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灰蒙蒙的天,走到黑漆漆的天,宁逸和秦烟愣是没有看到一个人或是一间房子,连动物都没有看到一只。气温明显地降了下来,宁逸的脑袋还是空空的,空到连饥饿和绝望都意识不到。
“爷,咱们还是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歇一晚,明儿在找吧,再这样下去,咱俩都撑不住。”秦烟劝道。
宁逸点点头,就地坐了下来。
“哎呦!祖宗!烟儿不是让您坐这里啊!赶紧起来!”秦烟使劲想把宁逸拉起来,可她就是一动不动,秦烟放开了宁逸,叹了口气,他心里也知道,宁逸已经到了极限了,身心皆是。“爷,那您在这里待着别动,烟儿去去就来,您可千万别乱走啊,不然一会儿烟儿找不到您!”
宁逸压根儿就没把秦烟的话听进去,呆呆的坐在地上,放空了视线。也不知坐了多久,一声刺耳的惨叫把宁逸已经半出窍的灵魂拉回了现实。
“烟儿?”宁逸朝四下看看,没有见到秦烟,霎时着了慌,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大喊着秦烟的名字。
“爷,我,我在这儿!”
得到了秦烟的回应,宁逸确定了方向,赶紧跑了过去。
“爷,别过来!”秦烟脸色煞白,半蹲在地上,呼吸都显得粗重,“别过来,这里应该不止一个陷阱……”
宁逸看着秦烟被鲜血浸湿的衣摆,倒抽了一口冷气,他知道,秦烟踩到了猎户捕兽的陷阱,这东西,以前只在网络游戏里见过……宁逸从树上折了一条长树枝,小心翼翼地扫开地上的枯叶,探着路,朝秦烟靠近。
“好烟儿!别怕,我来了!”宁逸一把将秦烟搂在了怀里,心里一阵悔恨,恨不得猛抽自己几巴掌,在这种荒郊野岭,竟然让一个孩子受这样的罪,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不仅不能保护一个孩子,更是像个怨妇一般,在那里自怜自哀!“伤着哪儿了?让我瞧瞧。”
宁逸蹲了下来,让秦烟扶着她的肩膀。铁制的陷阱像钢牙一般,紧紧地咬合起来,卡进了秦烟右脚的棉靴,卡进了他的骨肉里……
“销子,在侧边,用点劲儿,把销子拧开……”秦烟浑身都在发抖,说话都显得很费劲。
照着秦烟的话,宁逸拧开了销子,陷阱却没有如她所预期的那样松开。
“卡在骨头里了,爷,把它掰开。”秦烟又说道。
宁逸抬起头看向秦烟,此时,他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鬓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贴在了脸上。宁逸知道,秦烟已经疼得吃不住了,可是,根据常识,如果,现在把卡在骨肉里铁制的利齿强行拔出,可能会伤到大动脉,引起大量出血,这样,秦烟有可能会死……“烟儿……你,忍着点……现在,这个,我去找人来救你!人……哦,不,我先给你去找止血的草药!”
“爷!”秦烟看着宁逸慌乱的模样,竟然笑了,秦烟从腰带的夹层里取出一个小袋子,说到,“这是太医院的止血药,比止血草可管用多了!把它掰开吧,我就快站不住了……”
宁逸最终觉得,还是听秦烟的比较靠谱。于是,一咬牙,掰开了陷阱。秦烟惨叫了一声,跌到了宁逸的怀里。宁逸也顾不上这些,把秦烟放平在地上,赶紧把他的棉靴除了下来,脚踝处的伤口简直惨不忍睹,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宁逸边祈祷着千万不要伤到大动脉,一边哆嗦着手,往伤口上抹药膏。药膏刚抹上去,就被血冲化了,宁逸索性用手指把整盒药膏都剐了出来,敷在了不停冒血的伤口上。
秦烟总算缓了口气,脸色也有所好转。解下腰间的水囊,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水,先前呼吸太用力,感觉嗓子干得都快粘在一块儿了。
“我前面过来时看到那里斜坡下有个凹坑,那里兴许能避避风,等你血止住了,我背你过去。”宁逸指着身后说。
秦烟瘪瘪嘴,他是一万个不愿意让宁逸背他,可是,如今就算想逞强说自己走,都是不可能的了。“爷,都怪烟儿太不小心了,连累了您……您别丢下烟儿……”
“小伙子,你想太多了!”宁逸拍了拍秦烟的头。
又坐了一阵,秦烟伤口上的血已经完全止住了,宁逸心里暗叹,这药膏可真不是盖的,到底是宫廷御用的!宁逸除下厚毛棉靴子,卷起棉裤腿,用藏在靴子里的小匕首,把贴身亵裤的两条裤管给裁了下来,扯成一条条的,给秦烟做绷带。
“你可别小瞧了爷,急救这个东西,爷还是懂点的。贴身的衣物做急救绷带最好了,质地柔软,吸水性又好,保证一包上,你就不疼了!”
看着一边细心地给自己包扎,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的宁逸,秦烟眼里泛起了水雾。
背起秦烟,宁逸小心翼翼地往坡下走,后来干脆手脚并用地倒爬了下去。一番折腾,秦烟又疼出了一身虚汗。
夜越来越深,气温越来越低,竟然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宁逸觉得这个时候应该生个火,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自己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怀里的秦烟开始发起烧来,虽然宁逸早有心里准备,却还是慌乱害怕起来。伤口感染,败血症,会死人,荒山野岭,天寒地冻,也会死人,万一秦烟真有个好歹,该怎么办?!
