无修和尚面面相觑,水酉的目光也凝重了起来,望望窗外已是日头西斜。时近夏日,暑气已经渐渐加重,四人心中各有所想,而这时天葵才开口说道:“我想这人现在应该还在暗中观察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不过我已经没时间去查出这个凶手了,我要带大哥的魂引回去安葬,所以此事就要劳烦刘道长和二位高徒了,还有,水酉你自己要小心。”天葵说着就掂了掂手中的那个葵花皮囊。
水酉听后马上冲他点点头,刘伶却有些不解的想开口说什么但又没开口,无修低下了头去轻叹了一声,同坐的余有水此刻却微笑了起来:“高人放心,我们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天葵冲余有水笑着抱拳致谢,这时门就被推开了,老家仆急匆匆的赶了上来,望着水酉马上开口说:“醉生,快去叫你爹给老爷说声,来参加丧礼的客人们都已经陆续到了,现在就差主持丧礼的人了。”
“咦?沈管家还没回来吗?”水酉也好奇的赶到了那个家仆的面前。
老家仆无奈的摇了摇头,轻发出了一阵叹息。水酉见后马上宽慰了他几句,将这事应承了下来,接着就打发他先回去招待那些客人去了。自己则匆匆的与私人暂且话别,赶去了祖祠。
一处青山可养出一片润土,一汪秀水可汇泽一方生灵。眼见夏日将到,这陆府四下也是一片惊艳的场景,假山上的石莲有如往日的骄恣;而这荷塘边的清泉也是泅泅的流汇着山里的清水,甚至在湖面上还残存着早上的一丝丝雾气,或许也是将晚的寒气吧!像是这吴县地气灵脉全部汇集在陆府之内,只是这陆府的楼阁之中,早已没了往日的喧哗热闹---故人匆匆一去,自此这楼也就空了下来。日头挨着房檐斜射出一道华彩照进了水酉匆忙的脚步中,水酉抬头一望,楼阁之上似乎像是被一层金光笼罩着,百花在旁也失了颜色,往日的风荷此刻也显得已经有些零落,不知为什么,心中空落落的,恐怕这种昔日的浮华将尽,眼中难免会有些眷恋不舍……
“醉生?……”一阵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这时就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背影缓缓的走上前来,水酉看了一眼后马上怔住---来人正是陆道源,浑身锦缎袍服难掩住苍老,手拄这一把木杖却已经两鬓斑白。
“老爷,您病着,怎么能出来呢……?”没等水酉说完就被陆道源摆手打断。
没想到一夜之间陆老爷就已经衰老如此,可见此次陆苍的死对他而言无异于是遭受到了一场灭顶之灾:自从水酉有印象以来,府中巨细老爷无不知晓,甚至下人们私下的流言他也会知道,平日里看似放任不理却是因为有着两个管家,除非事情牵涉到管家时他才会站出来主持大局,这正是人们常说的“用人不疑”。在水酉的记忆中,还从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的陆道源:脸上毫无血色,双目倦怠甚至是失去了光泽。两鬓的头发一夜之间都已经化为白雪一样的颜色了。眼见他要靠着湖边的那块巨石坐下,水酉慌忙拭泪上前搀扶。
“水酉,你在我们陆家多少年了……?”陆道源突然开口问了一句。
水酉一愣,但马上就开口答话:“应该是十八年了。”
“不,是十八年零一百三十三天。”陆道源的随口一说已经让水酉瞪大了眼睛。和他所想的一点不差:老爷把什么都放在心上,但有很多事情他只是不说罢了……
陆道源瞅了水酉一眼后就淡淡的笑了一下,接着回头看看曾经开着“七彩白莲”的那块地方,此时已经没了往日的神色,只一眼之后,就已经落下了豆大的泪珠。一顿伤心不止,轻声哀泣了起来。
水酉见后不知该说什么,上前劝慰却发现陆道源安全是在专心的哭泣,甚至到了旁若无人的那种境地。想想刘伶原先说过的话,水酉也只能在一旁陪着他。
陆道源此刻心中所想的没人能知道,甚至可以说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只是有一个疑惑:自己这么多年到底做了什么,环顾一眼之后得知了答案;但转眼之间细细一想却又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甚至可以说,这满园满目的光景也抵不过那一对已经故去的人了……
“陆老爷,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还是节哀顺变吧……”一阵声音缓缓的传了过来,循音而望就看见刘伶已经走上前来。
水酉见后马上一惊:哎?他不是酒星么,怎么还真的学过道法?!刘伶上前一步低头轻咳了一声:“陆老爷,道日:‘圣人以无私故能成其私’。眼下贵府确实遇到了不可避免的劫难,就像当初我们所预测的那般,而现在这个劫难依然没有结束,因为我们还没有白莲的下落,天葵据此猜测盗取白莲的应该是另有其人。但即便如此,陆老爷你可曾想过,今日所造成的这一切到底是因何而起?”
