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融听到这一声”融叔”,吓得手一抖,险些把茶盅给摔了。“使不得使不得!”焦融忙不迭地摆手,“老奴担当不起啊!”
看着焦融的反应,宁逸心里得意,神色却十分郑重,抓着焦融的手臂,央求道,“小七也知道,这违了礼制,可小七心里真是把您当成自己的家人!融叔若不嫌弃,咱们只在私下里叔侄称呼,这样可好?”
焦融看着宁逸,撇开身份不说,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离了爹娘,连个撒娇的地方都没有……焦融也着实是喜欢宁逸,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宁逸的头,叹了一声,“唉……你这孩子……”
“融叔喝茶!”宁逸高兴地咧着嘴憨笑。
焦融点头,喝了口茶,放下茶盅,又摇头叹了口气,“小七,不是融叔把你当外人,故意把西境王府的事情瞒着你。只是,这是西境王府内的斗争,你最好还是不要牵扯进去!世子不是好惹的,连我们王爷都忌惮他三分。”
宁逸心里一阵嘀咕,这世上也有齐攥玉忌惮的人?不过,可能还真有那么回事,不然,元郎也不会平白说他懦弱啊。焦融也说过,齐攥玉和元郎的关系最好,敢情他们俩是组了个世子淘汰联盟啊!
“虽然不是世子,现在,不也成了上善亲王了嘛?那是托了殿下的福啊!”焦融笑道。
宁逸勉强地抬了抬嘴角,笑着附和,却心说,托福托福,我还雅思呢!干脆再来个GRE,留学移民无阻碍啊喂!齐越山哪有半点托了福的觉悟啊?还说小爷我是他人生最大的污点……这些你们都造么?!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啊喂!
“王爷没能被立为世子,主要责任还是在西境王妃身上……唉,那位夫人,你早晚会见到的,有机会,融叔好好给你说说,也好让你有个准备。”
宁逸点了点头,自顾端起茶盅,边喝,边想道,西境王的王妃,不就是齐越山的生母么?焦融说得没错,自己早晚是要跟她碰面的。听焦融这口气,貌似,这位夫人不太好相与……糟糕,最怕跟高大上的女人打交道了……
喝完了一盅茶,焦融说膳房送食材的人该来了,要去接应一下,便告退了。焦融回来时,带了两名内侍,给宁逸搭手,一起做了晚饭。
晚饭时,景星露了一面,脸色很差,一反常态地安静,随便扒了两口饭就离开了。宁逸知道,詹大贵的情况必定也不容乐观。大过年的,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一桌人都没什么食欲。
之后就该是给齐越山喂药的时间了。齐越山仍昏睡着,一盅汤药,喂进去了三分之一,漏了三分之二。元郎说,能喂得进就是好事,再配着丹药一起服用,解毒只是时间的问题。元郎给齐越山换药时,宁逸看到了他左臂上那个触目惊心的伤口,可能是因为毒药的关系,伤口开始溃烂了。
“殿下,殿下!”元郎见宁逸出了神,连唤了他两声,“殿下是害怕了吗?”
“不,不是。”
“殿下在宫中养尊处优,自然不习惯看到这样的伤口,我们齐家,世代都是武将,这种伤,也是司空见惯了。攥玉身上这样的伤,可不止这一处哦,殿下难道没有好好看过吗?”元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你闭嘴!少在那里说些蠢话!”子书流年毫不客气地呵斥了元郎。元郎反倒不以为意地怂了耸肩,起身收拾着药箱。子书流年转而又对宁逸说道,“你也忙了一天了,洗漱一下,早些休息吧,我们就守在外间,有什么事只管叫我们就行了。”
宁逸看了一眼齐越山,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既然你们都在这里,我就没必要守在这里吧?要不,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过来。”
子书流年摇了摇头,说道,“有件事,我觉得也没必要瞒着你,等宫里传开了,你早晚也会知道的。在你进宫之前,攥玉在西宫给你安排了一个替身,所以表面上,内亲王一直生活在西宫。就在攥玉离开郡都的第二天,你的替身被发现在西宫的中殿自缢了。所以,你目前只有和我们在一起才安全,你要求过我保障你的安全,我现在就在履行我的诺言。”
太多的信息,宁逸完全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脑袋里一片混乱。
子书流年拍了拍宁逸的肩,说道,“别多想了,闹心的事交给我来烦恼,你只管照顾好攥玉,我们各司其职,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才不会让敌人有机可乘。去吧,好好泡个热水澡,安安心心地睡上一觉!”
