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星招待章台在醉八仙好好搓了一顿,回来时已是深夜了。期间手下人来传话,说詹大贵追查连司傲的事,连夜出了城,往北燕去了,景星估摸着这一去少说也是三个月。若是从前,景星不会太过在意,可是如今,大贵的伤势才有了好转,还未将养好,就匆匆出门了,景星难免有些不满,觉得齐越山未免也太过会支使人了。
“回来了?”齐越山斜靠在软塌上,见景星走了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书问道。
景星点头,观望了一下齐越山的气色,问道,“药可配好了?”
齐越山摇头,苦笑道,“元郎看了,说不是毒,是蛊。他们在箭矢上施了蛊,不幸,被我撞上了。”
“蛊?!”景星倒抽了一口冷气,惊道,“是鬼方族还是苗人?!”
“应该是鬼方吧,我们向来和苗人没有瓜葛。难怪伤口迟迟不愈,身体却没有毒发的迹象。”
景星紧紧握了握拳,之前还有些埋怨齐越山,如今却说不出埋怨的话,“攥玉,对不起!”景星咬了咬唇,低头道,“要是,我们能早些发现连司傲的身份……”
齐越山摆手,说道,“不是你的错。”齐越山知道景星这个人,尽管平时看上去刁钻圆滑,可骨子里确是真诚衷心,景星的忠诚甚至胜过了詹大贵。这次的事情是詹大贵有所隐瞒,甚至瞒住了景星,的确不是景星的错。
“这次的事情跟连司傲绝对脱不了关系!”景星赶紧接口道。
“哦,什么缘故?说来听听。”
“连司傲的母亲就是西陵君的妹妹,鬼方的公主,偏巧,这个时候,他就送来了药方,能有这么巧的事?!”
“嗯,你这推测也不是没有道理。”齐越山一手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又说道,“但是,你要说西陵君或者连司傲又或者是他母亲,跟肇和记有关系,可就有点扯远了。”见景星语塞,齐越山又说道,“一来,我可不认为齐越壑有这本事跟西陵君搭上线,二来,元郎说,这只是普通的蛊,不难根除,不会是高手下的。”
“那会是谁呢?”
“这事情已经派人去查了。你还是说说你那边,今天还得到些什么消息?”
景星点头,开始说起跟章台闲聊的事。说是,章台一再地澄清,连司傲和宁逸只是合作关系,并不象宫都传闻的那样,而太子宁存,恰恰是中了宁逸与连司傲设计好的圈套。“看得出来,章台对连司傲的倾慕之情,看到他,让我想起当年的自己……碍于身份的差异,只能默默地陪在那个人身边,听候差遣。”说到这里,景星淡淡一笑,其中既有幸福,亦有苦涩。
而景星的这一表现,着实让齐越山为之一振,詹大贵在连司傲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恰巧,景星在章台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代表了什么?
“你觉得……”齐越山想了想,问道,“章台口中的那个运筹帷幄的公子逸,与眼下的这个宁小七,是一个人么?”
景星也思索了一阵,回道,“不象,真不象!”
齐越山牵起嘴角一笑,又问道,“你可问出,为什么这个宁小七一心想要来西郡?”
“这个……章台只说,公子逸对攥玉你倾慕已久。”
“你信么?”
“不信。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章台问我,之前公子逸落水,险些丢了性命,如今身体如何了。我回说无恙了,又问他,不是宫都都传公子逸是为了连司傲殉情么?他说那都是闾巷谣传,据他猜测,如果不是公子逸自己失足,那便是有人想加害于公子逸。”
“章台的话,有几分可信?”
“章台这人,头脑灵活,心思却不够缜密,本性还是纯良的,且谈话间胸怀坦荡,不设防,能信。”
“这样的人,如今这世道,可不多啊……”
“怎么?不相信景星的眼光?”
“怕你有私心而已。”
景星折扇折面轻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攥玉这么说,可是伤了景星的心啊!”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所以才直说。说错了,大嫂莫放在心上!”齐越山促狭地笑道。
景星的折扇停在了半空中,抽了抽眼角,这声“大嫂”,还真是够刺耳的!
“好了,你且回去休息吧,我该去看看伤患了。”齐越山说着,便下塌穿鞋。
“伤患?小七?!”景星叫道,“你把他一直晾在那里?!他的手臂伤得不轻啊?!”
“让他吃点苦头有好处。”齐越山不以为意地说道。
“你是不是人啊?!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怎么受得了这种罪?!之前你那一下伤得肯定不轻!”景星急得大骂。
“哦,看来,大嫂和小七相处得不错啊。”齐越山继续调侃。
景星简直气得不行,深吸了两口气,景星调整好情绪,甩过折扇,掩面轻笑道,“攥玉,咱们骑骡子看唱本,看谁笑到最后。景星告退!”
宁逸窝在灶头边,右手无力地垂着,只要不动,此时似乎也不是很痛了。没药,没大夫,宁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或许就这样等它自己慢慢恢复?狗受了伤,尚且可以自己舔舐一番,自己还真不如一条狗……
“怎么?考虑好了么?”一个丰神绰约的女人说道。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宁逸还是第一回看见这样的女人,高贵华丽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女人了,只见她束着单鬟簪花高髻,没簪花,却满满当当地簪着六对金钗,闪得人晃眼。光是看着她,宁逸都觉得脖子酸疼……
女人慵懒地坐在厅堂的上座,一手搁在扶手上,支着头,宁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堂下站着一个人,没在灯影里,看不清样貌。
“为什么要我去帮执金吾?”那人问道。
女人不以为意地轻笑道,“多结交一个朋友,有什么不好?你的兄弟们费尽心机地去笼络人心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如今,本宫指条明路给你走,你难道不应该好好感激本宫么?”