陆道源听后顿时木讷了下来,空洞的眼神里没有了一丝的光彩,就在这片幽湖之上,似曾还留着陆苍的影子,甚至是孙湘红的音容笑貌。记得刚嫁入陆家的那天孙湘红就来过这片荷塘,在陆苍的陪同下一起观赏过那朵白莲。当时陆道源就在不远处静静的望着,看着儿子娶妻立室,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可后来的一切都完全不像自己预想的那样发展,三年的夫妻情分就因为没有子嗣而断绝,却没有想到孙湘红早已一心嫁给了自己的儿子,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每日尽心伺候从无怨言,可直到陆苍开始花天酒地的出入青楼的时候,陆道源却在这时包庇了自己的儿子,本来俩人都是叫他爹爹的,可这女子说到底还是没有自己的独子那么亲,于是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必就是在这个时候,儿媳已经对他失去的信心,但心中却还怀着一份希望,指望着儿子能回心转意,但不想陆苍最后还是离开了她,那么,她在这世上的念想就完全空了,于是也就只能随着他去......
想到这里,陆道源已经难以睁目,泪水早已洗刷掉了他往日里满面的风光,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凉风徐徐迎面,两行浊泪冷冷的滴进了这片湖里。
“陆老爷,你试想一下,假如小红没有嫁入陆府,那么她虽然少了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但断不会落得这般下场啊!......”刘伶说出这话的时候水酉马上上前拉了拉他:“神仙,你看看老爷已经这样了,就别再惹他伤心了。”
陆道源闻声一惊,沉默了下去,很久之后才站了起来:“不,高人说的不错,这些天里我在祖祠曾经无数次的问自己:为什么会成这样,也苦苦不能得到答案,方才听刘道长一言之后,顿觉天籁入耳,现在,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水酉听后拽着刘伶衣角的那只手已经垂了下来,而刘伶则一如往日的对陆道源点点头,微笑了起来,不过这次的微笑,在水酉眼中却是与往日有些不同了。
“老爷,老爷?!......”一阵噪杂的呼喊远远的顺着湖面传了过来,三人举目远望过去,就看见水管家领着一帮家丁在四处顾盼着呼喊着寻找着陆道源,此刻目光相接之后,水管家马上知会了众人一声,不多时已经赶了过来。
“老爷,您还病着,大夫说了不能乱动的......”水管家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陆道源已经微笑的望着他说:“不碍事,水管家,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句话听的水管家有些莫名其妙,但转念之间马上就上前行礼:“我跟了老爷这么多年了,老爷您何必说这些,莫不是嫌......”
没等他把话说完陆道源再次打断:“呵呵,水管家不必多虑,陆某已经有了打算。眼下还是先办好少爷和少奶奶的丧失要紧。”
水管家听后马上点头称是,此刻一个家仆已经赶了上来,对陆道源上前行一礼之后马上就说来参加丧礼的宾客尽数到齐,就差主持丧礼的人了。
“水管家,这丧礼就麻烦你了!”陆道源摆手让那名家仆回去直营一声自己马上就到,接着转过头来望着水管家轻轻的说了一句。
“啊?!......不是,老爷,这么大的事您怎么就交给我了,我恐怕......”水管家有些担心的搓了搓衣角。
陆道源见后并不多说,指着眼前假山上的那块莲花石对水管家说:“水管家,还记得当年这块石头是怎么搬到这里来的么?”