隔间里,热水和干净的衣物已经准备妥当了,宁逸脱下身上的脏衣服放进了篮筐,按着子书流年说得,好好泡个热水澡。
回想着子书流年的话,齐越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替身,和把自己安插到膳房,应该是一个连锁反应,这样一来,西宫里多了一个内亲王,而东宫里只是多了一个下人而已,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如今看来,齐越山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一早就知道了,有人要对自己不利。现在自己活着,可那个替身却死了,一条人命啊……自己哪有伟大到让人替自己去死的地步啊?!宁逸沉到了水里,把自己与空气隔开,更想把自己与这个世界隔开,可是,浮出水面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改变……
人生,有时就是这样,像上下班高峰挤地铁,不管你是否自主的朝一个方向走,总会有人推着你不断前进,稍一不留神,你就会从一个车厢,被挤到另一个车厢。宁逸现在就被这样挤着,推搡着,没有自己的主见,麻木地随波逐流。
转眼就到了二十九,物华宫里仍是安安静静的,宁逸做着自己份内的事,却越来越少开口说话,只有子书流年偶尔会与她搭讪几句,或是元郎戏虐他几句。
齐越山仍在昏睡中,宁逸坐在踏脚上,背靠着床沿,身上覆着那条毛皮毯子,这几日她都这样睡在齐越山的床边。
“我想过了。”宁逸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语道,“我之所以会变得麻木,都是因为你!我的确不是一个有创造力的人,可是,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但这些有什么用?我来到西郡,仰仗着你而活,而你却这么讨厌我……我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八字不合……虽然,我也从未寄希望能够和你成为朋友,但是,至少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宁逸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推了推床上的齐越山,说道,“我说你,快别睡了,今天已经是小年夜了!我说,你要是死了,我是不是就变成西郡的王了?告诉你个秘密哦,我曾经真的这样想过,不过,后来闹心事一桩接着一桩,时间一久,就把这事给闹忘了……”宁逸兀自笑了出来,“有时,我的确知道自己挺白痴的,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更不懂什么权谋之术,尔虞我诈,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毛会计……可是,你懂啊!你那么聪明,那么深谋远虑,怎么会着了别人的道呢?!”
宁逸回头看了看齐越山,见他没任何反应,于是接着说道,“刚才那句话请忽略啊,我不是有意挤兑你,古人也说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嘛!谁给你送了奸细来,你就给谁送回去,谁暗算了你,就去暗算回来,谁打伤了你,你就去把他打死!你现在这样病殃殃地躺着,就不觉得憋屈么……?”
宁逸想想都觉得替齐越山憋屈,突然转过身来,抓着齐越山的手臂,说道,“大爷!你能不能别睡了?!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呢?!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你能不能醒一醒啊?!你知道什么是年三十吗?就是一家人团圆,除旧迎新的日子啊!我不想一个人过新年啊……”宁逸趴在床边呜咽起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你知道吗?我经历了多少困难才来到西郡啊!好不容易才在这里落了脚,你要是有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你就算要死,也好歹留封遗书,留些遗产什么的啊,好让小爷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啊……”
“吵死了!我还没死,哭什么?!衣食无忧……你还真是有出息!”齐越山努力地想抽出自己被宁逸紧紧抓着的手臂,却怎么也使不出力道来。
“你你你……!”宁逸脸涨得通红,又惊又喜又气,“你怎么又偷听别人内心独白啊?!”
“少废话,去倒杯水给我。”齐越山的声音显得很虚弱。
“哦!”宁逸应了一声,丢下毛皮毯子,连忙去倒水。宁逸把齐越山扶了起来,递上水,叮嘱道,“慢慢喝。”宁逸挪来垫子,让齐越山靠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哎呀!被你一打岔,我都忘了,你等着,我去叫元郎公子。”
齐越山一把抓住了宁逸,“等等,这事不急,我有话问你。”
宁逸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点头,在踏脚上坐了下来。
齐越山盯着宁逸看了片刻,突然自嘲似的冷笑了一声,问道,“你很怕我就这样死了么?”
宁逸忙点头。“你给了我住的地方,给了我工作,让我有饭吃,不至于四处漂泊,我很感激你!不管我的身份如何,平沙镇的事让我明白了,脱离了你的庇护,我可能还不如海中的一片朽木……所以,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之后的事。不过,我也知道,你可能不会允许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但是至少,至少暂时,再给我点时间,让我适应这里的环境,让我学会,融入这个世界……”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娶你么?”
“这……”齐越山的话题转换得太快,宁逸感觉有些跟不上节奏,“是因为皇上的旨意么?”
齐越山又是一声轻笑,摇摇头,“出了正月,我会送你去墨丘,一个安全的地方,你想要的衣食无忧,我会满足你,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在那里安安静静地活下去!不论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辈子,你也得在那里等着,等我需要你的时候,就会派人去接你。”
十年、二十年、一辈子?这是什么意思?!宁逸忽然又蒙了。“不!”宁逸脱口而出,“墨丘?关外?!这是无期徒刑,和死是一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