“明路?哈哈哈哈!”那人笑了起来,“逸儿殊不知皇后竟是如此偏疼逸儿,着实让逸儿受宠若惊,这条明路……可是教逸儿走得胆战心惊啊!”
皇后?逸儿?宁逸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个自称逸儿的人,莫不是……?
“哼!公子逸,两眼一抹黑走到底的那个是你自己!齐越山是什么人?你就如此笃定他会甘愿助你得到天下?远水可救不了近火,即便他是你皇祖父所说的忠臣。”
堂下站着的宁逸低头抿唇一笑,回道,“皇后当真是待逸儿犹如几出,就连逸儿年幼时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
这时,皇后也笑了,不过,是冷笑,“你呀你,你少跟本宫在这里虚与委蛇,这对你我都没好处。你也没说错,本宫还真是想视你如己出,否则,当初也不会助你瞒天过海,与你哥哥互换了身份。你虽为女儿身,心却比天大,本宫不止是疼爱你,更你羡慕你呢!”皇后从上座站了起来,层层叠叠的曲裾拖着长长的摆尾,优雅地抬脚,将摆尾踢到身后,皇后款款走下了台阶。撑开双臂,欣赏着自己华丽的衣裳,又说道,“如何?你助执金吾离开宫都,本宫就设法送你去西境,你看,这样可好?”
“逸儿没说不好,只是好奇,为何皇后会牵挂一个小小执金吾的安危。”
“啧啧啧,你这个孩子,就是好奇心太重!”皇后笑着摇头,摆出一副慈爱的模样,说道,“连司傲的母亲曾经是本宫的侍女,故人之子,你说,本宫该不该救?”
“宫女的孩子?”
皇后再次无奈地摇头,说道,“她是楚地西陵君的妹妹,当年是和本宫一起入宫的佳丽,却没能入选,之后侍奉过本宫一年。”
“皇后是想助连司傲逃回楚地?”
“哈哈!”皇后大笑,“本宫就与你直说了吧!连司傲的父亲是北燕王,北燕王无子,只有这么个出身高贵的私生子,他如今官居执金吾,也不是随便无故便能离开宫都的,他的身份一旦被揭穿了,就是死。北燕如今实力雄厚,兵盛马壮,本宫是想放他回北燕去,好继承他父亲的基业。”皇后顿了顿,问道,“怎么?不信么?”
宁逸愣了一瞬,立即拱手回道,“皇后果然是宅心仁厚,逸儿拜服!”
皇后嗤之以鼻,“有话直说。”
“皇后这不是在把您儿子的天下拱手他人么?”
“儿子?你是说公子存?那个不成器的东西,虽是本宫的养子,却跟他生母一般的驽钝,本宫能指靠他什么?”皇后转身走回上座,如之前的动作一般,优雅地入座,干笑了两声,说道,“本宫助连司傲离开宫都,和送你去西境是一个道理,不论你们将来鹿死谁手,可都不要忘了本宫今日的恩惠哦!这天下姓什么,都和本宫没有丝毫关系,本宫这皇后做了二十多年,也腻烦了,想换做庄家,博一回。但凡有实力问鼎天下的,本宫都会为其助力,比如你,又比如连司傲,或者是……齐越山?”
“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哼!公子逸,你尽可装糊涂,横竖你也习惯了装蠢卖乖。时不我待,如今能悄无声息地将你送出宫都的,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
“皇后的良策,逸儿愿闻其详!”
“按本宫的计算,设计让公子存发现你与执金吾私通,依他的性子,定会立时张扬出去。如此一来,你父皇一定会治罪你与执金吾。届时,本宫会让文官提议将执金吾流放寒地,恰好顺路送他回家。至于你,本宫想假昭延王之手,送你去西境和亲。”
“好一招釜底抽薪!不过险了点,依逸儿之见,皇叔与皇后您可不是同道中人。”宁逸耸了耸肩。
“放心吧,昭延王的门客中有本宫的人,况且,他一直对你疼爱有嘉,只要是对你有益的事,他会去做的。这个计策,本宫可是思量了很久啊,恰如其分地呼应了你长久以来苦心营造的驽钝懦弱的形象啊!哈哈哈哈!”
宁逸不怒反笑,跪了下来,给皇后行了个大礼,“逸儿多谢母后成全!”
“醒醒!”
宁逸感觉自己的脸被拍打着,尽管不是很疼,却感觉很粗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心说,原来是做了个梦……可眼前的齐越山却不是梦,宁逸直愣愣地看着齐越山,各种回忆涌了上来,不停地有人在和自己说话,那些并不存在于她记忆中的人,宁逸感觉脑袋就快炸了……“啊!头……好痛……”抱住自己的脑袋,宁逸痛苦地呻吟着。
“喂!你……没事吧?”齐越山有些不知所措,心说,刚才还睡死的人,怎么都叫不醒,一下怎么又突然头疼了?
宁逸不顾手臂的疼痛,抓着齐越山,眉头都拧在了一起,动了动嘴,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两眼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