水管家当然记得:当年这块石头是在行商的时候遇到的,当时陆道源一见到它就满心欢喜,坚持要将这块重达上千斤的东西搬回府中,装置在假山顶上。可等到花钱派人采下来之后就不知道该怎么运回去了,当时陆道源只能望石兴叹,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才跟了他两年多的水管家就苦苦寻思出了一个主意:让家丁将货物理一理,腾出四匹马和两副板车来,用绳结将两幅板车捆扎实,后来又在别处买来了一副柏木硬板,铺在了板车上面,自己则带人将石头抬上板车,累死了两匹马之后就这样被拉回了陆府;可回府之后又出现了一个问题:就是怎么通过湖水把这块巨石架到假山顶上,当时是请来工匠都没有想出法子来,可水管家却因为答应过陆道源所以一直没有放弃,直到有天梦里想出了一条妙计,让人将耐水的皮革缝合了起来,充成了一个圆圆的大皮子,接着漏出一个嘴来,往里面充气,直到那块大皮子壮成了一条大船的样子,之后将那个皮子嘴扎紧了,放到了水中,带着人将巨石搬到了皮子上,没想到居然真的浮的起来,接着大家伙划着皮子船到了湖心,用绳索将那块石头连拉带拽的架到了假山顶上......
想到这里,水管家终于抬头看这陆道源,就看见陆道源的目光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泽,望着他的样子一如既往的坚定,这么多年的交往之间,无论府上遇到多难的事儿,从来都是这个眼神让水管家打心底感到踏实,眼下他再次见到了这熟悉的目光,自己的目光也已经闪烁了起来。
“好了,去办吧!”陆道源笑着拍了拍水管家的肩膀,水管家立刻转身去了,而这时水酉才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上前等着陆道源给他命令,陆道源观望了湖中很久之后转过头来看见水酉还站在自己身后就明白了过来:“哦,水酉,你也别闲着,去将来府中的房客一一请到丧礼上来,之后老爷我还要设宴招待他们各位,包括那两位高徒......哦,对了,让厨房准备一席素斋,给那些做法事的和尚们享用。”
水酉听后马上笑着点头,而刘伶则悠悠的望着他说:“去吧,天葵那我去请他。”
“嗯!多谢了。”水酉笑着告退,刘伶也冲陆道源拱手作别,大步离开。
陆道源静静的望着湖面,突然看到自己的倒影,马上想到了什么,对身后不远处随行的几个丫鬟喊道:“快给我更衣!”丫鬟见后立即领命引着他回房去了。
而这时沈富已经引着小和尚赶回了府中,见到灵堂早已搭建了起来,拽住一个行色匆匆的下人一盘问之后马上就知道了这都是靠水管家一手张罗,于是心中暗生起了感激;再听到陆道源已经恢复了过来则更是打心里感到高兴,听说他亲自来行丧礼时马上就愣住,于是让下人招呼着小和尚,自己则立刻喊着回房更衣,谁想下人马上就说丧礼的事情已经交给水管家主持了。
“什么?你说谎!......”沈富一把拽过了那个下人的衣领盯着他一脸的怒容。
下人受惊不少,于是马上就和盘托出:“这时老爷亲口吩咐过的......沈管家息怒,小人万万不敢撒谎,当时他们都在场......”告饶时回头看身后众家仆一眼。
众家仆都默然无语,这时沈富就有些生气,但更多的确是奇怪:这些年来自己一直都是帮老爷办事的,无论府上的生意还是府中的琐碎都少不了他打理,甚至都快架空了水管家了,这次丧礼沈富本就认为主持人非自己莫属了,可这次老爷却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了水管家,不知老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原来是沈管家呀,随我来,我有事问你。”一阵娇媚的声音传过耳边,沈富转身间就见到了三夫人,今日的丧礼众人都是一身缟素,而她却还没有换衣服,依旧是如同往日的那般风骚,白扑扑的胸部和苗条的曲线之间勾勒出了一个迷人的妖精,只让沈富双腿听不得自己的使唤,跟着她一步步的踏过阁楼,出了长廊之后就转到后院去了。
沈富不明就里的跟着她一直到了一座偏室之内,那三夫人才回头笑望着他要他进去。沈富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后也不便多说,就跨过了门槛。
三夫人望着沈富不解的样子痴痴一笑,这种样子着实让沈富着迷,但沈富心中的疑惑还没有解开。
“三夫人,您带我来这里是......?”相视半晌之后沈富突然觉得不适应,索性开门见山的说。
三夫人听后盯着他沉吟一会,最后望着他开口了:“沈管家,我一早就看出来您是一个有大志的人,怎么会甘心在这陆府里操劳一辈子呢?”
