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经历了一场日食,宫都的百姓揣揣不安的窝在家里,不敢出门。市井里更有人唱起了古老的歌谣,“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这样一个玄月之夜,风赶着云朵使劲儿往一个方向跑,暗淡的月光忽隐忽显。一驾马车静静地停在漆黑的路边,车窗里有微弱的光线。一盏安在车厢壁上的小宫灯被保护得很好,隔绝了大风的侵袭。
车厢很小,却挤着三个男人。一个漂亮的男人手里托着一个织锦袋子,腿上搁了一个织锦袋子,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栗子。边吃着,嘴上还闲不住,漂亮男人问道,“攥玉,咱们这是要等到什么时候啊?圣旨都下了,你那小媳妇,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你就别琢磨了!”
叫攥玉的男人撇下头上的风帽,没理会他,却问起他身边的男人,“詹大贵,你为什么把他也带出来?!”
詹大贵哼笑了一声,回说,“我不带他,他也会自己跟来。”
“你还给他买吃的?!”攥玉的神情看似十分不理解。
詹大贵回说,“我以为他有东西吃,就能少说几句话。”
“人家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你了?!”漂亮男人连连叫道,“人家吃点栗子还碍着你了?!这马车是景爷我的,能借你用用就不错了!齐攥玉,你这人怎么就这么不懂知恩图报呢!”
“你闭嘴!”攥玉和詹大贵同时压低了嗓子,吼了一声,又步调一致地捏了捏眉心。
“噗嗤”漂亮男人没被两人喝住,反而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还差个元郎,你们哥儿仨站一块儿,动作、神情、举止都是一个调儿,比看戏还有意思!”
“主上!”马车边来了一个人,隔着马车禀道,“公子逸府里好像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叫攥玉的男人推开车门问道。
“公子逸……好像投了自家的莲花池子,自尽了……”马车边的黑衣人低着头回道。
“什么?!”三人同时惊道,又互望了一眼后,齐攥玉问道,“死了么?”
“没死,不过,似乎不太好……府里一个叫秦烟的贴身小厮不让管家去请大夫,就这么把自己跟公子逸锁在屋里,也不知如何了。”
齐攥玉不耐烦地一挥手,命令道,“再探!”黑衣人得令,转身便离开了。
漂亮男人放下手里的织锦袋子,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叹了口气说道,“唉,你不爱娶,人都不愿嫁呢!看,寻死觅活了吧?你们可别小瞧了连司傲,虽比不上攥玉,可那厮也是长得人模狗样的,有几分风流之色。无怪乎迷得公子逸为他寻死呢!”
“攥玉。”詹大贵想了想劝道,“咱们先回去吧,今天看来是见不到公子逸了。留下芳卿在那里探明了情况,咱们再来。”
话分两头,七皇子公子逸的府邸中,如今已经乱成一锅粥啦!
贴身小厮秦烟,守着他家半死不活的公子已经三天了,拿出了府里的老参来,切了片煲了茶,细细地一口口给公子逸喂下,以续住他宛若游丝的一线气息。
故事的前篇儿是这样的,顺应十四年,太子宁存揭发七皇弟公子逸与执金吾连司傲私通,一时间,天家的丑闻在宫都传得沸沸扬扬。
琮帝大怒,下旨连坐公子逸生母黛夫人一族,却碍于朝臣劝谏,国家内乱连连,现在正是安抚民心之际,不宜动用极刑,当以仁德处置。
商议之后,大家采纳了宗正的提议:念黛夫人多年侍主有功,着梵王宫落发出家,皇女馥阳公主宁燕,迁居斋宫,册封神女,为皇室祈福,一生不得婚配。
至于公子逸,宗正却提议,将公子逸赐婚与西郡郡守齐越山,无关嫁娶,只为和亲,如此一来,双方都有颜面;而后,又划郡为国,晋封郡守齐越山为“上善亲王”,公子逸为内亲王。一来,大家普遍以为,娶男妻是西境人的习俗,二来,也为了拉拢齐越山这个不怎么讨他老爹欢心的失意公子。
经过秦烟的不懈努力,他家的公子逸终于在第三天夜里转醒过来了!