“烟儿,烟儿,别睡,跟姐姐说说话。”宁逸深吸了口气,上下牙打着颤说道。
“烟儿……好困……”秦烟喃喃说道。
一阵风刮过,雪子打在了宁逸的脸上,宁逸把秦烟搂得更紧些,尽量找着话题,“咱家烟儿好厉害啊!山里的事情都知道,比姐姐强多了啊!”
“公主,您又犯糊涂,烟儿从小在山里长大,爹爹病死了,娘亲养不活我们兄弟姐妹,才把烟儿卖做下人的。”
“是是,姐姐糊涂。那烟儿给姐姐说说你以前的事呗。”这次宁逸没有等到秦烟的回答,“烟儿,烟儿?”宁逸摇着秦烟的肩膀,秦烟却始终没有反应。泪水划过脸颊,还是温热的,宁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泪腺闸子就跟坏了似的,泪水珠子滚滚得往下落。“烟儿,你不能有事啊,别丢下我一个人啊!我好害怕,真的害怕!烟儿……”宁逸搂着秦烟,头抵着头,呜咽起来。
“喂!在这儿呢!找到了!”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是希望之声,天籁之声,简直就是天主的福音啊!宁逸放开秦烟,让他靠在石壁上,自己钻出了凹坑,“救命!救命啊!我们在这里!”宁逸一会儿又嫌自己的声音不够大,双手拢在嘴边大喊,一会儿又怕斜坡上的人瞧不见自己,夸张地挥动手臂。
不时,一个壮汉举着火把,顺着斜坡滑了下来,“小兄弟,你没事吧?”壮汉上下打量着宁逸。
“我?我没事。”宁逸也奇怪,这人怎么这样看自己,“哦,我朋友,我朋友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老乡!你快救救他,快啊!”宁逸一说起秦烟,眼泪又涌了出来,赶紧把壮汉拉进了凹坑里。
“我说呢,肯定是有人受伤了。”壮汉蹲下,粗略地看了看秦烟的伤势,皱了皱眉,说道,“伤得不轻啊……小兄弟,你自己能爬上去么?”宁逸猛点头,那壮汉又说道,“好,你自己先上去,小心点,我来背你朋友。”
宁逸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被壮汉推出了凹坑,回头看了一眼,壮汉已经单手把秦烟托到了背上。宁逸一咬牙,借着背后的火光,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最后,宁逸被坡上的人拉了一把,总算是站到了平地上。火光亮得刺眼,宁逸眯着眼睛看去,竟然有十几个人,这些人都穿着粗布的棉衣,披着宽厚的大氅,腿上帮着厚毛护膝。
壮汉也爬了上来,将秦烟交给了另一个人,那人横抱着秦烟,并把他拢在大氅里。壮汉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宁逸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膀,豪爽地笑道,“走,回村里去!”
宁逸被包裹在了温暖之中,连心都感觉暖了起来,这件跟龙门客栈里的棉被散发着一样怪味的大氅,如今被宁逸紧紧地,如至宝般地拢在胸口,贴在脸上。眼里又泛起了水气,宁逸分不清自己是在哭,还是被火把的热度熏迷了眼。
一路走着,宁逸脑袋还是一片混乱,天马行空地想着,会不会一觉睡醒,看到第二天的报纸上刊登着:驴友宁某某和秦某某因天气状况恶劣,被困在在某山区,当地驻地武警官兵连夜搜救,两人成功获救……之类的。
屋里生着火,暖得像三月的天气,宁逸喝着热茶,看着一个女人替秦烟上了药,换了新绷带,绑上木板固定。女人做完手上的活,收拾了一下,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又从外面换了一盆干净的水进来,放在秦烟的床头,拧了一块湿布,敷在秦烟的额头上。最后,走到火炉边,接过壮汉怀里正在熟睡的娃娃,离开了屋子。
宁逸将茶碗放在脚边,狠狠地抹了把脸。
“来,喝一口这个。”壮汉将宁逸茶碗里的茶水随手沥在了地上,倒上了酒,递给宁逸。
宁逸看了一眼壮汉,接过茶碗,仰头一口灌了下去。咧着嘴咂了两下,宁逸心说,这酒又次又烈,却有一股回肠荡气的畅快。
“咱们这个村子都靠打猎为生,进了冬天,就不怎么进山了,偶尔会在晚上去收收陷阱里抓到的小动物,运气好,指不定还能碰上夜间出来觅食的野兽。今天去收陷阱,发现被踩了,却没有猎物,地上扫树叶的痕迹,陷阱边上丢着的破布,都证明有人受伤了。然后,收陷阱的猎户就回来,发动大家一起去救人。”壮汉一口气说完,宁逸却只是点了点头。壮汉喝了口酒,又问道,“这种天气,你们俩是怎么进山的?”
“我们……”宁逸顿了顿,说道,“我们原本是要去西郡投奔亲戚的,却不料在平沙镇遭了匪徒,被下了迷药,劫了财物。醒来时,就在山里了。”
壮汉半张着嘴看着宁逸,好一会儿,突然前俯后仰地大笑起来。
“你,你笑什么?!”宁逸被壮汉搞得莫名其妙。
壮汉一边摆手,一边捂着肚子,笑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笑你们,我是没想到,这年头,土匪都这么知书达理。哈哈哈哈!”
“把我们扔在这荒山野岭,还叫知书达理?!”宁逸气不打一处来。
“有道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可没听说过拿人的手软,定是你们的财物太值钱,那帮匪人拿得手软,都下不了手杀你们。”壮汉想想又觉得好笑,憋不住又大笑了一通。