“呃......三夫人说笑了,在下何德何能,能受到老爷的赏识教我行商之法已经无以为报,又怎敢另生他念......”沈富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被人说中的要害,脸色顿时沉静了下来。
三夫人听后咯咯一笑,看他一副拘束的样子索性和他摊牌:“我知道你之前去了县衙,还把咱们府上的”炎翠“送给了知县大人。”
“啊?......您,您是怎么知道的?”沈富望着她不免有些吃惊。
三夫人见后马上就说了:“因为当时我就躲在内室之中,所以你们说过的每句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好了,我就明白着跟你说了吧,自从我见到你之后,就夜夜难眠,我想你也不会没对我动过心思......咱们虽是同乡但却因为那个老不死的而搅了好事,眼下陆府将要大祸临头,你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沈富听后马上惊得说不出话来,盯着她半天之后才缓缓开口:“三夫人,您怎么敢这样说老爷,老爷可是一心喜欢着你呀......而且,你说的祸事我也已经摆平了,还有,你当时怎么会在县衙呢......?”
三夫人听后马上轻笑了一声,接着就走到沈富的面前,贴上脸来对他耳语说:“这个时候我也不该瞒着你了,其实一早以来我就瞧不上她陆道源,只是他强娶了我,可我却一直想着另找个栖身之处。直到遇到了那个知县,于是就成了知县大人的小妾,不过碍于流言还是住在了陆府,偶尔出去上街时就会去一趟县衙,所以你走之后鲁大户和县令的诡计我是听了个一清二楚,知县被我美色所迷,所以承诺等将陆府抄家后就把我名门正娶过去,但他却不知道我其实已经有了打算......我将这些告诉你无非是想找个寄托,也算是咱俩再续前缘吧!”