秦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把宁逸哭得不甚其烦……宁逸觉得自己的记忆断层得厉害,只是隐约还记得,项目结束后,照惯例,老大摆庆功宴,那天庆功宴后,他们确确实实的疯狂了一把,宁逸干了三件有史以来最愚蠢疯狂的事,酒驾、拒捕、驾车逃逸……
后来开去了哪里,宁逸记不清了,好像是发生了车祸,又好像是掉进了河里,总之,醒来了以后就在这里了,眼前还有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
“别哭了!”宁逸忍不住吼道。秦烟不敢违了主子的命令,只有努力瘪着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秦烟。”秦烟怯怯地回道,鼻子一阵阵儿地泛着酸,小泪珠子串串儿地往下落。心说,主子想不开投河了,如今救回来了,也就算了,怎么都不认得人了呢?
“我再问你,那我是谁?”宁逸又问道。
“您是公子逸啊!”
宁逸手快,一伸手便揪住了秦烟的耳朵,大声嚷道,“你欺负我记性不好是不是?!小爷我记性再不好,也记得自己是个女的!!!”
秦烟被揪住了耳朵,疼得嗷嗷直叫唤。“爷,您别急,别急,听秦烟慢慢跟您说!”
宁逸见秦烟讨饶了,也就放开了手,表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原来,公子逸和馥阳公主是对双胞胎兄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兄妹俩互换了身份。十四岁时,馥阳公主代替了公子逸,出宫建了府邸,一直游手好闲至今……
“所以,您是馥阳公主,在外却是公子逸……”秦烟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宁逸暗忖道,秦烟心里早有数目,所以才不敢请大夫来。“为什么要互换身份?为了好玩儿么?”
秦烟委屈地瘪了瘪嘴,回道,“这个,您从来都闭口不谈,烟儿十岁被您买进府,一直伺候到现在,您从来不跟烟儿说起您兄长的事。”
宁逸想了想又问道,“那真正的公子逸现在在哪儿?”
“在去斋宫的路上……”
“什么?!他去做神女了?!”宁逸真想大呼三声,我靠!我靠!我靠!不知道,自己这个“哥哥”长不长胡子,有胡子的神女,估计不会讨人喜欢……
就在宁逸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时候,秦烟跟窦娥冤似的扑了上来,抱住了她的手臂,死活不放,哭喊道,“爷,您就别再惦记从前的事儿了,安安心心地准备和亲吧!”
“和亲?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王昭君,和什么亲?!”
宁逸急着甩开秦烟,秦烟也急了,死死抱着不放,“您怎么能不和亲呢?!不和亲只有死路一条啊!”
主仆俩扭了半天,宁逸觉得身体虚弱得很,扭不过秦烟,跌回了床上,喘着粗气,摆手说道,“别闹了,咱俩这么闹,也不是个事儿,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宁逸瞪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床框上的木雕花儿,有蝙蝠、有藤草、有小兔、有葡萄,样样儿精致、活灵活现。
就在一连串的错误之后,她来到了这个错误的地方,又身背着一连串的错误,剪不断、理还乱!她不敢开口对秦烟说,自己是从一个叫二十一世纪的时代穿越而来的,眼下或许也只有顺水推舟地得过且过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情困扰着宁逸,就是她失去了之前的部份记忆,甚至记不起自己的名字。她感觉自己被孤立在了这里,尽管有着双重的身份,却又谁都不是……
“秦烟,我不记得从前的事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宁逸依旧瞪着床框子,喃喃地问道。
秦烟一听,泪闸子又开了,想要扑上去,又怕被宁逸揪耳朵,只能可怜巴巴的抓着床沿,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有秦烟一直在您身边,您的事,烟儿都给您记着!咱们只等顺顺利利地往西郡去和亲,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
宁逸笑了笑,问道,“你会写字么?”
“会!烟儿写字读书都是您亲手教的!”秦烟自豪地昂着下巴回道。
“去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姓甚名谁,打哪儿来的,都是干嘛的,事无巨细,一一罗列出来。然后,把那些对我好的,宠着我、惯着我的,也都列出来。最后,把那些与我常往来的人列出来。”
宁逸吩咐道,在她的认知里,资料数据说明一切,有了秦烟提供的信息,她至少能判断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境遇中,而,这些人之中,哪些可以依附,哪些该躲着,也有了风向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