沈富此刻却已经明白了过来:为什么一早府中会有关于自己和三夫人之间不清不楚的流言,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想想每次都是他亲自带人护送三夫人回来,而出去之后往往被三夫人甩开,原来是进了县衙......说真的,三夫人眼下也不过二十居中的妙龄年纪,又长的花容月貌,府上的哪个男子不会多瞧几眼呢,可现在她投怀送抱到了自己面前,沈富却冷静了下来。
“看看陆道源当你是什么,能用的时候就用,到了大事上还是相信那个水老头,你难道真的就愿意一直这样下去么?况且陆府将要遇到大难了,陆道源他自己恐怕都难逃这场算计,你何不早做打算,带我一起远走高飞,我们一起另找一处栖身之所嘛......”三夫人说着已经从沈富的身后抱住了他,沈富不禁打一冷战,但转眼之间已经平和了下来,笑着对三夫人应承了几句,让她舒心的回房去等待消息去了,而自己则缓缓的踱出了门槛,一路之上,满是思索。
丧礼办的体体面面,来参加陆府丧礼的宾客并不见得没有县衙多,这一切都是陆道源的名声所致,或者说还有他富极江左的实力。可是在沈富看来:这都是虚名,只有银子才是正题。陆府的实力绝非一般人可以撼动的,就算是县令也不行,这点沈富是心里有底的:因为陆道源的人脉,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众人的想象,若不是因为行商所见,沈富也绝技不会知道陆道源的手段有多么高明。只这苏州府上就有他一半的官僚,天高皇帝远的,这里的一切景致都可以说明一件事:朝廷的名望扫地,陆府的家底殷实。回想当初从周庄赶到这里来向陆道源求教行商之术的时候陆道源也是平和如旧,想必除了天子亲临之外,多大的场面他没见过?多少事情能逃过他的眼睛?自己在陆府这么多年的辛劳陆道源并非没有看在眼中,想必他早已心中有数了。而自己也绝对不忍看到陆府遇到麻烦,虽然这麻烦万万击不跨富可敌国的陆家,但自己也不愿见到此时让陆府雪上加霜,让陆道源痛上加痛。
想到这,沈富心中已经决定了下来,找个空机将陆道源请了出来,将此事一一告诉给了他。
陆道源听后开始一脸震怒,但后来就渐渐的平缓了下来,回头往往这个跟着自己理财管家十多年的沈富微微一笑,私下对他耳语交代了几句,眼神已经平静了下来,沈富得令之后马上就办,带着一帮人秘密的赶去了苏州府。
等到县衙的差人赶来的时候苏州府的强兵也同时赶到,之后的结果自然知晓:知县被人检举贪墨,罢官归田,财产没收。而鲁大户也因为是从犯竟被发配流放,这点是陆道源也没料到了。但苏州府的参将一语既出,岂能随便收回,于是陆道源便让沈富私下给那位参将送去了厚礼,免了鲁大户一家的流放。鲁大户自知理亏又得知陆道源救了自己一命,顿时拜服在地上叩头相谢,但在吴县之内却也没脸再呆下去了,只好带着一家人回了故土。至于三夫人,则被定罪卖给了青楼,陆道源心生不忍,派人秘密给他赎身,随她自去了。那女人经历一番足以让她铭记肺腑,也含泪回乡去了。
一件将要临头的祸事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被陆府解决了,县城之内也议论纷纷,而这时陆道源却做出来一个惊人的决定:将家产除去府上妻妾下人们的日后用度之外分成了两份,一份送给了沈富,一份给了水管家。自己则进了道观修行道法去了!
当沈富和水管家听到陆道源的决定时已经惊错不已,而陆道源却坚持让俩人收下,宅子分给了水管家,陆道源就在此暂住了几日,在众人不知觉的时候悄悄起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座道观,而当夜只有一人随行,就是刘伶。
刘伶是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从他醉醺醺的只言片语中水酉得知两人告别前是大醉了一场,但陆道源到底去了哪里,刘伶在事后却对此守口如瓶,决计不谈一句。只是让众人都放心,陆老爷修得道法,心中已公,四处善地,皆是故土。
众人听后也沉默了下去,只有二夫人泪水涟涟,没过多久竟然也剃度出家为尼,意为生死相随,让众人感叹不已。天葵与刘伶和水酉私下话别,说是要回月宫一趟,将大哥的精魂葬在月桂下的父亲的墓碑旁之后就回来;而那两位高徒在不久后就请身告辞;沈富带回的那个小和尚却突然失去了踪迹,想必也是离开了吧......
而这时韦骏南的伤势也渐渐的好转了,半月之后已然能够下床来了,没过一月就可以独立成行。只是有时候说话还有些不清不楚,但总算记得水酉是自己人。这些就已经够让韦乔高兴的了。但就在这时他却一直念叨着回白莲堂,水酉陪伴终日也常常难见他一笑,甚至因为心中的挂念,人也渐渐消瘦了下去,水酉看不过去了,终于与义父和刘伶商量一番,决定陪着俩父女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